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灵魂大概是在男厕所的隔间里被硬生生抠出来的。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不可名状的雄性荷尔蒙混合气息,像发酵过头的腌黄瓜。
隔间门板微微晃着,劣质合页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仿佛在控诉我此刻非法入侵的罪行。
我像个被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的门板,试图把自己压缩得更薄一点,更不起眼一点。
心脏在胸腔里玩命蹦迪,咚咚咚的鼓点震得我耳膜发疼,每一次跳动都像在呐喊:简丹!你疯了!快跑啊!
完了完了完了!
刚才一定是被走廊里那阵邪风推了一把,不然我怎么会鬼迷心窍一头扎进这间标注着硕大蓝色小人标志的圣地
现在怎么办
原地自燃
还是祈祷自己突然进化出穿墙术
就在我灵魂出窍、眼前发黑,感觉下一秒就要以女变态的罪名被钉在校园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时候,脑子里猛地炸开一片五彩斑斓的电子烟花。
【哔——!宿主绑定成功!编号404!您的专属‘心跳加速·社恐也能变海王’恋爱攻略系统007号为您服务!当当当当!】
这声音,电子合成得毫无感情,偏偏还要强行模仿综艺节目里那种浮夸的开场音效,炸得我脑仁嗡嗡作响。
【新手大礼包已发放!初始生命值:72小时!请宿主立刻锁定您的攻略目标:江屿!任务发布:在目标人物面前成功刷脸一次!任务奖励:生命值+1小时!任务失败惩罚:原地去世,物理超度那种哦!倒计时开始:59分59秒……58秒……】
烟花散去,视野里浮现出一个半透明的、科技感十足的蓝色光屏,上面硕大的倒计时数字像催命符一样疯狂跳动。
72小时刷脸江屿!原地去世!
一连串非人间的词汇砸得我眼冒金星。
江屿
那个传说中高冷得像移动冰山、眼神能冻死南极企鹅、常年霸占A大校草兼学神宝座的江屿
让我一个重度社恐晚期患者去攻略他
还只有72小时起步
失败就当场嗝屁
这破系统是哪个三流程序员喝高了写出来的BUG吧
确定不是心跳骤停·社恐原地去世系统
【警告!检测到宿主思维波动剧烈,产生强烈质疑情绪!质疑系统权威,扣除生命值10分钟!】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波澜。
光屏上那可怜巴巴的72:00:00瞬间跳成了71:50:00。
……我瞬间收声,连呼吸都放轻了。
行,算你狠!我服了!不就是刷个脸吗不就是江屿吗我刷!我刷还不行吗!为了活命,别说刷脸,刷马桶我都干!
我屏住呼吸,像个特工一样,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冰冷的隔间门板上。
外面哗啦啦的水声和男生们肆无忌惮的谈笑,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神经。
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砸在门板上咚咚响。
等!等他们走光!
必须等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确认这方圣地只剩下我一个入侵者,我才有勇气推开这扇该死的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做贼似的,把门推开一条缝。很好,空无一人!天助我也!
我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鱼雷,嗖地一下从隔间里窜出来,目标明确——直扑洗手台旁边那扇象征着自由和生命延续的大门!
然而,命运这个老阴比,总是在你以为柳暗花明的时候,反手给你一个大比兜。
就在我离门口仅剩一步之遥,胜利的曙光(厕所外走廊的灯光)已经温柔地抚摸到我鼻尖的时候——
吱呀——
那扇厚重的、该死的、象征着男厕尊严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道颀长的身影逆着光,带着走廊里微凉的空气,毫无预兆地笼罩下来。
我的冲势太猛,刹车完全失灵。
整个人就像一颗失控的保龄球,直挺挺地、结结实实地,一头撞进了一个带着清冽薄荷与淡淡皂角香气的怀抱里。
鼻子磕到对方硬邦邦的胸膛,酸爽感直冲天灵盖,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完了!社死升级版!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系统那刺耳的倒计时滴答声。
头顶上方,一片死寂。
没有预想中的呵斥,没有变态的尖叫。
只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足以让空气结冰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下来。
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
我捂着自己可怜的鼻子,泪眼婆娑地、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样,一格一格地抬起沉重的头颅。
视线艰难地向上攀爬,掠过扣得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衫领口,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线,紧抿着、透着明显不悦的薄唇……最终,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里。
是江屿。
那张被无数A大女生偷偷打印出来贴在床头、被誉为建模脸的顶级神颜,此刻离我不到二十厘米。
碎发下,那双眼睛像淬了寒冰的琉璃,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的狼狈。
头发乱得像鸡窝,脸颊因为缺氧和惊吓涨得通红,挂着两行不争气的泪水,眼神里全是我是谁我在哪我想原地消失的绝望茫然。
他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那眼神,与其说是看一个闯入男厕所的异性,不如说是在看……一件被意外打翻在地的、难以理解的垃圾。
【叮!检测到宿主与攻略目标‘江屿’发生首次近距离接触!物理接触达成!‘刷脸’任务完成!奖励生命值:+1小时!当前总生命值:72小时51分钟!请宿主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拿下高岭之花,走向人生巅峰!欧耶!()】
系统那欢快到近乎智障的提示音和自带颜文字的卖萌,在我脑子里欢天喜地地炸开。
而我,顶着江屿那足以冻死西伯利亚寒流的死亡凝视,感受着鼻尖残留的硬邦邦触感和萦绕不散的薄荷味,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
……欧耶你个头啊!这命续得,还不如当场去世来得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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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果奶昔,三分糖,加冰,谢谢!
便利店店员小哥接过我递过去的十块钱,熟练地扫码、找零,动作一气呵成。
他把那杯黄澄澄、插着吸管、杯壁上还凝着诱人水珠的奶昔递给我时,眼神里带着点又是你的了然,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同学,给……男朋友买的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便利店里格外清晰。
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汗毛倒竖,一把夺过那杯冰凉的续命水,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不不!不是!就……我自己喝!拜拜!
话没说完,人已经火烧屁股似的窜出了便利店大门,留下店员小哥一脸我懂我懂的微妙表情。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空气里浮动着被晒化的柏油路面的焦糊味。
我抱着那杯冰凉的芒果奶昔,像抱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手心全是汗,心脏在肋骨后面玩命蹦极。
目标地点:篮球场。目标人物:江屿。
距离男厕所那场史诗级的刷脸社死已经过去两天。
在原地去世的终极威胁下,我,资深社恐患者简丹,被迫解锁了变态跟踪狂的隐藏成就。
007!我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呼唤那个该被格式化的系统。
你确定这破攻略路线是对的送奶茶连续送这跟往火坑里跳有什么区别
【宿主请相信本系统的专业大数据分析!根据目标人物江屿过往行为模式及校园论坛‘江屿观察日记’板块精华帖综合判断。持续投喂温暖饮品是刷好感度的性价比最高方案!成功率高达0.7%!】
系统的电子音充满了算法赋予的迷之自信。
【想想看,当他大汗淋漓、口干舌燥之时,一杯恰到好处、符合他口味的冰凉饮品适时出现!这叫什么这叫雪中送炭!这叫润物细无声!好感度还不蹭蹭往上涨您的生命值也将随之水涨船高!稳赚不赔!】
神特么的0.7%!
神特么的润物细无声!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这杯黄得晃眼的芒果奶昔,感觉它更像是一杯通往地狱的孟婆汤。
篮球场的方向传来阵阵喧哗和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像战鼓一样敲在我的神经末梢上。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自己缩进路旁香樟树投下的阴影里,像一只试图融入背景板的变色龙,一步一挪地往前蹭。
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个自带聚光灯效果的身影。
江屿穿着简单的白色运动背心,露出的手臂线条流畅有力,汗水沿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刚完成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落地时身姿矫健,引来场边一片压抑的尖叫。
几个穿着同款球衣的男生围着他嬉笑打闹,其中一个大大咧咧地拍了下他的背:屿哥,牛啊!待会儿请喝水!
江屿随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侧脸的弧度冷硬得像刀锋雕刻。
他走到场边的长椅旁,拿起自己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汗水浸湿了背心紧贴在后背,勾勒出清晰的肩胛骨轮廓。
就是现在!
【宿主!时机成熟!快!上!A上去!用您的温暖融化他!】系统在我脑子里疯狂打call,电子烟花噗噗乱放。
我咬紧后槽牙,感觉腿肚子都在转筋。怀里的芒果奶昔杯壁渗出的冰水,濡湿了我手心薄薄的纸巾,那凉意却丝毫压不住我脸上火山喷发似的热度。
周围那些若有若无飘过来的视线,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我坐立不安。
冲!为了72小时(现在还剩多少来着)的生命值!为了不当场去世!
我猛地从树荫里冲了出去,以一种近乎英勇就义的悲壮姿态,抱着那杯温暖饮品,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直直射向篮球场边那个散发着生人勿近寒气的中心点。
周围的喧嚣似乎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打量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还有一丝看好戏的戏谑,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果冻,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终于,我像穿越了千山万水,气喘吁吁、面红耳赤地站定在江屿面前。
他刚放下矿泉水瓶,目光扫过来,没什么温度,像看一个突然闯入的无关紧要的障碍物。
江…江屿学长!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像是被狂风蹂躏过的破风箱,每一个音节都在飘。
给…给你的!我双手捧着那杯芒果奶昔,像献祭一样递到他眼皮底下。
杯壁凝结的水珠不堪重负,啪嗒一声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江屿没动。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杯奶昔。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探究的意味,像是实验室里观察某种奇异标本的科学家。
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轻易地剖开了我强装的镇定,让我无所遁形。
场边的窃窃私语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响起。
又是她……
第几杯了这毅力…
屿哥能理她才怪……
啧,勇气可嘉。
那些细碎的声音钻进耳朵,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着。
我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手指因为用力握着杯子而指节发白。
羞耻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窒息。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蒸发的时候——
江屿终于动了。
他修长的手指伸了过来,带着运动后微热的体温,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力道,从我颤抖的双手中,抽走了那杯沉甸甸的芒果奶昔。
指尖有极其短暂的、微不可察的触碰。
冰凉的奶昔杯壁和他温热的指尖,形成一种怪异的反差。
他没说谢谢。
一个字都没有。
他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那好看的眉峰拧起一个极小的弧度,眼神飞快地扫过我通红的脸,然后,极其冷淡地移开了视线。
仿佛刚刚只是拂开了一片飘到眼前的落叶。
【叮!检测到目标人物接受宿主赠予物品(芒果奶昔一杯)!行为判定:有效互动!奖励生命值+3小时!当前总生命值:75小时51分钟!宿主干得漂亮!(_)】
系统的提示音像天籁一样在脑子里响起,还附带了一个加油打气的颜文字。
生命值到账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喜悦猛地冲垮了所有的羞耻和紧张!
像干渴的沙漠旅人突然灌下了一大杯冰镇可乐,每一个毛孔都爽得尖叫!
他接了!他接了!他没扔!他甚至碰了我的手!(虽然只有0.01秒)天啊!
生命值+3小时!四舍五入就是多活半天啊!值了!这脸丢得太值了!
巨大的狂喜让我忽略了江屿那微蹙的眉头和冷淡移开的目光。
我像个中了巨额彩票的傻子,嘴角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差点就要当场笑出声来。
我用力抿住嘴唇,生怕泄露了内心的狂涛骇浪,对着江屿那冰冷的侧影,飞快地、含糊不清地扔下一句:学…学长慢用!
然后,在周围目光的洗礼下,我猛地转身,像一只受惊后又被巨大惊喜砸晕的兔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个让我社死又让我续命的修罗场。
阳光刺眼,但我感觉全世界都在对我微笑。连篮球砸在地上的砰砰声,都变成了欢快的鼓点。
007!007!你看到没!他接了!他接了我的奶昔!我在心里疯狂呐喊,激动得语无伦次。
3小时!整整3小时!我就说送奶茶有用吧!他肯定是被我的诚意打动了!我就知道!冰山也有融化的时候!他刚才是不是还看了我一眼是吧是吧那眼神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宿主冷静!目标人物情绪波动值低于阈值,好感度暂无显著提升。请保持稳定输出,切勿得意忘形。】系统冷静地泼下一盆冰水。
哎呀,系统你不懂!我此刻完全沉浸在首战告捷的亢奋中,自动过滤了系统的冷水。
他那么高冷!能接我的东西就是天大的进步!这就是量变引起质变的开始!明天!明天我还来!我要把A大所有口味的奶茶都送一遍!我就不信捂不热这块石头!
我抱着这种盲目乐观的信念,一路小跑回宿舍,感觉自己不是去送奶茶,而是刚刚完成了一项拯救世界的伟业。
连路上不小心踩到狗屎都觉得那是好运的象征。
直到第二天下午,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我再次化身奶茶战士,怀揣着一杯崭新的、同样黄澄澄的芒果奶昔(店员小哥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怜悯升级为这孩子没救了),鬼鬼祟祟地摸到篮球场边。
江屿依旧在场上奔跑跳跃,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带着掌控全场的冷峻气场。
他刚下场,走到长椅旁,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不听话地贴在光洁的额角。
机会!
我深吸一口气,鼓起残存的勇气,再次A了上去。
学长!今天…今天也是芒果奶昔!三分糖加冰!我的声音依旧发颤,但比昨天稍微连贯了一丢丢
。递出杯子的手,也没那么抖得像帕金森了。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送奶茶,我是专业的!
江屿的动作顿住了。
他没有像昨天那样直接伸手来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那眼神,比昨天更加复杂。冰冷依旧,但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还有一种怎么又是你的……忍耐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钟,然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感,下移到那杯被我双手奉上的、黄得刺眼的芒果奶昔上。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场边的窃窃私语消失了,连篮球砸地的声音都好像远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诡异的一幕上:一个面红耳赤、眼神躲闪的女生,捧着一杯芒果奶昔,固执地递向冰山校草。
而冰山校草,用一种近乎审视疑难杂症的眼神,沉默地盯着那杯饮料。
终于,他薄薄的、形状完美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声音不高,甚至因为运动后的喘息而带着点低哑,但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像一颗冰雹砸进我的耳朵里:
第27杯了。
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牢牢锁住我因紧张而躲闪的视线。
你到底想干什么
轰——!
这句话像一道九天玄雷,精准无比地劈在了我的天灵盖上!炸得我魂飞魄散!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他…他记得!
他居然记得是第27杯!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应该像处理垃圾一样无视掉吗!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社死的羞耻感卷土重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舞台中央的小丑,所有的心思、所有笨拙的努力,在对方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都显得那么可笑又可怜!
我…我…我的舌头像打了结,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脸颊火烧火燎,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宿主!宿主!目标主动询问!这是重大突破!是建立深入沟通的绝佳契机!快!表达你的心意!告诉他你只是想关心他!想对他好!好感度飙升的机会就在眼前!】
系统在我脑子里激动地尖叫,电子音都劈了叉,还模拟出激昂的背景音乐。
心意关心对他好系统你脑子进奶茶了吧!没看到他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脑子进水的神经病吗!
我内心在疯狂咆哮,但身体却僵在原地,像个被施了定身术的木偶。
江屿的目光带着冰冷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我头顶。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股越来越强烈的不耐烦和……一种奇怪的、紧绷感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江屿那原本只是微蹙的眉头猛地锁紧!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异常苍白!
他像是突然被扼住了喉咙,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而困难!
握着矿泉水瓶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凸出来!
他高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另一只手猛地捂住胸口,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压抑而痛苦的、破碎的气音。
呃…咳咳…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把所有人都吓懵了!
场边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屿哥!你怎么了!
卧槽!脸好白!
快!快扶住他!
是不是中暑了!
不像啊!快打校医电话!
场面瞬间乱成一团!几个队友手忙脚乱地冲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屿。
而我,像被施了石化咒,僵在原地,大脑彻底宕机。
手里的芒果奶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黄色的液体混合着冰块溅了一地,也溅湿了我的鞋袜。
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上来,却丝毫唤不醒我麻木的神经。
他怎么了中暑心脏病还是…被我气的
就在这兵荒马乱、我六神无主之际,脑子里那个欢脱的电子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点诡异延迟和滋滋电流杂音的方式,突兀地响了起来:
【嘟…嘟…检测到目标人物生理指标异常波动…能量层级分析中…关联性回溯…】
冰冷的电子音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进行复杂的运算。
我的心脏也跟着悬到了嗓子眼。
【……回溯完成。关联宿主行为:持续投喂目标饮品‘芒果奶昔’。目标人物档案深层信息解锁:严重芒果过敏史(Ⅲ级)。】
【……警告!宿主行为已对目标人物造成持续性健康损害!判定:严重失误!严重违反‘甜蜜攻略’核心原则!系统惩罚机制启动!】
【扣除宿主生命值:24小时!即刻生效!】
【当前剩余生命值:3天零3小时51分钟。】
轰隆——!
如果说刚才江屿的话是劈在我天灵盖上的雷,那系统此刻的宣判,就是直接把我炸进了十八层地狱!还顺手把井盖焊死了!
扣除24小时!剩余…3天!
芒果…过敏!
Ⅲ级!
原来…原来他每次接过奶茶时蹙起的眉头,不是因为高冷,不是因为不耐烦,是因为过敏源在靠近!
他每次看我那复杂的眼神,不是探究,是忍耐!忍耐着过敏反应带来的痛苦!
他刚才那句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质问我的动机,而是在濒临爆发的边缘,发出的最后通牒!
而我,像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还沉浸在他接了我的奶茶=他可能有点喜欢我=我续命成功的幻想里!
我把他推向过敏窒息的边缘,整整二十七次!而我得到的奖励,是用他的痛苦换来的生命值!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涌了上来!
比在男厕所隔间里闻到的味道还要恶心一百倍!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我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呆呆地看着被众人围住、脸色惨白呼吸困难的江屿。
他痛苦地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一个队友焦急地翻找着他的包,似乎在找药。
地上那滩刺眼的、黄浊的芒果奶昔污渍,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嘲讽的大嘴。
原来,我一直在给他喂毒药。
用他的痛苦,换我苟延残喘的时间。
原来,我不仅是个社恐,还是个差点杀了人的…刽子手。
---
三天。七十二小时。四千三百二十分钟。
时间从未如此具象而狰狞地横亘在我面前,像一条不断收窄、通向悬崖的独木桥。
系统那冰冷的倒计时,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每一次数字的跳动,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虚软感。
身体这台精密的仪器,似乎已经提前收到了报废通知,正有条不紊地、缓慢地熄火。
图书馆顶楼那个最偏僻、常年无人问津的角落,成了我的最后避难所。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阳光,空气里弥漫着陈年书籍和灰尘混合的、腐朽而安宁的气息。
我蜷缩在宽大的、硌人的硬木椅子里,厚重的专业书摊开在面前,像一道脆弱的屏障,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和…那个让我恐惧又愧疚的名字。
简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刻意压低的、带着点惊讶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我浑身一颤,像受惊的蜗牛猛地缩回壳里,慌乱地抬头。
是同班同学林薇,她正抱着一摞书,站在我桌子旁,探着头看我摊开的书页,表情有些古怪。
《高等量子力学导论》她挑了挑眉,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转性了还是受什么刺激了她放下书,在我对面坐下,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探究,。
最近都没怎么见你人影,神神秘秘的。还有……她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八卦的兴奋。
你跟江屿……怎么回事论坛上都炸锅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坠了块冰。
论坛
炸锅
关于我的投毒事迹吗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书页边缘,指腹传来细微的刺痛。
没…没什么。我垂下眼,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就…就送了几次奶茶。
几次得了吧!林薇嗤笑一声,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划拉几下,然后递到我眼前。
喏,自己看!惊!冰山校草连续二十七次被神秘女投喂同款奶茶!究竟是爱的执着还是变态的纠缠啧啧啧,还有图有真相!高清偷拍!你这、奶茶战神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校园论坛的热帖。标题耸动,主楼放着一张角度刁钻但无比清晰的照片——正是我昨天在篮球场边,面红耳赤、双手捧着那杯罪恶的芒果奶昔递给江屿的瞬间!
照片里江屿蹙着眉,脸色苍白,而我一脸惶恐,背景里还有他队友惊愕的脸。下面跟帖已经盖起了高楼。
【卧槽!二十七杯!同一种!妹子你是有多执着!】
【看屿哥那表情,不像是感动,像是要杀人啊…】
【这奶茶里怕不是下了蛊】
【最新线报!昨天屿哥在球场好像突然不舒服了!脸色煞白!该不会是被这奶茶……细思极恐!】
【楼上别瞎说!不过屿哥确实对芒果过敏很严重!有一次班级聚餐误食了一点,差点休克!】
【!!!难道她送的……是芒果奶昔!(惊恐.jpg)】
【我靠!惊天大瓜!这哪是追人这是谋杀亲夫未遂吧!】
【心疼我屿哥!被这种变态缠上!建议报警!】
一条条评论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眼睛,刺进我的心里。
手指冰凉,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原来在别人眼里,我是这样的形象。
变态。
谋杀未遂。
报警。
胃里那股熟悉的翻搅感又涌了上来,带着腥甜的铁锈味。
我猛地捂住嘴,强压下呕吐的欲望。
喂简丹你脸色好差啊!没事吧林薇被我瞬间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收回了手机,语气带上了关切。
我就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啊!论坛上那些人就爱瞎起哄……
我没事。我松开捂着嘴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嘶哑得厉害。
视线扫过摊开的、天书般的《高等量子力学导论》,那些扭曲的公式和符号像是在嘲笑我的徒劳。
三天。
我只有三天了。
坐在这里,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除了等死,还有什么意义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绝望和不甘的冲动猛地攫住了我!像濒死的鱼最后的挣扎。
我不想死!
我还没谈过恋爱!
我还没吃遍学校后门的小吃街!
我甚至…甚至还没好好跟江屿道个歉!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剧烈波动!生命体征不稳!请保持冷静!维持生命体征稳定是当前第一要务!】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去他妈的冷静!
我猛地合上那本厚厚的、象征着我最后徒劳挣扎的书,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在安静的图书馆角落显得格外突兀。
林薇被我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
简丹你……
我出去透透气。我几乎是弹跳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顾不上林薇错愕的眼神,也顾不上周围零星投来的不满目光,我像逃离瘟疫一样,脚步虚浮却异常迅速地冲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角落。
午后的阳光穿过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斑驳的光影。
我跌跌撞撞地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视线有些模糊。
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我要找他!江屿!我要道歉!在我时间耗尽之前!至少…至少让他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变态!
【宿主!目标人物‘江屿’位置锁定:A区三楼东侧临窗自习位。】
系统这次异常迅速地给出了坐标,电子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
【情绪值:稳定。建议宿主把握机会。】
A区三楼。
我像个游魂一样飘上楼梯。
心脏跳得又急又乱,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虚弱感。
鼻腔深处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味。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强压下那股晕眩。
转过楼梯拐角,视野豁然开朗。
A区三楼的自习区,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校园景致。
阳光慷慨地铺洒进来,将一排排深棕色的自习桌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然后,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江屿。
他独自一人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
白色的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垂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
他面前摊开着书和笔记,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黑色的钢笔,笔尖在纸页上流畅地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侧脸的轮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褪去了球场上的冷冽,多了一份专注的沉静,像一幅精心构图的油画。
阳光勾勒着他安静的剪影,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那画面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像喧嚣世界里独独一个静止的……!人!嗯对!
我狂跳的心和奔涌的恐慌,竟奇异地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来他不皱眉、不冷着脸的时候,是这样的。
像一座沉静的雪山,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宿主,目标人物当前状态稳定,情绪平和。是接触的有利时机。请上前,表达您的歉意。】
系统适时提醒,声音平稳无波。
道歉……对,道歉。
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
不是为了续命,不是为了那该死的任务。
只是单纯地,为自己愚蠢的、差点害死他的行为,说一声对不起。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那点细微的刺痛给自己打气。
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刀尖。
距离他还有几步远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阳光有些刺眼,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指尖似乎蹭过鼻下,留下一点微不可查的湿意。
江…江屿学长。声音出口,嘶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沙沙的写字声戛然而止。
江屿抬起头。
阳光落进他深潭般的眼眸里,映出一点细碎的金色流光。
那目光穿透空气,精准地落在我脸上。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厌恶或者不耐。
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无风的湖面,带着一种纯粹的、等待下文的专注。
这份平静,反而比任何激烈的情绪更让我心慌意乱。准备好的道歉词瞬间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在滴答作响。
【剩余生命值:2天23小时59分…58分…】
时间在流逝。
我的时间。
我的机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一种强烈的晕眩感猛地袭来!
眼前江屿平静的脸开始旋转、模糊,视野边缘泛起大片不祥的黑雾!
鼻腔深处那股铁锈味骤然浓烈!
糟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做出了反应!
江屿!我猛地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急促而拔高,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锐。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弄得明显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似乎想看清我怎么了。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
我猛地抬起手,不是指向他,而是飞快地、用尽全身力气指向他身后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外!
看!有飞碟!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强行拔高而破了音,带着一种滑稽的绝望感。
江屿:……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度的荒谬、难以置信、以及这人脑子是不是彻底坏掉了的复杂神情。
他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望向窗外那片除了蓝天白云和绿树外空无一物的澄澈天空。
就在他转头的这零点几秒!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和毕生的演技,另一只手闪电般抬起,用袖子狠狠地、胡乱地抹过自己的鼻子下方!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然后,在江屿带着你TM在逗我的困惑眼神转回来之前,我已经迅速放下了手,双手背到身后,死死地攥在一起,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硬到扭曲、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却不受控制地飘忽闪烁。
呃…那个…开个玩笑…哈哈…干巴巴的笑声在空旷的自习区回荡,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学…学长你继续…继续学习…打扰了!
语无伦次地说完,我根本不敢再看江屿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是看智障的怜悯
还是彻底的无语
我猛地转身,像身后有厉鬼在追,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脚步踉跄,好几次差点被光滑的地面绊倒。
直到冲下楼梯,冲进一楼人声鼎沸的借阅大厅,躲进一排排高耸的书架形成的阴影里,我才敢停下来,扶着冰冷沉重的书架,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抬起刚才抹鼻子的那只手。
浅灰色的袖口上,赫然晕开了一小片刺目的、新鲜的红。
像一朵骤然绽放的、不祥的花。
我盯着那抹红,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害怕江屿的眼神,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
时间,真的不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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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丹同学,麻烦你留一下。
辅导员的声音透过办公室老旧木门的缝隙传出来,带着一种公式化的严肃。
我正埋头收拾书包准备开溜,闻言动作一僵,心头咯噔一下。
该来的还是来了。
办公室里弥漫着劣质茶叶和陈年文件混合的味道。
辅导员王老师,一个四十多岁、头发日渐稀疏的中年男人,坐在堆满教案和表格的办公桌后面,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僵硬地坐下,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帆布包带子,指节泛白。
低着头,不敢看他。
最近,王老师清了清嗓子,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关于你和江屿同学的事情,系里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议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
什么送奶茶啊,跟踪啊,甚至影响到人家正常生活和健康了
我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帆布包的带子被攥得死紧。
年轻人,有想法,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这本身无可厚非。
王老师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语重心长,但敲击桌面的手指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但是,任何行为都要有个度,要讲究方式方法,更要尊重对方的意愿和底线!不能给别人造成困扰和伤害!明白吗
他加重了困扰和伤害两个词的语气。
江屿同学家里已经打电话来询问情况了,表示很担心。
王老师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你惹上麻烦了的暗示:
人家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各方面都很优秀,前途光明。你呢,也是个好孩子,心思要放在正道上,别钻牛角尖,更别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局面来。
回去好好想想,写份检讨,深刻一点。他最后下了结论,语气不容置喙。
下周一交给我。好了,就这样,你回去吧。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空气。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沉重得像灌了铅。
辅导员的话像冰冷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检讨
困扰
伤害
不可收拾的局面
每一个词都像鞭子抽在我身上。
还有江屿的家人…也知道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绝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我靠着冰凉的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蜷缩成一团。
身体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和寒意。鼻腔深处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又隐隐泛起。
【警告!检测到宿主情绪极度低落,生命体征加速下滑!请立即调整心态!负面情绪是生命值流失的催化剂!】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建议宿主立刻执行积极行动,转移注意力!】
积极行动
转移注意力
我现在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彻底消失!
就在这时,口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我麻木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是一条新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内容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
【适可而止。】
没有署名。
但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发送这条短信的人——也许是江屿本人那冰冷厌烦的眼神,也许是他的家人居高临下的警告。
无论是谁,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
呵……喉咙里溢出一声破碎的、带着自嘲的轻笑。我盯着那四个字,眼前阵阵发黑。
适可而止
我也想啊。
可是系统允许吗
那该死的倒计时允许吗
【剩余生命值:1天12小时47分…46分…】
冰冷的数字在脑海里跳动,嘲笑着我的无能为力。
一股带着血腥味的酸涩猛地冲上喉头!
我死死捂住嘴,剧烈的咳嗽无法抑制地从指缝间漏出,身体蜷缩着颤抖。
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我摊开手,掌心一片黏腻的鲜红。
【警告!生命体征急速恶化!请宿主立刻寻求医疗救助!】
系统的警报声变得尖锐刺耳,红色的感叹号在意识里疯狂闪烁。
医疗救助
有什么用
治得好这该死的任务失败绝症吗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望着走廊尽头那扇透进惨白灯光的窗户,眼神空洞。
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层厚厚的膜隔绝了,只剩下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和脑海里那催命般的倒计时滴答声。
真累啊。
原来努力活着,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时,口袋里再次传来震动。这次是持续的嗡嗡声,有人打电话来了。
我费力地摸出手机,屏幕在沾着血的手掌上亮起刺眼的光。来电显示:未知号码。
会是谁辅导员江屿的家人还是…江屿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微微颤抖。
最终,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对那渺茫到近乎不存在的救赎的一丝卑微渴望,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
我划开了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到耳边。
喂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掩饰不住的虚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一个低沉、清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感的男声,穿透电流的杂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简丹
是江屿。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在我濒临崩溃的意识里激起了一圈绝望的涟漪。
---
……我在图书馆天台。江屿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一块沉入冰湖的石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
现在,过来。
没有问句,没有解释,只有命令式的陈述。
说完,电话便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在耳边空洞地回响。
嘟…嘟…嘟…
我握着手机,屏幕上还残留着血迹和汗渍混合的污痕。
图书馆天台
他想干什么
当面警告
彻底划清界限
还是……看我这个变态最后狼狈挣扎的样子
身体深处传来的阵阵虚软和眩晕感,以及脑海里那冰冷刺眼的倒计时
【剩余:23小时59分】
都在疯狂叫嚣着让我放弃。找个角落安静地躺平,等待终点来临,似乎是最轻松的选择。
【终极任务触发:赴约。任务内容:与攻略目标‘江屿’进行最后一次会面。任务奖励:未知。失败惩罚:生命值清零,即刻生效。】
系统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
未知奖励
即刻生效
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血腥味的苦涩。
这破系统,连死都要给我安排一场最后的告别演出吗
也好。总该有个了断。
为我愚蠢的二十七杯毒药,为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的挣扎,也为了……那点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卑微的歉意。
通往天台的铁门锈迹斑斑,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和城市特有的喧嚣气息扑面而来,吹散了楼梯间里浑浊的空气,也让我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瞬。
夕阳正在下沉,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壮丽而哀伤的金红。
巨大的广告牌、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都反射着熔金般的光。
江屿就站在天台的边缘,背对着我,面对着那片燃烧的云海。
白衬衫被风鼓动,勾勒出少年清瘦却挺拔的轮廓,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身。
余晖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却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寒意。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地刺向我,带着审视,带着疏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你来了。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和电话里一样冷硬。
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风吹得我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也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寒意和眩晕。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嗯。我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沉默。只有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他向前走了一步,夕阳的光线完全笼罩了他。
我看清了他的脸。
几天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下颌的线条更加锐利。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在逆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些奶茶,他终于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
为什么是芒果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二十七杯,全是芒果。
来了。
审判的时刻。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喉咙发紧,血腥味再次翻涌上来。
我用力吞咽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楚来对抗身体里不断蔓延的虚弱和意识边缘的黑暗。
我……刚吐出一个字,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
眼前江屿的身影瞬间分裂成模糊的重影!
我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布满锈迹的水管,才勉强稳住身体。
【警告!生命体征临界!请宿主保持意识清醒!】
系统刺耳的警报在脑海里拉响,红色的光疯狂闪烁。
不能晕!
不能在这里倒下!
我猛地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抬起眼看向逆光中的江屿。
视线模糊,但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焦点一直停留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慌的压力。
因为……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
我以为……你喜欢。这个理由说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荒谬可笑到极点。
江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更加锐利,像是在分辨我话语里的真假。
他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我,仿佛在等待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风更大了,吹得我摇摇欲坠。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已经冲到了喉咙口。
不行了……撑不住了……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脑海。
江屿!我用尽最后残存的气力,猛地喊了一声。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带着绝望意味的呼喊惊得微微一怔。
就是现在!
在他怔忡的瞬间,我像是回光返照般,脸上突然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诡谲甜美的笑容!
声音也拔高了,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快:
快看!夕阳多美啊!
我的手指,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指向他身后那片燃烧着金红火焰的天空。
江屿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看着我脸上那不合时宜的、灿烂得过分的笑容,看着我指向他身后的动作,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那里面有荒谬,有错愕,有被戏弄的薄怒,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
但就在他下意识地、带着一种你又来的惯性思维,准备顺着我手指的方向转头,望向那片夕阳的刹那——
我猛地背过身去!
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哇——
压抑了许久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温热液体,再也无法控制地喷涌而出!
全部吐在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暗红的、刺目的颜色,在灰白的地面上迅速晕染开一大片,像一朵骤然盛开的、绝望的花。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我的胸腔和喉咙,每一次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我佝偻着身体,双手死死撑住膝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眼泪和生理性的呕吐物混合在一起,狼狈不堪。
身后,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和我自己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
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沉甸甸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死死地钉在我的背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咳嗽终于稍稍平息。我虚弱地喘息着,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身体里的力气已经被彻底抽空,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
我甚至没有力气直起腰,也没有勇气回头去看江屿此刻的表情。
是厌恶是恐惧
还是……终于明白了一切
我用沾着血和污渍的袖子,胡乱地、极其迅速地抹了一下嘴角。布料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
然后,我慢慢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夕阳的金红色光芒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江屿依旧站在那里,逆着光,高大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僵硬的、仿佛被定住的轮廓。
喉咙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甜腥味。
我扯动嘴角,试图再次挤出一个笑容,哪怕比哭还难看。
那个……夕阳……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呜咽,……真好看啊。
话音落下,身体里最后支撑的那根弦,彻底崩断了。
黑暗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
在意识沉入无边深渊的最后一秒,我仿佛听到了一声遥远而模糊的呼喊,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惊惶,穿透了风声:
简丹——!
---
消毒水的味道。
冰冷,刺鼻,顽固地钻进每一个毛孔里。
这味道像一层厚重的、无形的膜,将我紧紧包裹,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光影。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沉浮,像一叶随时会被巨浪打翻的小舟。
偶尔,会有一些破碎的光影和声音穿透这层膜,模糊地闪现:
刺眼的白光在头顶晃动……
金属器械冰冷的碰撞声……
急促的脚步声,像密集的鼓点敲在紧绷的神经上……
一个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男声,一遍遍固执地重复着:……救她!……我不管!……多少钱都行!……
那声音……好熟悉……是谁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痛苦,那么绝望
黑暗再次涌上,将那些碎片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像沉睡了几个世纪。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终于,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挤进视野。
模糊的白色天花板。单调的点滴架轮廓。
还有……床边一个伏着的、黑色的身影。
头很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闷闷的痛。
喉咙干得像沙漠,火烧火燎。
我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
就是这细微的动作,惊动了床边的人。
那个黑色的身影猛地一震,几乎是弹坐起来!
视线一点点聚焦。
是江屿。
他的样子……完全变了。
记忆中一丝不苟的衬衫皱巴巴的,领口松散地敞着。
头发凌乱,额前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眼底那片浓重的、化不开的疲惫和……红得吓人的血丝。
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让他原本清冷俊逸的脸庞平添了几分颓废和沧桑。
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磋磨过,失去了所有锋利的棱角,只剩下一种沉沉的、近乎枯槁的疲惫。
他的目光,在我睁开眼的瞬间,就死死地锁定了我。
那眼神极其复杂,里面翻涌着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绪:震惊恐惧难以置信还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的探寻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微弱的嘀…嘀…声在回响。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迅速弥漫开一层厚重的水汽。
就在这时——
【嘟!终极任务完成确认!宿主成功与攻略目标进行最终会面!任务奖励结算中……】
系统那冰冷无情的电子音,不合时宜地、清晰地在我脑海里响起,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
【……结算完毕。根据目标人物最终情感波动峰值及任务完成度,奖励发放:生命值——】
电子音诡异地停顿了一秒。那一秒的空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0小时。】
冰冷的三个字,像最后的判决,轰然落下。
【宿主生命值已耗尽。系统解绑程序启动。3……2……1……】
【解绑成功。编号404,感谢您的使用。再见。】
没有感情的道别。没有一丝留恋。
滴答——
脑海里那个催命符般的倒计时,永远地停在了【00:00:00】。
结束了。
一直支撑着我的、那根名为任务和倒计时的弦,彻底绷断了。
随之而来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近乎麻木的平静,还有……一种沉重的疲惫感,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
原来没有倒计时的世界,是这样的安静。
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看着眼前形容枯槁、眼含泪光的江屿,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喉咙里像是堵着粗糙的沙砾,每一次发声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我还是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看…看吧……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微弱得几乎被心电监护仪的嘀嘀声盖过,每一个字都耗尽了我残存的所有力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近乎荒诞的平静。
用命…换来的甜……
我停了一下,胸口剧烈地起伏,贪婪地汲取着氧气。
意识又开始模糊,身体像沉在冰冷的海水里,不断下坠。
但我还是固执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太苦了……
我轻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说完了最后半句,嘴角费力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像是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又像是对自己这荒谬一生的最终嘲弄。
……退货……行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心电监护仪那规律的嘀嘀声,骤然被一阵尖锐、凄厉、拉长的蜂鸣取代!
嘀——————————!
刺耳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扎进耳膜,也彻底撕裂了病房里死寂的空气!
简丹!!!
一声撕裂般的、带着毁天灭地般绝望的嘶吼,猛地在我耳边炸开!
那声音像是困兽濒死的哀鸣,震得我即将消散的意识都为之颤抖!
是江屿。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的那个名字,带着一种摧毁一切的绝望和疯狂。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猛地抓住!
那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冰冷的手指被包裹进一个滚烫、粗糙、带着剧烈颤抖的掌心里。
不行!他的声音就在我耳边,嘶哑得像被砂轮磨过,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淋淋的肺腑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置疑的疯狂。
不行!听见没有!你这辈子……
滚烫的液体,一滴,两滴……沉重地砸落在我冰冷的手背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那温度,灼得我几乎要瑟缩。
……下辈子……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只剩下气音,却依旧固执地、一遍遍重复着,像是绝望之人最后的咒语与挽留,……都别想退!
那只紧紧攥着我的手,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滚烫的泪水接连不断地滴落,砸在我的手背上,灼烧着我冰冷麻木的皮肤。那温度,竟比这病房里恒温的空调还要炽热。
嘀——————————!
心电监护仪那单调而尖锐的长鸣,成了这绝望一幕唯一的背景音。
视野里的一切——江屿布满血丝、被泪水浸透的赤红双眼,他因为极度痛苦和用力而扭曲的英俊脸庞,头顶刺眼的白炽灯光——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旋转,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机画面。
色彩在飞速地褪去,只剩下大片大片模糊的光斑。
声音也在远去,那凄厉的警报声,他破碎哽咽的嘶吼,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不断灌水的毛玻璃,变得朦胧而不真切。
身体的感觉在消失。
被紧握的手,滴落的泪,胸腔的闷痛……都像退潮般迅速抽离。
最后的意识,像一缕轻烟,飘飘荡荡,似乎脱离了那具沉重而痛苦的躯壳。
我飘到了病房的天花板角落,以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视角,俯视着下方那令人心碎的场景。
江屿像一头彻底失去幼崽的绝望困兽,猛地扑倒在病床上,紧紧抱住那具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
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呜咽。
那哭声断断续续,撕心裂肺,充满了全然的崩溃和难以置信的毁灭感。
他死死抱着怀里的人,双臂勒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那个冰冷而残酷的结局。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白色的身影围在床边,试图拉开他,说着什么。
但他充耳不闻,只是更紧地抱着,像溺水者抱着唯一的浮木,固执地抵抗着所有试图将他们分开的力量。
他埋首在那早已散尽温度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白色的被单。
不……不……简丹……简丹……他的名字被他含在嘴里,混着血腥味和泪水的咸涩,一遍遍绝望地呼唤,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终极救赎任务启动。】
一个冰冷、毫无波澜,却又无比熟悉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在我这飘荡的意识深处响起。
是007!它还在!
【任务目标:江屿。任务内容:教会他如何告别。任务时限:未知。任务状态:进行中。】
告别
我看着下方那个沉浸在无边痛苦中、拒绝接受一切的江屿。
他抱着那具躯壳,像是抱着全世界唯一的珍宝,又像是在对抗整个宇宙的恶意。
他的痛苦如此浓烈,如此真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虚无的意识上。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救赎吗用我的消亡,来换取他的……成长
意识开始涣散,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江屿被医护人员强行拉开时,那空洞、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的眼神。
他踉跄着后退,目光死死盯着病床上被盖上的白布,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灵魂。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温柔的黑暗。
彻底吞噬了一切。
……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是永恒的一瞬,还是短暂的水恒。
意识像是沉在温暖而虚无的海底,没有光,没有声音,也没有我的存在感。
直到,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
我缓缓地(如果这虚无的意识还有缓缓的概念的话)睁开眼。
视野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头顶是惨白的光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尘埃和……一种廉价香薰混合的、便利店特有的味道。
便利店
我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聚焦。眼前是熟悉的、排列整齐的货架,上面堆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食和饮料。
冰柜的冷气丝丝缕缕地渗出来。
收银台前,店员小哥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这里是……学校后门那家24小时便利店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低下头。
身上穿着的是我最常穿的那件灰色连帽卫衣,洗得有些发白。
手……我的手完好无损,没有血迹,也没有冰冷的触感。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子下方……干燥的。
没有血。
没有眩晕。
没有那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疼痛。
一切……都像一场荒诞而漫长的噩梦。真实得可怕,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终极救赎任务进行中。
】冰冷的电子音在意识深处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无机质的回响。
【目标人物接近。请宿主准备。】
目标人物江屿!
我的心猛地一缩!
几乎是本能地,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转身,把自己藏进了旁边高高的、堆满膨化食品的货架后面!
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货架金属框架,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
脚步声。
沉稳的,带着一点疲惫拖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穿过便利店自动门打开的提示音,走了进来。
我屏住呼吸,从货架的缝隙间,小心翼翼地窥探出去。
是他。
江屿。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萧索。
几天不见,他似乎瘦了很多,脸颊微微凹陷下去,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薄唇紧抿着,唇色有些苍白。
那双曾经像寒潭深星般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烬,空洞,麻木,没有焦点。
整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躯壳,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死寂。
他径直走向冷饮柜,动作有些迟缓。拉开冰柜门,冰冷的白气涌出。
他站在那里,目光毫无焦距地在琳琅满目的饮料瓶上游移。
手指抬起,似乎想拿什么,却又在半空中顿住,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
他站了很久。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冰柜的冷气无声地包裹着他。
最终,他什么也没拿,只是默默地关上了冰柜门。
转身,像一具没有目标的游魂,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货架。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毫无预兆地、直直地落向了我藏身的这个货架。
准确地说,是落在我面前货架的某一层上。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看见我了
他认出我了!
然而,他的目光只是掠过,没有任何停留,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那空洞的眼神,穿透了货架,穿透了我,仿佛在看空气。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停在我藏身的这个货架前。
我们之间,只隔着一排五颜六色的薯片袋子。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僵硬感,越过了那些膨化食品,伸向了货架最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小盒包装朴素的……水果硬糖。
他拿起那盒糖。
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糖盒是透明的塑料,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小小的、圆圆的糖果。
他低着头,看着掌心里那盒廉价的糖果。
便利店惨白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小片阴影。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握着糖盒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细微地颤抖着。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店员小哥都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久到我以为时间都停止了。
然后,我看到一滴透明的水珠,毫无预兆地、沉重地砸落下来。
啪嗒。
正好落在他掌心那盒透明的、装着五颜六色小圆糖的塑料盒上。
水珠晕开,模糊了里面糖果鲜艳的颜色。
他像是被这滴泪烫到,猛地吸了一下鼻子,肩膀极其轻微地耸动了一下。
那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攥紧了那盒糖,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剧烈的、痛苦到极致的风暴!
他死死咬着下唇,咬得那么用力,唇瓣瞬间失去了血色。
他不再看我藏身的方向,而是像逃离地狱一样,攥着那盒廉价的水果糖,转身,大步地、甚至有些踉跄地冲向了收银台。
结账!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破锣一样在安静的便利店里响起。
店员小哥被他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扫码:呃…水果糖一盒,三块五。
江屿看也没看,胡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扔在柜台上,抓起那盒糖,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又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便利店大门。
自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惨白的灯光下,我依旧僵硬地藏在货架后面。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金属,那寒意似乎已经渗透了卫衣,渗进了骨髓。
货架缝隙间,刚才江屿站立的地方,空无一物。
只有便利店冰冷的地面上,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小、几乎看不见的、被踩过的水渍痕迹。
像一滴来不及蒸发的眼泪。
【终极救赎任务:进度1%。】冰冷的电子音在意识深处毫无波澜地响起。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掌心一片冰凉的湿意。
(便利店的白炽灯光冰冷刺眼,膨化食品袋的塑料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我背靠着冰冷的货架,指尖还残留着江屿泪水砸落时的灼热幻觉。)
同学你没事吧店员小哥探过头,手里捏着江屿扔下的那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要买什么吗在这儿站好久了。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喉咙发紧。
没…没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脚步虚浮地挪到收银台,目光却死死黏在玻璃门外沉沉的夜色里。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变形。
【目标人物已离开有效观测范围。任务进入待机状态。】
007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脑子里转动,冰冷依旧,却透着一丝…微妙的凝滞
【宿主需保持存在形态稳定。建议:返回‘锚点’。】
锚点我的宿舍
推开宿舍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薇正敷着面膜刷剧,看到我,面膜下的嘴巴夸张地张成O型。
我靠!简丹!你丫这几天人间蒸发啊论坛都把你传成为爱遁入空门的都市传说了!导员找你都找疯了!她撕下面膜,凑过来压低声音。
老实交代!是不是跟江屿私奔未遂被现实毒打了
论坛私奔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身体深处那种被掏空的虚软感更重了,像一具被无形丝线勉强提着的木偶。
视线扫过书桌,上面还摊着那本崭新的《高等量子力学导论》,旁边放着一个孤零零的、空了的透明小药盒。
药盒底部,残留着几点可疑的褐色痕迹。
【宿主存在形态波动。请立即补充能量。】
007的提示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能量
我拉开抽屉,里面躺着半袋没吃完的苏打饼干。
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干燥的碎屑刮着喉咙,味同嚼蜡。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却无法从那个空药盒上移开。
那褐色…是干涸的血迹吗
属于谁的我的
还是……另一个时空残留的印记
喂!跟你说话呢!林薇不满地戳了戳我的胳膊。
你脸色白得跟鬼一样!真没事江屿他……
别跟我提他!我猛地吼出声,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饼干碎屑呛进气管,撕心裂肺的咳嗽瞬间爆发,眼前阵阵发黑,我狼狈地扶住桌沿才没倒下。
林薇被吼懵了,面膜精华液顺着下巴滴下来都忘了擦,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突然炸毛的精神病人。
抱…抱歉。我喘着粗气,喉咙里火烧火燎。
我…不太舒服。想自己待会儿。
几乎是连推带搡地把一脸担忧又八卦的林薇请出了寝室。
门关上的瞬间,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心口擂鼓般的闷响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我蜷缩起来,把头深深埋进膝盖。
【情绪过载。存在形态稳定性下降3%。】
007的电子音毫无波澜地播报着坏消息。
闭嘴!我在心里嘶吼,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药盒!那些血!还有江屿……他为什么会哭他买糖干什么!无数疑问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
便利店那一幕,江屿眼中灭顶的痛苦,掌心滚烫的泪,还有那盒廉价的水果糖……像烙印一样刻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数据不足。终极救赎任务核心逻辑涉及最高层级加密。宿主当前权限:游客。】
007的回答滴水不漏,冰冷得令人绝望。
权限游客我像个被困在巨大迷宫里的囚徒,连自己是谁都开始模糊。
那个躺在病床上咳血等死的简丹,和此刻坐在这里活生生的简丹,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或者……都是系统剧本里微不足道的角色
巨大的疲惫和荒谬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意识沉沉下坠,身体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竟然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混乱的梦境接踵而至。
刺鼻的消毒水味,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蜂鸣,江屿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他滚烫的眼泪砸在手背上那灼人的痛感……画面交错重叠,最后定格在便利店冷柜前,江屿拿起那盒廉价水果糖时,指尖那细微到极致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把我从混沌的梦境边缘拽了回来。
心脏狂跳,我摸索着掏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着一个名字——【王老师】。
辅导员!
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冰凉一片。上次在办公室被他语重心长劝导的画面还历历在目,那份没写的检讨像块巨石压在心头。
现在打来……是因为我的人间蒸发还是论坛的流言终于捅到了他那里又或者……跟江屿有关
震动声固执地响着,在寂静的寝室里显得格外聒噪。
接还是不接
【外部通讯接入。风险等级:未知。建议宿主谨慎处理。】
007的提示更像是一种冰冷的旁观。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海的最后准备,指尖重重按了下去。
喂王老师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易察觉的紧绷。
简丹!你总算接电话了!王老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没有了上次办公室里的严肃,反而透着一股焦灼和……难以置信
你现在在哪宿舍听我说,待在原地别动!什么都别问!校医院的救护车马上到你楼下!
救护车!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什……什么救护车我……我没……我没病啊!至少这个我,现在没有!
不是你!是江屿!王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急促喘息。
他……他在实验楼顶层!差点……差点就……他喘了口气,似乎说不下去。
万幸!被路过的保安及时发现拽住了!现在情绪非常不稳定,校医打了镇静剂,但嘴里一直……一直念着你的名字!念得都出血了!
轰——!
王老师后面的话,像一颗炸弹在我脑子里引爆!
实验楼顶层拽住念着我的名字出血
便利店那个空洞麻木、形销骨立的江屿,那个攥着廉价水果糖无声落泪的江屿……他去了实验楼顶层!他……他想干什么!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血液似乎瞬间冻僵!
他…他现在怎么样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比在篮球场递奶茶时抖得还要厉害百倍。
人暂时没事,就是情绪崩溃了!校医处理了外伤,但心病太重!点名要见你!简丹!
王老师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求和命令。
我知道你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但现在人命关天!算老师求你了!马上来校医院!只有你!他说只有你能让他平静下来!地址我发你手机!
电话被挂断了。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我握着手机,僵硬地坐在地上。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如纸的脸。
校医院。
江屿。
情绪崩溃。
念着我的名字。
出血。
还有那盒廉价的水果糖。
所有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无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猛地串联起来!
终极救赎任务……教会他告别……
难道……难道是用这种方式吗!
车旁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校医,还有一脸焦灼、不断搓手的王老师。
看到我出现,王老师像是看到了救星,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
简丹!快!上车!江屿他……他一直在等你!只有你了!
他的手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抓得我胳膊生疼。
我被他半拖半拽着,踉跄地走向那辆闪烁着不祥光芒的救护车。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从敞开的车门里汹涌而出,混合着夜风的冷冽,钻进我的鼻腔。
一步,两步……
距离那敞开的车门越来越近。
我能看到车厢内部冰冷的金属扶手,白色的担架床,还有……躺在上面,被束缚带固定着,侧着脸,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如纸的江屿。
他额角贴着纱布,嘴角残留着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即使隔着距离,即使闭着眼,那浓密的睫毛依旧在不安地颤动,像濒死的蝶翼。
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生人勿近的破碎和绝望气息。
王老师几乎是把我塞进了车厢。
砰!
沉重的车门在身后猛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和光线。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救护车设备低沉的运行嗡鸣,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还有……近在咫尺的,江屿身上传来的、冰冷而绝望的气息。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然后,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
不再是便利店里的空洞麻木。
不再是篮球场上的冰冷审视。
更不是天台夕阳下濒死的复杂。
那里面,是浓稠到化不开的、血色的绝望!
是深渊尽头最后一丝疯狂燃烧的火焰!
是看到我出现时,骤然爆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质问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濒死之人抓住浮木般的执念!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干裂的唇瓣上还沾着暗红的血痂。
虽然没有声音,但我看清了那口型。
是两个字,被他用灵魂和血泪反复咀嚼、铭刻在骨髓里的两个字——
简…丹…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我脸上,像两把烧红的钩子,要把我的灵魂从这具躯壳里硬生生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