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我听见死神的倒计时 > 第一章

如果你可以看到生命的倒计时可以做什么
但我,没得选。
东京的雨,总是下得缠绵又阴郁。
细密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涩谷十字路口汹涌的人潮。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破碎迷离的光影,巨大的广告屏闪烁着无声的喧嚣。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嬉笑打闹的学生,依偎的情侣…无数张面孔在雨伞下晃动,汇成一条永不停歇的、名为都市的冰冷河流。
羽生千夏站在人行道边缘,紧紧裹着米色的风衣,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微微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小片阴影,隔绝着周遭过于强烈的声光刺激。然而,真正的隔绝来自她的双耳。
那不是寂静。
是无数细碎、冰冷、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滴答声。
它们无孔不入,悬浮在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行人头顶,或急或缓,永不停歇。那是只有她能听见的——死亡的倒计时。声音的强弱,昭示着生命终点的远近。尖锐刺耳者,如同丧钟敲响在眉睫;低沉微弱者,则像遥远的叹息。
诅咒。这是神明,或者恶魔,赋予她的礼物。
她曾无数次尝试。对着那个倒计时只剩几秒、茫然无知走向马路中央的老人嘶喊;死死拉住那个声音尖锐如刀、即将被高处坠物砸中的醉汉衣角;甚至不顾一切地扑倒那个声音如同冰水滴落、下一秒就要被失控自行车撞上的孩童…
成功过寥寥几次,换来对方惊魂未定后的茫然或愤怒的斥责:神经病啊!
更多的,是指尖擦过衣角的冰凉触感,是眼睁睁看着倒计时归零的瞬间,那骤然爆开的、无声的血肉之花,和随之彻底死寂的滴答声。每一次失败,都像一把钝刀,在心上反复切割,留下深可见骨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她学会了低头,学会了沉默。像一尾搁浅在喧嚣海岸的鱼,艰难地呼吸着。指尖在风衣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冰凉的、边缘光滑的白色鹅卵石——那是幼年时,唯一相信她能听见的奶奶,在故乡小溪边捡给她定心的石头。
绿灯亮了。
人潮开始涌动。
羽生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雨水、尾气和都市尘埃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她抬脚,汇入人流。
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祥粘滞感的滴答声,如同冰冷的蛇信,猛地钻入她的耳蜗!声音的来源很近!就在右前方!
羽生的心脏骤然一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藏蓝色水手服、背着双肩书包的女孩,正站在汹涌人潮的边缘,微微踮着脚,焦急地张望着马路对面。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细碎的刘海,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她的侧脸线条柔和,带着少女特有的稚气。
是陆晴。陆沉的妹妹。
而那个粘滞冰冷的滴答声,正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在她的头顶!
羽生的血液瞬间冻结!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倒计时正在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疯狂加速!
滴答…滴答…滴答答答——!
陆晴——!别动!!!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喊,撕裂了羽生紧咬的牙关,带着灵魂深处的恐惧,冲口而出!她什么也顾不上了!身体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猛地绷紧,爆发出全部的力量,朝着那个藏蓝色的、小小的身影,逆着汹涌的人潮,亡命般撞了过去!
让开!让开啊——!
她挥舞着手臂,用尽力气推搡着前面挡路的人。精致的公文包、昂贵的皮包被她粗鲁地撞开,引来一片惊呼和怒视。高跟鞋踩进积水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小晴!回来——!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泣血的绝望。
陆晴似乎听到了呼喊,茫然地转过头来。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里,映着十字路口迷离的霓虹,也映着羽生那张因极度恐惧和奔跑而扭曲苍白的脸。她小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千夏姐…
羽生的指尖,带着拼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伸出的指尖,终于触到了!
触到了陆晴藏蓝色水手服那微凉湿润的衣料!
那一点细微的、真实的触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希望的火星在绝望的深渊里骤然爆亮!
然而——
嘀——!!!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失控卡车喇叭的厉啸,如同地狱恶鬼的咆哮,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雨幕和所有都市的喧嚣!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扼住!
一辆满载钢筋、如同钢铁巨兽般的重型卡车,从右侧失控地狂冲而出!巨大的车轮碾过湿滑的路面,带着毁灭一切的雷霆之势,朝着人行道边缘,朝着那个藏蓝色的、小小的身影,狠狠撞来!
砰——!!!
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撞击声,如同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耳膜上!
羽生伸出的指尖,还停留在那片藏蓝色的、湿润的衣料上。可就在那一瞬间,一股无法想象的、狂暴的、带着腥风和钢铁冰冷气息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撞了过来!
啊——!
一声短促得如同气泡破裂的惊呼。
那个小小的、藏蓝色的身影,如同狂风中被无情折断的稚嫩花枝,被那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狠狠地、高高地抛起!像一片失去了所有重量的枯叶,划过被霓虹映亮的、冰冷的雨幕,划出一道短暂而残酷的弧线。
噗通!
沉重的闷响砸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盖过了周遭所有被冻结的惊呼和死寂。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失色。
羽生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前猛扑,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脸颊贴着湿冷的雨水和尘土。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柴油味和尘土的味道,蛮横地灌满了口鼻。
视线模糊一片,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自己擂鼓般疯狂跳动又骤然死寂的心跳。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
前方不远。
失控的卡车斜斜地撞在路边的护栏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车头扭曲变形,钢筋散落一地。
而陆晴…
那个小小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躺在冰冷的雨水和血泊之中。藏蓝色的水手服被暗红色迅速洇开、蔓延。她曾经红润的脸颊此刻白得像新雪,那双清澈懵懂的大眼睛,茫然地、空洞地瞪着上方那流光溢彩、却冰冷无情的霓虹广告牌。
小…小晴…
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带着血沫的味道。羽生手脚并用地向前爬,冰冷的地面磨破了手肘和膝盖的皮肤。指尖颤抖着,带着最后一丝渺茫的、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祈求,终于再次触碰到陆晴冰冷的手腕。
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刺骨的、属于死亡的僵硬。
不…不…小晴…醒醒…
她徒劳地摇晃着她小小的手臂,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滚烫的液体疯狂地冲出眼眶,灼烧着面颊,大滴大滴砸落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混入那刺目的暗红。
就在这片混乱、血腥与绝望的漩涡中心,一道身影如同狂暴的飓风,狠狠撞开呆滞的人群,冲到了近前!
是陆沉。
他身上的白大褂沾满了雨水和泥点,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那张英俊、冷静、总是带着医生特有疏离感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濒临疯狂的惨白和扭曲。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具小小的身体,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是山崩地裂般的惊骇和无法置信的剧痛。
小晴——!
一声凄厉得变了形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
他猛地扑跪在地,颤抖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将妹妹那尚带一丝余温、却已僵硬冰冷的身体紧紧抱入怀中。他的脸深深埋进陆晴染血的发髻,宽阔的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
周围死寂一片,只有雨水敲打地面的沙沙声,和压抑的抽泣。
时间仿佛凝固了。
突然,陆沉猛地抬起头!
那双布满骇人血丝、如同淬了千年寒冰的眼睛,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淬毒的恨意,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羽生千夏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一丝疑问,只有最直接、最刻骨的指控!
他看到了!看到了她逆着人群亡命般的狂奔,看到了她伸向陆晴的手,看到了她此刻跪在陆晴身边、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模样!
在她眼中,这泪水是什么是妖言惑众后的伪善是害命后的惺惺作态
是你!!!
一声裹挟着滔天恨意和血泪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陆沉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猛地放下陆晴的身体,带着一身泥泞和血气,朝羽生凶狠地扑了过来!
巨大的、带着毁灭性力量的手掌,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她的肩膀!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羽生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蛮力狠狠地掼倒在地!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痛得她眼前发黑。
是你!是你诅咒了她!是你害死了小晴!
陆沉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像要生啖她的血肉。他一只膝盖死死顶在她的腰腹,另一只手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狠狠扼住了她的咽喉!
窒息感瞬间汹涌而至!肺里的空气被迅速抽空,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羽生徒劳地抓挠着他铁钳般的手腕,指甲划过他昂贵的西装面料。
咳…不…不是…
破碎的音节从被扼紧的喉咙里艰难挤出。
闭嘴!
他的声音嘶哑狂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一分,几乎要捏碎她的喉骨。他猛地俯下身,那张因暴怒和悲痛而扭曲的俊脸逼近她,滚烫的、带着消毒水味和血腥味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我亲眼看见!看见你朝小晴冲过去!你那些‘听见’的鬼话…就是你下的诅咒!是你这怪物害死了她!是你——!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羽生的耳膜,刺穿她的心脏。巨大的冤屈和窒息带来的濒死感让她浑身冰冷。挣扎的力气在飞速流逝,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他疯狂愤怒的咆哮,还有自己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喘息。
雨丝冰冷地打在脸上。
就在这濒死的边缘,扼在喉间那只铁钳般的手,力道骤然一松!
大量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灼痛的喉咙,呛得羽生剧烈地咳嗽起来,蜷缩着身体。模糊的视线里,是陆沉那张近在咫尺、依旧布满恨意却掺杂了一丝复杂难言痛苦的脸。
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光撕裂了雨幕。
陆沉看着羽生狼狈咳嗽、泪水和雨水糊了一脸的模样,眼中的恨意燃得更烈!那泪水,成了最恶毒的伪善!
他猛地直起身,对着赶到的警察,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指向蜷缩在地上的羽生千夏:
是她!这个装神弄鬼的女人!她诅咒了我的妹妹!是她害死了陆晴——!
陆沉在东京都心的高级公寓顶层,如同冰冷的钢铁堡垒。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到令人目眩的城市夜景,万家灯火如同倒悬的星河。然而,这间占据一整层、装修极尽简约冷硬的公寓内部,却弥漫着一种与窗外繁华格格不入的、死寂的压抑气息。昂贵的灰色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空气里只有新风系统低微的嗡鸣,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陆沉身上的冷冽木质香调。
羽生千夏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宽大的、属于陆沉的黑色丝质衬衫,下摆垂到大腿。衬衫下,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个冰冷的、闪烁着微弱红点的金属环——那是陆沉请来的顶尖团队设计的电子镣铐,范围仅限于这间顶层公寓。一旦她试图离开大门或触碰特定的通讯设备,刺耳的警报和足以让人瞬间麻痹的电流会立刻教会她安分。
这里是囚笼。用金钱和科技打造的、密不透风的囚笼。罪名是害死了他唯一的妹妹。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她苍白消瘦的影子。曾经清澈灵动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死寂的荒芜。陆晴倒下的那一刻,陆沉眼中淬毒的恨意,还有那句怪物的指控,如同最锋利的冰凌,早已将她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彻底刺穿、冻结。
窗外璀璨的灯火落在她空洞的瞳孔里,却没有映出丝毫光彩。
脚步声,沉稳而冰冷,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由远及近。
陆沉回来了。
他脱下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随手搭在冰冷的金属衣架上。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几日不见,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憔悴,只有一种被精心掩饰过的、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被恨意与偏执反复淬炼后的冰冷坚硬。
他径直走到羽生身后,没有看窗外的夜景,也没有看玻璃上她模糊的倒影。那双深邃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的眼眸,只是死死地、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专注,钉在她纤细脆弱的脖颈线条上。
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像裹着冰渣,没有任何温度。
羽生没有回答。甚至没有一丝反应。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偶,只是安静地映照着窗外的流光溢彩。
陆沉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曾握着手术刀拯救无数生命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攫住了羽生的下颌,强迫她转过头来面对自己!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她细腻却冰凉的皮肤。
羽生被迫抬起头,空洞的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上。没有挣扎,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
这种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反抗都更让陆沉感到一种失控的愤怒。他手上力道加重,迫使她仰起脸,对上他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睛——那里有恨,有不甘,有掌控一切的偏执,还有一种…被这死寂彻底激怒的、扭曲的占有欲。
说话!
他的声音压抑着怒火,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你那该死的‘听见’呢嗯现在怎么不‘听’了是不是只有害人的时候才管用!
下颌传来的疼痛让羽生微微蹙了蹙眉,但眼中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他捏着的,只是一块没有知觉的木头。
她的沉默彻底点燃了陆沉心中那根名为失去的引线!小晴惨死的画面、羽生扑向小晴的身影、她那些关于倒计时的疯话…所有的画面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和一种被彻底否定的痛苦,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小晴死了!她才十七岁!
陆沉低吼着,声音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他猛地将羽生狠狠按在冰冷的落地玻璃上!巨大的撞击力让她闷哼一声,后背传来清晰的痛感。
是你!是你这个怪物!
他的脸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贴上她的,那双曾经让她沉溺的深邃眼眸,此刻燃烧着地狱之火,死死地锁着她空洞的瞳孔,你欠我一条命!羽生千夏!你拿什么还!拿你这副…早已被诅咒污染的身体来偿吗!
最后一个字带着浓重的侮辱和一种病态的宣泄。他那只捏着她下颌的手猛地松开,转而粗暴地抓住了她身上那件宽大黑色衬衫的前襟!
嘶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在死寂的公寓里显得格外惊心!
柔软的丝质布料被蛮力撕裂,露出里面同样单薄的白色吊带背心,以及…背心下,左侧锁骨下方,一片狰狞扭曲的旧疤!
那疤痕呈深褐色,边缘虬结凸起,如同一条巨大的、丑陋的蜈蚣,从锁骨下方一直蜿蜒到肩胛骨边缘,在窗外璀璨的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那是皮肉被爆炸的灼热气浪和碎裂玻璃狠狠撕开过留下的永恒印记。
陆沉的动作,在他目光触及那道伤疤的瞬间,骤然僵住!
他脸上所有的愤怒、疯狂、扭曲的占有欲,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凝固、碎裂、剥落!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白的震惊!
那只还攥着撕裂衣襟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
这…这疤…
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是…是那年…新宿…便利店…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狰狞的旧伤上,瞳孔剧烈地收缩着,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东西。记忆的碎片,被眼前这道伤疤狠狠撕裂开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汹涌地撞回脑海!
三年前,新宿街头。一个精神失常的男人持刀冲进便利店,劫持了一个吓傻的小女孩,并在店内泼洒汽油,扬言同归于尽。混乱中,是羽生!是她如同不要命般扑了过去,用身体撞开了那个疯子!打火机点燃汽油的瞬间,爆炸的气浪和飞溅的玻璃碎片…他赶到现场时,只看到她浑身是血地被抬上救护车,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后来她轻描淡写地说是意外划伤…他当时忙于处理后续和安抚受惊者,竟也信了…那场混乱,成了他记忆中一个模糊的插曲,渐渐被繁忙的工作和对她那些疯话的日益不信任所覆盖…
可如今,这道狰狞的疤痕,这道几乎刻进骨肉里的印记,就这样毫无遮拦地、血淋淋地暴露在他眼前!与他记忆中那片模糊的血肉模糊,瞬间重叠!
是…是你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地、死死地望进羽生那双依旧空洞的眼睛,那年…救下便利店小女孩的人…是你!
那迟来的、被强行扭曲遗忘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心脏最深处!所有的恨意,所有的指责,所有他加诸于她身上的怪物污名,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最荒谬、最恶毒的讽刺!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金属吧台上,发出一声闷响。那只攥着她衣襟的手,像被烙铁烫到般猛地松开。他死死地盯着羽生,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三年前爆炸现场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妹妹…巨大的混乱和灭顶的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吞没!
就在这时——
叮铃铃!叮铃铃——!
一阵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划破死寂的利刃,骤然在陆沉西装内袋里炸响!
陆沉如同梦游般,被这铃声惊醒。他动作僵硬、迟缓地掏出那只嗡嗡作响的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室内亮起,映着他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
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有困惑,有惊疑,似乎还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
房间里太安静了。即使隔着一点距离,羽生也能清晰地听到手机听筒里传出的声音——那是一个异常苍老、虚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男声,断断续续,夹杂着艰难的喘息和电流的杂音:
…陆…陆医生吗……我…我是…当年开那辆…失控卡车的…司机…山本…
轰——!
窗外璀璨的灯火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
陆沉握着手机的手猛地一抖,指关节捏得死白。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狠狠劈中,猛地挺直了脊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他死死地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几乎要穿透灵魂的力度,缓缓地、一寸寸地移向依旧靠在冰冷玻璃上、衣衫破碎、眼神空洞的羽生。
那眼神里,曾经坚不可摧的恨意如同被巨锤击中的冰山,轰然碎裂、崩塌。取而代之的,是翻江倒海的、足以将人溺毙的惊骇、茫然,以及一种…灭顶的、迟来的恐惧。
手机里,那个垂死的、带着浓重忏悔和恐惧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地、艰难地吐出最后的字句:
…我…我刹车失灵…是…是被人动了手脚…在…在出事前…我看到…看到那位小姐…疯了一样…从对面冲过来…想…想拉住那个穿水手服的女孩…哭…哭喊得嗓子都哑了…我…我控制不住…车…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电流的嘶嘶声淹没,再也听不清了。
陆沉的手猛地垂落下来,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屏幕闪了几下,彻底暗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新风系统低微的嗡鸣,和他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他僵立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石像,空洞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羽生身上,又像是穿透了她,看到了三年前那个扑向爆炸的羽生,看到了雨幕中那个扑向陆晴的羽生…看到了自己这双沾满血污、扼住她咽喉的手…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摇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压垮、粉碎。
窗外,东京的灯火依旧璀璨,无声地流淌着。
手机坠地的闷响,像一颗石子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的涟漪无声地扩散。
陆沉就那样站着,立在冰冷光滑、映着窗外璀璨却虚假灯火的大理石地面上。维持着接电话的姿态,手臂还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曲,仿佛要抓住什么早已消散的声音。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却是一种被瞬间抽空了所有支撑、仅靠惯性维持的僵直。窗外流光溢彩的东京夜景落在他脸上,只衬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惨白和荒谬的空洞。
那双曾燃烧着地狱之火、淬着冰锥般恨意的眼睛,此刻像两口被瞬间抽干了水的枯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漆黑和茫然,以及一种…灭顶的、迟来的恐惧,正从瞳孔最深处疯狂地蔓延上来。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目光终于落在那片冰冷的落地玻璃前,那个衣衫破碎、锁骨下旧疤狰狞、眼神空洞如枯井的身影上。
羽生千夏。
那目光,不再是穿透灵魂的恨意,而是另一种更可怕的东西——一种被巨锤砸碎认知后,世界崩塌的眩晕感。他看着她,又像根本没看见她,视线没有焦点,只是虚虚地落在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上。
时间失去了意义。公寓里只剩下新风系统低微的、令人烦躁的嗡鸣,和他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破碎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濒死的边缘徒劳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艰难,每一次呼气都伴随着压抑不住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如同濒死幼兽般的呜咽。
突然,他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支撑着他的那股无形的力量消失了。膝盖猛地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拦腰斩断的巨木,轰然向前跪倒!
咚!
膝盖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他身体前倾,双手下意识地撑住地面,才没有完全趴伏下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承受着无形万钧重压。他低着头,湿透的黑发凌乱地垂落下来,遮住了他惨白如纸、扭曲痛苦的脸。只能看到那绷紧的、颤抖的颈项线条,和不断砸落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的、滚烫的液体。
那不是眼泪。
是压抑了所有时日、混合着悔恨、剧痛、信仰崩塌和自我唾弃的熔岩,终于冲破了他强行构筑的冰冷堤坝,以最惨烈的方式喷涌而出。他死死咬着牙关,却依然无法阻止那沉重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一下下撞击出来,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那声音,比任何警报都更让人心胆俱裂。
羽生依旧靠着冰冷的玻璃站着,黑色丝质衬衫被撕裂的前襟敞开着,露出锁骨下那道狰狞丑陋的旧疤,在窗外虚假的繁华灯火映照下,像一道永不愈合的、沉默的控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泪水,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只有那双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流光溢彩却冰冷无情的城市森林,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钢筋水泥,落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心湖深处,一片沉寂。那片被恨意冰封、又被方才血淋淋真相撕裂的荒原,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片死寂的荒芜。陆沉崩溃的呜咽,手机里垂死司机泣血的忏悔…都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名为麻木的浓雾,无法再激起一丝涟漪。
唯有锁骨下那道疤,在粗布衣料(意识里残留的感觉)下,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灼痛。它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也像一枚嵌入骨血的徽记。
陆沉撑在地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骇人的青白,微微颤抖着。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被痛苦彻底冲刷过的脸上,泪痕纵横交错,眼白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瞳孔深处是灭顶的废墟。但他的目光,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绝望的祈求,死死地锁住了羽生空洞的眼睛。
千夏…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喉咙里挤出来,我…
他想说我不知道,想说对不起,可所有的话语在触及她眼中那片荒芜的死寂时,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毫无意义。
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最终只化作一声更加沉重的、带着血沫的呜咽。他猛地伸出手,那只曾经扼住她喉咙、撕开她衣襟、带着无尽恨意和力量的手,此刻却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小心翼翼的祈求,试图去触碰羽生垂在身侧、冰冷僵硬的手指。
指尖带着滚烫的泪水和绝望的温度,即将触碰到她冰凉皮肤的刹那——
羽生动了。
极其缓慢地、像是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向后退了一小步。
脚跟抵住了冰冷坚硬的落地玻璃。
那一步,动作轻微,却如同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陆沉伸出的手,瞬间僵在半空。指尖离她的手指,只差毫厘,却如同隔着万水千山。他眼中的那点微弱的祈求之光,如同风中残烛,被这无声却决绝的一步彻底扑灭。只剩下更加深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和灰败。
他僵在那里,伸出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高大的身躯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筋骨,彻底委顿下去,额头抵着光滑冰冷的大理石,宽阔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发出沉重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羽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拢住了被撕裂的衣襟,指尖触碰到那道凹凸狰狞的旧疤,冰凉一片。没有再看地上那个被悔恨彻底击垮的男人。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那片虚假的星河。
然后,她转过身。
赤着的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没有声音。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步一步,朝着公寓那扇厚重、紧闭、象征着囚笼出口的大门走去。手腕上,那个冰冷的电子镣铐,随着她的步伐,闪烁着微弱而固执的红光。
千夏——!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喊,带着绝望的挽留和彻底崩溃的恐惧,如同濒死之人最后的挣扎。
羽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她走到门前。厚重的智能门锁感应到镣铐的靠近,发出低微的嘀声,红灯闪烁。
羽生抬起手,没有犹豫,冰冷的手指按在指纹识别区。
嘀——!警告!非法离域!警告——!
刺耳的电子警报声瞬间在死寂的公寓里尖锐地炸响!同时,手腕上的金属环红光暴闪,一股强烈的、足以让人肌肉痉挛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呃——!
剧烈的麻痹和疼痛让羽生身体猛地一僵,不受控制地弓起了背,闷哼出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衬衫。
警报声持续尖啸。
陆沉被这刺耳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恐惧:千夏!别!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阻止。
然而,羽生只是停顿了那一下。
在电流的麻痹感稍纵即逝的间隙,她紧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力,再次将手指狠狠按在了指纹识别区!
嘀——!二次警告!高压准备——!
更尖锐的警报!镣铐的红光闪烁得如同滴血!
更强的电流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神经末梢!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站立不稳。
但她没有退缩。手指如同焊死在了识别区。额角的青筋因为剧痛和用力而暴起。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解锁声,在刺耳的警报中响起。
厚重的合金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
门外,是公寓冰冷的消防通道走廊。更远处,隐约传来电梯运行的嗡鸣和都市遥远的喧嚣。
冰冷的、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警报声和镣铐的红光,在她踏出门槛的瞬间,戛然而止。
羽生站在门槛外,微微喘息着,身体因为方才的电流冲击而微微颤抖。她没有回头。只是拢紧了身上那件被撕裂的黑色衬衫,遮住狰狞的旧疤和手腕上依旧戴着的、但已失去作用的冰冷金属环。
然后,没有丝毫留恋,迈步走进了那条空旷、冰冷、只有应急灯惨白光线的消防通道。
赤足踩在粗糙的水泥地上,传来冰凉的触感。
身后,公寓的门,在短暂的停顿后,无声地、缓慢地合拢。
将那片奢华的冰冷囚笼,连同里面那个跪在绝望深渊中的男人和他破碎的呜咽,彻底隔绝。
厚重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消防通道里应急灯管发出的、单调而持续的嗡嗡声,以及自己微弱的呼吸和心跳。
羽生靠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上,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沉水香,没有消毒水,没有陆沉的气息。只有尘埃、混凝土的味道,还有一丝…从楼下通道口飘来的、属于雨夜的、潮湿的、自由的、属于外面的气息。
心口的位置,那枚紧贴皮肉、曾被鲜血浸染的半块血玉髓早已不见踪影。但锁骨下那道旧疤持续的灼痛,和手腕上电子镣铐残留的麻痹感,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此刻的存在。
她缓缓睁开眼。
空洞的目光落在自己赤着的、沾满灰尘的双脚上。片刻后,极其缓慢地,移动到了左手手腕上那个冰冷的金属环上。
没有工具。没有时间。
她抬起右手,那只同样冰冷纤细的手,摸索着,找到了金属环内侧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卡扣。
指尖用力。
指甲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翻折,传来钻心的痛楚,一丝鲜红迅速渗出。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开声。
那个禁锢了她所有自由、象征着陆沉滔天恨意和掌控的冰冷电子镣铐,终于,从她纤细的手腕上滑落。
啪嗒。
一声轻响,落在满是灰尘的水泥地上,像一滴冰冷的泪。
羽生看也没看地上那枚失去光泽的金属环。
她只是抬起手,伸进被撕裂的黑色衬衫口袋深处。
指尖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边缘光滑的物件。
她将它缓缓掏了出来。
一枚白色的鹅卵石。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温润而沉默。石头上沾染了一点她刚刚翻折指甲时渗出的新鲜血渍,如同雪地里绽开的一点红梅。
这是故乡小溪边的石头。是奶奶给的定心石。
她将鹅卵石紧紧攥在手心。那粗糙冰凉的触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却奇异地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然后,她直起身。
赤着脚,踩过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一步一步,朝着消防通道下方,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厚重的防火门走去。
推开防火门。
东京深夜的雨,带着冰冷的湿意和都市特有的喧嚣气息,瞬间扑面而来!
羽生站在高高的公寓楼消防出口处。脚下是湿漉漉的、泛着水光的台阶。眼前是纵横交错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后巷。巷子两旁是高耸入云的冰冷建筑,垃圾箱散发着隔夜的气息,雨水在排水管里哗哗作响。远处主街的霓虹灯光被雨幕晕染开,变成一片模糊迷离的光团。
雨丝冰冷地打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沾湿了她凌乱的发丝和身上那件单薄破碎的黑色衬衫。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混杂着雨水、尾气、垃圾、潮湿混凝土的味道,粗粝、真实、充满了活着的烟火气。
手腕上,电子镣铐留下的冰冷红痕隐隐作痛。锁骨下的旧疤在雨水的刺激下,灼痛感似乎更加清晰。但她只是拢紧了衬衫,将那枚沾着血渍的白色鹅卵石更紧地攥在手心。
然后,没有丝毫犹豫,迈开赤足,走下了湿滑的台阶。
冰冷的雨水瞬间包裹了脚踝,粗糙的地面硌着脚心。她却走得异常平稳,一步一步,踏碎了地面上倒映的、破碎迷离的霓虹光影,走进了那条狭窄、潮湿、堆满杂物、弥漫着底层生活气息的幽暗后巷。
素色的身影(衬衫已染上污渍),在巷口昏黄路灯和迷离雨幕的交织下,渐渐变得模糊。
巷子深处,传来几声野猫警惕的叫声,混杂着雨水敲打铁皮棚顶的噼啪声响。
身后那栋象征着财富、权力与冰冷囚笼的摩天大楼,连同里面所有的爱恨、悔恨与纠缠,都被越来越密的雨帘彻底隔绝,最终消失在东京都心这片庞大、喧嚣、无情的钢铁丛林深处,再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