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潮气,像冰冷的毒蛇,钻进凌家老宅每一个角落。这座曾经煊赫一时的西式洋房,如今只剩下褪色的浮华。
墙皮斑驳,露出底下灰败的砖石,昂贵的丝绒窗帘早已失去光泽,沉重地垂着,隔绝了外面本就吝啬的天光,将偌大的客厅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沉里。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却压不住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如通这个家族内里无声的腐朽。
壁炉是冷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那盏巨大却蒙尘的水晶吊灯,像一只冰冷的、窥探的眼睛。
客厅深处,通往佣人房的狭窄走廊尽头,有一扇不起眼的、油漆剥落的木门。门内,是凌夏的世界。
不足十平米的空间,挤着一张窄小的铁架床,一个掉了漆的旧衣柜,一张摇摇晃晃的书桌。唯一的窗户开得很高,很小,像监狱的透气孔,吝啬地透进一点灰蒙蒙的光线,勉强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微尘。
雨水顺着窗缝渗进来,在墙角洇开一片深色的、丑陋的水渍。
十八岁的凌夏就蜷缩在这片潮湿的阴影里,像一株被遗忘在墙角、拼命向着那点微光生长的植物。
她穿着洗得发白、领口和袖口都磨出毛边的旧校服,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长期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下巴尖削,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不肯熄灭的光。
此刻,那点光正紧紧锁在她手中紧攥的一个牛皮纸信封上。
信封很普通,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掌心,也点燃了她胸腔里微弱却滚烫的希望。
江州政法大学录取通知书。
法学专业。
这几个字,她已经在昏暗的灯光下,借着那扇小窗透入的微光,反反复复、贪婪地看了无数遍。
每一个笔画都刻进了她的眼底,刻进了她枯槁的生命里。
这是她用无数个躲在阁楼里、借着月光偷偷看书的夜晚,用无数次被刻薄言语刺伤后躲在被子里无声哭泣的泪水,用几乎被繁重家务和刻意刁难压垮的脊梁,硬生生从命运的指缝里抠出来的一线生机。
大学,法律。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让她逃离这座华丽坟墓、摆脱“私生女”这个如通烙印般耻辱的身份,真正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的路。
她要掌握规则,掌握能保护自已、甚至……反击的力量。这封信,是她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船票。
她小心翼翼地抚平信封上细微的褶皱,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不能被发现。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凌夏屏住呼吸,动作轻得像一只猫。她挪开床脚一块松动的地砖,露出下面一个浅浅的凹坑——这是她在这个冰冷囚笼里唯一能藏匿秘密的地方。她把通知书仔细地放进去,正要盖上砖块——
“砰!”
房门被一股粗暴的力量猛地踹开,腐朽的木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呻吟。
一股浓烈到呛人的香水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瞬间涌入狭小的空间。
凌夏的身L骤然僵住,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连指尖都冰冷刺骨。她猛地抬头,心脏沉到了无底深渊。
门口,逆着客厅昏黄的光线,站着一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袍的女人。
苏曼宜。
凌夏名义上的养母,凌家如今实际的女主人。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精心保养的脸上只有眼角刻着几道凌厉的细纹,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平添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严和刻薄。
此刻,她保养得宜的手上端着一杯还在袅袅冒着热气的咖啡,姿态优雅,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钉在凌夏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鬼鬼祟祟的,藏什么呢?野种。”
苏曼宜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片刮过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