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一滩烂泥
潇潇的语气很冷,看着我的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好像完全褪去了少女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我觉得很陌生的疏离和厌恶。
「权利和地位,你要什么有什么,可我只想要一个家。」
「可是你知道吗,你害的我没有家了。」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害的......
我为将多年来,无数次在战场上厮杀和搏命,但都从未像如今这样觉得无助和迷茫。
我很想和潇潇说话,可我说不出,我的嗓子很疼,身上的伤口也很疼,道道鞭痕暴露在破烂的衣衫之下,但于我而言,小小惩罚是比不过战场上那刀刀致命的痛感的,我只觉得心很疼,很疼很疼。
赵衍对我用刑时,潇潇就在一旁看着,眼中有兴奋,有快意,独独没有怜悯。
眼前站着的是两个我曾经用命去守护的人,可他们看着我满身伤痕却觉得无比痛快。
以前总有人说我是铁石心肠,连我自己都觉得我不过是一个被操控的征战傀儡罢了。
我向来是没有自己的感情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觉得好难受,难受得快要窒息了......
赵衍坐在帝位上,眼前的他还是曾经那副熟悉的容貌,可眉宇间尽是我陌生的桀骜,那蔑视众生的神情仿佛他天生就是个高高在上的君王。
潇潇伏在他身侧,剥着葡萄,一颗一颗送进他口中,是我从未见过的乖巧模样。
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我跪在地上,双膝已经渗出了血迹,肿胀得发酸,看着台上如胶似漆的二人,我仿佛坠入冰窖,浑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觉。
寒风凛冽,宫外的雪纷纷扬扬,地上积满了厚厚的雪衣。
在地牢中终日与黑暗相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雪了,他将我从地牢中拉出来,跪在这座原本曾授予我无限光荣的宫殿之中。
是啊......一年之前,我还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啊。
如今,怎么就成了个连刀都举不起的废物了呢
一年之前,我还能在他面前威风凛凛,一次次护他周全。
如今......怎么就成了他的手下败将,任他宰割了呢
「将军啊,那年冬至也下了好大的雪,我在庭院跪到双腿都已经麻木了,你还记得吗」
他叹了一口气,好似在回忆,又好似用利刃一刀一刀地划开我的心尖。
「这么一直跪着的滋味不好受吧」
赵衍走到我跟前,俯视着我。
一种强大的压迫感直逼我的神经,身上的疼痛一阵又一阵传来,让我不住地颤抖。
「你看看,外面的雪下得这么大,你就应该尝尝孤当年吃过的苦头！」
他怒气冲冲地拽着我的手,将我狠狠丢在地上,衣襟单薄的我像块破布一般被扔了出去。
突然,他又笑了,眉间的戾气像个张狂的野兽一般,张牙舞爪地泄出自己的怒意。
「不过,你应该庆幸,你有个好妹妹。」
他掐着我的下巴,让我看着王位上坐得慵懒,吃着葡萄一脸看戏的潇潇。
「如果不是你妹妹做的那一碗姜汁汤圆,孤早就死在那个寒冷的冬至了吧」
台上的美人娇柔的身姿僵硬了一下,嘴角噙着不明的笑意,轻轻看了我一眼。
她似乎很了解我,不紧不慢地把弄着鬓角的发丝,不怕我说出真相。
阿野的蛮力似乎要将我的下巴掐碎,我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子,看到他眼中散发的恨意,心口却渐渐麻木了,很多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将军啊......」
哀嚎似的寒风猛灌而入,吹得两道的烛台摇摆不停,没有了烛光的照耀,宫内一下便暗淡了下来。
他神情恍惚,双手轻轻抚上了我的脸颊,细细地摩挲着。
「我只不过想替你送来草药,你便罚我泡在彻骨的寒水中......」
「我想告诉你我学会了认字,你便用刀挥向我…..」
「你如此厌恶我,为什么要带我回家」
说到最后,他不再以帝王的身份自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双眼笼罩在额前长发下的阴影中,叫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可他的双肩在隐隐地颤抖,摸着我脸颊的手掌也渐渐冒出了冰冷的汗。
「阿野......」
我的嗓音像水分枯竭的老树枝,一折断就发出干哑难听的声音。
如果不泡在寒水中,就解不了父亲命人悄悄在你饭中下的毒；
如果任由你靠近我,父亲便会毫无顾忌地杀了你。
带你回家,原本是我身为将军的职责,可是,后来我却起了私心......
我什么都想告诉他,可他此刻看向我的眼神中,只有恨。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可那日,是我此生中唯一一次对人心动的时刻,也是从那时起,我的心开始流入了新鲜的血液,我真正感受到红尘的滚烫和情爱的热烈,又只能自己一次次在沦陷中挣扎啊。
「别这么叫我！」
他突然发了疯似的掐住我的脖子,双眼通红,好似恨不得将我大卸八块。
「不要叫我这么难听的名字！阿野阿野,在你眼里,我就是条野狗,被你捡回来踩在脚底欺辱！」
我静静看着他,突然很想抬起手来将他凌乱的发丝捋顺,像安慰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可是这只小猫受了伤,死死咬着我的手,直至血迹斑驳也不愿松口。
我浑身乏力,胸口也闷得难受,若不是被他束缚了手脚,真想将我偷偷做的荷包送给他。
还保存得好好的,想给他看一看。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他的面容也变得越来越模糊。
突然,他放开了我,低沉地笑了,一张脸上阴晴不定,语气渐渐欢快起来。
「所以,我趁你不备,偷偷混入朝廷,招拢逆党,才杀光了将军府所有的人啊......」
他张狂的笑声显得那么歇斯底里,而我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