五志过极,邪火内炽,暗指太子心胸狭隘,因嫉妒怨恨而走火入魔。
印堂青晦,目光散乱,气息促而不匀,言语无伦而失矩,描绘一个神智昏聩,行将就木的疯子形象。
引动旧创......病入膏肓,回天乏术,隐晦直指甘露殿谋反旧事,警告他不知收敛必遭灭顶之灾。
李陵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抹温和的笑意始终未散。
甚至在高枕溪引经据典,字字如刀地剖析他“病入膏肓”时,嘴角的弧度还微微加深了些许。
寝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高枕溪清冷圆润的余音在雕梁画栋间若有似无地萦绕。
那些侍立的内侍宫女,头垂得更低,呼吸都屏住了。
直到高枕溪话音彻底落下,那带着一丝悲悯的目光重新落回李陵脸上。
李陵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反而像是被逗乐了,低低地、愉悦地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打破了凝滞的寂静,却让空气更加诡异地紧绷起来。
“哦?”
他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点玩味的惊讶,目光终于从锦被上抬起,轻飘飘地落在了高枕溪那张端丽却疏离的脸上。
李陵的眼神平静无波,甚至称得上温和。
“高小姐不愧是崇文天阁才女榜排名第三的才女。”
李陵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望气诊病,引经据典的本事,孤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仔细回忆斟酌她的每一个字,语气轻松得如同在讨论一件趣闻。
“五志过极,邪火内炽......嗯,听着确实吓人。”
“不过......”
李陵话锋陡然一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高小姐,你方才引用的《素问·举痛论》篇,似乎......背错了一点点?”
“《素问·举痛论》原文是:‘余知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
“高小姐方才所说的‘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这固然是医家根据内经精神提炼的脏腑情志对应之说,立意精妙。”
“但若非要硬扣《素问》原文,指摘孤‘言语无伦失矩’便是对应此条,甚至以此断言孤‘邪火内炽、上扰清窍、下灼脏腑’......”
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便有些......牵强附会,甚至......近乎诅咒了。”
‘诅咒’二字,他吐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高枕溪心头。
高枕溪脸上的淡然瞬间凝固,嘴唇微微抿紧。
诅咒储君,这帽子扣的......可真够大的。
她刚要开口反驳,李陵却是轻轻抬手制止。
李陵的目光却不再看她,仿佛她已不值得再多费唇舌。
他慢悠悠地转向脸色阴沉,指节因用力捏着碎裂瓷片而微微泛白的李峻。
“七弟......”李陵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兄长般的无奈。
“瞧瞧,孤不过是开个玩笑,想宽慰宽慰你和高小姐那颗‘愧疚忧心’的心,怎么倒惹得高小姐如此激动,连‘病入膏肓’、‘回天乏术’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委屈,随即话锋一转。
“她诅咒孤,孤大度,可以不与她计较。”
“可是七弟,不是孤说你,高小姐是崇文天阁才女榜排名第三的才女,才情冠绝长安。”
“人家那可是真正的饱学之士,平日里都是以书为友的。”
“你常年领兵在外,习惯了沙场点兵,刀光剑影,府里头怕是......嗯,多是些舆图兵策,武备器械吧。”
“像《素问》这等医家经典,或者诗词歌赋、经史子集这类高小姐平日里惯常研读的书卷......燕王府的藏书阁里,怕是......略显单薄了些。”
他仿佛没看到李峻瞬间铁青的脸色和眼中几乎要喷出的怒火,继续用一种“我是为你好”的口吻说道:“这夫妻相处之道,讲究个志趣相投。”
“高小姐这样的才女,若是在府中连几本合心意的书都寻不着,岂不是要闷坏了?”
他顿了顿,眼神在李峻和高枕溪之间意味深长地扫过,语气变得更加‘忧虑’起来。
“七弟啊,你是一个粗鄙的武夫,是不懂这些饱读诗书的女子的,她们心思玲珑,情感细腻,最是......耐不得寂寞。”
“你想啊,”李陵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
“她若是在你府中,想翻本《诗经》解解闷,结果翻箱倒柜只找得到你的《六韬》兵书。”
“想弹首《高山流水》以寄雅怀,却只能在你的演武场听金戈铁马之声......”
他微微摇头,叹息中带着浓浓的惋惜。
“长此以往,这满腔的才情无处倾泻,满腹的诗书无人共鸣......难保不会觉得意兴阑珊,郁郁寡欢。”
“这闺中寂寞......啧,最是磨人。”
李陵目光中透露着些许关切之意,重新落回到高枕溪那张已然血色尽失、强作镇定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
“高小姐这般才貌,自然少不了仰慕的才子名士。”
“万一......哪天高小姐觉得府中太过‘粗陋’,实在无趣,趁着七弟你军务繁忙,无暇他顾之时,出门散心......比如去个什么曲水流觞的雅集,或是......某个藏书丰厚的清幽别院?”
他故意停顿,让‘清幽别院’几个字在寂静的寝殿里回荡,带着十足的暗示意味。
“在那里,巧遇个同样‘手不释卷’、‘温文尔雅’的才子俊彦。”
“比如......某个精通《素问》,甚至能倒背如流的年轻太医?”
“或是......某个诗名远播,能和她‘琴瑟和鸣’的风流翰林?”
李陵的声音带着一种吟咏般的腔调,引经据典:
“彼时,月下花前,吟诗作对,谈古论今,看花赏月......”
“啧啧,这可真是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高小姐腹有诗书,才情满怀,遇上知音人,一时忘情......效仿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弄出点‘绿绮传情’、‘当垆卖酒’的风流韵事来......”
绿绮传情,当垆卖酒,直指司马相如用名琴‘绿绮’挑动卓文君私奔。
卓文君随后当街卖酒羞辱其父的著名私通典故,其羞辱和影射之意,已赤裸裸到令人发指。
李陵仿佛没看到李峻额头暴起的青筋和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眼神,也没理会高枕溪摇摇欲坠的身形和惨白如纸的面容。
他轻轻拍了拍锦被,用一种近乎悲悯的语气总结道:
“七弟啊,孤说这些,可不是危言耸听,挑拨你二人之间的感情。”
“古往今来,才女闺怨,红杏出墙......这等事,史不绝书啊,孤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你......将来......嗯......”
他故意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空白,目光扫过李峻的头顶,仿佛已经看到了一片绿油油的草原。
“所以啊,若是燕王府连本《素问》都拿不出来,日后不妨让高小姐来我这东宫多多走动走动。”
“孤这东宫藏书阁,别的没有,就是各类杂书多不胜数。”
李陵的声音温和,对着李峻真诚地笑了笑。
“孤这里不仅书多,孤还可以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干出勾搭弟妹,跟前未婚妻旧情复燃那等腌臜之事。”
“高小姐来这里看书,绝对安全,孤替七弟你看着,绝不会让她......嗯......误入歧途。”
“更不会传出什么‘绿绮’之类的......流言蜚语。”
“七弟你军务繁忙,尽管放心去忙,高小姐的才情,孤替你......照看着。”
“退一万步来说,你就算不信孤的人品,孤就算真的干出了那种监守自盗之事。”
“孤与你毕竟是血脉至亲,同为皇族。”
“你就算是替孤养了个孩子,那孩子也依旧是我大夏的皇室血脉,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