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画框里的朱砂痣 > 第一章

毕业舞会前夜,我撞见陆沉舟搂着校花低语:苏晚不过是替身。
他指间的栀子花胸针,和我珍藏的照片上一模一样——属于他早逝的白月光。
我撕碎舞会邀请函,将为他准备的星空画染成血红。
三年后,我的画展轰动全城。
记者追问画中浑身荆棘的少年原型是谁。
陆沉舟闯进展厅,西装褶皱,声音嘶哑:苏晚,那幅画卖给我。
我微笑指向旁边展柜:抱歉,已被收藏。收藏者是……
灯光骤然聚焦,玻璃柜里静静躺着那枚栀子花胸针。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替身的游戏还要玩多久
展厅暗角处,他白月光的孪生哥哥缓步走出,轻笑:
陆总,我妹妹的遗物,戴在别人身上合适吗
傍晚的风带着初夏的燥热,卷过梧桐浓密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却吹不散空气里浮动的那股离别的、蠢蠢欲动的气息。高三教学楼人去楼空,只剩下走廊尽头美术教室的窗户还固执地亮着灯。
苏晚调完最后一抹钴蓝,小心地用刮刀将颜料堆积在画布右下角深沉的夜空里,模拟出遥远星云的漩涡质感。画布中央,一个少年模糊的剪影背对着画面,坐在天台边缘,仰头望着那片她精心描绘的、仿佛触手可及的浩瀚星河。冷色调的蓝与紫如同流淌的梦境,温柔地包裹着那个孤独的背影。
这是她想送给陆沉舟的毕业礼物。画了整整三个月,用尽了她攒下的所有丙烯和金粉颜料。画里那个少年,有着陆沉舟一样宽阔却略显单薄的肩线,是他偶尔流露出的、不为人知的孤独时刻。她以为只有自己捕捉到了。
画布右下角,她用细小的勾线笔蘸着钛白颜料,一笔一划认真地落下自己的名字缩写:SW。
颜料未干。她退后半步,静静地看着。画室里充斥着松节油和丙烯特有的化学气味,闻久了有点刺鼻,但她却觉得安心。再过十几个小时,就是毕业舞会了。她摸了摸校服口袋,那张烫金的邀请函折角处已经被她摩挲得有些发软。她心跳微微加速,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邀请函上印刷字体微微凸起的触感——那是陆沉舟作为学生会主席,亲手放进她课桌抽屉的。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李楠——她的同桌兼死党。
晚晚!拯救地球!李楠的声音永远像踩了弹簧,我家的熨斗壮烈牺牲了!明天舞会那条该死的裙子全是褶子!江湖救急!你家熨斗借我使使!我现在就在你们家楼下便利店!
苏晚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不舍地从画布上移开:知道了,大小姐。等着,我马上回去拿。
挂了电话,她小心翼翼地把画布移到教室最里面避光的画架存放处,用一块干净的棉布轻轻盖上。这才抓起书包,快步走出画室,锁好门。走廊顶灯坏了两盏,光线忽明忽暗,她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初夏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画室里的闷热。她骑着单车,迎着微凉的晚风,穿过两旁栽满高大梧桐的寂静街道,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她身上投下快速移动的光斑。离家越近,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潮湿泥土混合着小区绿化带修剪后的青草气息就越发清晰。
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楼道里感应灯时灵时不灵。苏晚轻车熟路地摸黑爬上五楼,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到隔着不厚实的门板,里面传来母亲带着点抱怨但却明显压低了的声音:
……小阳,你姐马上回来了,别玩了!作业写完了吗……哎哟,这熨斗线也太短了,苏建国!你看看这破插座!非得拖个插线板出来……
来了来了!苏晚扬声应着,拧开门。
扑面而来是饭菜的香气和家里特有的一种温暖气息。客厅灯光有些晃眼,父亲苏建国正弓着腰在电视柜旁边费力地拖着一个老旧的插线板,线绷得紧紧的。母亲赵玉珍一手拿着熨烫板,一手拎着她那条明显压箱底很久的、皱巴巴的素色连衣裙,对着插座的位置发愁。弟弟苏阳则窝在沙发角落,抱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舞,头都没抬。
妈,插这儿!苏晚放下书包,快步走到饮水机旁边的角落,利落地拔下一个不常用的暖瓶插座,李楠催命呢,熨斗线给我就行!
你这孩子,风风火火的。赵玉珍把熨斗连同插线板一起塞给她,皱着眉打量她,又去画室了一身的颜料味儿。明天的舞会……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眼神瞟了一眼沙发上的儿子,声音压低了些,那个陆沉舟……你们……
妈!苏晚打断她,脸颊莫名有点热,就是毕业舞会,同学都去的!我拿给李楠就回来!
她抱着熨斗和卷成一团的插线板,像一阵风似的又冲出了家门,把母亲未完的话语关在了门后。楼道里重新陷入昏暗,她咚咚咚跑下楼,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断的羞涩和莫名的悸动还没散去。
便利店的灯光白晃晃的,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区域。李楠果然等在那里,穿着宽大的家居服,脚上趿拉着人字拖,正无聊地用脚尖蹭着地面。
晚晚!我的救世主!李楠尖叫一声扑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顺手接过熨斗,爱你一万年!她挤挤眼,凑近苏晚耳边,声音带着兴奋的八卦,对了对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瞥到一个爆炸性画面!猜猜我看见谁了
苏晚的心跳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谁
陆沉舟!还有秦思思!李楠眼睛放光,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就在你家小区后面那个小花园的亭子那边!两个人挨得可近了!秦思思好像还哭了
苏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液像是被突然抽走,手脚有些发凉。小花园的亭子挨得很近秦思思哭了
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冰冷滑腻如同毒蛇,倏地缠上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晚晚你怎么了李楠看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担心地晃了晃她的胳膊,我就是随口一说,说不定看错了呢而且……
楠楠!苏晚猛地抓住李楠的手腕,指尖冰凉,熨斗你先拿走用!她语速极快,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急切和恐慌,我……我突然想起画室窗户好像没关紧!今晚预报有雨!我得回去看一眼!她甚至没等李楠回应,松开手,转身就跑,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小区侧门那条通往小花园的昏暗甬道。
哎!晚晚!晚——李楠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撞击着耳膜。脑子里一片混乱,李楠的话像魔咒一样盘旋不去。不会的,不会的……他下午还好好的……他还给她送了邀请函……苏晚拼命否定着那个可怕的想法,脚步却不受控制地奔向那个她无比熟悉、此刻却仿佛通往深渊的角落。
小区后门内侧那个隐蔽的小花园,曾是苏晚的秘密基地。栽种着过于茂密的冬青和几丛瘦弱的月季,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已经有些破败的仿古木亭子。平时少有人至。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冲到入口,矮身钻进茂密的冬青树丛缝隙。浓重的草木气息混杂着夜晚的湿气扑面而来,沾湿了她的裙摆和手臂。她屏住呼吸,像一只受惊的猫,把自己彻底藏匿在浓密的阴影里,透过枝叶交错的缝隙,死死盯向亭子的方向。
朦胧的路灯光线吝啬地勾勒出亭子的轮廓。
亭柱斑驳的阴影里,清晰地依偎着两个身影。
陆沉舟背对着她的方向,高大挺拔,是她刻在心里的背影。而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正是秦思思。秦思思校服外套的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精致的蕾丝内搭,长发微乱地披散着,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抽泣。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瞬间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住喉咙里几乎要冲出的惊呼。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只有心脏还在沉重而缓慢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的钝痛。
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陆沉舟抬起手,动作近乎温柔地,轻轻抚摸着秦思思那头海藻般的长发。
……好了,别哭了。陆沉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低沉而复杂的温柔安抚,清晰地穿透了静谧的夜气和枝叶的缝隙,都过去了。
秦思思抬起埋在陆沉舟胸前的小脸,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带着泪痕的精致侧脸,眼神楚楚可怜:沉舟……你真的……真的放下薇薇了吗这么多年……
陆沉舟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僵了一下。他没有回头,苏晚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宽阔肩膀绷紧的弧度。
短暂的沉默。
沉默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苏晚的心口,将她淹没。她死死抠着粗糙的树皮,指甲传来碎裂的痛感,却毫无知觉。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倒流的声音。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她曾在无数个夜晚暗自描摹、在心底反复温习的低沉嗓音,此刻却像淬了冰的毒针,裹挟着漫不经心、甚至带着一丝嘲弄和厌烦的口吻,清晰地灌入她的耳膜:
放下陆沉舟嗤笑一声,那笑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若不是苏晚那双眼睛……有五六分肖似薇薇……谁会多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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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苏晚的耳膜,穿透颅骨,在她脑子里疯狂搅动!
……一个拙劣的替身罢了。
嗡——!
最后五个字,像一道狂暴的闪电,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狠狠劈开了苏晚眼前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图像、气味……瞬间扭曲、崩碎!
她死死捂住嘴,牙齿深深嵌入下唇,浓重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身体里的力气如同被瞬间抽空,她靠着冰冷潮湿的树干,才勉强支撑着没有滑倒。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剧烈的、无法忍受的绞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海水汹涌而至。
拙劣的……替身
五六分……肖似
陆沉舟……陆沉舟……
那些被她小心珍藏的记忆碎片,此刻全变成了淬毒的玻璃,疯狂地切割着她的五脏六腑。他接过她画的速写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他无意中说她某个发呆的角度很像一个人;雨天他把伞倾向她这边,自己淋湿半边肩膀,目光却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影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那些她以为是心动的瞬间,那些她偷偷珍藏的温暖,全都因为她长了一双……像别人的眼睛!
一股强烈到顶点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喉咙!她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灼烧般的苦水和冰冷的绝望。
亭子那边似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
谁!陆沉舟警惕的声音传来,带着被打扰的不悦。
苏晚像被电击一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脱树干,不管不顾地朝着来时黑暗的甬道深处跌跌撞撞地冲去!树枝刮破了她的手臂和脸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身后似乎传来秦思思带着哭腔的惊呼和陆沉舟急促的脚步声。
她拼命地跑,只恨不能生出翅膀,逃离这个地狱般的地方!逃离那个将她痴心彻底粉碎的声音!逃离那将她钉死在替身耻辱柱上的残酷真相!冰冷的泪水和汗水模糊了视线,她只是本能地向前狂奔,朝着那个此刻唯一能给她一点遮蔽的画室方向。
不知跑了多久,肺部的灼痛和双腿的沉重让她再也支撑不住。她猛地撞开虚掩的画室门,踉跄着扑了进去,反手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甩上门,后背死死抵住冰凉的门板,才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黑暗像粘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她。只有窗外远处霓虹模糊的光晕透进来一点微光,勾勒出画室内沉默矗立的画架轮廓。空气中松节油和未干颜料的味道依旧浓烈刺鼻。
她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巨大的屈辱感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印在她的灵魂深处。胃部的绞痛和喉咙口的恶心感一阵阵翻涌。
替身……拙劣的替身……
陆沉舟那冰冷嘲弄的话语,如同复读机般在脑海里疯狂循环。
啊——!一声嘶哑、压抑不住的悲鸣终于冲破了喉咙,在空旷寂静的画室里凄厉地回荡开!
她猛地抬手,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只有这种自毁般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心碎和屈辱!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滚烫地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会是她就因为她长了那样一双眼睛
她像受伤的困兽般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地恸哭。不知过了多久,哭到脱力,哭到只剩下麻木的抽噎。
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只有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她缓缓抬起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被棉布覆盖的画架上。那是她画了三个月的《星夜守望者》。是她一笔一划,倾注了所有少女隐秘爱恋的星空,是她想送给陆沉舟的……告别礼物。
告别
告别谁
告别那个影子
还是告别愚蠢痴傻的自己
一股冰冷尖锐的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如同愤怒的幽灵,扑向那个画架!一把掀开覆盖的棉布!
画布上那片她精心描绘的、温柔璀璨的深蓝星云,此刻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笑脸!那个孤独仰望的少年背影,更是刺眼得让她恨不得亲手将其撕碎!
哈……哈哈……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笑声,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疯狂。
指尖触碰到旁边调色板上已经干涸的颜料块。她猛地抓起一大块厚重的猩红——深茜红!像攥着一块凝固的血!
她不再犹豫,不再思考!高高举起手臂,然后狠狠地、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将那浓稠如血的红色,狠狠砸向画布中央那个少年的背影!
噗嗤!颜料块在画布上炸开!
她抓起刮刀,像握着复仇的匕首,对着那片温柔的蓝色星空疯狂地刮、涂抹、覆盖!她不再有任何技巧,不再有丝毫怜惜!猩红如同失控的洪流,粗暴地吞噬着那片象征着她所有痴心妄想的深蓝!刮刀锋利的边缘撕裂了画布细密的纤维,发出刺耳的嗤啦声!
深蓝被践踏,金粉被掩埋,星云的漩涡被浓腥的血色粗暴地覆盖!
那个仰望星空的少年背影,彻底淹没在一片暴烈、混乱、如同地狱业火般的猩红之中!
整个画面,从静谧梦幻的星河守望,变成了狰狞扭曲的猩红炼狱!颜料堆积、流淌、凝固,像一道道无法愈合的、狰狞的伤口!
苏晚喘息着,停下近乎癫狂的动作,胸口剧烈起伏。汗水混着未干的泪水,沾湿了鬓角的碎发。眼前的画布,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绝望的红。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仿佛穿透了颜料,萦绕在她鼻尖。
还不够!
还不够!
她的目光落在画布右下角那小小的、属于她的SW署名上。
沾满厚重猩红颜料的刮刀,狠狠落下!刀锋粗暴地刮过那个标记,刮过承载着她所有卑微期待的画布!
嗤啦啦——!
白色的画布底被刮刀撕裂开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宣告着某种东西彻底的、无可挽回的破碎!
她随手将那把沾满罪恶颜料的刮刀扔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踉跄着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颤抖着手在里面翻找。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方形轮廓。
她把它掏了出来。
是那张烫金的毕业舞会邀请函。几个小时前,她还视若珍宝,藏在贴身的校服口袋里。此刻却像一个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掌心。
陆沉舟……学生会主席……亲手放在她课桌里的……
多可笑!多么天大的讽刺!
她拿起那把沾着猩红颜料的刮刀,毫不犹豫地,狠狠划向邀请函上陆沉舟亲手签下的名字!
刀锋割裂烫金纸面,发出轻微却刺耳的声响。
一下。
两下。
直到陆沉舟三个字彻底面目全非,被混乱的猩红颜料覆盖、吞噬!
然后,她双手捏住邀请函的两端,用力!狠狠地向外撕扯!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死寂的画室里回荡。
烫金的碎片如同凋零的蝴蝶翅膀,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沾满猩红颜料的水磨石地板上,被那粘稠的红色迅速浸染、玷污。
苏晚喘着粗气,看着一地狼藉。被摧毁的画布,被撕碎的邀请函,还有那个被彻底碾碎的、卑微的自己。
脸上未干的泪痕冰冷刺骨。她抬手,狠狠抹去。
镜片后的眼睛里,那片刚才还在燃烧的疯狂火焰,如同被冰水浇熄,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她弯腰,从储物柜最深处的角落里,摸出一个褪了色的旧铁皮糖果盒。盒子的角落早已锈蚀斑驳。她用沾着颜料的手指,有些费力地撬开生锈的盖子。
盒子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张边角微微卷起的老照片。
照片有些泛黄,像素不高。上面是一个穿着同样高中校服的女孩,坐在学校音乐厅的钢琴前,侧脸对着镜头,笑容温婉干净,眼底仿佛盛着星子。女孩白皙的颈间,一枚小巧精致的栀子花造型的银质胸针,在略显模糊的照片上,依旧能看出花瓣舒展的优雅轮廓。
苏晚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空气,虚虚地抚过照片上女孩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
然后,她的指尖落在了那枚栀子花胸针上。
下一秒,她的瞳孔骤然凝固!
照片上女孩佩戴的栀子花胸针,花瓣的形态,花蕊的细微镶嵌……和她刚才在亭子外的阴影里,借着微弱路灯的光线,清清楚楚地看到的——陆沉舟指尖把玩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像一道雪亮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所有混沌的记忆碎片!
陆沉舟的书包里,曾掉出过一张同样的老照片一角,他当时迅速收起,眼神是她看不懂的阴郁;他偶尔对着窗外发呆时,指尖会无意识地在桌面反复描摹某个图案;甚至有好几次,她似乎瞥见他校服外套内侧口袋里,隐隐透出一点银色的、类似花瓣的微光……
原来……是她。
照片上的女孩。陆沉舟低语中的薇薇。
那个让她沦为替身的……真正的白月光。
苏晚的指尖冰凉一片,连同那颗刚刚被撕碎的心,也彻底冻成了冰坨。
昏暗的画室里,苏晚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被冰封的雕像。指尖捏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纸片渗入骨髓。照片上女孩温婉纯净的笑容和颈间那枚刺眼的栀子花胸针,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她仅剩的自尊。
陆沉舟指尖把玩的那枚胸针,与她珍藏的照片上的一模一样。这冰冷的巧合,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碾碎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什么星空守望,什么隐秘爱恋,全都是她一厢情愿的荒唐笑话。她存在的唯一意义,不过是那双有五六分肖似的眼睛,供他在思念另一个逝去的人时,聊作慰藉。
甚至连慰藉都算不上,只是一个拙劣的替身。
这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她的灵魂上。
画布上那片狰狞的猩红,地上狼藉的烫金碎片,刺鼻的颜料气息……一切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苏晚缓缓抬起手,将那枚栀子花胸针的照片,从旧照片上小心翼翼地撕了下来。小小的纸片落在掌心,花瓣的轮廓甚至有些割手。她面无表情地将照片主体——那个笑容温婉的女孩——连同褪色的糖果铁盒,一起丢进了画室角落那个盛满废弃颜料和洗笔水的脏污垃圾桶里。
盖子哐当一声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合上一座埋葬过去的坟墓。
她没有再看那垃圾桶一眼,仿佛连同那个作为苏晚的、天真愚蠢的自己,也一并抛掉了。
转身,苏晚走到画室角落的水池边。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下,她用力搓洗着手上沾染的猩红颜料。深茜红如同凝固的血痂,顽固地附着在指甲缝和皮肤纹路里,搓了很久才显出原本的肤色,只是指腹已经被冷水浸泡得发白起皱。
她抬起头,看向悬挂在水池上方那面布满水渍的模糊镜子。
镜中的少女脸色惨白,眼神空洞,红肿的眼眶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黑影,嘴唇被自己咬破的地方渗着血丝,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摧毁后的麻木和灰败。
她盯着镜子里那双曾被陆沉舟说有五六分肖似的眼睛。
然后,她对着镜子,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不是一个笑容。冰冷,僵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嘲和决绝。仿佛在跟过去的自己做最后的告别。
下一秒,她抓起挂在墙上的帆布书包,看也没看身后那片狼藉的猩红和破碎,拉开门,大步走进了外面沉沉的夜色里。高跟鞋踩在空旷走廊地面的回声,清脆、孤独,又带着一种一去不回的决然画室的门在她身后无声阖上,隔绝了那片猩红的修罗场和满地的狼藉。
三年后。深秋,暮色四合。
位于市中心的美术馆灯火通明,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夜色中折射出璀璨的光华,如同一个剔透的水晶盒子。馆前广场上,精心铺设的红毯一直延伸至台阶下方,两侧整齐排列着祝贺花篮,馥郁的花香混合着晚风清冽的气息。衣香鬓影,名流云集。闪光灯此起彼伏,映亮了一张张精心修饰过的面孔。
幻境·新生代艺术家苏晚个人作品展的银色立体字,在射灯精准的聚焦下,熠熠生辉。
苏老师!请看一下这边!
苏小姐!能简单聊聊您创作《荆棘鸟》时的灵感来源吗
苏老师……
七八支话筒争先恐后地伸到刚完成简短开幕致辞的年轻女子面前。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线条冷硬的黑色缎面西装套裙,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洁的发髻,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对简洁的钻石耳钉。脸上妆容精致而淡漠,眉眼间沉淀着超越年龄的沉静与疏离,只有镜片后的眸光,在聚光灯的照射下,锐利得如同寒星。
正是苏晚。
她微微颔首,示意助理挡开过于拥挤的提问,声音透过话筒清晰传出,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灵感来自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挣脱与新生。《荆棘鸟》画的不是痛苦本身,是拔除荆棘的勇气。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围拢的记者,正要转身走向展厅内部,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却奋力挤到了最前面,语速飞快地问出了那个很多人憋在心底的问题:
苏老师!很多评论家都对此次展览的压轴作品《荆棘鸟》赞誉有加!画中那位浑身被荆棘缠绕、却奋力挣脱的少年形象极具冲击力!我们非常好奇,这位画中人……在您的生命中,是否确有原型
问题尖锐,带着难以掩饰的八卦意味。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晚那张过分冷静的脸上,等待着她的回答。闪光灯更加密集地闪烁,捕捉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苏晚的脚步顿住了。
她转过身,正对着提问的记者,也对着无数聚焦的镜头和探寻的目光。那张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镜片后的眼睛如同幽深的古井,平静无波。
展厅内暖黄的灯光洒落在她身上,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
就在她红唇微启,准备回答的前一秒——
美术馆厚重雕花的大门方向,猛地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粗暴地向两侧推开,伴随着低低的惊呼和不满的议论。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寒意,几乎是撞开人群闯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只是此刻西装外套的扣子松开了,领带也扯得有些歪斜,胸前的口袋巾皱巴巴地翻卷出来。头发不似往常打理得一丝不苟,几缕碎发凌乱地垂在汗湿饱满的额角,呼吸急促,胸膛起伏不定。
那张俊美得极具侵略性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难以掩饰的焦灼、疲惫,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慌!那双曾经无论何时都带着三分疏离七分掌控的深邃眼眸,此刻像被打碎的琉璃,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紧紧锁定在聚光灯下的苏晚身上,仿佛她是茫茫黑夜中唯一的光源,稍纵即逝。
整个开幕酒会的喧嚣骤然凝固了一瞬。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位不速之客——陆氏集团年轻的掌舵人,陆沉舟。
他无视了所有惊愕、探究、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目光,像一头锁定猎物的孤狼,穿过寂静的人群,无视红毯,踩着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一步一步,径直走到苏晚面前。脚步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沉重。
他站定,距离苏晚不过一步之遥。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昂贵古龙水和长途奔波的尘土气息,霸道地侵入了苏晚周围的空气。
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苏晚甚至能看清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和他眼底那片猩红血丝中翻涌的、近乎绝望的情绪。
他死死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像是在极力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然后,一个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砂纸打磨过的粗粝和不顾一切的急切,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苏晚……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的空气,那幅画……他喘息着,目光越过苏晚,死死投向展厅深处某个被射灯聚焦的方向,《荆棘鸟》……卖给我!最后三个字,他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命令口吻,更像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嘶喊。
全场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在这剑拔弩张的两人之间疯狂逡巡!记者们兴奋得手指发抖,相机快门声如同爆豆般密集响起!
苏晚静静地站着,像一株崖壁上迎风而立的孤松。陆沉舟身上那股强烈的存在感和迫人的气息,似乎未能撼动她分毫。她甚至没有因为他的突然逼近而后退半步。
那张精致而淡漠的脸上,缓缓地、一点点地,漾开一个无可挑剔的、极其职业化的微笑。如同冰面上反射的月光,美丽,却毫无温度。
她微微侧身,姿态从容优雅,抬起手臂,纤细白皙的指尖平稳地指向展厅右侧一个独立设置的、被双层防弹玻璃保护的精致展柜。柔和的灯光从展柜内部打上来,照亮了柜中唯一的展品。
丝绒衬垫上,一枚小巧的、花瓣舒展的银质栀子花胸针,静静地躺在那里。银质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冷光,花蕊处细小钻石的点缀,折射出细碎璀璨的星芒。历经时光,依旧纤尘不染,优雅如初。
抱歉,陆总。苏晚的声音响起,清晰、平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嘲弄,《荆棘鸟》已被收藏。
她顿了顿,目光从陆沉舟骤然剧变的脸上扫过,落在那枚安静的胸针上,唇角那抹冰凉的弧度加深了几分:
收藏者是它。
轰——!
陆沉舟感觉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枚熟悉的胸针!他送给薇薇的栀子花!怎么会在这里在林晚的展厅里!
巨大的震惊、恐慌和被彻底愚弄的狂怒,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三年来用无数工作、应酬和酒精麻痹自己才勉强筑起的堤坝,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枚胸针和女人冰冷的话语彻底冲垮!
苏晚!他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痛苦而嘶哑,如同濒死的野兽!
下一秒,他如同失控的猛兽,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步!带着薄茧的、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苏晚纤细却冰冷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俯身逼近,滚烫急促的呼吸裹挟着浓重的烟草和烈酒气息,狠狠喷在苏晚冰冷的侧脸上!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绝望!
替身的游戏……他死死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冷静得可怕的眼睛,一字一句,仿佛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你还要玩多久!他的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燃烧自己的灵魂。
巨大的力量悬殊让苏晚纤细的身体被他扯得微微踉跄了一下。手腕处传来清晰的剧痛,仿佛骨头都在呻吟。手腕处传来清晰的、令人窒息的剧痛。陆沉舟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和颈侧,带着浓重的烟草和酒精混合的失控气息,那双近在咫尺的猩红眼眸里翻涌的狂暴情绪,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胆寒。
但苏晚只是微微蹙了下眉,镜片后的眸光冰冷依旧,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后退,只是用一种近乎审视的目光,平静地迎视着他眼中那片濒临崩溃的疯狂。
周围的空气彻底凝固了。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名流宾客们或惊愕,或玩味,或带着隐秘的兴奋,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死寂中蔓延开来。
陆总,自重。苏晚的声音响起,像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又冰冷,穿透了现场的紧绷氛围。
然而,她的话音刚落。
展厅深处,通向内部VIP休息区的幽暗廊道里,传来脚步声。
沉稳,清晰,不疾不徐。
如同精确计算好的鼓点,每一步都踩在人心跳的间隙。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光影交接的暗角处,一个身影缓缓踱步而出。
来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烟灰色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两粒纽扣,露出小半截线条流畅的锁骨。他肤色是那种略显苍白但健康的象牙白,五官轮廓深刻而精致,眉眼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静书卷气,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金丝边眼镜。
当他的面容完全暴露在主厅明亮的光线下时,现场瞬间响起一片难以抑制的、倒抽冷气的声音!
那张脸……那张脸!竟然与苏晚珍藏的那张泛黄照片上的女孩,有七八分惊人地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的形状,简直如出一辙!只是照片上的女孩眼神温婉纯净,而眼前这个男人,镜片后的眸光却深邃、平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睿智和沉静,没有丝毫女气。
他缓缓走到那片无声的风暴中心,在苏晚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目光先是温和地落在苏晚被抓得发白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抬起,平静地看向依旧死死攥着苏晚不放、脸色已变得极其难看的陆沉舟。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唇角。
那是一个极其清浅的微笑,却像投入寒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涟漪。
他微微偏头,对着面色铁青、眼神如同要噬人的陆沉舟,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力量感,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陆总,我妹妹的遗物,他顿了顿,视线意有所指地扫过玻璃展柜中那枚静静闪耀的栀子花胸针,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戴在别人身上……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