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风沙掩尽龙门旧事,金镶玉的客栈迎来神秘客商。
>一枚染血鹰笛,半张羊皮古图,悄然唤醒沉睡的危机。
>当周淮安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风沙尽头,金镶玉的柳叶镖抵住他咽喉:负心人,还敢回来
>东厂新提督曹无命冷笑:周淮安,我祖父的血债该还了。
>大漠深处,尘封的地宫轰然开启,于谦遗落的救国金与军械图重见天日。
>金镶玉的鸳鸯双刀对上曹无命的追魂剑,周淮安的君子剑刺破血手人屠的野心。
>断龙石缓缓落下时,周淮安将金镶玉推出地宫:这次,换我请你喝喜酒。
---
黄沙,永无止境地流淌。
大漠的风像是千万把无形的锉刀,日夜不停地打磨着天地间的一切。龙门客栈,这座用粗粝岩石和倔强木头垒成的孤岛,如同一个饱经风沙、容颜沧桑的汉子,沉默地矗立在天地尽头。夕阳熔金,将它的影子拖得老长,斜斜地印在起伏的沙丘上,更显孤寂。
客栈那不算高的屋顶上,一个身影斜倚着风化的兽脊。金镶玉。十年的时光,并未磨去她眼角眉梢那股子天生的妩媚与野性,反而沉淀出一种更醇厚、更锋利的风情。她穿着一身旧了却依旧鲜亮的绛红衣裙,衣袂在干燥的风里猎猎作响,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战旗。她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小的、被摩挲得异常温润的玉貔貅,目光却投向沙海深处,仿佛要穿透那无垠的金黄,看到更远、更模糊的过往。红唇微启,哼着一支不成调的西北小曲,尾音被风吹得零零落落,散入无边的空旷里。
掌柜的!酒又没啦!那帮杀千刀的刀客,嗓门比骆驼叫还响,灌黄汤比饮马还凶!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泼辣劲儿的声音从下面院子里炸上来,打破了屋顶的片刻凝滞。
金镶玉眼皮都没抬,指尖一弹,那枚小小的玉貔貅便稳稳地落在她摊开的掌心,被她轻轻攥住。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急什么,小刀片子没酒那就让他们先掏银子!掏光了银子,自然就消停了。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落进院子里。
被唤作小刀片子的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穿着一身利落的靛蓝色粗布短打,腰里煞有介事地别着把尺寸稍小的弯刀。她叫邱小刀,是金镶玉十年前在沙暴后捡到的孤儿,也成了这龙门客栈唯一的继承人。小刀正叉着腰,对着楼上翻了个白眼,嘴里咕哝着:掏银子那群人腰里的刀可比钱袋子重多了,我看是来蹭酒喝的吧……
话虽如此,她还是麻利地抱起一个半人高的空酒坛,转身准备去后院地窖。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风沙完全吞没的尖啸声,突兀地钻入金镶玉的耳中。那不是风声!她原本慵懒倚靠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那双总是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戏谑的桃花眼,骤然变得锐利如鹰隼,猛地投向东南方的天际线。风沙深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正歪歪斜斜地坠落。
是鹰笛!染血的鹰笛!只有一种人会用这种方式传递最紧急的警讯——那些刀口舔血、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沙狐。
金镶玉脸上的闲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像一道贴着瓦片的红影,无声无息地从屋顶滑落,轻盈地落在客栈门口那根被风沙侵蚀得斑驳的门柱旁,动作快得只留下一抹残红。她深吸一口带着沙土腥气的空气,目光扫过客栈大堂。
大堂里喧嚣依旧。七八个穿着脏污皮袄、敞着胸膛、露出虬结肌肉的粗豪汉子,正围坐在两张拼起的长条木桌旁。酒碗碰撞声、粗鄙的划拳声、放肆的大笑声震得屋顶的灰簌簌往下掉。桌上杯盘狼藉,啃剩的羊骨头和洒落的酒水混在一起。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壮汉,他一只脚踩在条凳上,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不知真假的光辉战绩,身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沾满沙尘的褡裢。
邱小刀抱着空酒坛,刚绕过这群人,准备往后院去。也许是酒坛太大挡住了视线,也许是那刀疤脸汉子正讲到兴头上手舞足蹈,小刀的肩膀冷不丁撞上了那汉子踩在条凳上的腿。
哎哟!
小刀一个趔趄,怀里的空酒坛脱手,哐当一声摔在地上,裂成几瓣。
大堂里的喧嚣猛地一窒。
刀疤脸汉子被撞得身子一晃,脚从条凳上滑落。他脸上的横肉瞬间拧成一团,凶光毕露。他霍然起身,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身形单薄的小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毫不留情地朝着小刀的脸颊扇去:小娘皮!瞎了你的狗眼!
小刀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身体向后缩去。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一只戴着好几个粗大银戒指、指甲染着凤仙花汁的手,稳稳地攥住了刀疤脸那粗壮的手腕。那手腕青筋暴起,肌肉虬结,蕴含着可怕的力量,却在这只看似纤细的手掌中纹丝不动,如同被铁钳夹住。
金镶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小刀身前,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的、令人捉摸不透的笑,眼神却冷得像大漠深冬的寒冰。哟,这位好汉爷,她的声音又甜又腻,带着点撒娇似的尾音,火气咋这么大呀我这丫头毛手毛脚不懂事,碰脏了您的脚,我给您赔不是啦。说着,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粗瓷酒碗,满满倒了一碗劣质的烧刀子,来,我请您喝碗酒,消消气,算我管教不严。
刀疤脸汉子挣了一下,竟没挣脱,心头微凛,知道这风骚的老板娘绝非表面那么简单。他盯着金镶玉那张近在咫尺、笑靥如花的脸,又看了看那碗浑浊的酒,脸上的凶戾之气稍稍收敛,但依旧阴沉:哼!老板娘,你这店里的规矩,就是让丫头片子往客人身上撞这要是撞掉了老子的宝贝,把你整个店赔了都不够!
宝贝金镶玉眼波流转,笑意更深,手上却暗暗加力,捏得刀疤脸手腕骨节咯咯作响,什么宝贝,让好汉爷这般紧张拿出来让奴家开开眼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刀疤脸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褡裢。
就在这一瞥的瞬间,金镶玉攥着他手腕的手猛地一松,同时快如闪电地在他肘关节内侧某个位置轻轻一拂。刀疤脸汉子只觉半边手臂一麻,重心顿失,哎呦一声,庞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朝旁边歪倒,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桌子稳住身体。
哗啦!咔嚓!
他沉重的身体带倒了条凳,撞翻了桌子一角。杯盘碗盏稀里哗啦摔了一地,酒水四溅。而他那个鼓鼓囊囊的褡裢,也在混乱中从桌沿滑落,啪嗒一声掉在满是酒水和碎片的狼藉地上。
褡裢口子松开了。
一卷用褪色的麻绳捆扎、边缘磨损得异常厉害的物件,从散开的口子里滚了出来,正好滚到金镶玉的绣花鞋边。
金镶玉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牢牢地钉在了那卷东西上。那并非金银,而是一块折叠起来的、颜色暗沉发黄的厚实羊皮!露出的边缘一角,隐约可见几道用不知名的深褐色颜料绘制的、极为古怪扭曲的线条。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如同沉寂多年的战鼓被猝然擂响。十年了……整整十年了!这纹路,这质感……她绝不会认错!
大堂里死一般的寂静。那些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刀客们,此刻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突然变脸的老板娘,又看看地上那块不起眼的旧羊皮。
刀疤脸汉子狼狈地爬起来,看到掉在地上的羊皮卷,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眼中爆发出极度的惊恐和凶狠。他猛地扑过去,想要抢回羊皮卷:还给我!
金镶玉的动作比他更快!绣花鞋尖灵巧地一勾一挑,那块沉甸甸的羊皮卷便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入她早已等候的手中。入手粗糙沉重,带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古老尘土的奇异气息。
她没有看刀疤脸,甚至没有理会他绝望凶狠的嘶吼。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半张古旧的羊皮上。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飞快地解开粗糙的麻绳,将羊皮完全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残缺不全的地形图。线条深褐,蜿蜒扭曲,用一种极其古老的方式绘制。中央偏下的位置,清晰地勾勒出几座独特山峰的轮廓,其中一座峰顶裂开,形如鹰喙——正是龙门关外那座标志性的鹰喙山!而在鹰喙山偏东、深入大漠腹地的某个位置,赫然标注着一个醒目的、用朱砂勾勒出的怪异符号:那是一个三足巨鼎的图案!
金镶玉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呼吸在刹那间停滞。
十年!整整十年尘封的记忆,伴随着风沙的呼啸、刀剑的撞击、绝望的呐喊和那个决绝离去的青色背影,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轰然冲破了时间的闸门!
噗——
一声闷响,夹杂着利器入肉的细微撕裂声,将金镶玉从滔天巨浪般的回忆中猛地拽回现实。
她霍然抬头。
只见那扑到一半、想要抢夺羊皮卷的刀疤脸壮汉,动作突兀地僵在了半空。他脸上的凶狠和惊恐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一截带着诡异幽蓝色泽、细如柳叶的菱形镖尖,正从他心口的位置透衣而出,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淬毒的寒芒。
血,沿着那幽蓝的镖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满是酒水和碎瓷的地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呃……刀疤脸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熄灭,像一座失去支撑的肉山,轰然向后倒去,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土和碎屑。
死了。毫无征兆,一击毙命!
啊——!邱小刀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吓得失声尖叫,猛地捂住了嘴,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
大堂里死寂。那些刀客们脸上的醉意瞬间被骇然取代,一个个手按刀柄,惊疑不定地看向飞镖射来的方向——客栈二楼那幽暗的回廊深处。
金镶玉脸上的震惊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一种混合着滔天怒意和冰冷警惕的神色取代。她手腕一翻,那半张沉重的羊皮古图已被她闪电般塞入宽大的袖中,消失不见。同时,另一只空着的手在腰间一抹,指缝间已然无声无息地夹住了三枚边缘被打磨得极其锋锐、在昏暗光线下闪着森然银光的柳叶镖!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锁定二楼回廊那片吞噬了光线的浓重阴影。
谁!她的声音不复之前的甜腻,冰冷得如同大漠深冬的寒夜,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机,在老娘的地盘上杀人,招呼都不打一声懂不懂规矩
阴影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如同粘稠的墨汁,从二楼缓缓流淌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那阴影深处,仿佛蛰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只待雷霆一击。
金镶玉攥紧了手中的柳叶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将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刀牢牢护在自己身后,挺直了脊背,像一株迎向风暴的红柳。目光扫过地上刀疤脸那迅速冷却的尸体,又瞥了一眼自己藏着羊皮图的袖口,最后死死盯住二楼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染血的鹰笛,半张突然现世的古图,还有这二楼阴影里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毒镖……这一切绝非偶然。风暴,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更凶险!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酒气和尘土的味道直冲肺腑。十年平静的沙海,终于被彻底搅动了。龙门客栈,再一次被推到了惊涛骇浪的最前沿。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对着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堂里,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冰冷:
要变天了。
第二章:夜雨杀机
大堂里的死寂被浓稠的血腥味浸透,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刀疤脸壮汉的尸体横陈在狼藉的地面,心口那枚幽蓝的柳叶镖像一只淬毒的蜘蛛,冷冷地吸食着生命最后的余温。血缓慢地洇开,与泼洒的酒液、碎裂的瓷片混合,勾勒出触目惊心的图案。
邱小刀死死捂住嘴,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如同寒风中的枯草,眼睛瞪得极大,恐惧几乎要溢出眼眶。那几个刀客的酒意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惊得魂飞魄散,他们脸色煞白,手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发白,目光惊惧地在金镶玉和二楼那片深沉的阴影之间逡巡,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择人而噬的猛兽。
金镶玉将邱小刀牢牢护在身后,如同母狮护卫幼崽。她挺直的脊背像一杆标枪,插在这片混乱与死亡的中心。袖中的半张羊皮古图如同烙铁般滚烫,提醒着她风暴已至。她指缝间夹着的三枚柳叶镖边缘锐利,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森然的银光,蓄势待发。
怎么敢在老娘眼皮底下放冷箭,没胆子露脸金镶玉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甜腻,冰冷、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淬骨的杀意。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切割着二楼回廊那片吞噬光线的浓重黑暗。
死寂。
只有风沙穿过客栈破旧门窗缝隙的呜咽,如同鬼哭。
啪嗒…啪嗒…
轻微的、带着粘稠水声的脚步,突兀地在二楼的木质楼板上响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从容。声音越来越近,向着楼梯口的方向。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紧绷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一个瘦长的身影,缓缓从楼梯口的阴影里踱了出来,如同从墨汁中浮出的鬼魅。他穿着一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玄色劲装,布料哑光,不反一丝光亮。脸上蒙着一块同样玄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极淡,近乎灰白,看人时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他的身形并不算特别高大,但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踩在人心跳的间隙上,无声地施加着压力。他右手垂在身侧,指间夹着几枚细长的、泛着幽蓝光泽的柳叶镖,与刀疤脸心口那枚如出一辙。
他停在楼梯中部,居高临下,那双灰白的眸子漠然地扫过地上的尸体,掠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刀客,最后,如同两道冰冷的射线,落在了金镶玉脸上。他的目光在金镶玉藏着羊皮图的袖口处,极其短暂地停留了微不可查的一瞬。
老板娘,
他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毫无起伏,这个人,话太多,命太贱。扰了清净,该死。
语调平板,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金镶玉冷笑一声,笑声在死寂的大堂里显得格外刺耳:哟,好大的口气!在老娘的地盘,杀老娘的客人,一句‘该死’就完了你当龙门客栈是什么地方是你家后院茅厕吗
她捏着柳叶镖的手指微微用力,银亮的镖刃映着她眼中跳动的怒火。报上名来!老娘手下不死无名之鬼!
玄衣蒙面人那双灰白的眼睛依旧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吐出四个字:血手人屠。
四个字,如同冰锥砸落。
那几个刀客中有人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血色尽褪,连握刀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血…血手人屠一个刀客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东厂…东厂‘十三太保’里的…那个‘血手人屠’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无形的煞气,瞬间让本就压抑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刺骨。东厂!这两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勒紧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那是足以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恐怖存在。
金镶玉的心猛地一沉。东厂!果然是东厂!染血的鹰笛,半张羊皮古图…这些尘封的祸端,最终还是引来了这天下间最阴狠的爪牙!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胸膛,但脸上却硬生生挤出一个更加妖娆、也更加冰冷的笑容。
呵,我当是谁呢
她拖长了语调,带着刻骨的讥讽,原来是东厂的‘狗屠夫’驾到了。怎么曹阉狗的手,如今都伸到我这鸟不拉屎的龙门客栈来了是嫌你主子净身的刀子不够快,派你出来练练手
话语刻薄至极,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向对方的痛处。
血手人屠那双灰白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死水微澜,瞬间又归于死寂。他没有动怒,只是缓缓抬起了夹着幽蓝柳叶镖的右手,动作稳定得可怕,瞄准了金镶玉的咽喉。图,拿来。
声音依旧干涩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还有,这个丫头,也交出来。
他灰白的眼珠微微转动,锁定了金镶玉身后瑟瑟发抖的邱小刀。
金镶玉瞳孔骤然收缩!图!他果然是为图而来!但…小刀他们要小刀做什么
电光石火间,金镶玉脑中念头飞转。保护小刀!绝不能让他们带走小刀!至于图…她猛地将身后的邱小刀用力往旁边一推,厉喝道:小刀片子,趴下!滚到灶膛后面去!没我的话不准出来!
几乎是同时,她一直蓄势待发的手腕猛地一抖!
咻!咻!咻!
三道银亮的寒芒撕裂昏黄的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成品字形,快如闪电般射向楼梯上的血手人屠!两镖分取咽喉与心口,第三镖角度刁钻,直射其握镖的右手手腕!金镶玉的柳叶镖,快、准、狠,这是她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绝技!
然而,血手人屠的反应更快!在银芒乍现的瞬间,他那看似缓慢的身影骤然模糊!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镖雨,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侧面拧转,如同没有骨头的蛇。第一枚射向咽喉的镖擦着他扬起的脖颈皮肤飞过,钉入身后的木柱,深没至羽!第二枚射向心口的镖,被他抬起的左臂袖袍一卷一拂,叮的一声轻响,竟被一股巧劲卸开,斜斜钉在楼梯扶手上,尾羽兀自颤动!而射向他手腕的第三镖,他右手指间夹着的幽蓝柳叶镖脱手而出!
叮!
一点幽蓝的寒星精准无比地撞上了金镶玉射来的银镖,两枚细小的飞镖在空中爆出一簇刺眼的火星,同时跌落尘埃!
好快的身手!好毒的眼力!
金镶玉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真正的高手。就在她旧力方尽、新力未生的瞬间,血手人屠动了!他化解飞镖的动作行云流水,脚下猛地一蹬楼梯扶手,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似一道贴着楼梯俯冲而下的黑色闪电,直扑金镶玉!速度之快,带起一股阴冷的劲风!
他右手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奇门兵器——那是一支通体乌黑、长约尺半的判官笔!笔身非金非木,沉重异常,笔尖闪烁着一点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显然是淬有剧毒!
判官笔带着刺耳的锐啸,笔走龙蛇,直点金镶玉胸前数处大穴!招式狠辣刁钻,角度极其阴毒,显然是要一击废掉她的行动能力!
金镶玉临危不乱,腰肢如风中细柳般猛地一拧,身体向后疾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毒笔的锋芒。判官笔的劲风刮过她的面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同时,她左手在腰间一抹,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应手而出!
呛啷!
鸳鸯双刀!一长一短,刀身狭长弯曲,薄如蝉翼,在灯光下流动着秋水般清冷的光华。短刀格挡,长刀反撩,如同鸳鸯交颈,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狠狠斩向血手人屠持笔的手腕!刀锋破空,发出呜呜的厉啸!
血手人屠似乎没料到金镶玉的刀如此之快,如此之刁,手腕一沉,判官笔变点为扫,乌黑的笔身带着千钧之力砸向长刀的刀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顺着刀身传来,震得金镶玉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脚下不由自主地噔噔噔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柜台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形,喉头一甜,一丝腥气涌上。
好强的内力!
血手人屠也被这势大力沉的反震之力逼得身形微滞,但他眼中灰白的死寂依旧,没有丝毫波澜。他正要再次揉身扑上,彻底解决这个碍事的女人——
啊!我的银子!我的金子!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突然响起,打破了两人短暂的对峙。
是那个被撞翻的刀疤脸的同伙!他不知何时已经扑到了同伴的尸体旁,正发疯似的撕扯着刀疤脸腰间那个鼓囊囊的褡裢,里面黄澄澄的金锭和碎银子哗啦啦滚落出来,在血泊中格外刺眼。他脸上混杂着贪婪和恐惧,完全被钱财蒙蔽了双眼,竟无视了身边这致命的杀局,只顾着往自己怀里猛揣金银。
这愚蠢的举动,瞬间成了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血手人屠那双灰白的眼睛终于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他头也不回,左手手腕一翻,一枚幽蓝的柳叶镖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地射出!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
那正在捡拾金子的刀客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贪婪的表情瞬间凝固。一枚幽蓝的镖尖,精准地钉入了他的太阳穴,只留一点淬毒的尾羽在外微微颤动。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眼中的光彩便迅速熄灭,身体软软地栽倒在同伴的尸体旁,怀里的金银散落一地。
聒噪。
血手人屠干涩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碍眼的虫子。
这冷酷至极的杀戮,彻底击溃了剩余几个刀客的心理防线。
妈呀!杀人啦!
快跑!
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嚎叫,剩下几个刀客如同惊弓之鸟,再也顾不上其他,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朝着客栈大门方向亡命奔逃!他们只想远离这个可怕的杀神!
混乱,在这一刻爆发!
金镶玉眼中寒芒暴涨!机不可失!
就在那几个刀客撞开客栈大门、身影消失在门外风沙中的瞬间,血手人屠的注意力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稍稍牵制了一瞬。金镶玉等的就是这一瞬!她左手鸳鸯短刀猛地掷出,化作一道旋转的寒光,呼啸着射向血手人屠的面门,逼其格挡!同时,她右手长刀在地上一撑,身体借力如陀螺般急旋,修长的腿带着破空之声,一招凌厉无比的魁星踢斗,狠狠踹向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木楔!
咔嚓!
一声脆响,木楔被精准地踹入深处!
轰隆隆——!
客栈大堂靠近门口的地面,两块巨大的、看似与周围地面毫无二致的厚重木板,猛地向下翻转塌陷!露出了一个黑黢黢、深不见底的巨大陷坑!坑底似乎还隐约传来铁刺反光的寒芒!
这正是龙门客栈赖以在风沙乱世中立足的看家机关——翻板陷坑!猝不及防之下,足以吞噬任何闯入者!
金镶玉踹出这一脚后,身体借着旋转之势,如同灵巧的燕子般向后疾掠,目标直指邱小刀藏身的灶台方向!她要带着小刀,利用对客栈地形的熟悉,从后门或暗道暂避锋芒!
然而,血手人屠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面对旋转飞来的短刀,他仅仅是微微偏头,短刀贴着他的耳际呼啸而过,深深钉入墙壁。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锁定了金镶玉的动作!
就在翻板陷坑轰然塌陷、烟尘弥漫的刹那,血手人屠的身影动了!他没有试图绕过陷坑,反而借着金镶玉向后飞退的势头,足尖在尚未完全塌陷的翻板边缘一点,整个人如同鬼魅般腾空而起,竟以毫厘之差越过了陷坑的吞噬范围,速度不减反增,直扑金镶玉的后心!那支淬毒的判官笔,如同索命的毒牙,再次递出!笔尖一点暗红,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死亡轨迹!
金镶玉刚掠到灶台附近,旧力已竭,新力未生,后背空门大开,森冷的杀机已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毒笔带起的刺骨寒风!
掌柜的——!
蜷缩在灶膛后的邱小刀看到这惊险一幕,魂飞魄散,发出凄厉的尖叫。
千钧一发!
金镶玉猛地拧身,右手长刀不顾一切地反手向后格挡!同时身体竭力向侧面闪避!
嗤啦——!
判官笔的笔尖没有刺中后心,却划破了金镶玉宽大的绛红衣袖!布料撕裂的声音清晰刺耳!
半张颜色暗沉、边缘磨损的厚实羊皮古图,随着袖子的破裂,倏然飘飞而出!
金镶玉心头剧震!图!
血手人屠那双灰白的死寂眼瞳,在看到飘飞而出的羊皮古图的瞬间,终于爆发出一种近乎实质的贪婪精光!他舍弃了对金镶玉的追击,身形在半空中不可思议地一扭,左手如鹰爪般探出,五指箕张,精准无比地抓向那飘落的羊皮古图!他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这半张图!
眼看那枯瘦的手指就要触及羊皮卷的边缘!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异变再生!
咻——!
一道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客栈洞开的大门之外、那漆黑如墨的风沙夜色中激射而来!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目标,并非血手人屠,也非金镶玉,更非那半张羊皮图,而是——客栈大堂中央那盏悬挂着的、唯一提供光源的昏黄油灯!
啪!
一声脆响!
灯盏应声而碎!燃烧的灯油四溅飞散,如同无数点凄厉的火星,瞬间点燃了附近散落的酒水和破布!几处小小的火苗呼地一下窜起!
光明,在刹那间被彻底掐灭!
整个龙门客栈大堂,瞬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只有几处新燃起的火苗在角落跳跃着,投下扭曲晃动的、鬼魅般的影子。风沙的呼啸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将这片黑暗填满,压抑得令人窒息。
呃!
血手人屠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带着惊怒的闷哼。他抓向羊皮图的手在绝对的黑暗和突如其来的火光干扰下,不可避免地慢了半拍!
金镶玉在黑暗降临的瞬间,凭借对环境的熟悉和多年生死搏杀的本能,身体已如同滑溜的泥鳅般贴着冰冷的地面滚了出去!她的左手在地上一抄,指尖触碰到飘落的羊皮图粗糙的边缘,毫不犹豫地一把攥住,重新塞入怀中!同时右手长刀横在身前,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提升到极致,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成了最致命的猎场。
是谁是谁在门外射灭了油灯是敌是友
金镶玉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后背被冷汗浸透。她护着怀里的古图,紧握着冰冷的刀柄,身体紧绷如弓,耳朵捕捉着黑暗中火焰的噼啪、风沙的呜咽、还有…那个如同毒蛇般潜伏在黑暗深处的血手人屠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门外,是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风沙黑夜。而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一道更加深沉、更加孤高的剪影,静静地伫立在狂舞的风沙之中,如同大漠里一尊沉默的礁石。距离太远,黑暗太浓,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能隐约感觉到一道目光,穿透了客栈的破败门洞,穿透了弥漫的血腥与杀机,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审视,有凝重,或许…还有一丝金镶玉不愿去深究、却又无比熟悉的…关切
金镶玉的心猛地一颤,一个几乎被她深埋心底十年的名字,带着风沙与血泪的气息,骤然撞入脑海!
是他
怎么可能!
黑暗的大堂里,血手人屠那微弱的呼吸声似乎也停顿了一瞬,显然,他也察觉到了门外那股非同寻常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存在!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泛着死寂灰白的眼瞳,第一次真正地转向了客栈大门的方向,透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忌惮!
三方对峙!
无形的杀机在黑暗与火光中疯狂交织、碰撞,远比刀光剑影更加凶险。
第三章:故人血犹热
黑暗,浓稠如墨,沉重地压在龙门客栈的每一寸空间。破碎油灯引燃的几处小火苗在角落跳跃着,投下扭曲、晃动、如同鬼魅起舞的影子,非但没能驱散黑暗,反而将恐惧和不安映照得更加张牙舞爪。浓烈的血腥味、烧焦的布料味、刺鼻的酒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
金镶玉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灶台壁,每一寸肌肤都绷紧到了极限。怀中那半张粗糙沉重的羊皮古图紧贴着心口,仿佛一块烙铁,滚烫而真实。她左手死死攥着长刀的刀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木质的刀柄纹路里。右手则无声无息地扣住了三枚冰冷的柳叶镖。她的呼吸压得极低,胸膛微微起伏,全身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捕捉着黑暗里任何一丝微弱的异动。
风沙呜咽着穿过洞开的客栈大门,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血腥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呜呜声。角落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像极了恶鬼咀嚼骨头的声响。
黑暗深处,另一个存在同样蛰伏着。血手人屠如同融入了阴影的毒蛇,他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带着一种非人的平稳和冰冷,从某个不确定的方向传来。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泛着死寂灰白的眼瞳,此刻正死死锁定着客栈大门的方向——那里,是绝对的黑暗,也是方才那一道撕裂油灯、带来毁灭性黑暗的厉啸所来的地方!
门外,是更加狂暴、更加无边无际的风沙黑夜。狂风吹卷着沙砾,发出鬼哭般的呼啸。而在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那道孤高的剪影,依然静立!如同一柄插在沙海中的古剑,任凭风沙如何肆虐,岿然不动。那道穿透黑暗与混乱而来的目光,带着审视、凝重、以及一种金镶玉不愿承认却又无法忽视的复杂情绪,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
是他
那个名字在心头翻滚,带着风沙的苦涩和旧日的痛楚。
就在金镶玉心神被门外那道身影牵动、气息出现一丝不易察觉波动的刹那!
嘶——!
黑暗中,一道极其轻微、却又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是血手人屠!他捕捉到了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一枚幽蓝的柳叶镖,如同毒蝎的尾针,悄无声息地撕裂黑暗,带着致命的阴寒,直射金镶玉藏身的灶台方向!目标并非她本人,而是她身前半尺处的地面!角度刁钻至极,封死了她可能的闪避空间,逼她现身!
金镶玉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她猛地向侧面翻滚,同时左手长刀在地上一撑,借力腾身而起!
笃!
幽蓝的毒镖深深钉入她刚才藏身位置前方的地面,尾羽兀自颤动,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
而金镶玉跃起的身影,瞬间暴露在几处跳跃火苗的微光之下!
血手人屠的身影如同附骨之疽,几乎在金镶玉现身的同时便动了!他如同鬼魅般从灶台另一侧的阴影中扑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那支淬毒的判官笔,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致命的暗红光泽,笔走龙蛇,毒蛇吐信般直点金镶玉肋下三处要穴!招式狠辣刁钻,完全封死了她腾挪的余地,显然是要趁她立足未稳,一击毙命!
森冷的杀机瞬间笼罩全身!金镶玉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毒笔带起的阴寒劲风刺透了薄薄的衣衫!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掌柜的——!
蜷缩在角落的邱小刀发出绝望的哭喊。
就在这千钧一发、判官笔的毒尖即将触及金镶玉衣衫的瞬间!
嗤——!
又是一道尖锐到极致的破空厉啸!这一次,声音来自客栈大门之外!比之前射灭油灯的那一记更加凌厉、更加决绝!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寒芒,撕裂了门外狂暴的风沙夜幕,如同九天坠落的陨星,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精准无比地射向血手人屠持笔的右手手腕!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远超金镶玉的飞镖!
这一箭,时机妙到毫巅!角度刁钻狠辣!不仅是要救人,更是要废掉血手人屠这只最致命的毒手!
嗯!
血手人屠那双灰白的死寂眼瞳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惊怒!门外之人的出手,不仅快,而且狠!完全预判了他的动作!致命的威胁迫使他不得不自救!攻向金镶玉的判官笔轨迹硬生生在半途改变,手腕猛地一翻,沉重的乌黑笔身带着一股阴冷的劲风,狠狠砸向那道射来的寒芒!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古寺洪钟被悍然撞响!
火星如同烟花般在黑暗中迸射四溅!
那道寒芒被沉重的判官笔砸得偏离了方向,夺的一声,深深钉入金镶玉身侧的木柱之中!箭羽兀自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低鸣!箭杆粗如拇指,通体黝黑,非金非铁,竟是一支沉重无比的黑翎铁箭!
巨大的撞击力顺着判官笔传来,血手人屠闷哼一声,手腕剧震,整条手臂瞬间酸麻,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他眼中死寂的灰白被难以置信的震惊取代!好强的力道!好霸道的箭!
金镶玉死里逃生,借着这电光石火的喘息之机,身体如同灵猫般落地,一个翻滚便稳稳站定,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惊魂未定地瞥了一眼钉入木柱、尾羽仍在嗡嗡作响的沉重铁箭,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是他!一定是他!这霸道的箭,这精准的时机,这十年未改的决绝!
门外,那道孤高的剪影动了。
没有疾冲,没有呼啸。他只是迈步,一步一步,踏入了龙门客栈这血腥弥漫、黑暗笼罩的修罗场。脚步沉稳,踏在门廊布满沙尘的木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韵律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心跳的鼓点上。狂舞的风沙在他身后形成一片混沌的帷幕,却无法沾染他分毫。
跳跃的火苗终于勾勒出他的轮廓。
一身洗得发白、边缘磨损严重的青色布袍,如同大漠里最普通的旅人。袍角在穿堂风中微微摆动。身形挺拔如松,带着一种久经风霜却依旧不屈的孤峭。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剑鞘陈旧,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脸上沾着仆仆风尘,却掩不住那双深邃如同寒潭的眼眸。那里面沉淀着岁月的沧桑,刻着风刀霜剑的痕迹,但最深处,却依旧燃烧着一簇未曾熄灭、足以刺破黑暗的火焰。下颌的线条刚毅如刀削,薄唇紧抿,唇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长途跋涉带来的干裂。
十年风沙,染白了他的双鬓,加深了他眼角的纹路,却未能磨去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清朗与孤高。他站在那里,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狼藉血腥的大堂,掠过地上冰冷的尸体,最终,落在了金镶玉身上。那目光复杂如海,有久别的沉重,有深藏的关切,有看到她还活着时的如释重负,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时间尘封却又在此刻翻涌而起的痛楚。
四目相对的刹那。
金镶玉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十年!整整十年!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模糊、在风沙呼啸中淡忘的容颜,此刻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地撞入眼帘!那被深埋心底、用烈酒和喧嚣层层包裹的过往,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那个名字,带着滚烫的血和冰冷的泪,几乎要冲破喉咙!
是他!
周淮安!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两张饱经风霜、写满故事的脸。所有的声音——风沙的呜咽、火焰的噼啪、甚至角落里邱小刀压抑的抽泣——都仿佛消失了。只剩下那无声的目光碰撞,交织着十年的离索、刻骨的思念、未解的怨怼、和此刻身处险境的凝重。
周…周淮安
金镶玉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艰难地挤出来。
周淮安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万千情绪,最终只化作一个极轻微、却重逾千钧的颔首。薄唇微启,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穿过漫长岁月风沙的低语:金镶玉。
十年了,这个名字在他唇齿间辗转了无数次,此刻唤出,依旧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就在这短暂的重逢凝望,心神激荡的瞬间!
死——!
一声干涩嘶哑、饱含怨毒与杀机的厉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猛然从侧面炸响!是血手人屠!他岂能容忍这突然出现的强敌扰乱他的计划更无法忍受方才被那一箭逼退的耻辱!趁着周淮安与金镶玉目光交缠、心神出现缝隙的刹那,他积蓄的杀意和内力轰然爆发!
他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毒蟒,身形带起一股腥风,以远超之前的速度,悍然扑向刚刚踏入客栈、立足未稳的周淮安!那支淬毒的判官笔,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笔走龙蛇,幻化出漫天乌黑带着暗红毒芒的笔影!嗤嗤的破空声如同毒蛇吐信,瞬间笼罩了周淮安全身上下数处致命大穴!每一笔都阴狠毒辣,带着洞穿金石的劲道,显然是用上了十成的功力,要将这个碍事的强敌瞬间格杀!
小心!
金镶玉失声惊呼,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下意识地就要掷出柳叶镖救援!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江湖一流高手饮恨当场的致命一击,周淮安的反应却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甚至没有回头。
就在那漫天毒笔幻影即将及身的刹那,周淮安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
快!
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仿佛那柄古朴的长剑从未静止过!
一道清冷的、如同寒潭映月的剑光,骤然亮起!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花哨繁复的招式。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到极致的直线!剑光如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刺入漫天乌黑笔影中那唯一真实的、蕴含着所有杀机的笔尖!
叮——!!!
一声清越悠长、如同龙吟般的金铁交鸣,响彻整个客栈!
火星再次迸射!
周淮安的身形稳如泰山,纹丝不动。他手中的长剑,剑尖正点在那支淬毒判官笔的笔尖之上!两点寒星,针锋相对!一股无形的气劲以两人兵器相交的点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屑!
血手人屠前冲的狂暴势头被硬生生止住!他脸上的面巾无风自动,灰白的眼瞳中第一次流露出骇然之色!他感觉到一股沛然莫御、中正平和的浑厚内力,如同长江大河般沿着判官笔汹涌袭来!霸道!精纯!远非他那种阴狠毒辣的内功可比!他闷哼一声,脚下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才勉强卸去这股可怕的内劲!握笔的右手虎口剧痛,整条手臂酸麻不已!
一剑!仅仅一剑!轻描淡写,却已高下立判!
君子剑…周淮安!
血手人屠稳住身形,死死盯着周淮安手中那柄古朴长剑,干涩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忌惮和一丝难以置信。这个名字,在东厂的秘档里,是染血的禁忌!
周淮安缓缓收回长剑,剑尖斜指地面,动作从容不迫。他的目光依旧沉静,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东厂走狗,也配提‘君子’二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寒意。
金镶玉看着周淮安挺拔的背影,看着他手中那柄依旧熟悉的长剑,看着他仅仅一剑就逼退了凶名赫赫的血手人屠,心中翻江倒海。十年了…他变得更强了。那份沉稳如山、锋芒内敛的气度,比当年更甚。可这份强大,却让她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怨愤。这十年,他去了哪里为何音讯全无为何偏偏在龙门客栈再陷危局时出现是巧合还是…他本就为这羊皮古图而来
无数的疑问和积压的情绪在她胸中冲撞。她猛地踏前一步,站到周淮安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手中鸳鸯双刀寒光闪烁,指向惊疑不定的血手人屠。然而,她的目光却灼灼地钉在周淮安沾满风尘的侧脸上,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尖锐和十年积攒的怨气,如同淬火的刀子,狠狠扎了过去:
周淮安!十年了!你死到哪里去了!现在回来,是来看老娘的笑话,还是也想来分一杯羹!
第四章:图穷匕见时
客栈大堂的空气凝固如铅。跳跃的火苗在角落挣扎,将三道对峙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三头随时会扑杀撕咬的凶兽。
金镶玉与周淮安并肩而立,鸳鸯双刀的寒光与君子剑的古朴剑锋遥指前方。她的心绪如同被狂风搅动的沙海,汹涌澎湃。十年积压的怨愤、重逢的震动、对怀中古图的警惕、以及对眼前杀局的凛然,在她胸中激烈冲撞,让她握着刀柄的手指骨节捏得发白。那句带着尖刺的质问——是来看老娘的笑话,还是也想来分一杯羹——如同投石入水,却只在周淮安沉静的侧脸上激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周淮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金镶玉的肩膀,依旧牢牢锁在数步之外、气息阴鸷的血手人屠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潭,映着跃动的火光,沉静得可怕,又仿佛蕴藏着即将爆发的惊涛。
血手人屠灰白的眼珠在周淮安和金镶玉之间快速转动,阴狠中带着浓重的忌惮。周淮安那一剑的威势,已在他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他握紧那支乌黑沉重的淬毒判官笔,身体微微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寻找着再次噬咬的时机。僵持,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哈哈哈哈……
一阵低沉、沙哑,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毫无征兆地从客栈洞开的大门之外传来。笑声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阴冷和居高临下的嘲弄,瞬间打破了客栈内凝固的杀机,清晰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
金镶玉和周淮安同时心头一凛,猛地转头望向门外!
血手人屠紧绷的身体也微微一震,灰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随即垂下了目光。
风沙依旧在门外狂舞,夜色浓稠如墨。但就在那风沙肆虐的黑暗边缘,缓缓踱进一个身影。
此人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削。穿着一身华贵异常的紫金色锦袍,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蟒纹,在角落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尊贵的微光。他步履从容,如同在自家庭院散步,与这血腥狼藉的客栈环境格格不入。脸上带着一张毫无表情、如同白纸般惨白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两片薄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以及面具眼孔后那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冰冷、漠然,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种俯视蝼蚁、掌控生死的绝对漠然。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连空气都要冻结。
他身后,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四道同样穿着玄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巾的身影。这四人气息内敛,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四具精密的杀人机器,拱卫在紫袍人身侧,目光如同冰锥,瞬间锁定了大堂内的周淮安和金镶玉。
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山,随着紫袍人的踏入轰然降临!远比血手人屠带来的阴冷杀意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血手人屠立刻躬身垂首,姿态恭谨异常,嘶哑地低声道:提督大人。
声音里再无半分之前的凶戾,只剩下驯服。
提督大人东厂提督!
金镶玉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东厂提督!这天下间权势熏天、心狠手辣、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竟然亲自踏足了她这大漠边缘的龙门客栈!为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她下意识地护紧了怀中的羊皮古图,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周淮安的眉头也紧紧锁起,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眼中凝重之色更甚。他显然也没料到,东厂竟会派出如此重量级的人物!
啧啧啧……
戴着惨白面具的东厂提督缓缓踱步,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地上刀疤脸和另一名刀客尚温的尸体,扫过翻板陷坑的狼藉,最后落在周淮安和金镶玉身上。那两片薄唇开合,发出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沙哑,还有毫不掩饰的嘲讽:好热闹的龙门客栈。十年不见,金老板这待客之道,还是这么…别致。
他的目光在金镶玉身上停留片刻,那冰冷眼神仿佛能穿透衣衫,看到她怀中之物,让金镶玉感觉如同被毒蛇舔舐。
随即,目光转向周淮安,那漠然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澜,但很快被更深的冰寒覆盖。周淮安…周大侠
提督的声音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碴,十年销声匿迹,本督还以为你早已化作大漠枯骨。没想到,竟还苟延残喘着。怎么是这龙门客栈的酒特别香,还是…老板娘的人,特别让你念念不忘
话语刻毒至极,字字诛心,直指周淮安与金镶玉之间那复杂难言的过往。
金镶玉气得柳眉倒竖,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几乎要破口大骂。周淮安却只是冷冷地看着那紫袍人,眼神锐利如剑,仿佛要刺穿那张惨白的面具。曹无命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确认,曹少钦那个阉贼的孙子倒是继承了你祖父的阴狠毒辣,还有这…藏头露尾的鼠辈习性。
话语平淡,却比金镶玉的怒骂更具杀伤力,直揭对方身份和痛处!
面具后的目光骤然一寒!空气仿佛瞬间又冰冷了几分。东厂提督曹无命,这个名字被周淮安如此直白地点出,显然戳中了他的逆鳞。他身后四名玄衣护卫的气息瞬间变得凌厉如刀,杀机弥漫!
好胆!
曹无命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厉啸,周淮安!你杀我祖父,此乃不共戴天之仇!今日,你竟还敢在本督面前放肆!
他猛地踏前一步,紫金色的蟒袍在火光下猎猎生辉,一股阴寒霸道的威压如同怒涛般席卷开来,直逼周淮安!交出你身上的半张图!本督或可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图!果然是图!
金镶玉心头剧震!曹无命的目标,是周淮安身上的图周淮安也有半张图这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她猛地扭头看向周淮安,眼中充满了震惊、疑惑,还有一丝被欺骗的愤怒。原来…他回来,果然也是为了这羊皮古图!那所谓的重逢,所谓的出手相救,都不过是冲着这图而来!
周淮安感受到了金镶玉灼灼的目光,但他没有回头。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眼前这散发着恐怖威压的东厂提督身上。面对曹无命的逼迫,周淮安神色不变,只是握剑的手更稳了几分,沉声道:曹少钦祸国殃民,死有余辜。至于图…于谦大人留下的东西,岂能落入尔等阉党之手,助纣为虐
他直接点明了图的来历和重要性!
于谦!救国金!军械图!
金镶玉脑中嗡的一声!虽然早有猜测,但听到周淮安亲口证实,这羊皮古图竟关联着如此惊天动地的秘密,她依旧感到一阵眩晕!难怪!难怪会引来东厂提督亲临!这小小的龙门客栈,竟成了风暴之眼!
不识抬举!
曹无命面具下的薄唇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那冰冷的眼神如同在看两个死人。既然如此…
他缓缓抬起带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那手势优雅而缓慢,却带着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
拿下!死活不论!
冰冷的命令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喏!
拱卫在曹无命身后的四名玄衣护卫齐声应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话音未落,四人身影同时动了!没有呼喝,没有征兆,如同四道撕裂黑暗的黑色闪电,瞬间扑向周淮安和金镶玉!速度之快,配合之默契,远超寻常高手!
其中两人直扑周淮安!一人使一对分水峨眉刺,刺尖蓝汪汪显然淬毒,招式刁钻狠辣,专走下三路,直取周淮安双腿关节!另一人则手持一柄沉重的链子枪,枪头沉重如瓜锤,舞动起来带着沉闷的风雷之声,力大势沉,当头砸向周淮安顶门!两人一上一下,一巧一猛,配合得天衣无缝!
另外两人则攻向金镶玉!一人手持一对短柄钩镰,刃口锋利,专锁人兵器关节!另一人则双手戴着一副精钢打造的鹰爪拳套,指爪尖锐如刃,闪烁着幽蓝寒光,显然也淬有剧毒,招式狠辣,直抓金镶玉面门和怀中的要害位置!意图再明显不过——夺图!
杀机瞬间爆发!如同火山喷涌!
金镶玉厉叱一声,眼中怒火与战意同时燃烧!鸳鸯双刀瞬间化作两道匹练般的寒光!短刀如灵蛇吐信,精准地格开锁向她兵器的钩镰,叮叮当当爆出一串急促的火星!长刀则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狠狠斩向抓向她面门的毒爪!
铛!
刀爪相交,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力量传来,金镶玉手臂发麻,气血翻涌!这玄衣护卫的功力,竟比血手人屠的手下还要强横!她脚下急退,刀光舞动如轮,死死护住身前和怀中的古图!
另一边,面对上下夹击的致命攻势,周淮安眼中寒光一闪!他并未后退,反而迎着链子枪沉重的锤头踏前半步!在锤头即将砸中天灵的刹那,他的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向侧面一滑,妙到毫巅地避开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同时,手中君子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呛啷!
剑光乍起,如惊鸿一瞥!
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一道快得超越视觉极限的直线!剑锋精准无比地点在分水峨眉刺刺向他膝盖的毒尖之上!
叮!
一声脆响!使峨眉刺的护卫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刺尖传来,手腕剧痛,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攻势顿时瓦解!他眼中骇然,抽身急退!
而周淮安点开峨眉刺的剑势未尽,手腕顺势一抖,剑光划出一道精妙的半圆,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剑尖带着一往无前的锋锐之气,直刺那使链子枪护卫因招式用老而暴露出的腋下空门!
这一剑,快、准、狠!时机把握妙到巅峰!
那使链子枪的护卫大惊失色,想要回枪格挡已然不及!眼看就要被一剑穿肋!
哼!
一声冰冷的闷哼响起!一直如同毒蛇般蛰伏在旁、等待时机的血手人屠终于动了!他等的就是周淮安旧力刚去、新力未生、招式用老的这一刻!
他身形如同鬼魅般欺近,目标并非周淮安本人,而是——金镶玉!
他看出金镶玉在两名玄衣护卫的夹击下已然左支右绌!趁着金镶玉全力格挡鹰爪拳套、后背空门大开的瞬间,血手人屠的淬毒判官笔如同毒龙出洞,带着一股腥风,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刺向金镶玉的后心!这一击,阴险毒辣到了极点!攻敌所必救!若周淮安执意要刺伤链子枪护卫,金镶玉必死无疑!
玉姐!
周淮安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神剧震!那一声脱口而出的称呼,带着久违的急切与惊惶!十年了,这声玉姐依旧如此自然,如此情急!
他刺向链子枪护卫的剑势硬生生顿住!没有丝毫犹豫,周淮安猛地拧身回撤!君子剑在空中划出一道急促的弧光,放弃了即将到手的战果,剑锋回转,如同长虹贯日,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后发先至,直刺血手人屠持笔的手腕!围魏救赵!
然而,血手人屠似乎早已料到周淮安会回救!他刺向金镶玉后心的判官笔猛地一收,身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转,竟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周淮安这迅疾回救的一剑!同时,他左手闪电般探出,五指如钩,指尖泛着幽蓝的光泽,目标直指金镶玉因剧烈动作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那半张羊皮古图露出一角的位置!夺图!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无耻!
金镶玉刚刚奋力架开身前鹰爪护卫的毒爪,惊觉背后偷袭,又见血手人屠的毒爪已近在咫尺抓向自己怀中,顿时惊怒交加!她右手长刀不及回防,左手短刀正被钩镰锁住,情急之下,她猛地向后仰身,同时屈膝狠狠顶向血手人屠的小腹!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
金镶玉后仰的动作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胸前的衣襟却被血手人屠的毒爪指尖划破!那半张颜色暗沉、边缘磨损的羊皮古图,连同她贴身藏着的一个同样用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扁平硬物,一起被扯了出来,抛飞向半空!
图!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抛飞的羊皮古图吸引!曹无命面具后的眼神骤然炽热!四名玄衣护卫的攻势都为之一滞!
周淮安眼中精光爆射!他就在古图抛飞的轨迹附近!他毫不犹豫,左手如电般探出,抓向那半张飘落的古图!
血手人屠也同时扑向古图!灰白的眼中充满了贪婪!
就在两人的手指即将触及羊皮卷的刹那!
周淮安!你敢!
金镶玉看到周淮安出手夺图,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被欺骗的愤怒让她几乎失去理智!她不顾一切地掷出手中的鸳鸯短刀,化作一道旋转的寒光,带着凄厉的呼啸,直射周淮安抓向古图的手臂!宁可毁了图,也不能让他得手!
周淮安察觉到身后袭来的致命飞刀,心中剧痛!玉姐竟对他出手!他抓向古图的手不得不回缩,身体急旋,长剑反撩!
铛!
短刀被君子剑格飞!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的混乱瞬间,血手人屠的手已经碰到了飘落的羊皮古图边缘!
拿来!
曹无命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血手人屠不敢怠慢,抓住羊皮古图,看也不看,立刻反手掷向曹无命的方向!
曹无命身后的护卫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接住飞来的羊皮卷,恭敬地双手奉给提督。
曹无命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姿态,缓缓展开了这半张染血的羊皮古图。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古图深褐色的线条和那个醒目的朱砂鼎纹上。他面具后的目光灼灼,仔细审视着。
然而,仅仅过了几个呼吸,那灼热的目光骤然冷却!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凝固成冰!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阴寒的怒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以曹无命为中心轰然爆发出来!
混账!
曹无命猛地抬头,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盯住血手人屠,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杀意!图是假的!
什么!
血手人屠如遭雷击,灰白的眼中瞬间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不可能!这分明是从那刀疤脸身上…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曹无命的目光,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已经转向了周淮安。那眼神冰冷、怨毒,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周淮安在金镶玉愤怒掷刀、自己被迫格挡、古图被血手人屠夺走的那一瞬间,却做了一件谁也没想到的事。他没有再去争夺那抛飞的羊皮图,反而在身体急旋格挡飞刀的同时,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和金镶玉衣襟一同被扯出、抛飞向另一个方向的、那个被油布包裹的扁平硬物!
此刻,他稳稳地站在金镶玉身侧不远处,左手正托着那个油布包裹。面对曹无命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怨毒目光,周淮安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却又带着一丝尘埃落定般平静的淡淡笑容。
他迎着曹无命冰冷的目光,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曹提督,你要的图,在这里。
第五章:真假十年局
曹提督,你要的图,在这里。
周淮安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客栈大堂。他左手稳稳托着那个油布包裹,青色的布袍在角落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勾勒出他挺拔而孤峭的身影。他脸上那抹淡淡的、带着尘埃落定般平静的笑容,在曹无命那足以冻裂钢铁的目光逼视下,竟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令人心悸。
金镶玉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连指尖的冰冷都感觉不到。她的目光死死钉在周淮安手中那个熟悉的油布包裹上,大脑一片空白。那是她贴身藏了十年的东西!是当年那个雨夜,于谦大人身边浑身浴血、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亲卫,在弥留之际塞进她手中的!那亲卫的眼神,充满了托付生死的决绝与信任!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遗物,是那位大人留给她的一点念想!她从未想过…从未想过这包裹里藏的,竟是那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真图!
十年!整整十年!她守着这个秘密,守着龙门客栈,守着这份沉甸甸的、不知缘由的托付,如同守着心底一座孤坟!她以为周淮安早已远走高飞,以为当年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已是故事的终结!她怨他、恨他,却又在无数个风沙呼啸的夜里,对着这油布包裹独自饮泣,回忆着那个决绝离去的青色背影!可如今…真相竟如此残酷而荒谬!他当年舍命护送走的,是假图!而真正的图,竟在她身上!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陪她度过了这十年风沙!
巨大的欺骗感和被愚弄的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金镶玉胸中轰然爆发!比之前怀疑周淮安为图而来更甚百倍!这十年所有的思念、等待、怨怼、坚守,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天大的笑话!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雌豹,猛地转向周淮安,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成灰烬!鸳鸯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毫无征兆地直劈周淮安托着油布包裹的左臂!声音凄厉尖锐,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和狂怒:
周淮安——!你竟敢骗我十年!
这一刀,快!狠!绝!凝聚了她毕生的功力,更凝聚了十年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愤怒!刀锋未至,那凌厉的杀气已让周淮安鬓角的发丝向后激扬!
周淮安瞳孔骤缩!他完全没料到金镶玉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更没料到她会对自己下如此杀手!千钧一发之际,他右手的君子剑本能地斜撩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如同烟花般在两人之间爆开!
巨大的力量顺着剑身传来,周淮安只觉得手臂剧震,虎口发麻,脚下不由自主地噔噔噔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翻板陷坑边缘的柜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眼中充满了震惊与痛楚,难以置信地看着状若疯狂的金镶玉:玉姐!你听我解释!
解释拿你的鬼话去骗阎王爷吧!
金镶玉一击不中,更是怒不可遏,刀光再起,如同狂风暴雨般卷向周淮安!招招狠辣,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十年!老娘像个傻子一样守着这破地方!守着你这该死的秘密!你把我当什么了!挡箭牌替死鬼!
刀光剑影瞬间交织!昔日并肩作战的情谊,在残酷的真相和滔天的怒火面前,竟瞬间化为生死相搏!鸳鸯双刀的狠辣刁钻与君子剑的沉稳精妙激烈碰撞,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两人身影在昏暗的火光中交错腾挪,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每一次兵刃相交,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和无法化解的怨愤!
拿下!
曹无命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咒!眼前的变故虽出乎意料,但真图已现,正是夺取的绝佳时机!他岂会放过
喏!
四名玄衣护卫齐声应诺,如同四道黑色的死亡飓风,再次扑上!两人直取因愤怒而攻势大开大合、空门暴露的金镶玉!钩镰锁刀,毒爪擒拿,配合无间!另外两人则如影随形,配合着一直伺机而动的血手人屠,三道致命的攻势如同毒蛇出洞,齐齐攻向正被金镶玉狂风暴雨般的攻击逼得只能格挡、无暇他顾的周淮安!目标明确——他左手的油布包裹!
周淮安腹背受敌!前有金镶玉因愤怒而招招夺命的双刀,侧后是三名东厂顶尖高手的致命合击!尤其是血手人屠那支淬毒的判官笔,无声无息,角度刁钻,直点他后心死穴!生死,只在呼吸之间!
玉姐!小心身后!
周淮安眼角余光瞥见金镶玉被两名玄衣护卫缠住,毒爪已近在咫尺,心中大急,竟不顾自身险境,厉声提醒!同时,他猛地一咬牙,面对金镶玉劈来的长刀不再格挡,身体反而向前疾冲!
嗤啦!
刀锋划过他左臂外侧的布袍,带出一溜血珠!剧痛传来,周淮安却借着这一冲之势,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身后血手人屠毒笔的致命一击!判官笔的劲风擦着他的脊背掠过!同时,他右手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龙吟!剑光暴涨,如同怒海狂涛,一招精妙绝伦、蕴含着他毕生剑道领悟的八方风雨,瞬间施展开来!
剑光分化,如雨如幕!叮叮当当的金铁碰撞声密集如雨!他竟以一人一剑,硬生生同时格挡开攻向自己的链子枪和另一名护卫的奇门短刃!火星在他周身疯狂迸溅!巨大的压力让他气血翻腾,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但身形却如山岳般死死钉在原地,护住了左手的包裹!
然而,围攻金镶玉的两名护卫却抓住了她因周淮安提醒而分神一瞬的机会!使钩镰的护卫猛地发力锁住金镶玉的鸳鸯长刀,而毒爪护卫的鹰爪拳套带着幽蓝的寒光,如同毒蛇般突破了她稍纵即逝的防御空隙,狠狠抓向她的肩头!
呃!
金镶玉闷哼一声,剧痛袭来!锋利的钢爪瞬间撕裂了她的衣衫和皮肉,留下数道深可见骨、边缘迅速泛起诡异黑紫色的伤口!一股阴寒霸道的毒气顺着伤口疯狂涌入!她眼前一黑,半边身子瞬间麻痹,长刀几乎脱手!身体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柱子上,才勉强没有倒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玉姐!
周淮安目眦欲裂!看到金镶玉受伤中毒,一股从未有过的狂暴怒火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变得赤红!仿佛十年前那个在千军万马中杀出血路的修罗又回来了!
滚开!
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咆哮从周淮安喉咙深处迸发!他体内沉寂多年的、属于当年边军悍将的霸道真气轰然爆发!一股沛然莫御的雄浑气劲以他为中心猛然炸开!
围攻他的三名高手,包括血手人屠在内,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汹涌袭来!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三人同时闷哼一声,气血翻腾,竟被这股狂暴的气劲硬生生逼退数步!攻势瞬间瓦解!
逼退强敌,周淮安没有丝毫停顿!他如同扑食的猎豹,身影化作一道青色闪电,瞬间冲到金镶玉身前!左手依旧死死护着油布包裹,右手长剑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匹练寒光,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气势,狠狠劈向那毒爪护卫!
铛!噗嗤!
剑光闪过!那护卫格挡的鹰爪拳套被一剑劈开!剑锋余势未消,狠狠斩入其肩胛!鲜血狂喷!
周淮安看也不看,剑锋顺势一绞一挑,那护卫惨叫着被巨大的力量甩飞出去!同时,他左腿如钢鞭般横扫,带着呼啸的劲风,狠狠踹在另一名使钩镰护卫的胸口!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护卫口喷鲜血,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塌了半张桌子!
兔起鹘落,电光石火!两名东厂精锐,一死一重伤!
周淮安一把扶住摇摇欲坠、脸色乌黑的金镶玉,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痛楚:玉姐!撑住!
他迅速出手如风,连点金镶玉肩头伤口周围数处大穴,暂时封住毒气蔓延。
金镶玉靠在周淮安坚实的臂弯里,剧毒侵蚀让她浑身冰冷,意识模糊。她看着周淮安近在咫尺、写满焦急和心痛的脸,看着他左臂被自己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看着他为了救自己瞬间爆发、击退强敌的决绝…十年积压的怨怒,在这生死关头,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急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酸楚和茫然。他…终究还是在乎她的那这十年的欺骗…
周淮安!你找死!
曹无命见手下瞬间被重创,面具后的眼神变得无比狰狞!他没想到周淮安被逼到绝境,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实力!更没想到金镶玉的受伤,会彻底点燃这头沉睡雄狮的怒火!他猛地踏前一步,紫金色的蟒袍无风自动,一股阴寒霸道到极点的恐怖威压如同怒海狂涛般席卷整个客栈!地上的灰尘和碎屑被这股气劲卷起,形成一股小型的旋风!他缓缓抬起了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掌心隐隐有紫黑色的诡异气劲流转,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在微微扭曲!显然,这位东厂提督,要亲自出手了!
血手人屠和剩下那名持链子枪的护卫感受到提督的怒火,眼中也爆发出更浓的杀机,缓缓逼近,与曹无命形成三角合围之势!目标直指周淮安和他怀中中毒的金镶玉!
压力,如同万丈高山轰然压下!
周淮安一手紧护着油布包裹,一手持剑,还要支撑着中毒渐深的金镶玉。他环视着步步紧逼的三大强敌,眼神凝重到了极点,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大漠中宁折不弯的胡杨!他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气血压下,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金镶玉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玉姐,听着!这包裹里的图,是于谦大人留下的真迹,关联着足以挽救国运的巨资和军械!十年前那场截杀,是东厂精心设计的‘双图局’!他们故意放出假图引开追兵,真正的杀招,是冲着你这张真图来的!当年那位大人最后的亲卫拼死突围,不是逃命,而是要将真图送到最不可能被怀疑的地方——你这里!
金镶玉浑身剧震!模糊的意识被这石破天惊的真相强行刺醒!原来如此!原来自己竟是这惊天大局中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自己十年的坚守,并非毫无意义!她看着周淮安刚毅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深沉的、无法作伪的信任与托付,十年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滚烫的热流,冲上眼眶。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只有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
周淮安感受到她的变化,心中稍安,目光却更加锐利地盯住步步逼近的曹无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凌厉,如同惊雷般炸响:
曹无命!你以为你胜券在握你以为我周淮安十年销声匿迹,只是在苟延残喘你错了!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一直如同毒蛇般伺机而动的血手人屠,眼神如同两道冰冷的利剑,直刺对方心底最深的秘密!
赵通!赵千户!十年前于谦大人身边的护卫副统领!也是你曹无命安插在于大人身边最深的钉子!那场导致于大人身死的致命背叛,那假图的泄露,都是拜你所赐!你以为你改头换面,藏身东厂,成了‘血手人屠’,就能洗清你手上的血债吗!
血手人屠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那双灰白死寂的眼瞳中,第一次爆发出无法掩饰的惊骇、恐惧和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失声叫道:你…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不可能
周淮安冷笑,笑声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嘲讽,天网恢恢!你当年在于大人书房外与东厂秘使的密谈,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你袖口那枚特制的、用于传递密信的鎏金袖扣,真以为无人认得!
血手人屠——赵通,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袖口!这个细微的动作,无疑彻底证实了周淮安的指控!
曹无命面具后的眼神也骤然一凝!显然,周淮安揭开的这个秘密,连他也感到一丝意外和震动!这周淮安,消失十年,竟暗中查到了如此核心的隐秘!
赵通!叛徒!
金镶玉听到周淮安的指控,更是怒发冲冠!她强忍着剧毒带来的眩晕和剧痛,死死盯着那个灰白眼睛的杀手,眼中燃烧着滔天怒火!原来当年害死于大人、害得他们亡命天涯的罪魁祸首之一,竟一直就在眼前!
周淮安利用这短暂的震慑,猛地将左手的油布包裹塞入金镶玉怀中,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玉姐!拿好!鹰喙山裂口,地宫入口在望月石下三尺!记住!
同时,他左手在腰间一抹,将一个硬邦邦的小物件迅速塞进金镶玉未被毒伤的手中!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杀——!
曹无命彻底暴怒!周淮安揭穿赵通,等于狠狠打了他的脸,更拖延了时间!他再也按捺不住!那只凝聚着恐怖紫黑色气劲的右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隔空一掌,悍然拍出!目标直指周淮安!掌风所过之处,地上的碎木瓷片竟被无形的力量碾成齑粉!
与此同时,血手人屠赵通也从被揭穿的惊骇中回过神,眼中爆发出疯狂的杀意!他必须杀了周淮安灭口!淬毒判官笔带着毕生功力,如同毒龙出洞,直刺周淮安心口!另一名护卫的链子枪也带着风雷之声,横扫周淮安下盘!
三大高手,全力一击!势要将周淮安和金镶玉彻底碾碎!
周淮安眼中闪过决绝!他将金镶玉猛地推向身后灶台方向,自己则挺剑迎向那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掌风!君子剑发出悲壮的嗡鸣,剑尖凝聚起一点刺目的寒芒!他竟要以一人一剑,硬撼三大高手的绝杀!
周淮安——!
金镶玉被他推向后方,看着那青色身影义无反顾地迎向毁灭性的攻击,看着他左臂的伤口在劲风中再次崩裂渗血,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间淹没了她!十年的怨,十年的恨,在生死面前,都变得如此苍白!她只想他活着!
就在这千钧一发、周淮安即将被三大绝杀吞没的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毫无征兆地撼动了整个龙门客栈!
地面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地龙翻身!屋顶的灰尘和瓦砾簌簌落下!墙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角落里那几处跳跃的火苗瞬间被震得熄灭了大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震得身形不稳!曹无命那恐怖的一掌拍出,掌风也因地面的剧烈震动而出现了一丝偏移!赵通的毒笔和护卫的链子枪更是失去了准头!
怎么回事!
曹无命惊怒交加,厉声喝问。他稳住身形,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视四周。
提督大人!外面!快看外面!
守在门口的一名玄衣护卫指着洞开的客栈大门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骇!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门外,那原本只是风沙弥漫的漆黑夜空,此刻竟被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的光芒所照亮!光芒的源头,来自大漠深处!那方向…赫然是鹰喙山!
暗红色的光,并非火光,更像是一种地底岩浆喷涌前兆的映照!光芒扭曲跳跃,将翻滚的风沙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隐隐地,似乎还有沉闷的、如同巨兽咆哮般的隆隆声,从极远的地底传来,与地面的震动遥相呼应!
地…地宫!
赵通看着那暗红光芒的方向,失声叫道,灰白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他瞬间想起了羊皮古图上标注的那个三足巨鼎符号!传说中于谦秘藏的地宫入口!
鹰喙山…地宫入口在望月石下三尺…
金镶玉靠在冰冷的灶台边,剧毒让她视线模糊,但周淮安最后那句急促的交代,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她低头,看着周淮安塞进她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枚小小的、通体黝黑、形如鹰喙的奇特钥匙,触手冰凉。
剧变,打断了致命的杀局!但更大的风暴,已在地底和远方酝酿
第六章:风沙埋旧恨
地底的咆哮声如同远古巨兽的怒吼,伴随着沉闷的轰隆,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龙门客栈摇摇欲坠的根基。屋顶的瓦砾和灰尘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地上噼啪作响。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缝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整个客栈仿佛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解体的破船。
那来自鹰喙山方向的暗红色光芒,穿透客栈洞开的大门,将大堂内弥漫的烟尘、血污和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都染上了一层诡异而压抑的血色。光芒扭曲跳跃,映照着曹无命那张惨白金属面具,更显狰狞。
地宫!是地宫开启了!
赵通(血手人屠)失态的惊叫在轰鸣声中显得异常尖锐,灰白的眼珠死死盯着门外那片不祥的红光,贪婪与恐惧交织。羊皮古图上那个朱砂鼎纹仿佛在他眼前燃烧!
剧变打断了必杀之局!
周淮安借这地动山摇的瞬间,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急退!不是退向大门,而是退向金镶玉藏身的灶台方向!他刚才那一推,已将金镶玉送入了灶台后相对隐蔽的死角。此刻他目标明确——带走玉姐!
曹无命瞬间从地宫开启的震撼中回神!那双冰冷的眸子穿透血色烟尘,死死锁定周淮安移动的身影,更锁定了他怀中那个中毒昏迷的金镶玉!真图还在她身上!岂能让他们逃脱!
拦住他!死活不论!图必须留下!
曹无命的厉啸如同夜枭啼血,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紫金色的蟒袍在震动中猎猎作响,他身形未动,但那股阴寒霸道的威压已如同无形的大网,再次笼罩全场!
喏!
仅剩的那名持链子枪的护卫应声如雷,强行稳住因地面震动而摇晃的身形,链子枪带着风雷之声,如同一条狂暴的毒蟒,横扫向周淮安的下盘!枪影重重,封锁了他所有前进的路线!
而赵通,在被周淮安揭穿身份、惊惧交加之后,此刻地宫异象的刺激和曹无命的命令,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凶戾和杀人灭口的渴望!他厉吼一声,如同受伤的疯狼,不管不顾地扑向周淮安!淬毒的判官笔放弃了所有花哨,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化作一道乌光,直刺周淮安的后心!速度比之前更快!更狠!
腹背受敌!脚下是剧烈晃动、随时可能崩塌的地面!怀中还抱着昏迷中毒、气息微弱的金镶玉!周淮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
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冷静到了极致,如同万载寒冰!没有恐惧,只有决绝的火焰在燃烧!十年隐忍,十年追寻,真相已明,玉姐重伤,地宫开启…他绝不能倒在这里!
面对横扫下盘的链子枪,周淮安没有腾跃——地面震动,腾跃只会失去平衡!他右脚猛地一跺,脚下两块碎裂的青砖被他雄浑的内力硬生生踏得粉碎!身体借力,如同陀螺般贴着地面疾旋!链子枪沉重的锤头带着恶风,擦着他的衣袍扫过,轰地一声砸在他身后的灶台石壁上,碎石飞溅!
借这疾旋之势,周淮安左手死死护住怀中的金镶玉,右手君子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越龙吟!剑光不再凝练,而是化作一片怒放的光莲!剑势展开,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正是他压箱底的绝技——**风卷残云**!
剑光并非直击身后的赵通,而是如同拥有灵性般,卷起地上散落的碎石、碎裂的瓷片、燃烧的木屑!这些杂物在精妙剑势的带动下,如同被无形的风暴裹挟,化作一片密集的、呼啸的死亡之雨,劈头盖脸地射向猛扑而来的赵通!
这一招,借势而为,化腐朽为神奇!
赵通猝不及防!他全部的杀意都锁定在周淮安后心,根本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反击!扑面而来的碎石瓷片虽然杀伤力有限,但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快的速度下,足以扰乱视线,阻滞攻势!他下意识地挥舞判官笔格挡!
叮叮当当!
碎屑乱飞!
就在赵通被这剑势风暴阻了一阻的瞬间!周淮安疾旋的身形骤然停止!他猛地拧腰回身!借着回旋的离心力和腰马合一的力量,手中君子剑化作一道凝聚了毕生功力的、开天辟地般的寒光匹练!不再是刺,不再是点,而是——**劈**!
剑光如电,后发先至!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狠狠劈向赵通因格挡而暴露出的、空门大开的脖颈!
快!狠!准!时机把握妙到毫巅!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杀一剑!
赵通眼中瞬间被死亡的恐惧填满!他怪叫一声,拼尽全力将判官笔向上格挡,身体疯狂后仰!
铛——噗嗤!
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利刃入肉的闷响!
沉重的君子剑劈开了仓促格挡的判官笔,剑锋狠狠斩入赵通的左肩!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啊——!
赵通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踉跄着向后跌退,重重撞在身后的柱子上,鲜血瞬间染红了柱身!他捂着恐怖的伤口,灰白的眼中充满了痛苦、怨毒和难以置信!周淮安这一剑,几乎废了他!
一剑重创赵通!周淮安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战果!他借着劈剑的反震之力,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再次扑向灶台后的死角!目标——金镶玉!
废物!
曹无命面具后的眼神冰冷如刀,对赵通的重创毫不动容。他缓缓抬起了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右手,掌心紫黑色的诡异气劲再次凝聚,比之前更加浓郁、更加危险!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阴寒的力量冻结、扭曲!这一次,他亲自出手!目标,直指扑向金镶玉的周淮安后背!掌风未至,那恐怖的死亡气息已让周淮安后背汗毛倒竖!
周淮安!受死!
曹无命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
周淮安已冲到灶台死角!他看到金镶玉蜷缩在那里,脸色乌黑,气息微弱,那枚鹰喙钥匙被她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掌心。巨大的心痛和焦急淹没了他!他一把抄起金镶玉,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护在怀中!与此同时,背后那足以致命的恐怖掌风已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紫黑色气劲撕裂空气的刺骨寒意!
来不及了!避无可避!他猛地转身,将金镶玉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脊背迎向那毁灭性的掌力!眼中,是金镶玉毫无生气的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护住她!哪怕粉身碎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周淮安即将被曹无命那阴毒霸道的掌力轰杀成渣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奇异的、穿透力极强的呜咽声,毫无征兆地从客栈后门的方向传来!声音低沉、悠长、带着一种古老苍凉的韵味,如同大漠深处千年风沙的呜鸣!这声音竟奇异地穿透了地底传来的轰鸣、风沙的呼啸、客栈的崩塌声,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是鹰笛!与之前染血鹰笛的尖啸不同,这笛声更加浑厚、更加连绵不绝!笛声一起,仿佛连天地间狂暴的震动都为之稍稍一滞!
曹无命拍出的掌风,竟也在这奇异的笛声影响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迟滞!
就在这笛声响起的刹那!
哗啦——轰隆!
灶台后方,那面看似厚重、布满烟灰的土墙,竟猛地向内塌陷下去!露出一个黑黢黢、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一股带着浓重土腥味和霉味的冷风从洞内倒灌而出!
洞口处,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现!他穿着一身与沙土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破烂皮袄,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脸上布满刀刻般的皱纹,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他手中,正握着一支形制古朴、由某种兽骨打磨而成的鹰笛!
正是这神秘的驼背老沙狐!他吹奏鹰笛的手并未停下,那双鹰眼却如同闪电般扫过场中,瞬间锁定了抱着金镶玉的周淮安!
没有任何言语!老沙狐干枯如同鹰爪的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周淮安的手臂!一股沛然却异常柔和的内力顺着周淮安的手臂涌入,巧妙地卸掉了他前冲的势头,同时猛地将他连同怀中的金镶玉,一起拉向那个刚刚开启的黑暗洞口!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周淮安猝不及防!他完全没料到灶台后竟藏着这样的暗道!更没料到这看似行将就木的老沙狐竟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和内力!被抓住的瞬间,他本能地想要反抗,但感受到对方内力中并无恶意,且时机稍纵即逝,他瞬间放弃了抵抗,任由对方将自己和金镶玉拖向洞口!
想走!
曹无命惊怒交加!他没想到这破客栈里还藏着如此高手和暗道!眼看真图和周淮安即将逃脱,他岂能甘心!掌中凝聚的紫黑色气劲轰然爆发!不再保留!一道凝练如实质、带着刺骨阴寒和毁灭气息的掌风,如同来自九幽的冥龙,撕裂烟尘,咆哮着轰向洞口!他要将这洞口连同里面的人一起轰碎!
掌风未至,那可怕的威压已将洞口附近的碎石尘土卷起,形成一股小型的风暴!
哼!
那驼背老沙狐眼中精光爆射!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掌力,他不闪不避!抓着周淮安和金镶玉的左手猛地发力,将他们两人狠狠推入黑暗的洞口深处!同时,他干瘦的右掌闪电般拍出,迎向那道紫黑色的毁灭掌风!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如同重物落入深潭的噗声!
两股截然不同的雄浑内力狠狠撞在一起!一股阴寒霸道,如同九幽寒冰!一股却沉凝厚重,如同大漠流沙!气劲交击的中心,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形成一个短暂的真空涡旋!地上的尘土碎石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成齑粉,向四周激射!
老沙狐身体剧震!破烂的皮袄如同被狂风吹拂般向后扬起!他脸上皱纹更深,嘴角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显然硬接曹无命这一掌让他受了不轻的内伤!但他佝偻的身躯却如同钉在地上般纹丝不动!那双鹰眼中爆发出更加决绝的光芒!
借着双掌对轰的反震之力,老沙狐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枯叶般向后飘飞,瞬间退入了那个黑暗的洞口!同时,他左手在洞口边缘一块凸起的石砖上猛地一拍!
轰隆隆——!
沉重的机括声响起!洞口上方一块巨大的、伪装成土墙的厚重石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落下!
不——!
曹无命眼睁睁看着那巨石落下,发出愤怒欲狂的嘶吼!他身形暴起,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烟尘弥漫!
沉重的石板死死封住了洞口!将内外彻底隔绝!曹无命那最后一缕不甘的掌风狠狠轰在石板上,只留下一个深陷的掌印和蛛网般的裂纹,却无法撼动分毫!
给我轰开它!
曹无命面具后的脸孔扭曲,对着仅剩的那名护卫和重伤的赵通厉声咆哮!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形。
链子枪护卫和捂着肩膀、脸色惨白的赵通不敢怠慢,立刻扑向那封死的洞口,链子枪和判官笔疯狂地砸向厚重的石板!铛铛铛的金铁交鸣声和石屑飞溅声不绝于耳!
然而,那石板显然经过特殊处理,异常坚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破开!
掌柜的!掌柜的你在哪儿!
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微弱地从客栈大堂另一侧、被杂物半掩的翻板陷坑边缘传来。是邱小刀!她被之前的混乱和剧变吓坏了,一直躲在陷坑边缘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此刻看到金镶玉消失,周淮安也不见踪影,才惊恐地哭喊出来。
曹无命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了声音的来源!他身形一晃,瞬间出现在翻板陷坑边缘,那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毫不留情地扼住了邱小刀纤细的脖颈,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呃…放…放开我…
邱小刀双脚离地,小脸瞬间涨得发紫,徒劳地挣扎着,眼中充满了恐惧。
曹无命看着手中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少女,面具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他凑近邱小刀因窒息而扭曲的小脸,冰冷沙哑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
小丫头,别怕。带本督去找你的掌柜…还有那个负心人周淮安。找到了,本督饶你不死。找不到…
他手上微微用力,邱小刀立刻翻起了白眼,你就去黄泉路上,给他们做个伴!
提督大人!外面…外面风沙变了!
一名守在门口的玄衣护卫突然指着门外,声音带着惊惶。
曹无命猛地抬头!
只见门外,那原本被暗红光芒染色的风沙,此刻变得更加狂暴!呼啸的狂风卷起沙砾,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飞舞,而是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开始向着鹰喙山的方向疯狂汇聚、奔涌!形成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巨大的、旋转的沙尘暴龙卷!龙卷接天连地,疯狂地抽取着大漠中的一切!沙丘在移动,地貌在改变!那景象,如同末日降临!
整个龙门客栈在这狂暴的天地之威面前,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噬、掩埋!
沙暴…赤沙暴!
重伤的赵通看着门外恐怖的景象,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对天地伟力的敬畏和恐惧。传说中,只有地宫开启时,才会引动这毁天灭地的赤沙暴!
曹无命面具后的眼神剧烈闪烁,看着那封死的洞口,看着手中奄奄一息的邱小刀,又看着门外那如同天地巨兽张开大口的恐怖沙暴。真图已失,强敌遁走,天地剧变…一股强烈的、计划被打乱的暴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在他心中交织。
他猛地将几乎窒息的邱小刀摔在地上,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带上这个丫头!撤!去鹰喙山!地宫已开,他们跑不了!
他不再看那封死的洞口,紫金色的蟒袍在狂暴涌入的风沙中猎猎作响,身影率先冲向那如同末日般的门外沙暴!真图,地宫,周淮安,金镶玉…一切,都将在那大漠深处,做个了断!
---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沉闷的脚步声在狭窄、陡峭、散发着浓重土腥味和霉味的甬道中急促回响。
周淮安抱着金镶玉冰凉的身体,在驼背老沙狐的引领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疾行。怀中的人儿气息微弱,肩头的伤口在黑暗中依旧散发着诡异的黑紫色,剧毒如同跗骨之蛆,正在无情地吞噬着她的生机。每一次颠簸,都让周淮安的心揪紧一分。
前辈…
周淮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带着难以抑制的焦急和一丝沙哑,玉姐她…
噤声!
前方带路的老沙狐头也不回,干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手中的鹰笛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点燃的、散发着微弱黄光、气味刺鼻的油脂火把。跳跃的火光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土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古老的壁画。
她中的是‘蚀骨幽兰’,东厂秘制的混毒。霸道阴狠,见血封喉。
老沙狐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若非你及时封住她几处大穴,又有…哼,她体内一股奇特的内息自发护住心脉,早就香消玉殒了。
奇特的内息周淮安微微一怔,随即想起金镶玉那看似妩媚妖娆、实则根基扎实的功夫。她这些年,并未荒废。
前辈,这毒…
死不了,暂时。
老沙狐打断他,脚步不停,先离开这里。曹阉狗的鼻子比沙狐还灵,这暗道瞒不了他多久。
周淮安不再多问,只是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体温都渡给她。他能感觉到金镶玉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冰冷的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黑暗中,她紧蹙的眉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刺痛着他的眼睛。十年…他以为早已将那份情愫深埋心底,用责任和仇恨覆盖。可此刻,看着她命悬一线,那深埋的情感如同地底的熔岩,轰然冲破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壁垒。原来,从未放下。
甬道似乎没有尽头,盘旋向下,越来越深。空气潮湿阴冷,带着一股越来越浓重的、混合着铁锈和古老尘埃的奇异气味。头顶上方,那沉闷的轰隆声和地面的震动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厚厚的土层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如同大地的脉搏。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带路的老沙狐终于停下了脚步。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一堵厚重的、布满暗绿色铜锈的巨大石门。石门紧闭,门环是两个狰狞的睚眦兽首,口中衔着早已锈蚀的粗大铜环。石门表面刻满了模糊不清的古老纹路,在火光下显得神秘而沧桑。
老沙狐走到石门前,伸出干枯如鹰爪的手,在左侧睚眦兽首的左眼位置,用力按了下去。那看似锈死的兽眼,竟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向内凹陷下去。
轧…轧…轧…
沉重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摩擦声响起。厚重的石门,竟缓缓地向内开启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带着岁月沉淀气息的阴冷气流从门内涌出,吹得火把的光芒剧烈摇曳。
老沙狐率先侧身钻了进去。周淮安抱着金镶玉紧随其后。
门后,是一个不大的石室。四壁光滑,显然是人工开凿而成。石室中央有一口早已干涸的石砌水池。最里面靠墙的位置,铺着一层厚厚的、相对干燥的麦草,上面还散落着几张硝制过的兽皮。角落里堆放着几个密封严实的陶罐和皮囊,还有一张破旧的小木几。这里显然是一个精心准备的、用于长期藏匿的避难所。
老沙狐将火把插在墙壁一个预留的铁环上。昏黄的光芒稳定下来,照亮了整个石室。
把她放下。
老沙狐指了指那铺着兽皮的麦草堆,声音依旧干涩。
周淮安小心翼翼地将金镶玉平放在柔软的兽皮上。她的身体接触到温暖的皮毛,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苦呻吟。周淮安立刻单膝跪在她身边,紧张地查看她的情况。肩头的伤口黑紫色蔓延得更快,她的呼吸也更加微弱急促,体温低得吓人。
前辈!解药!
周淮安猛地抬头,看向正在角落陶罐中翻找的老沙狐,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急切和恳求。他从未如此刻般感到无助。纵有绝世武功,面对这蚀骨剧毒,他束手无策。
老沙狐没有回答,只是从一个陶罐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颜色暗沉的扁平玉盒。他走到金镶玉身边蹲下,打开玉盒。盒内分成几个小格,里面盛放着颜色各异的药膏和几枚蜡封的药丸。一股混合着辛辣和苦涩的奇异药味弥漫开来。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动作却异常稳定精准。他先是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小心地割开金镶玉肩头伤口周围被毒血浸透、粘连的破烂衣衫,露出那几道深可见骨、边缘翻卷、黑紫色不断蔓延的恐怖伤口。黑紫色的毒血还在缓慢渗出,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味。
老沙狐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极其小心地探入伤口深处,轻轻刮动。每一次刮动,都带出一些粘稠的黑血和丝丝缕缕的坏死组织。昏迷中的金镶玉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发出压抑的痛苦呜咽。
周淮安看得心如刀绞,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恨不能以身相替!
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老沙狐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周淮安立刻伸出双手,一只按住金镶玉未受伤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却坚定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入手一片湿冷滑腻的冷汗。他低声在她耳边呼唤:玉姐,忍一忍…忍一忍就好…
声音沙哑,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温柔。
老沙狐动作不停,刮净了大部分腐肉毒血,又从一个格子里剜出一些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毫不吝啬地厚厚涂抹在伤口上。药膏接触到翻卷的皮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昏迷中的金镶玉身体猛地一弓,发出一声凄厉的短促惨叫,随即又软了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玉姐!
周淮安大惊失色。
死不了!这‘黑玉断续膏’能拔毒生肌,霸道得很,痛是难免的。
老沙狐冷冷道,手上动作不停。他又取出一枚蜡封的朱红色药丸,捏碎蜡封,撬开金镶玉的牙关,将药丸塞了进去,又拿起一个皮囊,给她灌了几口清水。
做完这一切,老沙狐才缓缓直起身,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了一眼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但似乎稍微平稳了一点的金镶玉,又看了一眼几乎虚脱、眼中布满血丝的周淮安,哼了一声:命暂时吊住了。这‘蚀骨幽兰’是混毒,霸道无比,非独门解药不能尽除。这药只能暂时压制毒性蔓延,吊住她一口气。若十二个时辰内拿不到真正的解药…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周淮安心头。
十二个时辰!
周淮安看着金镶玉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肩头那被黑色药膏覆盖、依旧狰狞的伤口,一股冰冷的杀意和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瞬间席卷全身!曹无命!赵通!解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转向老沙狐,深深一揖,语气郑重无比:前辈救命大恩,周淮安没齿难忘!敢问前辈高姓大名为何…会在这龙门客栈
老沙狐走到石室一角的小木几旁坐下,拿起一个粗陶碗,倒了碗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昏黄的火光映照着他布满深刻皱纹的脸,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格外锐利。他放下碗,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周淮安脸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和一种刻骨的疲惫:
名字呵…大漠风沙,早把名字磨没了。认识的人,都叫我一声‘老沙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昏迷的金镶玉,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至于为何在这里…十年了。整整十年。于大人…他最后的命令,是让我守在这里,守着这个客栈,守着…她。
他的手指,指向了金镶玉。
周淮安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猛地看向老沙狐,又看向昏迷的金镶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于…于谦大人!
周淮安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前辈您是…
老沙狐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痛楚和追忆:我是于大人身边的影卫统领,代号‘沙狐’。当年那场截杀…惨烈啊…大人身边最精锐的护卫几乎死伤殆尽。赵通那个叛徒…里应外合…大人知道大势已去,最后的时刻,他将真图交给了最信任的、也是唯一有机会突围的亲卫队长,让他务必送到最安全、也最不可能被怀疑的地方——金镶玉的龙门客栈!而大人自己,则带着那份精心准备的假图,引开了东厂最精锐的追兵…
老沙狐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雨腥风的夜晚。
那…那真图…
周淮安看向金镶玉怀中那个油布包裹。
没错。真图,就在金老板身上。而我的任务,就是潜伏在客栈,暗中保护她和真图的安全,等待…时机。
老沙狐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于大人料到东厂不会善罢甘休,假图只能瞒过一时。真图在龙门客栈的消息,只有我、大人,和那位突围的亲卫队长知道。可惜…那位队长,在将图交给金老板后,也伤重不治了…
他叹了口气,满是沧桑的脸上露出深深的疲惫和孤寂,这十年,我就在这客栈里,扮作一个不起眼的驼背伙计,看着风沙起落,看着金老板从当年的张扬跳脱,变成如今的模样…也看着东厂的探子,如同跗骨之蛆,从未真正离开过这片大漠。
真相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周淮安!他踉跄一步,靠在了冰冷的石壁上。原来如此!原来金镶玉这十年,并非被遗忘,而是被置于一个巨大而危险的棋局中心!她的坚守,她的怨愤…自己这十年的追寻和愧疚…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残酷的真相面前,找到了根源!
巨大的自责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看向昏迷的金镶玉,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怜惜。自己这十年,竟让她独自背负了如此沉重的秘密和危险!
那…那地宫…鹰喙钥匙…
周淮安声音干涩。
地宫,是于大人留给大明朝最后的希望。里面的东西,关乎国运。
老沙狐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开启地宫,需要两样东西:完整的羊皮古图,和那把鹰喙钥匙。图是指引,钥匙是开启机关的信物。缺一不可。
他的目光落在周淮安身上,你带来的那半张假图,是当年大人为了迷惑东厂、引开追兵而准备的。而真图,一直在金老板身上,连同那把钥匙,都是那位亲卫队长亲手交给她的信物。大人最后的安排,是希望有朝一日,当朝廷出现真正为国为民的栋梁时,能由持有钥匙和真图的人,开启地宫,取出里面的东西,挽救危局。只是没想到…
老沙狐没有说下去,但周淮安明白。只是没想到,开启地宫的时机,竟是在东厂提督亲临、图穷匕见、生死一线的绝境之中!
轰隆——!
头顶上方,再次传来沉闷的巨响和剧烈的震动!比之前更加清晰!这一次,伴随着清晰的、巨石滚落和建筑崩塌的轰鸣声!整个石室都在簌簌发抖,灰尘簌簌落下。
客栈…塌了。
老沙狐侧耳倾听片刻,声音低沉。他看向周淮安,鹰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曹无命不会放弃!赤沙暴起,地宫异动,他必定会带着人手直扑鹰喙山!金老板的毒…拖不起!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地宫入口!必须在曹无命之前拿到里面的东西!更关键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地宫深处,有于大人当年留下的一些…东西。或许…有办法解这‘蚀骨幽兰’之毒!
解药!周淮安眼中瞬间爆发出炽热的光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金镶玉,又看向老沙狐,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道:
走!去鹰喙山!去地宫!
风沙埋葬了旧恨,却埋不掉生的渴望和肩头的重担。黑暗的石室中,新的征程,在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下,即将开始。
第七章:赤沙掩孤城
石室的每一次震动,都像是沉闷的鼓点,敲在周淮安心头,也敲在金镶玉愈发微弱的生命线上。灰尘簌簌落下,在昏黄的火把光晕中飞舞,如同垂死的飞蛾。金镶玉躺在厚厚的兽皮上,肩头覆盖着散发着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脸色却依旧惨白如纸,嘴唇泛着不祥的乌青。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轻颤,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止。
十二个时辰。老沙狐那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悬在周淮安头顶。
不能再等了!
周淮安的声音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目光却锐利如刀,死死盯着石室那扇通往更深黑暗的厚重石门。他将金镶玉小心地背在身后,用撕开的布条将她牢牢缚住。她的身体冰冷而柔软,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颈侧,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心痛。那枚冰冷的鹰喙钥匙,被他贴身藏好。油布包裹的真图,则紧紧塞在金镶玉与他后背之间。
老沙狐默默点头,眼中是同样的凝重和决绝。他熄灭了插在墙上的火把,只留下一支备用的插在腰间。石室瞬间陷入更深的黑暗,只有他手中新点燃的一支油脂火把,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勉强照亮前方几步之地。
他走到那扇布满铜绿、刻着古老睚眦兽首的石门前。这一次,他没有去按兽眼,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右侧睚眦兽首微微张开的利齿缝隙中,极其小心地摸索着。片刻,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他用力一抠!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
轧…轧…轧…
沉重的摩擦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石门并未向内开启,而是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后面一条更加狭窄、陡峭向下、黑黢黢望不到底的通道!一股比石室更加阴冷、更加潮湿、混合着浓重铁锈和腐朽木头味道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岁月沉淀的死亡气息。
跟上!一步也别错!
老沙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肃杀。他率先踏入黑暗的通道,佝偻的身影在火光中如同引路的幽灵。
周淮安深吸一口带着腐朽味道的冰冷空气,紧了紧背上的人儿,义无反顾地紧随其后。
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行,四壁是冰冷坚硬的岩石,开凿得异常粗糙,布满尖锐的凸起。脚下是湿滑的、长满青苔的石阶,盘旋着向无边的地底深处延伸。火把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更加微弱,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级台阶和前方老沙狐模糊的背影。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吞噬着光明,也吞噬着人的勇气。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只有三人沉重的呼吸声、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死寂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诡异。
越往下走,那股混合着铁锈和腐朽木头的味道就越发浓烈刺鼻。周淮安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石阶的缝隙里,似乎有冰冷的水汽渗出。头顶上方那沉闷的震动和轰隆声,在这里反而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厚厚的水层。
停!
前方带路的老沙狐突然低喝一声,猛地停下脚步,火把向前探出。
周淮安立刻稳住身形。借着火光,他看到前方数步之外,通道陡然中断!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断崖出现在眼前!断崖下深不见底,只有无尽的黑暗和隐约传来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断崖对面,同样是一片陡峭的岩壁,距离这边至少有七八丈远,在昏黄的火光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没路了
周淮安心头一沉。
路在下面。
老沙狐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他将火把向下探去。摇曳的火光勉强照亮了断崖边缘。只见靠近他们这边的岩壁上,钉着几根粗大的、锈迹斑斑的铁环!铁环深深嵌入岩石,上面连接着几段同样锈蚀不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粗大铁链!铁链的另一端,消失在断崖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不知通向何处。
而在断崖对面那片模糊的岩壁下方,似乎也隐约有几点微弱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如同鬼火。
这是…
周淮安瞳孔微缩。
当年的工匠留下的索道。
老沙狐解释道,声音带着对往昔的追忆,地宫建造时,为了运送石料和躲避流沙层,开凿了这条隐秘通道。索道连接着另一边的栈道入口。只是…年头太久,不知还能不能承重。
他看着那锈迹斑斑、在火光下显得异常脆弱的铁环和铁链,眉头紧锁。
没有选择。后退是绝路,前进是唯一的生机,更是金镶玉活下去的希望。
我先下!
周淮安毫不犹豫。他将背上的金镶玉解下,小心地交给老沙狐暂时照看。老沙狐接过昏迷的金镶玉,看着她愈发灰败的脸色,眼中忧色更重。
周淮安走到断崖边缘,俯身抓住一根冰冷的铁环。入手滑腻冰冷,铁锈簌簌落下。他用力拽了拽,铁环纹丝不动,嵌入的岩石似乎还很稳固。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铁环,身体悬空,双脚在湿滑的岩壁上寻找着微小的落脚点,然后顺着锈蚀的铁链,开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滑去!
铁链冰冷刺骨,粗糙的锈迹摩擦着手掌,带来火辣辣的痛感。身体悬空在万丈深渊之上,下方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只有手中这冰冷的铁链是唯一的依靠。每一次下滑,铁链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断裂!腐朽的腥气混合着浓重的水汽直冲口鼻。强如周淮安,此刻也感到一阵阵心悸。他屏住呼吸,将全部心神和力量都集中在双手上,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下滑的速度。
不知滑了多久,也许只有数十息,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脚下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模糊的轮廓!是栈道!
那是一条紧贴着对面岩壁开凿出来的、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悬空栈道!栈道由粗大的原木搭建,深深嵌入岩壁,但经历了漫长岁月的侵蚀,许多木板早已腐朽断裂,露出下面黑漆漆的虚空。栈道边缘,零星钉着一些同样锈迹斑斑的铁环和残破的绳索,显然也是当年固定索道所用。
周淮安看准栈道上一块相对完整的区域,猛地松开铁链,身体如同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湿滑的木板上!脚下的木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但终究支撑住了。
前辈!可以下来!小心脚下!
周淮安仰头,对着上方微弱的光点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深渊中回荡。
很快,上方传来动静。老沙狐的身影出现在火光边缘。他先将火把用绳子缓缓垂了下来,周淮安在下面接住。然后,老沙狐将依旧昏迷的金镶玉用布带紧紧绑缚在自己佝偻的背上,动作熟练而沉稳。他深吸一口气,如同灵猿般抓住铁环,开始下滑。他的动作比周淮安更加轻巧、更加迅捷,对铁链的承重和岩壁的落脚点判断得极其精准,几个起落,便背着金镶玉稳稳地落在了栈道上,几乎没发出多大声音。
走!
老沙狐没有丝毫停顿,接过周淮安递来的火把,照亮前方。
栈道的情况比想象的更加糟糕。许多地方的木板已经彻底朽烂,只剩下光秃秃嵌入岩壁的木梁,走在上面如同踩钢丝。有些地方岩壁渗水严重,形成了湿滑的青苔带。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两人一前一后,老沙狐在前探路,周淮安紧随其后护卫,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栈道和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摇曳,将两人佝偻和挺拔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岩壁上,如同行走在地狱边缘的剪影。
栈道并非笔直,而是沿着岩壁蜿蜒盘旋,时宽时窄。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老沙狐再次停下。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栈道的尽头——一堵浑然天成、光滑如镜的巨大岩壁!岩壁下方,栈道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陷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犬牙交错,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裂开,又像是天然形成。一股更加阴冷、带着浓烈硫磺和金属气息的怪风,正从洞口中呼啸而出,吹得火把剧烈摇曳!
到了。
老沙狐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凝重。他指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下面,就是通往地宫核心区域的天然裂隙。当年工匠就是从这里发现并进入地宫的。但要小心,这裂隙深处,据说连接着地底火脉,有灼热的气流和…不干净的东西。
周淮安看着那如同巨兽之口的幽深洞口,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带着硫磺味的灼热怪风,心头凛然。他解下背上的金镶玉,重新将她缚在自己背上。她的身体似乎更加冰冷了,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正在飞速流逝!
下!
周淮安没有任何犹豫,语气斩钉截铁。
老沙狐点点头,将火把插在洞口旁一个石缝中固定好,又从怀中摸出几根特制的、涂着油脂的细长松明火把点燃分给周淮安。这种火把燃烧更稳定,耐风。他率先抓住洞口边缘一块凸起的岩石,身体一荡,敏捷地滑入了黑暗的裂隙之中。
周淮安紧随其后。
裂隙内部比想象的更加陡峭崎岖。并非垂直向下,而是倾斜着深入山腹。岩壁凹凸不平,布满了尖锐的棱角和湿滑的苔藓。灼热的气流从下方深处涌上来,带着浓烈的硫磺味,熏得人头晕眼花。火把的光芒在这里被压缩到极致,只能照亮身周几尺范围,四周是永恒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他们如同两只渺小的虫子,在巨大的山体裂缝中艰难攀爬下行。
下行了一段,地势变得稍微平缓,但通道却更加狭窄曲折,如同迷宫。怪石嶙峋,岔路极多。老沙狐却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在复杂的路径中毫不犹豫地选择着方向,显然对当年工匠留下的标记了然于胸。
前面是‘铁锈峡’,小心脚下!
老沙狐低声提醒。
转过一个狭窄的弯角,眼前豁然出现一片诡异的景象!
前方的通道骤然变宽,形成一片相对开阔的峡谷。然而,这峡谷的地面和两侧岩壁,并非岩石,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物质!这物质坚硬而粗糙,散发着极其浓烈刺鼻的铁锈腥气!正是这气味,弥漫了整个通道!暗红色的铁锈层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一些孔洞深处,隐隐有微弱的暗红色光芒透出,散发着灼人的热浪!整个峡谷的温度骤然升高,如同蒸笼!
是地底矿脉氧化形成的铁锈层,下面连着地火,小心别踩到发烫的孔洞!
老沙狐的声音带着警告。
两人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暗红色的铁锈峡谷。脚下传来一种奇特的、如同踩在干燥沙地上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铁屑在摩擦鞋底。灼热的气浪烘烤着脸颊,汗水瞬间浸透了衣衫。火把的光芒在这里被暗红色的背景吞噬,显得更加微弱。
就在他们走到峡谷中央时,异变陡生!
呜——嗷——!
一阵低沉、嘶哑、充满无尽怨毒和饥饿的咆哮声,毫无征兆地从前方一个巨大的孔洞深处传来!声音在狭窄的峡谷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紧接着,一道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流动的诡异身影,猛地从那孔洞中窜了出来!那东西速度极快,如同一条巨大的、没有鳞片的火蜥蜴!它全身覆盖着暗红色的、如同冷却岩浆般的粗糙甲壳,甲壳缝隙间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硫磺恶臭的暗红色液体!它没有眼睛,头部只有一张布满螺旋状利齿、不断滴落粘液的巨口!粗壮的四肢带着锋利的爪子,抓在铁锈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火魈!小心!
老沙狐脸色剧变,失声叫道!他显然认出了这传说中的地底凶物!
那火魈似乎被火把的光芒和活人的气息刺激,发出一声更加兴奋的咆哮,粗壮的后腿猛地一蹬地面,庞大的身躯带起一股灼热的腥风,如同一道暗红色的闪电,直扑向背着金镶玉、行动稍显不便的周淮安!那张滴着粘液的巨口张开到极致,露出里面螺旋状的、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利齿,腥臭扑鼻!显然要将周淮安和金镶玉一起吞噬!
死亡的气息,带着地火的灼热和凶兽的腥臊,瞬间降临!
---
赤沙如血,遮蔽天日。
狂暴的沙尘暴龙卷如同连接天地的巨柱,在大漠上疯狂移动、肆虐。沙丘被无情地重塑,地貌在狂暴的风力下飞速改变。视线所及,一片混沌的血黄,耳中充斥着鬼哭般的风啸。
在这毁天灭地的赤沙暴中,一支队伍如同渺小的蝼蚁,在沙海怒涛中艰难跋涉。
曹无命走在最前。紫金色的蟒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血海中的一面妖异战旗。那张惨白的金属面具紧贴着脸,只露出那双冰冷、漠然,仿佛不受任何风沙影响的眼睛。他每一步踏出,脚下的流沙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留下一个清晰的、瞬间又被风沙抹去的脚印。狂暴的风沙似乎在他身周自动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相对平静的锥形区域,显示出其深厚到恐怖的内功修为。
他身后,是仅剩的那名链子枪护卫。护卫全身包裹在特制的防风沙斗篷里,低着头,艰难地顶着风沙前进,手中的链子枪成了支撑身体的拐杖。
再后面,是两名玄衣护卫,他们一左一右,架着几乎无法行走的赵通。赵通脸色惨白如纸,左肩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但依旧有血水不断渗出,染红了包扎的布条。剧烈的颠簸和风沙的侵袭让他痛苦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灰白的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前方地宫的贪婪。
队伍的最后,是踉跄前行的邱小刀。她小脸煞白,嘴唇干裂出血,被粗鲁的绳索捆住双手,绳索的另一端牵在前面一名护卫手中。狂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细沙如同刀子般刮擦着她裸露的皮肤,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眼中充满了恐惧、担忧和对金镶玉的思念。脚下突然一软,她猛地向前扑倒,啃了一嘴的沙子。
起来!废物!
牵着绳索的护卫粗暴地一拽绳索,将她硬生生从沙地上拖了起来,动作粗鲁,毫不怜惜。
咳咳…提督大人…
赵通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在风沙中断断续续,这…这沙暴…太猛了…鹰喙山…还有多远我…我怕撑不到…
曹无命脚步不停,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冰冷沙哑的声音穿透风沙,带着不容置疑的残酷:撑不到,就埋在这里。地宫里的东西,足够本督再培养十条你这样的狗。
话语如同冰锥,狠狠刺入赵通的心底,让他本就灰败的脸色更加绝望。
链子枪护卫抬头,眯着眼看向前方风沙深处若隐若现的巨大阴影轮廓,声音嘶哑地回道:回提督,鹰喙山…就在前面了!裂口…应该就在鹰喙下方!
曹无命面具后的目光投向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洪荒巨兽般匍匐在血色风沙中的鹰喙山轮廓。那独特的、如同鹰嘴般裂开的山峰顶部,在暗红色的天光映照下,更显狰狞诡异。裂口深处,似乎有更加浓郁的暗红光芒在隐隐流动。
哼,天助我也!
曹无命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炽热的贪婪,赤沙暴起,地宫异动,门户自开!周淮安…金镶玉…还有那老不死的沙狐…你们跑不了!
他猛地加快了脚步,身形在狂暴的风沙中竟显得更加飘忽迅疾,紫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冲向那巨大的山影。
鹰喙山下,风沙更加狂暴。巨大的山体如同天然的屏障,阻挡了一部分风沙,却又在裂口处形成了更加凶猛的、如同瀑布般倒灌而入的沙流!裂口边缘,布满了嶙峋的怪石和深不见底的流沙漩涡。
曹无命在裂口前停下。风沙在这里形成巨大的漩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他无视这天地之威,目光如炬,扫视着裂口下方被风沙半掩的地面。很快,他的目光锁定在一块巨大、平整、如同卧牛般的灰白色巨石上!巨石表面相对光滑,布满了风沙侵蚀的痕迹,但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刻痕。
望月石!
曹无命眼中精光一闪!他记得那半张假图上模糊的标注!虽然图是假的,但一些关键的地标,为了取信于人,却可能是真的!
他走到望月石前,无视脚下流沙的吸力,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在冰冷的巨石表面仔细摸索着。片刻,他在巨石靠近裂口岩壁的一侧,摸到了一处微微凹陷、触感与其他地方不同的区域。他眼中寒芒一闪,五指成爪,凝聚着阴寒内力,猛地向下一插!
咔嚓!
坚硬的岩石在他爪下如同朽木般碎裂!碎石纷飞!
一个深约数寸的凹坑出现在眼前!凹坑底部,并非坚实的岩层,而是一种奇特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青色石板!石板上,赫然刻着一个与羊皮古图上一模一样的、用朱砂勾勒的——三足巨鼎符号!
入口!
链子枪护卫惊喜地叫道。
果然在此!
曹无命面具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他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护卫拖拽过来的邱小刀身上。
小丫头,
曹无命冰冷的声音如同毒蛇,钻进邱小刀的耳朵,想见你的掌柜吗想活命吗
他指了指望月石下那个刻着鼎纹的暗青色石板,去,把它推开。
邱小刀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感受着脚下流沙的吸力和裂口处倒灌的狂风,小脸吓得毫无血色。她拼命摇头,身体向后缩去:不…不要…下面好黑…
由不得你!
曹无命眼中寒光一闪,对旁边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那护卫会意,脸上露出狞笑,一把抓住邱小刀的胳膊,毫不怜惜地将她拖到望月石下的凹坑前,粗暴地将她往前一推!
啊——!
邱小刀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扑倒在冰冷的暗青色石板上!手掌和膝盖被粗糙的石板边缘擦破,火辣辣地疼。
推不开它,你就第一个下去探路!
曹无命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通牒。
邱小刀趴在冰冷的石板上,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沙尘滑落。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鼎纹符号,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但想到生死未卜的金镶玉,想到那个总是骂她却护着她的掌柜…一股莫名的勇气,混杂着绝望的倔强,从心底涌起。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死死抵住冰冷的暗青色石板,用力向上推去!
纹丝不动!
石板沉重得如同生根!
废物!
护卫骂骂咧咧,抬脚就要踹向邱小刀。
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从邱小刀身下的石板中传来!那嗡鸣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瞬间压过了风沙的咆哮!
紧接着,那刻在石板上的朱砂鼎纹符号,竟骤然亮起!散发出一种温润而神秘的、如同月光般的淡淡清辉!
清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趴在石板上的邱小刀!
第八章:九鼎镇幽冥
嗡鸣低沉,如大地脉动。
刻在暗青色石板上的朱砂鼎纹,在邱小刀绝望的推动下,骤然亮起!温润清冷的月白色光辉,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趴在石板上的少女。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奇异力量,仿佛能涤荡世间一切污秽。
邱小刀惊愕地瞪大眼睛,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她只觉得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接触石板的掌心涌入身体,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和恐惧,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和安详。
这是…
曹无命面具后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光芒,这气息…绝非寻常!他猛地看向那发光的鼎纹,眼中贪婪与惊疑交织。
光芒流转,如同活物。那温润的清辉顺着石板表面繁复而古老的纹路迅速蔓延、勾勒!纹路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最终,整个暗青色的巨大石板,仿佛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柔和月华的美玉!玉质温润,内里似乎有无数星辰在缓缓流转!
咔…咔咔咔…
一阵沉闷而巨大的机括转动声,如同沉睡的巨兽在苏醒,从众人脚下、从望月石深处、从整个鹰喙山的山体中隆隆传来!声音厚重、威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远古气息!
退后!
曹无命厉喝一声,身形如电般向后飘退数丈!链子枪护卫反应稍慢,但也立刻拖着赵通向后疾退!
就在他们退开的瞬间!
轰——隆——!!!
那巨大的、散发着月华清辉的玉质石板,连同下方一大片坚硬的山岩,猛地向下沉陷!如同巨兽张开吞噬一切的大口!一个巨大无比、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方形入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入口洞开的刹那,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混合着硫磺、金属、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古老腐朽气息的灼热气流,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喷发,轰然从地底深处倒卷而出!气流带着刺耳的尖啸,卷起入口边缘的碎石和沙尘,形成一股狂暴的烟尘气柱,直冲被赤沙染红的天空!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硫磺的恶臭,瞬间让入口附近的温度飙升!链子枪护卫和拖着赵通的玄衣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浪和气柱冲击得连连后退,几乎站立不稳!
噗通!
唯一没有退开的邱小刀,被这狂暴的气流和下沉的地面彻底吞噬,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影瞬间消失在黑黢黢、深不见底的洞口之中!只有那根捆在她手上的绳索,如同一条死蛇,软软地垂落在入口边缘!
小刀——!
远处被护卫拖着的赵通,不知是出于对同伙的兔死狐悲,还是别的什么,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
曹无命却看都没看消失的邱小刀一眼。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那洞开的、散发着灼热气息和古老威压的入口,面具后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急促。真图!钥匙!地宫!于谦留下的东西!还有…周淮安和金镶玉!所有的一切,都在下面!
点灯!下!
曹无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杀意,冰冷地命令道。他率先走到入口边缘,探头向下望去。
入口下方,并非直坠深渊,而是一条倾斜向下、开凿在坚硬岩壁上的巨大石阶!石阶宽阔异常,可容数人并行,每一级都高达尺余,边缘已被岁月磨得圆润光滑。石阶两侧的岩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镶嵌着一盏早已熄灭、布满灰尘的青铜古灯。一股股灼热的硫磺气流,正沿着石阶通道,从地底深处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链子枪护卫立刻取出防风火折子和特制的牛油火把点燃。明亮的火光驱散了入口附近的黑暗,照亮了向下延伸的、如同通往九幽的漫长石阶。
走!
曹无命身形一晃,如同一道紫金色的闪电,率先踏上那古老而冰冷的石阶,向下疾掠而去!速度之快,带起一股劲风。
链子枪护卫和那名架着赵通的玄衣护卫不敢怠慢,紧随其后。重伤的赵通被半拖半拽,伤口被剧烈牵扯,疼得他龇牙咧嘴,但眼中同样闪烁着贪婪和狂热的光芒。另一名玄衣护卫则留在入口处警戒。
石阶漫长而陡峭,盘旋向下,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岩壁上的青铜古灯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空气灼热而沉闷,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压迫感。越往下走,那股压迫感就越发强烈,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不知下了多少级台阶,前方带路的曹无命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豁然开朗!
石阶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空间呈不规则的圆形穹顶状,高不见顶,仿佛将整座鹰喙山的山腹都掏空了!穹顶之上,无数奇形怪状、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倒垂下来,如同悬挂在幽冥地狱顶端的獠牙。
而在这巨大空间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石台!石台呈九边形,每一面都刻满了繁复到极致、难以辨认的古老符文。石台的边缘,矗立着九尊巨大的青铜巨鼎!
九尊巨鼎!每一尊都高达丈余,三足两耳,样式古朴厚重,散发着洪荒苍凉的气息!鼎身布满了暗绿色的铜锈,但依旧能看出上面铸造着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以及无数形态各异、或狰狞或神圣的远古先民与异兽图腾!九尊巨鼎,按照一种玄奥的方位排列,拱卫着石台中央。
而在石台中央,九鼎拱卫的核心位置,矗立着一座更加巨大、更加神秘的青铜方鼎!方鼎四足,厚重如山,鼎身之上,九条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青铜巨龙盘绕其上,龙首高昂,龙口大张,似乎要吞噬天地!鼎盖紧闭,严丝合缝,上面同样刻满了更加繁复、更加深邃的符文。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凝聚了天地之威、岁月之重的磅礴气息,正从这座九龙方鼎中隐隐散发出来,镇压着整个空间!
九鼎…镇幽冥…
曹无命看着眼前这震撼心灵的景象,面具后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他认出了这传说中的格局!这是上古帝王用以镇压地脉、沟通天地的重器!于谦…他竟将秘藏置于如此格局的核心!
石台下方,环绕着一条数丈宽的环形沟壑!沟壑深不见底,里面并非水流,而是翻滚涌动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散发着刺鼻硫磺恶臭和恐怖高温的——岩浆!赤红的岩浆如同地狱的血池,不时鼓起巨大的气泡,又猛地破裂,溅起灼热的浆液,发出咕嘟咕嘟的死亡之音!灼人的热浪正是来源于此!暗红的光芒映照着整个巨大空间,将九尊青铜巨鼎和中央的九龙方鼎都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
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的悬空石桥,横跨在这沸腾的岩浆沟壑之上,连接着石阶出口和中央那座巨大的九鼎石台!石桥由巨大的青石板拼接而成,表面光滑如镜,在岩浆光芒的映照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桥面狭窄,两侧没有任何护栏!下方就是翻滚的死亡之池!
九龙方鼎…于谦的秘藏,定在其中!
曹无命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几乎要穿透面具!他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就要踏上那座悬空的死亡石桥!
提督大人小心!
链子枪护卫急忙提醒,此地诡异!恐有机关!
曹无命脚步一顿,冰冷的目光扫过石桥和中央的巨鼎,最终落在了被护卫拖拽着、脸色惨白、几乎虚脱的赵通身上。
赵通,
曹无命的声音如同寒冰,你为东厂立‘功’的机会来了。去,为本督探路!
赵通浑身一颤,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他看着那狭窄光滑、下方是翻滚岩浆的石桥,看着石台中央那座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巨鼎,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
提督大人…饶命…我…
赵通声音嘶哑,试图求饶。
嗯
曹无命只是发出一声冰冷的鼻音。他身后的链子枪护卫立刻会意,猛地将赵通往前一推!
啊——!
赵通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踉跄着扑倒在石桥的起点。他回头,看到的是曹无命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和护卫手中冰冷的兵器。退路已绝!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赵通捂着剧痛的伤口,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咬着牙,如同蠕虫般,手脚并用地向石桥上爬去!每挪动一下,都牵动伤口,疼得他浑身抽搐。光滑的石桥冰冷刺骨,下方岩浆翻滚的热浪烘烤着他的后背,冰火两重天!死亡的恐惧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神经。
一步…两步…
赵通艰难地爬到了石桥中段。下方岩浆池一个巨大的气泡鼓起、破裂,溅起几点滚烫的浆液,几乎擦着他的身体飞过!他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猛地一僵!
就在这时!
咻!咻!咻!
数道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石台边缘一尊巨鼎的鼎耳孔洞中激射而出!是淬毒的弩箭!快如闪电!角度刁钻狠辣,覆盖了赵通所有可能的闪避空间!
赵通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后背、腰肋数处同时传来剧痛!
噗噗噗!
三支乌黑的短小弩箭,深深钉入了他的身体!箭尾兀自颤抖!
呃…
赵通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失去了光彩。一股诡异的黑气顺着伤口迅速蔓延开来!他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头栽向下方翻滚的岩浆池!
噗通!
一声沉闷的轻响。暗红色的岩浆只是翻滚了一下,冒起一股带着焦臭味的青烟,便将赵通的身影彻底吞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废物!
曹无命冷哼一声,对赵通的死毫不在意。他死死盯着那射出弩箭的鼎耳孔洞,眼中寒光闪烁。机关…果然有机关!
他目光扫过另外八尊巨鼎和中央的九龙方鼎,又看了看那座狭窄光滑的石桥。赵通用命探出了第一处机关的位置,但谁知道还有多少隐藏的杀机
你,上桥!走他走过的位置!
曹无命冰冷地指向链子枪护卫。
护卫脸色瞬间惨白!但他深知违抗命令的下场只会比赵通更惨!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踏上了石桥。他每一步都踩在赵通之前爬行留下的模糊血迹上,动作缓慢而谨慎。
一步…两步…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赵通触发机关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石台边缘的刹那!
咔嚓!
他脚下踩踏的一块看似平整的青石板,猛地向下塌陷了半寸!
不好!
护卫心中警兆狂鸣!
轰!
石台边缘,靠近他的一尊巨鼎下方,一块看似与地面浑然一体的石板猛地向上弹起!石板下,赫然是一个黑漆漆的孔洞!一股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味的墨绿色液体,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覆盖了护卫全身!
滋啦——!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响起!
啊——!!!
护卫发出了凄厉到极点的、不似人声的惨嚎!那墨绿色的液体具有恐怖的腐蚀性!他身上的皮甲、衣物、甚至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冒起浓烈的黄烟!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抓挠,但只是徒劳!短短几个呼吸,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曹无命和另一名护卫惊骇的目光中,化作了一滩冒着气泡、散发着恶臭的黄绿色脓水!
连骨头都没剩下!
饶是曹无命心狠手辣,面具后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这机关之歹毒,远超想象!
仅剩的那名玄衣护卫看着同伴的惨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曹无命眼中寒芒爆射!连续损失人手,机关诡异莫测,让他心头戾气横生!他猛地看向那仅存的护卫,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怕什么!给本督…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甜腥味,毫无征兆地飘入他的鼻端!这味道…他太熟悉了!
是蚀骨幽兰的毒!而且…就在附近!
曹无命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向巨大空间的另一侧!
在石阶出口斜对面的岩壁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被巨大钟乳石阴影遮蔽的天然石缝中,几点微弱的光芒正在晃动!
火光!
曹无命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至极的弧度!
周淮安…金镶玉…还有那只老沙狐…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他放弃了让护卫继续送死的打算,紫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飘起,不再理会那座死亡石桥和九鼎石台,带着滔天的杀意,直扑那处岩壁石缝!
---
呃…
微弱的痛苦呻吟,在狭窄、灼热的天然石缝中响起,被外面岩浆池翻滚的咕嘟声掩盖。
金镶玉躺在铺着几张硝制兽皮的冰冷岩石上,身体依旧冰冷,但脸上那层死灰般的乌青色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透出一种病态的、脆弱的苍白。肩头覆盖的黑色黑玉断续膏散发出浓烈的辛辣气味,伤口边缘的黑紫色虽然停止了蔓延,但狰狞的创面依旧触目惊心。她的意识在剧毒的侵蚀和拔毒药膏的强烈刺激下,时而模糊,时而清醒。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刺骨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冰冷,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冷…好冷…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抖,沾满了细密的冷汗。
周淮安单膝跪在她身边,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得如同寒玉,无论他如何渡入内力,都无法真正驱散那股来自骨髓的阴寒。看着她痛苦的模样,周淮安心如刀绞,恨不能以身相替。他脱下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外袍,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又将她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胸膛。
玉姐,坚持住…我们找到地宫了…解药…一定有解药…
他低声在她耳边重复着,声音沙哑而坚定,既是在安抚她,更是在说服自己。
老沙狐佝偻着身子,蹲在石缝入口处,警惕地透过石缝的间隙观察着外面巨大的空间。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支骨质的鹰笛,枯瘦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外面那九鼎镇幽冥的宏大景象、翻滚的岩浆、以及刚才赵通和护卫触发的恐怖机关、凄厉的惨叫,都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每一道沟壑都写满了凝重和忧虑。
好重的煞气…好狠的机关…于大人当年…究竟留下了什么
老沙狐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回头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金镶玉,又看向周淮安,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金老板的毒拖不得!必须尽快拿到九龙鼎里的东西!我观察过,那九尊巨鼎的方位暗合九宫,机关变化无穷,硬闯必死无疑!唯一的生路,恐怕就在那石桥和九鼎的布局上!需要找到正确的步法…
就在这时!
咻——!
一道尖锐到撕裂空气的破空厉啸,毫无征兆地从石缝外激射而来!速度快如闪电!
目标直指石缝入口处警戒的老沙狐!
小心!
周淮安厉喝一声,反应快到了极致!他身体未动,一直扣在手中的一枚石子已如同流星般弹出!
啪!
石子在石缝入口处与袭来的暗器精准相撞!火星四溅!
袭来的是一枚边缘带着幽蓝光泽的、细如柳叶的菱形飞镖!正是血手人屠赵通的独门毒镖!此刻却出现在曹无命手中!
哼!几只藏头露尾的老鼠,还想苟延残喘
曹无命那冰冷沙哑、带着刻骨怨毒的声音,如同贴着石缝传来!一道紫金色的身影,带着阴寒霸道的恐怖威压,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石缝之外!那双冰冷的眸子,透过狭窄的缝隙,死死锁定了里面的周淮安和金镶玉!如同毒蛇盯上了猎物!
周淮安!交出真图和钥匙!本督可以给这贱人一个痛快!
曹无命的声音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残忍。
周淮安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凌厉杀意!他轻轻放下金镶玉的手,缓缓站起身。君子剑无声无息地滑入掌中,冰冷的剑锋在石缝内微弱的光线下,映照着他坚毅如铁的侧脸。他没有看曹无命,而是看向老沙狐,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前辈,看好玉姐。我去会会这条阉狗!
话音未落,周淮安的身影已化作一道青色的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猛地冲出狭窄的石缝!剑光乍起,如同撕裂黑暗的惊鸿,直刺曹无命咽喉!
找死!
曹无命眼中寒芒爆射!紫黑色的阴寒掌力瞬间凝聚,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悍然迎向周淮安这含怒一击!
轰——!!!
青色的剑光与紫黑色的掌影在翻滚的岩浆池上空狠狠碰撞!狂暴的气劲如同怒海狂涛般炸开!灼热的气浪被瞬间排空,又猛地倒卷而回!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周淮安闷哼一声,身形向后飘退数步,落在滚烫的岩石地面上,握剑的手臂微微发麻,胸口气血翻腾。曹无命的掌力阴毒霸道,远超他的预估!
曹无命身形只是微微一晃,面具后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惊异。周淮安这一剑的力道和精纯,竟比之前在客栈时更强了!是愤怒还是…这地宫环境对他有所助益他不再轻视,紫金色的蟒袍无风自动,更加阴寒恐怖的气息开始凝聚!
而就在两人交手、气劲爆开的瞬间!
石缝内,一直强撑着一口气、意识模糊的金镶玉,似乎被外面巨大的轰鸣声和熟悉的气息所刺激。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而晃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缝顶部倒垂下来、闪烁着微弱磷光的钟乳石。然后是老沙狐那张布满皱纹、写满焦急和担忧的脸。
沙…沙伯
金镶玉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她认出了这个在龙门客栈里沉默寡言、毫不起眼的驼背老伙计。
金老板,你醒了!
老沙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别说话,省点力气!
金镶玉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水底,艰难地向上浮起。剧痛、冰冷、还有…外面那狂暴的气劲碰撞声和…周淮安的气息!是他!他真的在!
周…淮安…
她无意识地呢喃着这个名字,挣扎着想撑起身体看向外面。
别动!他在外面!曹无命来了!
老沙狐急忙按住她,声音急促。
曹无命!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金镶玉混乱的意识!东厂提督!剧毒!追杀!所有的记忆碎片轰然涌入脑海!她猛地想起了什么!真图!钥匙!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怀中——空空如也!那油布包裹和鹰喙钥匙都不见了!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图…钥匙…
她焦急地看向老沙狐,眼中充满了询问。
在周淮安身上!他拿着呢!你放心!
老沙狐立刻明白她的担忧,急忙安抚。
在周淮安身上…金镶玉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攥紧!外面…是曹无命!是那个可怕的魔头!周淮安一个人…
就在此时!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石缝外传来!是曹无命带来的最后那名玄衣护卫!
紧接着,曹无命那冰冷暴怒的咆哮响起:老东西!你找死!
金镶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不顾老沙狐的阻拦,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半撑起身体,透过石缝的间隙,向外望去!
只见石缝外不远处的滚烫岩石地上,最后那名玄衣护卫胸口插着一支骨质的鹰笛,直没至羽,已经气绝身亡!而曹无命正如同被激怒的魔神,紫黑色的恐怖掌风如同怒涛般卷向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是为了帮周淮安解围、冒险冲出石缝偷袭得手的老沙狐!
沙伯——!
金镶玉失声惊呼!声音嘶哑微弱,却充满了绝望!
老沙狐面对曹无命这含怒一击,避无可避!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干枯的双掌凝聚起毕生功力,带着一股沉凝厚重的沙海气息,悍然迎上!
嘭——!!!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砸在败革之上!
老沙狐佝偻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回来!口中鲜血狂喷!重重地撞在石缝入口处的岩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他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显然胸骨尽碎!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前辈!
周淮安目眦欲裂!他刚被曹无命逼退,救援不及!眼见老沙狐为救自己遭此重创,一股狂暴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他厉啸一声,君子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壮龙吟,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曹无命!剑光如怒海狂涛,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不自量力!
曹无命冷笑,紫黑色的掌力再次凝聚,更加磅礴阴狠!
然而,就在周淮安不顾一切的剑光即将与曹无命的毒掌再次碰撞的刹那!
噗——!
一直强撑着半坐、目睹了沙伯重伤、心神剧震的金镶玉,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翻腾的剧毒和激荡的气血!她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带着诡异黑紫色块状的污血!
鲜血喷溅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这口污血喷出,金镶玉只觉得眼前一黑,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沉入无边的黑暗深渊。最后的意识里,只有周淮安那悲愤决绝的背影,和曹无命那狰狞的冷笑…
玉姐——!
周淮安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神剧震!那一声凄厉的呼唤,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响彻在灼热的地底空间!
第九章:断桥生死劫
玉姐——!
那一声撕裂肺腑的呼唤,如同濒死孤狼的悲嚎,在灼热的地底空间轰然炸响!周淮安眼角余光瞥见金镶玉喷血倒下、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的刹那,心神剧震,肝胆欲裂!十年来深埋心底的恐惧——失去她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刺向曹无命的剑势,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致命的迟滞!
高手相争,刹那便是永恒!
死——!
曹无命面具后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他岂会放过这千载良机紫黑色的阴寒掌力瞬间催至巅峰!不再保留!掌风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冻结撕裂的刺耳尖啸!那凝聚着无尽怨毒和霸道内力的致命一掌,如同来自九幽的冥龙,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狠狠印向周淮安因心神失守而暴露的胸膛!
避无可避!
嘭——!!!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
周淮安只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阴寒与灼热双重破坏力的恐怖巨力,如同排山倒海般轰然撞入胸膛!护体真气如同纸糊般瞬间破碎!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他眼前猛地一黑,一口滚烫的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
身体如同被攻城巨锤正面砸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手中的君子剑脱手飞出,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铛啷一声掉落在滚烫的岩石地上!
噗通!
周淮安重重地摔在石缝入口处不远的地面上,又翻滚了几圈才停下。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再次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金星乱冒,胸口剧痛如同被万根钢针同时攒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浑身内力被那一掌震得涣散不堪,几乎提不起一丝力气!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曹无命,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不甘!
完了!一切都完了!图!钥匙!玉姐!沙伯!还有…自己!周淮安心中一片冰冷绝望。
曹无命缓缓收回手掌,紫金色的蟒袍在灼热的气浪中微微拂动。他看着地上如同败絮般挣扎的周淮安,又瞥了一眼石缝内倒伏在地、生死不知的金镶玉和老沙狐,面具后的眼神冰冷而漠然,如同看着几只被踩死的蝼蚁。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冰冷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高高在上的嘲弄。他不再看周淮安,目光转向石缝深处,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金镶玉,本督这就送你和你那忠心耿耿的老狗团聚!
说着,他抬起脚步,就要走向石缝,彻底终结这一切!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嗡——!!!
一声更加低沉、更加宏大、仿佛来自整个地底空间核心的奇异嗡鸣,毫无征兆地轰然响起!这嗡鸣声不同于之前入口开启时的清越,而是带着一种沉重、愤怒、仿佛被亵渎的远古意志!
嗡鸣声起,整个巨大的地底空间都为之震动!穹顶之上,无数倒垂的钟乳石发出簌簌的颤抖,细碎的磷光如同星屑般洒落!中央石台上,那九尊沉寂的青铜巨鼎,竟同时微微震颤起来!鼎身上日月星辰、山川河流的图腾仿佛活了过来,在岩浆血光的映照下流转不定!尤其是中央那座巨大的九龙方鼎,鼎盖缝隙间,骤然透射出更加浓郁的、如同实质般的暗红色光芒!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更加磅礴的威压,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轰然降临!
嗯!
曹无命猛地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看向中央石台!这股突如其来的天地异变和威压,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心悸!
而更让他惊骇的是,这股磅礴的威压,似乎…隐隐锁定了他的方向!仿佛他刚才那充满杀意和亵渎的举动,触怒了某种沉睡在此地的古老存在!
就在这天地威压降临、曹无命心神被牵制的瞬间!
咳…咳咳…
石缝内,一直倒在金镶玉身边、气息奄奄的老沙狐,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回光返照般的力气!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带出大股暗红的血沫!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枯瘦如鹰爪的手,指向中央那座散发着暗红光芒的九龙方鼎,又艰难地指向周淮安,喉咙里发出嘶哑破碎、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鼎…钥匙…心…心…
噗——!
最后一个字未能说完,老沙狐猛地喷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佝偻的身躯彻底僵直,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芒迅速熄灭,归于永恒的沉寂。
沙伯…死了!
石缝内,只剩下金镶玉微弱到几乎不可闻的、如同游丝般的呼吸声。
心
周淮安趴在地上,胸口剧痛欲裂,意识模糊,但老沙狐临死前那嘶哑的指向和破碎的字眼,却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心什么心九龙鼎钥匙
一股强烈的、求生的本能和对金镶玉的执念,如同野火般在绝望的灰烬中燃烧起来!他不能死!玉姐也不能死!沙伯用命换来的提示…钥匙!九龙鼎!心!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中央那座九龙方鼎!鼎盖缝隙间透出的暗红光芒,如同地狱之火!老沙狐指向鼎,又指向他,最后说心…难道…钥匙…与心有关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一线生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就在此时!
装神弄鬼!
曹无命从短暂的惊疑中回过神,眼中戾气更盛!他不再理会那诡异的嗡鸣和威压,杀心炽烈!紫黑色的气劲再次凝聚于掌心,目标直指石缝内毫无反抗之力的金镶玉!本督先送你这贱人上路!
住手!!!
周淮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一股从未有过的狂暴力量,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守护的执念,竟强行压下了胸口的剧痛,冲破了内力的涣散!他如同受伤的猛虎般从地上弹起!没有去捡掉落的君子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曹无命的后背!双臂死死箍住曹无命的腰!如同最原始、最惨烈的搏命!
滚开!
曹无命猝不及防,被周淮安这不要命的死缠抱住,身形一滞!他勃然大怒,手肘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向后撞去!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响起!周淮安左臂剧痛,瞬间失去知觉!但他咬碎钢牙,右臂如同铁箍般勒得更紧!同时,他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曹无命后颈的紫金蟒袍上!牙齿穿透锦缎,深深嵌入皮肉!
啊——!
曹无命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叫!他没想到周淮安竟会用如此市井无赖、却又如此惨烈决绝的方式!后颈传来的剧痛让他瞬间暴怒如狂!
找死!
曹无命体内阴寒霸道的真气轰然爆发!试图震开周淮安!
然而,周淮安如同跗骨之蛆,死也不松!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抱着曹无命,向着石缝外、向着那座横跨岩浆沟壑的狭窄石桥方向,疯狂地冲去!
疯子!放开本督!
曹无命又惊又怒,紫黑色的掌力不顾一切地向后拍击在周淮安背上!
噗!
周淮安再次喷出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曹无命拖离石缝!拖离玉姐!哪怕同归于尽!
两人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滚地葫芦,在灼热的岩石地上翻滚、撕扯、搏命!一路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终于,在周淮安最后一股蛮力的推动下,两人翻滚着,重重地摔在了那座狭窄光滑、下方就是翻滚岩浆的悬空石桥入口处!
放开!
曹无命一掌拍开周淮安几乎要咬穿他后颈的嘴,另一只手凝聚阴毒掌力,就要彻底了结这个疯子的性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玉…玉姐…
石缝内,金镶玉微弱得如同叹息般的声音,奇迹般地响起!
这声音微弱到了极点,却如同拥有魔力般,瞬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穿透了周淮安濒临崩溃的意识!
周淮安浑身剧震!那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他看到了石缝内,金镶玉不知何时竟挣扎着抬起了头,那双原本妩媚此刻却黯淡无光的桃花眼,正穿过灼热的空气,穿过生死的距离,死死地、深深地凝望着他!那目光中,没有了十年积压的怨愤,没有了被欺骗的愤怒,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楚、担忧、释然…还有一丝…他不敢深究的…温柔
十年风沙,十年离索,十年爱恨纠缠…仿佛都在这一眼中,化作了无声的诀别与和解。
周淮安…活下去…
金镶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嘴唇翕动,无声地说出几个字。随即,她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头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深沉的昏迷。
这一眼!这一句无声的嘱托!如同最后的薪火,点燃了周淮安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
活下去!为了玉姐!活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力量,如同火山般在周淮安残破的身体里轰然爆发!这股力量超越了伤痛,超越了极限!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在曹无命致命的毒掌即将印上自己天灵的刹那,猛地一个翻身,挣脱了曹无命的钳制!
同时,他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了那枚贴身收藏的、通体黝黑、形如鹰喙的冰冷钥匙!没有丝毫犹豫,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钥匙狠狠刺向自己的左胸心口!
噗嗤!
锋利的鹰喙尖端,瞬间刺破了衣衫,刺入了皮肉!
鲜血,顺着钥匙黝黑的纹路流淌而下!
你做什么!
曹无命被周淮安这突如其来的、近乎自残的举动惊呆了!
然而,就在钥匙刺入心口、鲜血浸染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嗡——!!!
那枚冰冷的鹰喙钥匙,竟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金色光芒!金光如同实质,瞬间将周淮安笼罩!那光芒温暖、神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机和磅礴的力量!周淮安胸口被曹无命重创的剧痛,在这金光的笼罩下,竟奇迹般地减轻了大半!涣散的内力如同百川归海,瞬间重新凝聚、奔腾!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与这地宫同源共振的磅礴力量,涌入他的四肢百骸!
与此同时!
中央石台上,那座一直散发着暗红光芒的九龙方鼎,如同受到了召唤般,猛地爆发出更加炽烈、更加神圣的金色光柱!光柱冲天而起,瞬间贯穿了整个地底空间的穹顶!九条盘绕鼎身的青铜巨龙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咆哮!鼎盖在剧烈的震动中,轧轧作响,似乎即将开启!
整个地底空间的金光与周淮安身上的金光遥相呼应!一股浩瀚、威严、如同帝王降临般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死死锁定了石桥入口处的曹无命!
不!这不可能!
曹无命面具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和难以置信的神色!他感受到那股来自九龙鼎、来自周淮安身上、甚至来自整个地宫空间的恐怖威压和排斥之力!这股力量,神圣而威严,对他体内阴寒歹毒的功法产生了本能的压制和排斥!他体内的真气竟不受控制地开始紊乱!
周淮安沐浴在温暖神圣的金光之中,胸口的伤口在金光的滋养下飞速止血、愈合!他缓缓站起身,沾染着自己心口热血的手,紧紧握着那枚光芒万丈的鹰喙钥匙!钥匙仿佛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源源不断地将一股中正平和、浩瀚磅礴的力量注入他的体内!他看向曹无命,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整个空间:
曹无命!于谦大人以身为饵,以血为引,布下这十年之局,等的就是今日!这地宫重器,岂是你这等阉党宵小所能觊觎!九龙之鼎,需以赤诚之心血为引,浩然之气为匙!你满心阴私,满手血腥,也配染指!
话音未落,周淮安动了!
他并未冲向曹无命,而是身形化作一道金色的闪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踏上了那座狭窄光滑、下方就是翻滚岩浆的悬空石桥!他的脚步踏在石桥上,每一步落下,落脚点的青石板竟都隐隐泛起一层微弱的金色涟漪!仿佛被某种力量加持、认可!
找死!
曹无命惊怒交加!虽然被那神圣威压压制得极其难受,但他绝不允许周淮安抢先拿到九龙鼎中的东西!他强提一口真气,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紫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紧随其后,也踏上了石桥!
两道身影,一金一紫,在狭窄光滑、下方是死亡熔岩的石桥上,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追逐!
周淮安在前,凭借着钥匙带来的金光护体和力量加持,以及对石桥机关冥冥中的一丝感应,身形如电,巧妙地避开了一处处致命的陷阱!他踏过的位置,机关沉寂无声!
曹无命在后,紧追不舍!他眼中只有周淮安和他手中那光芒万丈的钥匙!贪婪和杀意压倒了一切!他不再顾忌机关,仗着深厚内力,强行踏上周淮安走过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踏上石桥中段、周淮安刚刚经过的一块青石板时!
咔嚓!
那块青石板猛地向下塌陷!
轰!
石台边缘,一尊巨鼎下方,石板弹起!粘稠腥臭的墨绿色腐蚀毒液再次激射而出!
但这一次,目标并非曹无命!毒液喷射的方向,竟是他身后一步的位置!
曹无命心中警兆狂鸣!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向前扑出,身体紧贴桥面,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毒液的喷射范围!毒液擦着他的紫金蟒袍飞过,落在滚烫的岩石地上,发出滋啦的腐蚀声!
好险!曹无命惊出一身冷汗!这机关…竟似乎有灵性专打后来者!
他抬头,只见前方的周淮安,沐浴在金光之中,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已经踏上了石台的边缘!距离中央那座光芒万丈、鼎盖正在缓缓开启的九龙方鼎,只有咫尺之遥!
休想!
曹无命彻底疯狂!他眼中爆发出不顾一切的凶光!竟不再顾忌石桥的狭窄和下方的岩浆,身体猛地腾空而起,如同大鹏展翅,带着一股阴狠霸道的劲风,直扑周淮安后背!紫黑色的毒掌凝聚毕生功力,狠狠拍出!他要将周淮安连同那钥匙,一起打入下方的岩浆深渊!
周淮安似乎背后长眼!在曹无命腾空扑来的瞬间,他猛地一个旋身!手中那枚金光璀璨的鹰喙钥匙,不再是指向自己,而是如同握着一柄无形的神剑,带着钥匙中蕴含的磅礴力量和守护的决意,狠狠刺向曹无命拍来的毒掌!
钥匙对毒掌!
金光对紫黑!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如同烧红烙铁浸入冰水般的刺耳锐响!
鹰喙钥匙锋利的尖端,带着无坚不摧的金色光芒,如同热刀切油般,瞬间刺穿了曹无命掌心凝聚的紫黑色毒罡!深深刺入了他的手掌之中!
呃啊——!!!
曹无命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他感觉一股神圣而灼热的力量,如同岩浆般顺着钥匙疯狂涌入他的手臂!瞬间将他苦修的阴毒内力焚烧、瓦解!整条手臂如同被投入了熔炉,经脉寸寸灼断!那枚钥匙,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死死钉在他的掌心!
巨大的痛苦和力量的反噬,让曹无命腾空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如同折翼的鸟,带着惊恐和不甘的嚎叫,向着下方翻滚的岩浆池直坠而下!
不——!!!
曹无命的惨嚎在灼热的空间中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绝望!他的紫金身影在暗红的岩浆光芒中迅速下坠,如同扑火的飞蛾!
噗通!
一声沉闷的轻响,伴随着一股焦臭的青烟升腾而起。翻滚的暗红色岩浆只是剧烈地鼓荡了一下,便将这位权势熏天、心狠手辣的东厂提督彻底吞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石桥上,周淮安握着那枚沾满曹无命和自己鲜血、光芒渐渐内敛的鹰喙钥匙,剧烈地喘息着。胸口的剧痛和透支的体力如同潮水般涌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踉跄着,终于踏上了中央的石台。
九尊巨大的青铜巨鼎如同沉默的卫士,拱卫着中央那座散发着神圣金光的九龙方鼎。鼎盖已经完全开启,柔和而温暖的金光从鼎内透射出来。
周淮安走到九龙方鼎前,探头向鼎内望去。
鼎内并非预想中的金山银海或神兵利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木盒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卷颜色暗沉、边缘磨损、却透着一股古朴厚重气息的——完整羊皮卷!那纹路,那气息,与金镶玉身上那半张真图同源,却更加完整!
于谦大人留下的真图!救国金和军械图的最终指引!
周淮安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但随即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入鼎内,首先抓住了那个紫檀木盒。
木盒入手沉重冰凉。他打开盒盖。
盒内没有珠宝,只有三样东西:
左侧,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寒冰雕琢而成的玉蝉!玉蝉栩栩如生,散发着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寒意,入手冰凉,瞬间驱散了周身的灼热和疲惫!
右侧,是一本薄薄的、用金线装订的册子。册子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枚小小的、古朴的于字印章。
而在木盒中央,是一个小巧玲珑、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瓶!玉瓶不过拇指大小,瓶口用蜜蜡封得严严实实。瓶身之上,用极其纤细的朱砂,勾勒着几株形态奇特的、如同幽兰般的植物图案!
解药!
周淮安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玉瓶里,就是蚀骨幽兰的解药!
他立刻盖上紫檀木盒,连同那卷完整的羊皮古图一起抱在怀中!转身就要冲向石桥,冲向金镶玉!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
咔嚓!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整个石台剧烈的摇晃!
只见刚才曹无命触发机关、喷射毒液的那尊巨鼎下方,那块弹起的石板所在的位置,因为承受了曹无命坠桥前那狂暴的冲击和毒液的侵蚀,再加上此刻整个地底空间的剧烈震动,连接着石桥的那一部分石台边缘,竟猛地崩裂开来!
巨大的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支撑着石桥这一端的巨大青石板,连同下方一大块岩体,在周淮安惊骇的目光中,轰然向下坍塌!
轰隆隆——!!!
碎石如雨般坠落!烟尘弥漫!
那座狭窄光滑、横跨岩浆沟壑的悬空石桥,靠近石台的这一端,瞬间断裂、崩塌!只剩下半截孤零零的残桥,悬在翻滚的岩浆池上方!将周淮安彻底困在了九鼎石台之上!
断桥!绝路!
周淮安抱着紫檀木盒和羊皮图,站在崩塌的石台边缘,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岩浆深渊和对面遥远石缝中生死不知的金镶玉,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希望!
玉姐…解药就在手中…却咫尺天涯!
不——!
周淮安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声音在巨大的地底空间中绝望地回荡!
第十章:碧血洗银沙
不——!
绝望的嘶吼在巨大的地底空间里回荡,撞上冰冷的岩壁,又跌入下方翻滚的岩浆池,被那咕嘟咕嘟的吞噬声无情淹没。周淮安抱着沉重的紫檀木盒和羊皮古卷,站在崩塌的石台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岩浆深渊,眼前是断裂后如同残破獠牙般悬在空中的半截石桥。烟尘弥漫,碎石簌簌落下,砸在滚烫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面,那狭窄的石缝,在岩浆血光的映照下,如同一个遥远的、无法触及的伤口。玉姐就在里面!解药就在怀中!这短短数十丈的距离,却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胸口的剧痛再次猛烈袭来,曹无命那阴毒掌力留下的内伤在刚才强行爆发后开始疯狂反噬。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周淮安死死咽下。他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在一尊冰冷的青铜巨鼎上,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灼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瞬。
不能放弃!玉姐还在等解药!沙伯用命换来的生机…绝不能断送在这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电,飞速扫视着这座被九尊巨鼎拱卫、如同孤岛般的石台。石台边缘崩塌处犬牙交错,巨大的裂缝蔓延,下方岩浆翻滚的热浪烘烤着脸颊。除了那断裂的石桥,似乎再无通途。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噬咬着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
轰隆——!!!
头顶上方,再次传来沉闷到极致的巨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整个地底空间如同遭受重锤猛击!穹顶之上,无数倒垂的钟乳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岩石裹挟着闪烁的磷光,如同末日流星般轰然砸落!
噗通!哗啦!
一块磨盘大小的钟乳石狠狠砸在石台边缘,距离周淮安不足三尺!碎石飞溅,烟尘弥漫!紧接着,更多的落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砸在巨大的青铜鼎身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砸在翻滚的岩浆池中,溅起冲天的火浪!
地宫!在九龙鼎开启、机关连番触发后,终于承受不住,开始了彻底的崩塌!
玉姐!
周淮安心胆俱裂!他猛地看向对面的石缝!一块巨大的落石正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石缝入口的上方!
轰——!!!
碎石崩飞!烟尘冲天!
石缝入口处那原本遮蔽的钟乳石被砸得粉碎!入口被落下的巨石和碎石堵住了一大半!只留下一个更小的、随时可能被彻底掩埋的缝隙!
不——!
周淮安目眦欲裂!他仿佛看到金镶玉在碎石烟尘中痛苦挣扎的身影!解药!必须把解药送过去!
时间!没有时间了!
巨大的恐惧和焦灼如同烈火焚心!周淮安的目光疯狂地在石台和断裂的石桥之间逡巡!怎么办怎么办!跳过去不可能!数十丈的距离,下方是岩浆深渊,纵有绝世轻功也是死路一条!用绳索哪来的绳索!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手中紧握的那枚鹰喙钥匙!钥匙上沾染着他和曹无命的鲜血,光芒已经内敛,触手冰凉。老沙狐临死前的指向和破碎的话语再次在脑海炸响:鼎…钥匙…心…
心…钥匙…九龙鼎…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的黑暗!
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紧抱的紫檀木盒!盒盖在刚才的震动中微微弹开了一丝缝隙,那枚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寒意的玉蝉,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玉蝉!寒气!
周淮安眼中瞬间爆发出决绝的光芒!他一把掀开紫檀木盒的盖子,毫不犹豫地抓起那枚冰凉的玉蝉!入手瞬间,一股精纯无比的寒意顺着掌心涌入,不仅驱散了岩浆的灼热,连胸口的剧痛和内腑的灼烧感都减轻了许多!这绝非凡物!
没有时间细想!周淮安深吸一口气,将全身残余的、被钥匙金光勉强凝聚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握着玉蝉的右手!他死死盯着对面那被落石半掩、随时可能消失的石缝入口,眼中只剩下那一个目标!
玉姐!接住——!
一声用尽生命力量的嘶吼,压过了崩塌的轰鸣!周淮安拧腰旋身,将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希望都凝聚在这一掷之上!灌注了雄浑内力的玉蝉,化作一道凝练的、拖着淡淡白色寒气的流光,如同划破黑暗的流星,撕裂弥漫的烟尘和不断坠落的碎石雨,快如闪电般射向对面的石缝入口!
这一掷,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更凝聚了他所有的信念和祈求!
玉蝉飞行的轨迹下方,是翻滚咆哮的岩浆深渊!几块落石擦着玉蝉的寒光边缘坠落,险之又险!灼热的气流似乎要将这道微弱的寒光吞噬!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晶落入雪地的声响。
那道裹挟着寒气的流光,精准无比地穿过了石缝入口处那个仅存的狭窄缝隙,消失在了弥漫的烟尘之中!
成功了!周淮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脱力感瞬间袭来,他身体一晃,单膝跪倒在冰冷的石台上,大口喘息,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石缝,充满了无尽的期盼和恐惧。
石缝内。
金镶玉的意识沉在冰冷黑暗的深渊最底层。蚀骨幽兰的剧毒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生机。寒冷,无边无际的寒冷,仿佛连灵魂都要冻结。沙伯倒在不远处,身体已经冰冷。外面是山崩地裂般的轰鸣,是死亡临近的咆哮。一切都结束了…也好…终于可以…解脱了…
就在她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刹那!
玉姐!接住——!
一声熟悉到灵魂深处的、撕心裂肺的呼唤,如同穿越了万水千山,狠狠撞入了她沉寂的心湖!
周淮安!是他!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却带着奇异寒意的流光,穿透了弥漫的烟尘和死亡的阴影,精准地射入了狭窄的石缝,噗地一声,轻轻落在了她身侧冰冷的岩石上,滚了几滚,停在她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边。
那是一只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白光和沁人寒意的玉蝉。寒光驱散了石缝内灼热的硫磺气息,带来一股令人精神一振的清冽。光芒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也映照着她涣散的瞳孔。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生机,顺着玉蝉散发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她冰冷的肌肤。
是…他送来的在这样天崩地裂的时刻他…怎么样了
巨大的担忧和一股求生的本能,如同微弱的火星,在金镶玉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中重新燃起!她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僵硬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到了那枚冰凉的玉蝉。
入手瞬间,那股精纯的寒意如同清泉般涌入她几乎冻结的经脉!剧毒的侵蚀仿佛被这股力量短暂地压制、冻结!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模糊的视线似乎清晰了一瞬!
她看到了!透过石缝那被落石半掩的缝隙,她看到了对面崩塌的石台边缘,那个单膝跪地、浑身浴血、却依旧死死望着她方向的青色身影!
四目相对!
跨越了崩塌的空间,跨越了生死的距离!
周淮安看到了她眼中重新燃起的那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光芒!看到了她指尖触碰玉蝉的动作!一股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和疲惫!
玉姐!解药在玉蝉旁边的盒子里!快!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声音在轰鸣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清晰!
金镶玉浑身剧震!解药!她猛地看向手边!那枚散发着寒气的玉蝉旁边,赫然是一个小巧玲珑、温润洁白的玉瓶!瓶身上,几株幽兰般的朱砂图案,在玉蝉的寒光照耀下,清晰可见!
生的希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她!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剧毒的侵蚀!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颤抖的手一把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玉瓶!入手冰凉!她毫不犹豫,用牙齿咬开瓶口坚硬的蜜蜡封口!
一股极其浓郁、带着奇异辛辣和苦涩混合的刺鼻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正是蚀骨幽兰解药独有的气息!
没有丝毫犹豫!金镶玉仰起头,将玉瓶中那粘稠的、如同墨绿色琥珀般的液体,尽数倒入口中!
液体入喉,如同吞下了一团烈火!又如同饮下了极地的寒冰!火与冰的极致感觉瞬间在她体内炸开!沿着喉咙一路烧灼而下,所过之处,那深入骨髓的阴寒剧毒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无声的尖啸,疯狂地反扑、挣扎!
呃啊——!
金镶玉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如同煮熟的虾米般猛地弓起!乌黑粘稠的毒血混合着墨绿色的药液,如同喷泉般从她口鼻中狂涌而出!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颤抖,每一寸肌肤都仿佛在撕裂、重生!巨大的痛苦让她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但这一次,在那焚身蚀骨的剧痛深处,一股新生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暖流,正如同破土的嫩芽,顽强地从她心脉最深处滋生、蔓延!与那玉蝉散发的精纯寒气一起,死死护住了她最后的心神!
周淮安在对面石台上,看着金镶玉服下解药后那痛苦挣扎的模样,心提到了嗓子眼,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直流。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这时!
轰隆隆——!!!
崩塌进入了最狂暴的阶段!
穹顶如同破碎的蛋壳,大块大块的岩层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落!支撑着整个地底空间的巨大岩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缝如同蛛网般蔓延!中央石台剧烈摇晃,九尊巨大的青铜鼎在震动中发出沉闷的嗡鸣!周淮安脚下的地面在开裂!滚烫的岩浆如同被激怒的巨兽,掀起更高的浪头,舔舐着崩塌的石台边缘!
咔嚓!
周淮安身后那尊之前被落石砸中的青铜巨鼎,连接鼎足的巨大石基猛地崩裂!沉重的巨鼎发出一声悲鸣,带着恐怖的威势,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着他倾轧而来!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周淮安猛地回头,看着那遮天蔽日般压下的巨大阴影,死亡的窒息感扑面而来!他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但随即被一股决绝取代!至少…玉姐有救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对面石缝中那个蜷缩挣扎的身影,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轰——!!!
巨鼎倾覆的阴影将他彻底吞没!
周淮安——!!!
石缝内,刚刚熬过解药最猛烈反噬、意识稍有清明的金镶玉,正好目睹了这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凄厉尖叫!不顾一切地挣扎着想要扑向石缝入口!
然而,就在巨鼎砸落的烟尘碎石即将吞噬一切的瞬间!
一道金色的光芒,如同破晓的第一缕阳光,猛地从巨鼎倾覆的烟尘中心爆发出来!
是那枚鹰喙钥匙!
钥匙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最后的意志和守护的执念,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金光!金光形成一个薄薄的、却坚韧无比的光罩,堪堪护住了周淮安的身体!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仿佛天地初开的巨响!
沉重的青铜巨鼎狠狠砸在金色的光罩之上!光罩剧烈地闪烁、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冲击力透过光罩传递进来,周淮安只觉得全身骨骼都发出了碎裂的声响!他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巨鼎砸落的恐怖力量狠狠抛飞出去!
方向——正是那断裂石桥悬空的一端!
噗通!
周淮安的身体重重地摔在断裂石桥那仅存的、光滑冰冷的桥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沿着倾斜的桥面翻滚、滑落!眼看就要坠入下方翻滚的岩浆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他求生的本能爆发!右手猛地伸出,五指如同钢钩,死死抠住了桥面边缘一道深深的裂缝!身体悬空在万丈岩浆之上!滚烫的热浪几乎要将他烤焦!
而就在他被抛飞、落向断桥的同时!
轰隆——!!!
金镶玉所在的那片岩壁,在连续的崩塌中终于彻底支撑不住!整片岩壁如同被推倒的积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向内塌陷下来!巨大的岩石如同山崩,瞬间将那条狭窄的石缝,连同里面的老沙狐的遗体,彻底掩埋、吞噬!
不——!!!
悬在断桥边缘的周淮安,眼睁睁看着那片岩壁化作一片翻滚的碎石废墟,发出了绝望的悲鸣!玉姐!玉姐还在里面!
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一切!
完了…一切都完了…
巨大的悲痛和脱力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周淮安抠住桥缝的手指开始麻木、松动…身体缓缓向下滑落…下方,暗红色的岩浆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翻滚着,等待着他的坠落…
---
狂暴的赤沙暴如同愤怒的天神,在鹰喙山外肆虐了整整一天一夜。
当风沙终于稍稍平息,如同饱食的巨兽般缓缓退去时,整个大漠的地貌已彻底改变。连绵起伏的沙丘被重塑,鹰喙山周围更是被厚厚的沙层掩埋了大半。那座曾经倔强地矗立在风沙中的龙门客栈,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几根断裂的、被黄沙半掩的粗大梁柱,诉说着曾经的喧嚣和最后的悲壮。
鹰喙山巨大的裂口,也被大量的流沙和崩塌的山石堵塞了大半,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仿佛通往地狱的狭窄洞口,在夕阳的余晖下沉默着。
一片狼藉的沙丘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艰难地从厚厚的沙层下拱了出来。
是邱小刀。
她小脸煞白,嘴唇干裂,头发和衣服里灌满了沙子,狼狈不堪。她茫然地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沙海景象,巨大的鹰喙山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记忆如同碎片:恐怖的赤沙暴…被推下黑暗的入口…无尽的坠落…冰冷刺骨的水流…窒息…然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出了水面…再然后就被风沙掩埋…
掌柜的…周大侠…沙伯…
她喃喃地呼唤着,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无助的恐惧。巨大的孤独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环顾四周,只有无垠的死寂沙海和那座沉默的巨山。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大地最后的叹息,从鹰喙山裂口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那被流沙半掩的裂口处,一股浑浊的、裹挟着泥沙和碎石的水流,如同压抑了许久的怒龙,猛地喷涌而出!水流不大,却冲开了堵塞的沙石,在夕阳下形成一道短暂浑浊的瀑布,随即没入下方的沙地,消失不见。
水流喷涌过后,裂口处恢复了死寂。
邱小刀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盯着那黑黢黢的洞口。
死寂持续了片刻。
突然!
哗啦!
洞口边缘的碎石和流沙被猛地顶开!
一只沾满污泥和血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的手,猛地从洞口的阴影中伸了出来!死死扒住了洞口的边缘!
紧接着,一个更加狼狈的身影,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艰难地从狭窄的洞口挣扎着钻了出来,重重地摔倒在洞口外的沙地上!
那人浑身湿透,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了黑色的泥浆和暗红的血痂。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遮住了大半面容。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身体因为寒冷和脱力而剧烈颤抖。
他挣扎着翻过身,仰面躺在冰冷的沙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夕阳金色的余晖落在他沾满泥污的脸上,照亮了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是周淮安!
他活下来了!
在断桥边缘即将坠入岩浆的最后一刻,地宫核心的彻底崩塌引发了地下暗河的倒灌!冰冷的暗河水瞬间涌入,不仅暂时冷却了翻滚的岩浆,更形成了一股巨大的漩涡和乱流!他被那股乱流卷走,在冰冷刺骨、黑暗无光的暗河中随波逐流,无数次撞上坚硬的岩石,无数次濒临窒息!仅凭着鹰喙钥匙最后一丝微弱金光的护持和一股玉姐可能还活着的执念,他死死憋着一口气,在绝望的黑暗中挣扎!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被地下暗河的水流冲到了这处裂口,又被喷涌的水流带出了地底!
他躺在冰冷的沙地上,贪婪地呼吸着带着沙土气息的空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冰冷。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剧痛,内力枯竭,寒冷深入骨髓。但他还活着!
短暂的喘息后,一个名字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心头!
玉姐!
他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目光急切地扫向那崩塌的裂口!玉姐被埋在里面了!她服了解药…她…
就在他心焦如焚、挣扎着想要爬向裂口的时候!
咳咳…咳咳咳…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带着呛水的痛苦,从他侧后方不远处的沙丘后传来!
周淮安浑身剧震!如同被闪电劈中!他猛地转头!
只见那片沙丘的背风处,一个同样浑身湿透、沾满泥泞的红色身影,正艰难地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从沙地上半坐起来!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带着泥沙的浑水,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肩头的伤口被水浸泡得发白,但脸上那层致命的乌青色,却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大病初愈的、脆弱的苍白。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狼狈却依旧倔强的轮廓。她抬起沾满泥沙的手,胡乱地抹开贴在脸上的湿发,露出一双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疲惫,却在看到周淮安的那一刻,骤然亮起如同星辰般的眸子!
四目再次相对。
跨越了地宫的崩塌,跨越了暗河的冰冷,跨越了生死的界限。
风沙初定,天地寂寥。残阳如血,将两人的身影在金色的沙海上拉得很长,很长。
金镶玉看着那个同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浑身浴血的青色身影,看着他眼中那失而复得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担忧,看着他那狼狈不堪却又挺得笔直的脊梁…十年风沙,十年离索,十年爱恨怨怼…所有的委屈、愤怒、误解,在这劫后余生的对视中,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悄然消融。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剧烈的咳嗽,咳出了眼泪。
周淮安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踏着冰冷的沙砾,走向她。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却无比坚定。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玉姐…
周淮安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想触碰她苍白的脸颊,却又停在半空,仿佛怕惊碎了眼前的幻影。
金镶玉抬起沾满泥沙的手,没有去擦脸上的泪痕,而是猛地抓住了周淮安停在半空的手!她的手冰冷,却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力量。她抬起头,泪水混合着泥沙从脸颊滑落,那双曾经妩媚灵动、此刻却写满疲惫和沧桑的桃花眼,深深地、深深地望进周淮安布满血丝的眼底。
没有质问,没有怨怼。只有一种历经劫波后的平静,和一种无需言说的了然。
她抓着他的手,很紧,很紧。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周淮安…
她的声音沙哑微弱,如同风中的细沙,却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哽咽,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释然的温柔:
这次…换我请你喝喜酒。
夕阳沉入沙海尽头,最后一抹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染成温暖的金色。无垠的大漠,风沙的低语仿佛古老的祝福。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