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停了,
天阴沉沉的。
我推开门。
记忆暧昧不清。
我只记得,醒来时自己站在窗前,却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站在那里。
阿嚏——猛地打了一个冷战。
院子里泥泞不堪,空气里那股畜棚特有的、混合着骚臭和腐败的恶臭,浓得几乎化不开,直往鼻子里钻。
目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向畜棚那个黑洞洞的豁口。
墙塌了。
像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硬生生撞开,留下一个狰狞的缺口。
我一步步挪过去,脚踩进湿冷的泥里,发出粘腻的声响。
站在豁口前,阴冷的风夹杂着更浓的臭气灌出来。
里面比平时更暗,更死寂。
角落里,那几团没有毛的羊挤在一起。
它们在发抖,发出细微的、像老鼠一样的呜咽。
我下意识地数着。
一、二、三......心脏猛地一沉。
再数一遍。
还是三。
少了一只!
脑子嗡地一下炸开,像被重锤狠狠砸中。
眼前的黑暗和那几团蠕动的粉红色肉块猛地晃动起来。
胃里一阵恶心翻涌,那股恶臭仿佛瞬间钻透了我的五脏六腑,直冲头顶。
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站稳,没有当场瘫软下去。
我想起来了。
昨晚那个黑影......那个东西,真的跑出去了。
......远远有嘈杂的人声。
我突然察觉到,村口方向传来的巨大的喧哗。
那不是寻常的吵闹,是那种掺杂着恐惧、尖叫和咒骂的混乱。
出事了。
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被那声音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村口,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
村口人越聚越多,围成一个水泄不通的圈。
他们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恐,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还有一种病态的、兴奋的好奇。
对着圈子中心指指点点,
声音压得很低,却又透着一股寒气。
这是什么东西......
从山上跑下来的野人
看着......不像人啊......
打死它!打死这怪物!
......
我奋力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然后我看清了。
地上,蜷缩着一团东西。
说它是人,都像是一种亵渎。
他赤身裸体,身上糊满了厚厚的、黑黄色的污垢,像是凝固的泥浆和排泄物,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皮肤是一种极不正常的、惨淡的粉白色,像常年不见阳光的蛆虫,薄得几乎透明,能看到皮下青紫色的血管。上面布满了深红色的压疮、烂掉的疤痕、还有新鲜的,被石块或棍棒打出的血痕。
头发长得像一蓬枯死的乱草,黏腻地、一绺绺地贴在头皮和脸上,里面似乎还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
四肢细得像柴棍,关节却异常肿大,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蜷缩着,仿佛骨头早已变形。
他像一只受惊的、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般的嘶吼,完全不似人声。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
被污垢和乱发遮掩了大半,但露出的部分,肌肉是松弛下垂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合着,流出涎水。
那双眼睛......空洞,涣散,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神采,只有一片混沌的、蒙昧的、野兽般的惊恐。
村民们远远地围着,恐惧让他们不敢上前,但厌恶又驱使他们捡起石块和木棍。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