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房,隔壁小姐姐就拉住我坦白:我是百合,那男的是暴露狂。
她的超雄弟弟正被全家当祖宗供着,逼她嫁人换彩礼。
而暴露狂男室友炒股养狗,坚称自己单身,可深夜他房里的闷哼声整层楼都听得见。
直到我的录音笔意外录下狗叫、闷哼和父母的催婚电话三重奏。
播放时全屋静默,他忽然砸门怒吼:关掉!
黑暗中,小姐姐轻声说:其实……你比我们都正常。
1
廉价的合租房
七月的城市像个巨大的蒸笼,粘稠的热浪裹着汽车尾气和柏油路融化的焦糊味,无孔不入。
我骑着小电驴根据手机导航七拐八绕,钻进一片老旧居民区。
筒子楼外墙的水泥剥落得像长了癣,裸露着暗红色的砖块。楼梯间堆着杂物,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剩饭菜和某种陈腐的甜腻气味混合的怪味。
7楼,顶层。
不得不说,这楼层我爬的很累,还有这环境我有点不敢恭维。
房东李姐站在阳台上,脸上堆着过分的笑,一边掐着阳台上种的豆角,一边唾沫横飞:小妹妹,信我!这地儿,交通便利,价格实惠,阳光充足……
我面露难色地看着三扇一模一样的门板,像三块蒙尘的墓碑,沉默地嵌在墙壁上。
毫无疑问,这是套改房。
就在这时,右边那扇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
一个带着口罩的小姐姐探出头来,露出的上半张脸可以很清晰看见,她那肤色是长期不见天日的苍白,眼下一圈青黑格外醒目。
她眼神飞快地扫过李姐油腻的笑脸,最后落在我脸上,那目光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片。
李姐显然没注意到这无声的交流,依旧在查看她在阳台种的其他蔬菜,嘴里更是喋喋不休:……通风那是没得说,邻里关系嘛,更是和谐……
话音未落,口罩小姐姐打开房门径直走到我面前,无视了李姐瞬间僵住的笑容,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她的手指冰凉,力道却出奇的大,指甲边缘带着点长期敲击键盘留下的磨损痕迹。
听我的,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沙哑又干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耳膜上,别租这儿。
她另一只手朝左边紧闭的门板飞快地一指,眼神里透出赤裸裸的鄙夷和警告,那男的,陈晟,是个暴露狂,在自己屋里从不拉窗帘,晾个内裤都恨不得挂客厅中央,恶心透了。
没等我消化这爆炸性的信息,她手腕一转,又指向她身后的那扇门,至于我,喜欢女的,百合,懂
她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确认我是否真的理解这两个字的重量,我女朋友在隔壁省开公司,管我管得死紧。我以前是网吧当网管的,全市的网吧都干过一遍,混口饭吃。
房东李姐那张油滑的脸终于挂不住了,笑容彻底垮塌,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你!胡说什么!神经病啊!
她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脸上,而我被口罩小姐姐这番庞大的信息震惊地说不出话。
啥
小说照进现实吗
信不信由你。小姐姐睨了我一眼,这才看向房东李姐,噗嗤一笑:呵,这屋,隔音放个屁隔壁都听得一清二楚!
旋即她指了指一个房门,我搬进来第一个晚上,就听见他屋里鬼哭狼嚎!他还有脸说自己单身
她目光又转向我,眼底深处翻涌起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自嘲,至于房东
她朝脸色铁青的李姐努努嘴,刚来时我腿摔了,她‘热心’得不得了,上下七楼,一趟趟帮我扛那六个死沉的大箱子。
她下巴朝客厅角落几个还没拆封的纸箱点了点,嘘寒问暖,真像个亲大姐。后来才咂摸出味儿来,她自己离婚,女儿也离了,就魔怔似的,非要把我们这些租她房的‘年轻姑娘’推销出去,好像看着别人凑成一对,她心里那个破洞就能补上似的。
她模仿着李姐那种粘稠的腔调,‘都是年轻人,住一块儿热闹,像一家人多好’呵,狗屁的一家人。我爸妈生了个‘超雄’弟弟,金疙瘩,就想把我嫁出去要彩礼填那个无底洞。我不跑,等着被他们敲骨吸髓
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这地方再烂,也比那个等着吸干我的家强。
李姐彻底炸了毛,脸涨成了猪肝色,粗短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姑娘的鼻尖上:滚!你给我滚!这房子不租了!不租了!
她气急败坏地咆哮着。
我属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甚至觉得有点可怕。
手腕上的冰凉突然抽离,百合小姐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有警告,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苍凉。
她没再看暴跳如雷的李姐一眼,转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重新滑回她那扇薄薄的门板后面。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
阳台上只剩下我和暴怒的李姐,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李姐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全是我的错。
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像是在驱赶什么不洁的东西,嘴里语无伦次地骂骂咧咧,最终猛地一跺脚,转身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震天的摔门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嗡嗡回荡,我独自站在那片狼藉之中。
银行APP的余额数字,冰冷而残酷,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
现实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我也有不得不租房的理由。
我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那三扇紧闭的门。
最终,手指在屏幕上僵硬地移动,点开通讯录,找到了李姐的号码。按下拨号键的瞬间,指尖冰凉。
喂……嗯,是我。……房子,我租了。
那一刻,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2
奇葩荒诞室友
当晚,我就搬了过来。
我的家当,塞不满一个皱巴巴的行李箱。
拖着它穿过堆满杂物的厨房时,右边那扇属于百合小姐的门板纹丝不动,左边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T恤和松垮运动裤的男人探出半个身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头,眼袋浮肿,目光粘稠地扫过我全身。
新搬来的他声音沙哑。
嗯。我含糊应着,只想快点躲进自己的方格。
他身体又往外挪了挪,T恤领口歪斜。
我叫陈晟,他咧开嘴,炒股的。
门内窜出一只毛发纠结的棕色泰迪,招财。
他敷衍地拍拍狗头,眼神依旧黏在我身上,一个人
嗯。
我再次简短回应,拉着箱子侧身,几乎是贴着墙绕过他,快步走向自己的门。钥匙插进锁孔,猛地推门进去,反手砰地关上,落锁。
后背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才觉得有一丝安全感。
门外,传来陈晟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我的单间,十平米见方。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灰色水泥墙。墙壁薄如虚设,隔壁传来百合小姐急促密集的键盘敲击声,再远一点,是陈晟房间财经新闻空洞的播报。
几天后的深夜,键盘声停了。
死寂却只维持了片刻。
一阵压抑的闷哼声,伴随着床板吱呀的声响,穿透墙壁撞进耳朵。紧接着,招财尖锐的吠叫毫无征兆地炸开,汪汪汪!汪汪!
闷哼,吱呀作响的床板,狂躁的狗吠。几种声音在隔断房的狭窄空间里碰撞、发酵。我猛地坐起身,黑暗中扯过枕头死死捂住耳朵。棉花挤压着耳廓,可那声音像有了生命,钻进颅骨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平息。
而后又听见一阵急促的铃声,我摸着床头的手机以为是我的,未曾想是隔壁百合小姐姐的。
漆黑寂静的夜里,她的通话内容我听的一清二楚。
喂百合小姐声音干涩。
小晚啊!对面高亢的嗓音炸开,怎么这么久才接又加班女孩子家像什么样子!你王阿姨介绍那对象,本地开厂的!年纪大会疼人!彩礼人家爽快,这个数!
妈……我……现在没这心思。工作……
没心思工作能当饭吃能给你弟弟在省城买房子吗电话那头的声音拔高,尖利刺耳,你弟弟是老林家的根!没房子人家肯嫁你当姐姐的不帮谁帮白养你这么大!供你读书就供出个白眼狼那男的有什么不好挑什么啊!
另一阵模糊的咳嗽和懦弱的男人帮腔传来:听你妈的……为你好……
妈,我……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因为隔壁另一边的闷哼声死灰复燃,招财也发出低沉的呜呜声。
所有声音混杂,像无数冰冷滑腻的手扼住喉咙,撕扯神经。
我太阳穴突突狂跳。
目光扫过书桌,那支黑色的录音笔躺在笔记本旁。
一个念头,带着毁灭性的炽热,攫住了我。
起身扑过去,手指痉挛,抓起冰冷的录音笔,用尽全力按下侧面鲜红的录音键!
嘀——
轻微的电子音。
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幽幽亮起,像一只沉默的、充血的眼睛。
它开始贪婪吞噬一切——
百合小姐母亲歇斯底里的斥骂、隔壁床板的咯吱、招财焦躁的呜咽刨抓、窗外空调冷凝水规律得令人发狂的滴答……所有的噪音被无声吞噬。
我握着那支冰凉的金属笔,像握着一块浮冰,在这漆黑的夜里生出了一丝荒诞的后怕。
不知过了多久,左右两边的声音都停止了,只剩招财梦呓般的呜咽。滴水声依旧,嗒……嗒……嗒……
我抬起僵硬的手指,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录音笔的停止键。
嘀。
红光熄灭。
房间沉入更深、更纯粹的黑暗死寂,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
3
录音笔闹风波
几天后的傍晚,空气闷热。
我推开自己薄薄的门,一股混杂廉价香水、汗味和狗臊气的怪味钻进鼻腔。
狭小的走廊亮着昏黄的灯,我瞥见种菜的阳台上陈晟和一个大波浪的女人挤在犄角的破沙发上。
似有所感,两人扭过头。
陈晟脸上堆起粘稠的笑:哟,出来了他拍拍身边女人的大腿,我朋友,丽丽。女人露出职业化笑容。
我面无表情点头,想逃离回到自己房间去。
咔哒——
右边百合小姐的门也开了。
她端着一个塑料盆走出来,穿着宽大旧T恤运动裤,脸色苍白。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扫过不远处沙发上的男女,继而又落在我身上,眼神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情绪。
陈晟像是被刺了一下,手臂僵硬。他清清嗓子,声音拔高,此地无银地强调:丽丽就是普通朋友!路过坐坐!
百合小姐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向阳台那处锈迹斑斑的水槽,拧开水龙头,哗啦啦水声响起。
我趁机快步溜回房间关上门,背靠门板,长吐一口气。
忽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支黑色录音笔。
一个念头,带着冰冷的诱惑力浮起。
我走到桌边坐下,拿起录音笔,指尖冰凉。塞上耳机,深吸一口气,按下播放键。
沙沙底噪涌入耳道。紧接着——
……能给你弟弟买房子吗……你当姐姐的不帮谁帮……白养你这么大!……
中年妇女尖利刻薄的咆哮冲出来。
同时,另一种声音重叠上来:压抑粘腻,男人粗重闷哼,床板吱呀!清晰如耳边上演。
汪汪!汪汪汪!
招财尖锐吠叫插入。
……听你妈的……
中年男人懦弱的帮腔声。
嗒……嗒……嗒……滴水声精准贯穿。
所有声音混乱、扭曲、肮脏、尖锐,被耳机放大,拧成狂暴声浪冲击耳膜神经。
我没想到后劲这么大。
呃……
我猛地弯腰,痛苦地干呕,手指死抠桌沿,指节泛白,心脏疯狂擂动,眼前发黑。
就在濒临崩溃边缘,耳机声音出现异样。
啊——!
短促尖叫咽回。
手指痉挛在桌面摸索,触到录音笔侧面外放喇叭键!求生本能压倒理智,我用力砸下去!
刺啦——
尖锐电流爆音炸开!
女人歇斯底里叫骂、男女闷哼声、招财狂躁吠叫、滴水声……所有被耳机禁锢放大的噪音,如同开闸洪水,毫无遮拦狂暴倾泻到狭小房间空气里!
……白眼狼!……供你读书……啊!……用力点……汪汪汪!……听你妈的……嗒……嗒……
无形炸弹在隔断房死寂空气里引爆!
只有一墙之隔的陈晟夸张说笑声戛然而止。
空气死寂凝固。
砰!!!
下一秒,狂暴巨响在我薄薄门板上炸开!门板门框剧震,灰尘簌簌落下。
关掉!!
陈晟声音撕裂般响起,充满狂怒惊恐和被扒光的歇斯底里,我他妈让你关掉!听见没有!!
咆哮伴随更加疯狂擂鼓般砸门声。
砰!砰!砰!!
我僵在原地,死攥正公放恐怖噪音的录音笔,诡异声浪横冲直撞。
右边百合小姐薄薄门板被轻轻推开,没有砸门怒吼。她无声站在门口,客厅昏黄灯光勾勒单薄身影,脸色阴影里更苍白。
手里端着洗了一半的塑料盆,水滴顺着盆沿,一滴、一滴,砸落水泥地,啪嗒声轻微清晰,融入录音笔里顽固滴水声背景。
她没有看陈晟,没有看我。目光穿透混乱现场,落在虚空某点。
狭窄的长廊里,只有录音笔丑陋混响咆哮,陈晟狂怒砸门震荡,百合小姐门边细微执拗水滴声。
一片窒息嘈杂中,百合小姐的声音响起。
不高,沙哑,奇异穿透力,清晰穿过怒吼噪音,钻入我耳朵。
喂,
她叫了一声。
视线收回,越过狂怒砸门陈晟,落在我惊恐僵硬脸上。眼神里没有鄙夷同情,只有深不见底疲惫和残酷洞悉的了然。
然后,近乎耳语、却千钧重量的声音轻轻说:其实……你比我们都正常。
我僵在原地,手里那支小小的录音笔还在不知疲倦地倾泻着百合小姐原生家庭的诅咒和隔壁男生隐秘的污秽,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百合小姐说完,眼神在我因惊恐而僵硬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没有安慰她,也没再看狂怒的陈晟一眼,端着那个滴水的塑料盆,转身走回了自己房间。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
长廊里只剩下我和陈晟。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无处发泄的困兽,赤红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我,或者说,盯着我手里那个还在发出不堪入耳声响的录音笔。
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再吼些什么,但最终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墙上。
他看也没看,喘着粗气,像躲避瘟疫一样,粗暴地拽着那个叫丽丽的女人,几乎是把她拖回了自己房间。
砰!
又是一声巨响。
长廊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录音笔里循环播放的、令人作呕的混响还在孤独地叫嚣。
我像被抽干了力气,手指颤抖着,摸索到录音笔的停止键,用力按了下去。
死寂。
真正的、沉重的死寂,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重新笼罩下来。
4
白合小姐夜诉
空气里还残留着廉价香水和汗液的混合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狗臊味。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水泥地的凉意透过薄薄的裤料渗进来,却压不住身体内部一阵阵的虚寒。刚才那场风暴的余波还在神经末梢震颤。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我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声音很轻,带着试探。
不是陈晟那种粗暴的砸门,我心脏一紧,屏住呼吸。
是我。
门外传来百合小姐沙哑的声音,比刚才在客厅里更低,更疲惫。
我犹豫了一下,手撑着冰凉的地面,慢慢站起来。拉开门栓,门开了一条缝。
百合小姐站在门外昏暗的光线里,脸色依旧是那种不见天日的苍白,眼下的青黑更深了。她换了一件更旧的棉质T恤,洗得发灰。手里没端盆,空着。
能……进来待会儿吗
她问,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迟疑,那傻逼在隔壁发疯摔东西,吵得头疼。
她朝陈晟紧闭的房门方向努了努嘴,那里果然传来压抑的、砰砰的闷响和模糊的咒骂。
我侧身让开。
她像一道影子,无声地滑了进来,反手轻轻带上门,但没有落锁。
我的房间狭小得可怜,她环顾了一下,目光扫过那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摇摇晃晃的简易衣柜、布满划痕的书桌,最后落在墙角唯一一张还算稳固的塑料凳上。
她没坐,只是靠在门边的墙上,似乎那冰冷的触感能让她支撑住身体。
空气沉默着,只有隔壁陈晟房间传来的沉闷撞击声和隐约的狗叫。劣质空调外机的嗡鸣和窗外那永恒不变的滴水声,像背景音一样顽固地存在着。
刚才……吓着了吧
她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视线落在书桌上那支黑色的录音笔上,眼神复杂。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何止是吓着了……简直……
习惯就好。这地方,就是个……大型的人类观察样本间。
她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薄薄的墙壁,投向某个虚无的远方,我以前……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
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哪样
我下意识地问出口。
就……喜欢女的。
她说得异常直白,没有任何修饰,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她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动作带着深深的倦怠。刚出来混那会儿,也傻。在网吧当网管,两班倒,累得跟狗一样。也想着找个依靠,谈过几个男的。
她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第一个,同网吧的网管。看着挺老实,手脚不干净,偷收银台的钱,被开除了。临走前还偷了我攒了三个月准备换手机的工资。第二个,
她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自嘲,是个小混混,觉得我天天泡网吧,不正经。有次喝醉了,在我租的破单间里发疯,砸东西,骂得很难听,还想动手。我抄起键盘砸了他脑袋,跑了,在24小时便利店蹲了一夜。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角,那里似乎有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出的旧痕。
后来……有点厌了。
她放下手,眼神空洞地看着对面灰扑扑的水泥墙,不是恨,就是……厌。厌烦他们看你的眼神,厌烦那些自以为是的‘保护’,厌烦那些‘女人就该怎样怎样’的屁话。厌烦他们脑子里除了那点事,好像装不下别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情绪波动,是深切的厌恶,就像隔壁那个,表面人模狗样炒个股,脑子里装的什么自己房间里光着腚晃荡,晾个内裤都恨不得挂你眼皮底下,还他妈装单身……呵。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那厌恶的情绪压下去。
再后来……在一个游戏论坛认识的她。一开始就是聊游戏,组队下副本。她话不多,但操作稳,脑子清楚。聊着聊着,发现很多事……她能懂。
她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像是在回忆某种遥远而珍贵的东西,她不像男的,不会觉得你打游戏好就是‘不像女的’,不会觉得你独立就是‘不需要照顾’。她会说,‘这个副本机制我研究过了,你站这里输出更安全’,会说,‘你值夜班太晚,打车记得把车牌号发我’……都是小事,但感觉……不一样。
她离得远,在隔壁省。自己开个小公司,做设计的,挺忙。我们……就在网上这么处着。
百合小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的疲惫覆盖,后来……就在一起了。她说她喜欢我,我也……觉得跟她在一起,比跟那些男的自在。就这么回事。
她停了下来,房间里只剩下空调外机的嗡鸣和滴水声。隔壁陈晟的动静似乎也小了些。
那……也还好……
我小心地接话。
至少,听起来像是一个出口。
还好
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充满讽刺的弧度。是,挺好。她管我管得死紧,比她开公司管员工还严。
她掏出手机,屏幕解锁,划开微信,点开置顶的一个对话框,屏幕直接怼到我眼前。
满屏都是绿色的消息气泡,长长短短,密密麻麻。
晚,下班没拍个定位给我。
那个姓陈的傻逼今天没光着膀子出来晃吧离他远点!
晚上吃的什么拍照片。
你房东今天又找你了吗她介绍的那些垃圾直接拉黑!
十点了,准备睡了吗
人呢回话!
林晚!回我信息!
你是不是又跟谁聊天去了!
最新的一条,就在十几分钟前,在我按下录音笔公放键之前:
刚才外面吵什么是不是那个傻逼又找你麻烦回话!立刻!
最后几条信息的时间,恰好覆盖了客厅里那场混乱爆发的时间,红色的未读提醒数字触目惊心。
看到了
百合小姐,哦不对,或许我该称呼她为林晚,这是我刚看见的名字。
林晚收回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这就是‘还好’。她恨不得在我身上装个摄像头,24小时监控。她生意压力大,脾气也躁。我稍微回信息慢点,或者语气没顺着她,就能吵翻天。电话里吼起来,声音能震穿这破墙板。
她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似乎连靠着墙支撑都变得困难。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一个笼子。只是这个笼子的栏杆,是看不见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几乎要被空调的噪音淹没,我爸妈那个笼子,想把我嫁出去换彩礼。她这个笼子……想把我锁起来,变成她一个人的所有物。都一样。
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沉重的死寂,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因为在没搬来这个出租屋之前,我一直以为小说里发生的事情离我很遥远。
林晚那句都一样,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狭小房间闷热的空气里。
她闭着眼,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摇晃,单薄的肩膀在洗得发灰的旧T恤下显得格外嶙峋。隔壁陈晟房间的摔打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招财偶尔一两声委屈的呜咽,混着空调外机沉闷的闷哼和窗外那永恒不变的滴水声。
嗒……嗒……嗒……
我看着她疲惫到极点的侧脸,那些浓重的青黑像是渗进了骨头里。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
安慰在这样一个地方,在这样的人生面前,任何安慰都显得虚伪又可笑。她的笼子,我看不见栅栏,却感同身受那无处不在的窒息。
那你……打算怎么办
最终,我只问出这句苍白无力的话。
林晚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那双深潭似的眼睛里没有光,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认命。
怎么办
她重复着,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拖着呗。这儿房租便宜,离我那个夜班网吧近。她……
她顿了顿,没提女友的名字,离得远,发疯也咬不到我身上。至于家里……
她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躲一天是一天。等他们真找到我头上,再说。
她直起身,不再靠着墙,那动作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我回去了。
她没看我,视线落在自己脚上那双磨得发白的塑料拖鞋上,你也……小心点。那傻逼今天丢了这么大脸,指不定憋着什么坏。
我知道,她指的是陈晟。
她拉开门,像一道疲惫的影子,无声地滑了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两个同样冰冷的样板间。
那一夜,异常安静。隔壁没有键盘声,没有异样的闷哼声,连招财都异常沉默。只有空调和滴水,像两个不知疲倦的幽灵,固执地宣示着存在。
我却睁眼到天亮,林晚那句都一样和录音笔里那令人作呕的混响,在脑子里反复撕扯。
5
决绝的关门声
第二天是周末。
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做贼一样溜出房间,打算去公共水槽洗把脸清醒一下。
刚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才响起,左边陈晟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探出半个身子,依旧是那身皱巴巴的T恤运动裤,头发更乱了,眼袋浮肿,脸色阴沉得像能滴下水。
看到我,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那目光不再是之前那种粘稠的试探,而是混杂着恼羞成怒的阴鸷和一丝……忌惮
他大概以为那录音笔里的内容是我故意录下来对付他的。
哼。
他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没说话,砰地关上了门,力道很重。
门板撞在门框上,震得墙皮簌簌掉灰。
我松了口气,心里却更沉了。这梁子,算是结死了。
下午,房东李姐来了。
她没像往常那样热情洋溢地敲门,而是在长廊里拔高了嗓门,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浮于表面的关切。
哎哟,小晟啊,在家吗我听说昨晚你们这儿……闹了点动静没事吧邻里邻居的,要和气生财嘛!
她声音洪亮,穿透力十足,显然是说给所有人听的。
陈晟的房门紧闭,里面毫无声息。
李姐也不在意,又转向林晚紧闭的房门,声音拔得更高:小林小林在吗姐跟你说啊,昨天介绍那个小伙子,人家可上心了!照片你看了没条件多好啊!本地人!有房!你听姐的,跟人家聊聊,处处看!女孩子家,总得找个依靠不是一个人多孤单啊!
林晚的房间里死寂一片,连键盘声都没有。
李姐碰了两个软钉子,脸上那层热情的笑容有点挂不住,讪讪地转向我。我刚洗完脸出来,被她堵个正着。
小妹妹!哎呀,看你脸色不太好,昨晚吓着了吧
她凑过来,带着一股廉价香水的浓烈气味,亲热地想拉我的手,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她也不尴尬,搓着手,压低声音,眼神却瞟着林晚和陈晟的房门,带着一种隐秘的兴奋和自以为是的洞察,我跟你说啊,这住一块儿呢,难免有点小摩擦。小林那孩子,性子是孤拐了点,但心不坏。陈晟呢,人是糙了点,可也是正经工作不是炒股那也是本事!你们年轻人啊,多包容,多接触接触!处着处着,说不定就……
李姐,
我打断她,声音干涩但清晰,我有点不舒服,先回房了。
她剩下那套一家人、缘分妙不可言的论调硬生生卡在喉咙里,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像一张劣质的面具。
哎……那,那你好好休息……
她在我身后悻悻地说。
我快步逃回自己的样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李姐那种粘稠的、带着强烈目的性的热心,比陈晟的阴鸷和林晚女友的远程控制更让我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她像一个执着于拼凑破碎玩偶的孩童,却看不见玩偶本身早已伤痕累累,只想逃离她的摆布。
傍晚,天阴沉得厉害,闷雷在厚重的云层里滚动。
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出门买点吃的。刚拉开自己薄薄的门板,就看到林晚也正从她房间出来。
她换了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干净的黑色T恤,背上背着一个瘪瘪的旧双肩包,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
看到我,她脚步顿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很淡地点了下头。她的脸色似乎比昨天更白了些,眼下青黑依旧浓重,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决绝
出去
我下意识地问。
嗯。
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买点东西。
她没看我,径直走向大门。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楼道里沉闷的空气。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即使隔着几步远,我也能看到那个刺眼的备注——她。
林晚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她盯着那个疯狂跳动的名字,眼神里翻涌起剧烈的挣扎和厌恶。那震动和铃声执着地响着,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催命的符咒。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那铃声即将因为无人接听而断掉的最后一瞬,我看到林晚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线绷得死紧。
然后,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指在屏幕上狠狠一划——
不是接听。
是挂断。
紧接着,她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了几下,屏幕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眼神冰冷如铁。然后,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背包最深处。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厉。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脱力般,肩膀微微塌了一下,但随即又挺直了。
她拉开门,外面闷热的、带着土腥气的风灌了进来。她没有回头,一步跨了出去,反手带上了单元门。
砰。
一声并不算响的关门声,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我心头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她挂断了那个控制狂的电话,甚至可能……直接关机或者拉黑了那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站在原地,听着她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快速远去,越来越轻,最终消失在楼下。
空气里,只剩下劣质空调外机沉闷的、徒劳的嗡鸣,还有窗外那单调、固执、仿佛永无止境的滴水声。
嗒……嗒……嗒……
这声音,曾经像某个地方的计时器,精准地丈量着绝望和凝固的时间。但此刻,在这沉闷的雷声和方才那决绝的关门声之后,它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不同。
它不再仅仅是绝望的回响,更像是一种背景音,一种等待着被打破的、沉闷的序曲。
隔壁,陈晟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他没出来,但一股浓烈的廉价烟味混杂着隔夜的食物馊味,像条无形的毒蛇,顺着门缝阴冷地钻了出来,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和持续的阴鸷。
招财在里面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呜咽。
楼道上,房东李姐那高亢又空洞的讲电话声隐隐传来,内容无非又是她牵红线的丰功伟绩,那些一家人、好姻缘的词藻,此刻听来像裹着糖衣的毒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伪粘稠。
样板间的门,似乎只对林晚敞开了一道缝隙。我缩回自己的格子,关上门,反锁。
那台破空调还在徒劳地嗡鸣,对抗着窗外滚动的闷雷和越来越重的湿气。滴水声,嗒……嗒……嗒……顽固地敲打着神经。
6
暴雨后的告别
一夜无眠。
窗外先是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肮脏的玻璃窗,发出沉闷的轰鸣,仿佛要把这栋破楼彻底淹没。后半夜,雨势渐歇,变成了淅淅沥沥、没完没了的冷雨,夹杂着远处沉闷的雷声。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败,空气里弥漫着暴雨洗刷后泥土的腥气和城市下水道反涌的隐约臭味。
房间外面异常安静,我小心翼翼地推开自己房门,准备去水槽边洗漱。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林晚紧闭的房门,门缝下,似乎有一点异样。
不是灯光,也不是声音。
是水。
一小滩浑浊的水渍,正缓慢地、无声地从她紧闭的门缝底下渗出,在布满灰尘和污渍的暗红色水泥地上,蜿蜒成一道丑陋的湿痕,像一道缓慢流淌的泪痕。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昨晚那么大的雨……难道是窗户没关严可林晚那房间的窗户,和我的一样,对着另一栋楼几乎贴脸的墙壁,缝隙小得可怜。
林晚
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突兀。
无人应答。
只有隔壁陈晟房间里,传来招财爪子挠门板的轻微刮擦声。
我犹豫了几秒,走到她门前,抬手敲了敲。
门板发出沉闷的回响。
林晚你在吗
我提高了声音。
死寂。
只有门缝下,那滩水渍在缓慢地扩大,边缘已经蔓延到了我的脚边,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发霉的凉气。
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我顾不得许多,用力拧动门把手——门从里面反锁着。
林晚!开门!你怎么了
我用力拍打着门板,砰砰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拍门声惊动了隔壁。
陈晟的房门猛地被拉开,他顶着鸡窝头,穿着皱巴巴的背心裤衩,一脸被打扰的暴躁和不耐烦:吵什么吵!大清早的!让不让人……
他的骂声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地上那滩不断扩大的水渍上,又扫过林晚紧闭反锁的房门,脸上那点暴躁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愕、狐疑和某种隐秘兴奋的复杂表情。
他嘴角甚至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想笑,又强行忍住。
哟嗬漏水了
他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那扇门之间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和幸灾乐祸,该不会……人跑了吧昨晚那么大动静出门,背着包呢!
他刻意加重了跑了两个字,意有所指。
我顾不上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心里的不安像黑洞一样扩大。我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房东李姐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似乎在外面。
喂小妹妹啊什么事
李姐的声音带着惯有的热情,但透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李姐!林晚房间漏水了!门反锁着,叫门没人应!水都流到长廊上了!
我语速飞快,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漏水
李姐的声音拔高了八度,热情瞬间被一种尖锐的、夹杂着心疼和恼怒的情绪取代,哎哟我的老天爷!我的地板!我的墙!这死丫头搞什么鬼!等着!我马上过来!马上!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等待李姐到来的十几分钟,像被无限拉长。
长廊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默和越来越浓重的潮湿霉味。那滩水渍已经蔓延成一片不小的水洼,浑浊的水面倒映着天花板上昏黄的灯光,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陈晟没回房,依旧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看好戏的表情,眼神时不时瞟向林晚的房门,又瞟向我,带着一种粘稠的探究。
终于,楼梯间传来李姐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她高亢的抱怨:哎哟喂!我的房子哟!这挨千刀的……
她几乎是撞开单元门冲进来的,手里拎着一大串叮当作响的钥匙。一眼看到地上的水洼,她那张圆脸瞬间扭曲,心疼得直抽气:我的地板!我的墙皮!这可怎么得了!
她冲到林晚房门前,用力拍打:小林!林晚!开门!你搞什么名堂!
依旧死寂。
反锁了!肯定是反锁了!
李姐气急败坏地翻找着那串钥匙,手指因为愤怒而哆嗦,这死丫头!肯定跑了!房租还没到期呢!我的房子啊!
她终于找到了对应的钥匙,粗暴地插进锁孔,用力一拧。
咔哒。
门锁开了。
李姐迫不及待地一把推开门——
一股浓烈的、冰冷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被水浸泡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所有人。
房间里一片狼藉,景象触目惊心。
窗户果然大开着,昨晚的暴雨毫不留情地灌了进来。灰色的水泥窗台湿漉漉一片,不断有水珠沿着墙壁往下淌。
靠近窗户的地面完全被积水淹没,浑浊的雨水里漂浮着泡胀的废纸团、散落的廉价化妆品包装、几件湿透的衣物。简易的布艺衣柜被水浸透,歪斜地倒在地上,里面不多的几件衣服像水草一样耷拉出来,颜色黯淡。
那张单薄的电脑桌也未能幸免,桌面上的键盘、鼠标、几本旧书,全都泡在水里,键盘按键缝隙里塞满了泥污。
最刺眼的,是床上。
那张单人床被拖到了房间中央,远离了窗户,但靠窗一侧的床垫边缘也明显被水浸湿了一大片,呈现出深褐色。而床铺本身,却收拾得异常整齐——被子叠成了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枕头摆得端端正正。在那片整齐得近乎诡异的床铺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个东西。
是那个瘪瘪的旧双肩包。拉链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整个房间,像一个被洪水肆虐后又被人刻意整理过残骸的战场。
冰冷,死寂,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我的天爷啊!
李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踉跄着冲进去,高跟鞋踩在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她心疼地摸着被水泡得翘起的地板边缘,又去扶那个倒下的衣柜,嘴里不停地咒骂:死丫头!赔钱!必须赔钱!招呼不打一声就跑!我的房子啊!这损失……
陈晟也凑到了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脸上看好戏的表情更浓了,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光芒,扫视着房间里的狼藉,尤其是那个空荡荡的背包。
他舔了舔嘴唇,没说话。
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比冷藏库的寒气更甚。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空背包上。
她昨晚回来过。
她收拾了床铺,叠好了被子,留下了这个空空如也的背包。然后,在暴雨最猛烈的时候,或者之后,她离开了。
带着她真正重要的东西,彻底切断了和这里的联系——包括那个疯狂震动的手机,包括房东李姐的热心,包括隔壁令人作呕的窥探,也包括……她那令人窒息的女朋友。
她选择了彻底的断流。以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方式,毁掉了这个暂时的栖身之所,也彻底斩断了所有试图捆绑她的绳索。
那整齐的床铺和空背包,像一份冰冷的告别宣言。
李姐还在房间里气急败坏地咒骂、清点损失,声音尖锐刺耳。陈晟靠在门框上,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我默默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关上门,落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地跳动着。窗外,雨彻底停了。但空气里那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似乎更浓了,混杂着楼下李姐歇斯底里的叫骂和陈晟隐约的咳嗽声。
然而,在这片混乱和狼藉之上,在那片被雨水浸泡的废墟之中,那台破旧空调外机的嗡鸣,不知何时,竟然停止了。
只有窗外那永恒不变的滴水声,还在顽固地响着。
嗒……嗒……嗒……
但这一次,声音似乎变得遥远了,空洞了。
它不再敲打耳膜,不再丈量绝望。它像一根断掉的弦,在空旷的废墟上空,徒劳地重复着单调的余音。
我握着手机,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开始思索是否有必要在这继续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