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车祸后,我稀里糊涂跟豪门总裁陆珩闪婚了。
婚礼当夜,他甩给我一份冰冷协议:签了,以后孩子归你养。
我看着协议上阮清柠遗孤五个字笑了。
五年前他跟我分手时......
1
结婚证还是烫的。
烫得我心口直跳,像揣了只被围剿的兔子。
我靠在冰冷锃亮的车门上,
偷偷瞅了眼旁边开车的陆珩。
他薄唇紧抿,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绷得发白,下颌线凌厉得能割伤人。
那张俊脸一如既往能冻住西伯利亚寒流,
半点新婚该有的暖和气儿都瞧不见。
车窗外流光溢彩,全是我不认得的昂贵地标。
我把自己蜷进副驾驶真皮座椅深处,指甲掐着掌心,提醒自己:
宋晚晚,清醒点。这场离谱婚姻能成,纯属上个月那场该死车祸的功劳——
我救了他妈一命,老太太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按头让儿子娶我。
没感情
正常。陆珩是谁
千亿财团掌门人。
我宋晚晚
一个为了三万块钱手术费签下婚前协议的小可怜。
挺好。
各取所需。
我妈的命是命,别的,不敢妄想。
车子无声滑入一栋望不到顶的玻璃巨楼地下车库。
巨大、空旷、冷寂,皮鞋敲在地面的回声都带着金钱的冷硬味道。
陆珩大步流星,我小跑着跟上,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蚂蚁。
顶层公寓的门无声洞开。
顶灯啪一声亮起,冷白光线倾泻而下,刺得我眯了眯眼。
视线重新聚焦的瞬间,我愣住了。
客厅超大水晶吊灯下,没香槟,没玫瑰,没一点喜气。
只有一张厚得离谱的文件夹,噗一声,被陆珩甩在光可鉴人的黑曜石茶几上。
冷硬的声音砸过来:签了。
2
空气凝固了。水晶吊灯的光芒冷得扎眼,像无数把悬在头顶的冰锥。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
视线飘过去,落在文件夹上。深褐色牛皮封面,烫着冰冷暗纹,像个沉默的深渊怪兽,张着巨口等着吞噬什么。
茶几黑得像一块坚冰,倒映着我那张苍白无措的脸。
陆珩没看我。
他转身走到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前,背对着我
。挺直如刀裁般的背影,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凉,
几乎把这宽敞奢华的顶层空间都冻僵了。
窗外,是俯瞰众生的璀璨霓虹,像一堆堆燃烧的金子。
可那光暖不了这里一丝一毫。
指尖碰到文件夹硬硬的棱角,冰得我一哆嗦。翻开。
《关于共同抚养……协议书》。
视线像被钩子死死拽着,
一路往下滑——财产归属、身份界定、保密条款……
密密麻麻冰冷印刷体如同密集的冰雹砸在脸上。
终于,停在了最关键的那一行字上:
【本协议项下,需共同抚养对象:陆子谦(系陆珩与前未婚妻阮清柠之子)】
时间凝固了。
血液仿佛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疯狂逆冲上头顶。耳膜嗡嗡作响,像有台破风箱在拉扯。
……阮清柠。未婚妻。
心脏像是被那三个字狠狠捅了一刀,旧伤口骤然撕裂。
剧痛带着浓烈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猛地涌上来。
3
……喉咙里堵着冰碴和血腥味,我费尽全力挤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陆珩,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冰冷如雕塑的背影,
养孩子和阮清柠的孩子现在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从齿缝里硬挤出来,带着粗砺的棱角。
落地窗映出他那双深潭似的眼睛,也映着我此刻狼狈不堪的脸。
他转过身,动作流畅利落,昂贵的西装甚至没发出一点多余声音。
灯光切割着他深刻的五官,那张足以让人屏息的英俊面孔,此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走过来,步履沉稳,压迫感如同山峦倾轧。
在我面前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浓厚的阴影,将我一寸寸笼罩。
我不得不扬起脖子看他,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合约婚姻,懂吗
声音低沉平直,毫无起伏,和他眼神一样冷。
一丝细微的波动都没有,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
签了它,履行条款,履行好你陆太太的责任。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终于聚焦在我脸上,带着审视的力度,
你母亲的手术费和后续治疗,陆家负责到底。
话音落下,
他修长的手指伸向西装内袋,动作随意得令人心头发寒。
一张银行卡被轻轻抽出。
金边闪动,在冷光下晃出一道刺眼的光。
他没有递过来,只是两根指头随意地捏着,
悬在半空,像个无声的价签。
4
那张烫金卡片悬在半空,像一柄无声悬着的铡刀。
冷光落在我脸上,刺着眼睛生疼。
房间里空调呼呼地吹着冷风,
冻得我四肢僵硬。
他捏着卡的动作那么笃定,
那么熟悉——五年前那个雷雨天,
他留给我的,也是这样冰冷的背影和毫无温度的馈赠。
画面重叠,撕扯着我的神经。
……陆珩,
牙根咬得太紧,咯咯作响,尝到了血腥的锈味。
身体控制不住地发颤,不知是冻的,还是被汹涌的回溯撞得支离破碎。
责任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那笑扭曲着,比落水狗的挣扎更狼狈,
你当年跟我分手的时候,说的也是责任!
每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淬毒的钩子,狠狠扎回五年前的雨夜:
——柠柠今天又咳血了,很危险。
他撑着伞站在我家单元楼下,
雨水顺着他昂贵的西装往下淌,却一滴也落不到我头上。
声音透过噼啪的雨声,疲惫又冷酷得像手术刀。
她脆弱,离不得人。宋晚晚,
伞檐下,
他终于看了我一眼,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只有磐石般的
理所当然,你够坚强,自己挺一挺就行。
挺挺
我当时摔断了腿,缩在石膏里疼得整夜抽气,谁来问过一句
我像个被遗忘在泥泞里的破布娃娃。
……你永远觉得别人很行。
极致的愤懑和委屈几乎要撑破我的血管,炸开在喉咙里,
声音却陡然哑了下去,只剩下虚弱的、断断续续的质问,
轻飘飘地散在空气里,
所以呢这次是陆太太的‘职责’替你还风流债,养你和阮清柠造出来的孩子
说到最后那个称呼,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恶心感直冲咽喉。
我下意识地捂住嘴,一阵阵反酸。
5
空气冻结成冰。
窗外的灯火成了无声的碎片背景板,映着陆珩那张骤然变色的脸。
冰冷,审视,那些如同面具般挂在他脸上的情绪倏然崩裂开来。
一种被冒犯的、凛冽的怒意瞬间取代,
如同冰层下翻涌的暗流,汹涌得几乎要将我吞没。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阴影将我彻底覆盖在冰冷里。
他的声音沉下来,像裹着冰碴:宋晚晚,说话放干净点。
那眼神里的警告清晰又锐利。寒意顺着脊椎蛇一般爬上来,让我后颈汗毛倒竖。
就在这时——
嗒、嗒、嗒……
细微而脆弱的脚步声,轻轻敲在空旷昂贵的地板上。
一只穿着蓝色小熊睡裤的小脚丫,
小心翼翼地踩在冰冷的光影里。
陆珩瞬间收回了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气,
僵硬的脊背甚至几不可察地松了松。
他猛地扭头看向客厅边缘的走廊。
一个小人儿站在那里。
小小的一团,套着明显过长的儿童睡袍,袖口盖住了半个小手。
头发柔软微卷,有几缕乱糟糟地贴在饱满的额头。
他一只手抱着一个洗得有点发白、
眼珠歪掉的小熊,另一只手揉着惺忪的眼睛。
露出的脸蛋苍白得近乎透明,血管都能看见一点青色的痕迹,唇色很淡。
他微微缩着肩膀,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恹恹、被惊吓到的脆弱。
目光怯生生的,在我们两人之间飞快地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定在我狼狈的脸上。
小嘴扁了扁,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没完全醒透的迷糊,
声音又轻又软,像羽毛搔在人心尖最软的一块肉上:
麻麻……
6
那一声又轻又软的麻麻,像一根点燃引信的火柴,
倏地扔进了死寂的炸药桶里。
客厅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加沉重的死寂吞噬。
落地窗映出陆珩骤然僵硬的侧影,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猛地攥紧,
发出轻微的咔声。那张冰山般的俊脸线条绷得死紧,
眼神复杂地落在门口那团小小的身影上。
小人儿似乎被这异样的死寂吓到了。
抱着小熊的手臂收得更紧,往门框后缩了缩,
只剩半个苍白的小脸怯怯地露出来。
大眼睛里瞬间漫上水汽,茫然又委屈地眨巴着,
看看陆珩,又看看我。
麻麻……
他带着哭腔,试探着又叫了一声,声音更轻,
更破碎,像下一秒就要随风飘散。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血腥味还没来得及咽下,
胸腔里那只刚才还撕咬着我的兔子瞬间没了动静。
一股酸楚,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狠狠撞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不是为陆珩。
是为了眼前这个被冰冷的协议和混乱的成人世界吓得瑟瑟发抖的小东西。
他太瘦了。
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细小的骨架上,衬得露出的脖子和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脸色那么白,像从未照过阳光的瓷娃娃,只有眼睛底下透着一丝不健康的青色。
那脆弱单薄的模样,生生刺疼了我的眼睛。
什么陆太太职责,什么狗屁协议,什么过去的伤害……一瞬间全被这一声无助的呼唤震散了。
只剩下眼前这张苍白的小脸,那双盛满泪水的黑亮眼睛。
他需要一个依靠,哪怕是个假的。
而这个依靠,似乎莫名其妙地……落在了我这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头上。
一股深重的疲惫,
混合着荒诞和某种陌生的责任感,猛地攫住了我。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肉里,掐出几道印子。
7
我鬼使神差地动了。
膝盖有些僵硬,甚至忘了去看陆珩的脸色,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挪开步伐。
几步路的距离,沉重得像是跨越了鸿沟。
我慢慢在那孩子面前蹲下。
黑曜石地面反射着吊灯冷冷的光,
映着我蹲下的影子,也映出他惊恐不安的小脸。
那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剧烈地抖动着,湿漉漉的泪珠滚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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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苍白透明的脸蛋上拖出两条明显的水痕。
他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靠近,
小嘴扁着,强忍着不敢再哭出声,只有细弱的抽噎,
肩膀一耸一耸。
……我吸了一口气,吸进肺里的空气仿佛都是冰渣子。
喉头滚动了一下,努力想把堵在那里的硬块咽下去。
尝试了好几秒,才勉强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声音,
刻意放得又轻又缓,陌生得连自己都吓一跳。
别……怕。我的声音还有点控制不住地发紧。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有些发颤的右手,
动作极其缓慢,生怕再吓到他半分。
指尖离他冰凉的小脸还有一寸距离时,
微微停顿,看着他惊疑不定的目光,才极其轻柔地、
用指腹抹去他脸颊上那湿漉漉的泪痕。
微凉的眼泪沾在指尖,滚烫地灼烧着皮肤。
没人……会凶你。我的声音越来越低,
也越来越艰涩,每一个字都像在滚烫的碎石上磨过。
没事了,睡、睡觉去……好不好
那颗小小的头颅迟疑了一下,又往前探了一点。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
泪水洗过的黑亮瞳孔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湿漉漉地映着我强装的平静。
里面清晰地、没有任何保留地,
倒映出我此刻狼狈红肿的眼眶,和眼底极力压制却依然无法掩饰的疲倦与痛苦。
他看了我几秒。
久到我以为他根本听不懂。
突然,他抱在胸前的那个破旧小熊,毫无预兆地往前一推。
软绵绵、带着孩童体温的熊,轻轻地撞进了我怀里。
8
软绵绵的小熊带着温热的体温,沉甸甸地撞进心口。
那重量不大,却莫名让我身体晃了一下。
小人儿像是做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把小熊推给我后,
立刻缩回小手,紧紧揪着自己宽大的睡袍袖子,乌黑的眼珠依然怯生生地望着我,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依赖。
那双映着我狼狈模样的眼睛,让心口一阵闷痛。没等我反应过来该如何应对这份突如其来、又极其纯粹的信赖——
一个高大的阴影带着寒意兜头笼罩下来。
陆珩几步就跨到了旁边。
他居高临下,高大的身躯像一堵没有温度的墙。
他没看我,视线直接落在孩子身上,声音是命令式的平直:
子谦,很晚了,去睡觉。张妈!
后半句抬高了调门,是对着空荡走廊的冷硬呼唤。
我怀里的孩子猛地一缩,肩膀惊弓之鸟似的耸起,
小脸瞬间又白了三分,揪着衣襟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陆珩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像冰锥,刺得我也火气上涌。
保护幼崽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我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快带起一阵风。
我一手下意识地护住怀里那颗瑟瑟发抖的小脑袋——陆子谦不知何时已经整个人缩到了我腿边,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裤腿——另一只手狠狠指向陆珩甩在茶几上的那份厚得刺眼的文件夹。
要我养他,
压抑太久的怒火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因为极致的克制而尖锐发颤,
可以!尾音猛地拔高,
但陆珩,你给我听好!从现在开始——这个孩子归我管!是打雷下刀子也好,是大半夜被吓醒哭天抢地也好,
我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砸过去,
你少他妈的指手画脚!
最后一个字吼出,手臂狠狠挥开,重重撞在旁边装饰壁龛里一个光滑沉重的骨瓷水杯。
杯子应声而落!
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死寂的公寓。
9
巨大的骨瓷碎片溅落在冷硬的黑曜石地面上,像炸开了一朵狰狞的花。
死寂。前所未有的死寂。
张妈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那头响起,又像是被谁及时阻止了,倏地停住。
陆珩彻底转过身来。
灯光打在他线条冷峻的侧脸上,那弧度如同被寒冰切割过一般。
他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像被投入石子的古潭,终于泛起了剧烈的波澜——难以置信、被严重冒犯的滔天怒意,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极其尖锐复杂的东西,混合在一起,几乎能点燃空气。他嘴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
他脚边那摊亮得刺眼的水渍里,是杯子上半部分圆滑的弧面碎片。
上面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的样子:
眼周通红,头发凌乱,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只浑身羽毛炸起、随时准备扑过去撕咬的愤怒母兽。
这是我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对着陆珩这条人形暴龙露出了最锋利的獠牙。
冰冷的杀意在陆珩周身无声升腾、弥漫,几乎凝成实质。他慢慢向我走近一步,
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倾轧而下。
裤腿一紧。
一个小小的力道拉扯着布料,带着轻微的、抑制不住的颤抖。
我低头。
陆子谦整个小身子几乎都贴在了我的腿上。
苍白的小脸深深埋进我西装裤的布料里,像只受惊过度、钻进洞穴寻求庇护的小兽。
只有几根微卷的柔软发丝在外面不安地颤动。
他紧紧环抱着我的小腿,仿佛那是汪洋大海里唯一的浮木。
他那么小,那么凉。
源源不断的暖意隔着薄薄的布料传递过来,却带着无助的依赖。
那温度像一股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从脚踝窜上脊背,冲散了我被怒火烧灼的理智。
巨大的碰撞声似乎抽干了我全身的力气。
看着他完全缩在我腿边的身影,看着陆珩那张盛怒逼人的脸……
心口翻涌的岩浆骤然冷却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尘埃落定的空荡。
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砸进脑海:
这滩浑水,我是彻底踏进去了。
我抬起沉甸甸的眼皮,迎向陆珩几乎要灼穿我的冰冷视线。喉咙干涩发紧,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重得像一块砸地的石头:
协议拿来。笔。
10
笔尖划过厚实纸张,沙沙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被无限放大,如同砂石摩擦。
我签下自己的名字,
宋晚晚三个字落在冰冷条款下方,
像个苍白无力的烙印。
陆珩一言不发,从我手中抽走协议。
那动作带着风,纸张摩擦的声响都像是嫌弃。
他没再看我和牢牢黏在我腿边的那个小身影,
拿起沙发扶手上搭着的熨帖西装外套,利落地甩上肩。
金属门把手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颀长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脚步声干脆利落地远去,很快被电梯到达的提示音截断。
门开了又关,外面恢复一片沉寂的黑暗。
巨大的顶层公寓里,只剩下我和紧紧抱着我小腿的陆子谦。
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带着刺骨的空旷。
刚才那股令人窒息的怒气和对峙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片和一室冰冷得能冻结呼吸的空气。
小腿上的小脑袋动了动。
怀里的小熊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抓住,
塞在我和他之间,
柔软的布料深深下陷。
11.
小腿上的小脑袋动了动。
怀里的小熊不知何时被他紧紧抓住,
塞在我和他之间,柔软的布料深深下陷。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露出半张小脸。
眼睛红肿得像小桃子,眼底怯生生的依赖却无比清晰。
他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奶音,小声问:
麻麻……痛
他似乎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只觉得我砸杯子时爆发的气势很吓人。
心像是被这带着懵懂和担忧的稚气询问狠狠捏了一下
,酸软得一塌糊涂。
12.
我深吸一口气,
把那些翻江倒海的情绪强行往下摁了摁。
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不痛。那个杯子……碰掉了。
解释得很苍白,
他大概也听不懂什么叫情绪失控。
他没说话,只是又把小熊往我怀里塞了塞,小身体下意识地又往我身边靠了靠,
似乎我这麻麻是个临时堡垒。
来。我伸手,尽量轻柔地去拉他冰凉的小手,
我们去睡觉。
他顺从地被我牵起来,小手软软的,没什么力气。
公寓太大,太安静。
走廊长得望不到头,只有几盏感应壁灯亮着微弱的光。
我牵着他小小的手,第一次走向我们共同的家的儿童房。
推开门,
暖黄色的卡通壁灯亮着,
房间布置得像一个温馨的童话小窝,却冷清得像没人住过。
柔软的地毯,巨大的玩具柜堆满了崭新高级的玩具,
小床上铺着蓬松的天蓝色云朵被。
他熟门熟路地爬上去,钻进被窝,露出小半张脸,
只留下那双过分黑亮的眼睛看着我,一眨不眨。
睡吧。我坐在床边,轻轻拍着那团鼓起的云朵。
空气里只有他细微的呼吸声,
和我自己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他忽然伸出一只小手,捏住了我还在轻拍他背的手腕。
力气很小,像羽毛拂过。
小熊……陪麻麻。
他小声说,眼神里带着点固执的担忧,
仿佛这样就能安慰到我。
他紧紧攥着他的小熊,但愿意把它贡献出来。
我看着那个眼珠歪掉的旧玩具,
再看看他满是认真和小心翼翼的苍白小脸。
胸腔里某个坚硬的角落,悄无声息地塌陷了一小块。
13.
后半夜我被一阵轻微的、压抑的咳喘声惊醒。
黑暗中,那抽气般的压抑声音像钝刀子划过神经。
我猛地坐起身,掀开被子冲到隔壁儿童房。
壁灯昏暗的光线下,陆子谦蜷缩在小床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紧紧闭着眼,小脸憋得发红,胸膛急促起伏,
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喉咙深处细微的哨音,嘴唇隐隐发绀。
心脏瞬间被揪紧!
白天的苍白脆弱在这一刻化作实质的惊慌。
阮清柠当年就是病弱咳血……
子谦!
我扑到床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怎么了告诉妈妈你哪里难受
手忙脚乱地去探他的额头,有点烫。
他费力地睁开眼,眼眶里瞬间蓄满了生理泪水,
水汪汪地看着我,
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嘶…的抽气声,说不出话,小手下意识地抓挠着自己的胸口。
协议条款瞬间在脑子里炸开——他有严重的过敏性哮喘!
医生联系方式!
药!
床头柜!
我连滚带爬扑到墙边,
啪地打开房间大灯。
刺目的光线让他缩了缩脖子。
床头柜抽屉里果然有分门别类的药盒。
我抖着手找到那个印着应急的蓝色雾化吸入器,
药水已经装好。
说明书
管不了了!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
一手扶住他无力的肩膀,
另一手将面罩严严实实扣住他的口鼻。
吸!用力吸!我的声音高亢又紧绷,带着命令般的恐惧。
我的手在抖,
雾化面罩都拿不稳。
他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惊吓和依赖,听话地、艰难地开始吸气。
14.
药雾弥漫开来,带着一种刺鼻又救命的薄荷味。
一秒,两秒……煎熬如刀割的十秒过去,
那刺耳的抽气声终于慢慢平缓了一些。
他紧绷的胸膛起伏不再那么剧烈得吓人。
他又开始尝试着更用力地吸气,喉间的哨音渐渐弱了下去,脸上的青紫也褪了些。
悬在嗓子眼的心脏终于落回一半。
我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出了一层冰冷的冷汗,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
呼……呼……
他靠在枕头上,小胸膛还在急促起伏,但喘息声逐渐清晰起来,不再是濒临崩溃的破碎。
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长睫毛像淋湿的蝴蝶翅膀,轻轻颤动着。
里面有劫后余生的恐惧,
但更多的,是找到了依靠后的茫然和委屈。
药雾模糊了他的小脸。
雾气里,那双澄澈的、依赖的眼睛,像夜航的船只望见了灯塔的光。
没有言语,巨大的疲惫和无助却汹涌地漫过我心头。
我保持着拿着吸入器的姿势,僵硬的指尖有些发麻。
看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看着他被汗水濡湿的额发贴在脸颊……
剧烈的后怕混合着某种陌生的疼惜感猛地冲上鼻尖。
我用力眨了下眼,把那些没用的潮气压回去。
慢慢放下吸入器,抽了张柔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他脸上的泪痕、汗水和雾气凝结的水珠。
动作笨拙而生涩,生怕弄疼了他。
没事了……没事了……
声音哑得厉害,
带着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哄劝意味,
妈妈在。
15.
那声妈妈在似乎有魔力。
他紧绷的小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一直死死攥着被角的小手也慢慢松开,
软软地搭在身边。
我守着他,直到他的呼吸彻底变得绵长均匀,陷入沉睡。
苍白的小脸在睡梦中舒展开,竟有几分天使般的纯净。
只是眼下的青影依旧那么扎眼。
轻轻带上儿童房的门,我几乎是虚脱般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客厅里那堆刺眼的玻璃碎片还在。
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幽光,凌晨三点十七分。
协议书安静地躺在茶几上,
阮清柠遗孤五个字在黑夜里依旧冰冷刺目。
可脑中闪过的,却不是阮清柠的面容,也不是陆珩冷漠如霜的眼神。
而是陆子谦咳喘时憋得发紫的脸,是他攥着我手腕说小熊陪麻麻时固执的眼神,是他吸入药雾后那无助又委屈的目光。
心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
疲惫像潮水般一波波涌来。
为了孩子的脆弱
为这离奇又沉重的身份
还以为自己莫名其妙跳进来的这深坑
宋晚晚,你真是疯了。
我捂住脸,对着空旷冰冷的豪宅低语。
声音在寂静里显得异常突兀而孤独。
指尖碰到脸颊,有点凉,还带着一丝湿意。
不是汗。我知道。
16.
清晨的阳光被厚重的遮光窗帘挡在外面,只在地毯边缘泄入一丝金线。
公寓里依旧静得落针可闻。
儿童房门被我轻轻推开一条缝。
陆子谦还在熟睡,抱着那只眼珠歪掉的小熊,小小的胸膛规律地起伏。
脸色比昨晚红润了丁点,呼吸是安宁的。
关上门的刹那,疲惫感和一种茫然的虚脱感再次席卷而来。
昨晚几乎没合眼
。那份厚得像砖头的协议还躺在茶几上,像随时会张开獠牙的怪兽。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
是我雇佣的特护,李姐——这份钱是陆珩出的,协议里养孩子条款下的必要支出。
她询问是否可以按时过来。
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回复了个好字。孩子需要专业看护,这点我从不抗拒。
但我需要的不仅仅是看护。协议的核心是我养,这意味着我必须去做。
走向厨房。
巨大的嵌入式冰箱比我老家整个灶台都大。
门无声滑开,里面塞满了昂贵的、包装精致的有机食材,琳琅满目如同超市冷鲜柜台。
有新西兰牛肉,日本和牛眼肉,法国空运的鹅肝酱,智利车厘子蓝莓……
唯独没有符合孩子身体所需的、温和的半流质食物。
我对着那散发着金钱和冰冷味道的豪华冰箱,愣了片刻。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陆珩签协议时强调职责,他眼中的养,
难道就是用钞票堆砌一个金丝笼,塞满最贵的东西,然后把人往里一扔
孩子咳得撕心裂肺的时候,这些能救命吗
一股无名火冲上心头。
我猛地关上冰箱门,
砰的一声闷响在空旷厨房里回荡。
转身,拉开储物柜,翻找。找到了米缸,洗米,接水。
动作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力道。
17.
炉灶点燃,蓝色火焰舔舐着锅底。
锅里白米粒在水中翻滚,渐渐散发出温和朴素的米香。
这熟悉的味道在冰冷奢华的现代厨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又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子谦小小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口。
他穿着干净柔软的浅色棉睡衣
,比昨晚那件合身多了,头发被梳理过,服帖地搭在额前。
苍白脆弱的底色还在,但眉宇间多了点清透感。
他抱着小熊,
小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懵懂和一丝紧张,探头探脑地看向开放式厨房这边。
他看到了我。更看到了那口冒着热气的锅。
李姐跟在他身后,看到我正亲自动手煮粥,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惊讶,
随即又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只是眼神里多了点探究。
早安。
我对李姐点点头,目光转向门口的小脑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温和,
醒了马上可以吃饭了。
我没敢用妈妈那个称呼,
只觉得烫嘴。
陆子谦的目光粘在滚着白泡的锅上,迟疑地眨了眨眼,
小鼻子微微动了动,似乎在嗅闻那陌生的、朴实的香味。
他迈着小步子挪进来,一直挪到流理台边上。
一双大眼睛看看咕嘟作响的锅,又看看我沾着些米汤的手指。
犹豫了几秒,
苍白的脸上突然绽开一个很小很小的、带着试探的笑涡。怯生生的,像春风刚刚拂过的冰面绽开的第一道小细纹。
香……
他轻轻地说,声音细细的,
带着刚睡醒的奶音和一丝藏不住的新奇。
他没有靠近炉火,只是那样站在安全距离,
仰着小脸看着我,那双清澈眼睛里蒙着的水雾似乎消散了些,亮晶晶的,里面不再是昨夜惊恐的依赖,
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看到一件新奇玩具的好奇,又或者是一种懵懂的安全感。
锅里白粥咕嘟出一个大泡,米汤溅在灶台上一点。我顾不上擦,心脏像是被那个小小的笑涡戳了一下,那点泄愤煮出来的烦躁不知不觉散了。
18.
餐桌上。
盛好的白粥放凉了些,
温温热地摆在陆子谦面前的白瓷小碗里。
很普通的白粥,点缀了几颗红色的枸杞。
旁边碟子里放着小块水煮鸡胸肉,
被我撕成极细的丝。
他端端正正地坐好,脖子上围着干净的餐巾。
李姐坐在他身边。但孩子的目光却越过李姐,落在我身上。
他没有立刻拿勺子,小手放在桌沿。
看了看粥,又怯怯地看向我。
子谦
李姐轻声提醒,递给他一把特制的儿童小勺。
他这才拿起勺子,小手腕似乎没什么力气,勺子柄被小拳头整个攥着。
他小心翼翼地挖起一点点粥,动作笨拙,勺子在碗沿碰得叮当轻响。
白色的米粒颤巍巍地堆在勺子前端,他慢慢地把勺子送向嘴边,
粉嫩的小唇微张,像待哺的雏鸟。
呼…呼…粥太烫,他努力地吹了几口。
温热的粥气熏到鼻尖,大概有些痒,他皱了下小鼻子。
终于,那勺稀薄得几乎不需要咀嚼的白粥安全地送进了嘴里。
他鼓着小腮帮子,慢慢地、费力地嚅动着。
咽下去的时候,小脖子明显地伸长了一下。
然后,他停下来,抬起眼,再次看向我。
那双黑亮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着窗外的晨光,
也映着我同样带着点茫然和疲惫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长长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眨动着。
眼神里有怯生生的依赖,有无言的信任,
或许……还有一点点小心翼翼探寻的孺慕。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他细微的吞咽声和我自己逐渐放缓的心跳。
就在这时,嗡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凝滞.
是放在我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串没有存储的、令人倍感压力的号码。
陆珩。
19.
心脏突兀地收缩了一下,像被看不见的线猛勒紧。
清晨这点微弱的暖意瞬间被冻结。
我盯着屏幕上那串冰冷的数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陆珩那张同样冰冷无情的脸。
李姐识趣地微微偏开头,假装整理陆子谦的餐巾。
孩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他握着勺子的小手顿住了,黑亮的眼珠茫然又担忧地在我和手机之间来回转动,
嘴里含着的那一小口粥都忘了咽下去。
呜……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呜咽,像受惊的小动物。
那声音刺得我太阳穴一跳。我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指尖在桌布下收拢,
尽量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拿起手机,却没有立刻接听,
只是任由它在掌心震动着,发出单调而执拗的嗡鸣。
这声音在安静得过分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震动了足有七八秒,我指尖才划开接听键。
手机贴着耳朵,没说话。
听筒那边同样是一片沉默的真空。
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带着某种蓄势待发的压力,
隔着无线电波沉沉地压过来。
他在等。
等我像签协议时一样,被动地、顺从地、卑微地回应。
陆子谦放下了勺子,小勺子落在碗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他两只小手都抬起来,
紧紧地、甚至有些用力地揪住了自己胸前的餐巾布料,指关节微微发白。
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望着我,里面的恐慌快要溢出来。
孩子的无声恐惧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某个临界点。
我看着他那双写满不要走的眼睛,
又低头看了看还在装聋作哑的手机。
一股夹杂着昨晚未尽怒意和此刻被逼无奈的反感猛地窜起。
陆先生,我开口了,声音异常平稳,
甚至带着点清晨特有的微哑,没有丝毫犹豫,
也没有丝毫属于陆太太的温婉,只有公式化的冷静,
现在是早餐时间。
听筒里的沉默骤然加深,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20.
……那头大概完全没料到这种开场白,空气凝固了几秒,沉默得极具压迫感。
有事
陆珩的声音终于响起,透过电磁波滤掉了所有情绪,
只剩下纯粹的冷硬质感和一丝极细微的、被打断的不悦。
仿佛在质问一件被延误交付的公事。
我看着对面陆子谦那只依旧揪着餐巾、小脸紧绷、眼中带着明显恐慌的孩子。
心口那点硬撑起来的平静差点破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荒谬感。
陆子谦先生正在用餐。
我语速不紧不慢,吐字清晰地咬重了中间的称谓,
根据你提供的抚养协议,以及儿童生长发育指南建议,规律的进餐时间对体质改善非常重要。
任何非必要干扰,都可能导致……
我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孩子苍白的脸上,
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后果。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彻底的死寂。
这次比刚才更长。沉重的呼吸声消失了,静得只能听到电流微弱的滋滋声。
我甚至能想象出陆珩此刻眉峰拧紧,握着手机指节发白的样子。
他被我拿他亲自甩过来的协议,结结实实堵住了嘴。
趁着他沉默的间隙,我甚至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
刚好够旁边听:
需要讨论‘责任履行细则’,请在法定工作时间内通过你助理预约。
说完,不再等任何回应。指尖干脆利落地在屏幕上划过,直接挂断。
手机屏幕暗下去,餐厅里只剩下粥碗上升腾的细微热气,和一片被掐断的真空般的寂静。
我抬起头。
陆子谦依旧紧紧揪着餐巾,小脸还绷着,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的恐惧,
在一点点融化,被一种巨大的、懵懂的惊奇取代。
他看看我被挂断的手机,又看看我平静的脸。
小小的喉咙无声地咽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姐垂着眼,握着餐巾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我把手机随手扔回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拿起搁在碗边的另一把勺子,动作无比自然地从陆子谦的粥碗里舀起一小勺温热的粥,
递到他呆滞微张的小嘴边。
继续吃。
我语气平静无波,
仿佛刚才只是掐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电话,
凉了伤胃。
他眨巴眨巴眼,
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那勺温软的米粥落入他口中。
这一次,他小小的、苍白的脸上,
那对因为惊奇而睁得滚圆的眼睛里,
漾开一点……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类似信赖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