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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蒋舒有做预知梦的能力。
无论她做什么梦,未来都会一一成真。
靠着这项能力,蒋舒屡次救下丞云廷性命。
并成了他放在心尖上呵护的女人。
可就在和丞云廷成婚的第四年,蒋舒又做了预知梦。
梦里说,十天后她会因他而死。
南城战火不休,租界内却是一片静谧。
蒋舒跪在租界边缘的福和寺中,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信女唯愿战事可平,国泰民安。
怎么不求与那丞云廷长长久久了年轻俊朗的住持走到蒋舒身后,一双深邃的桃花眼直勾勾盯着蒋舒。
唐凛哥,我又做预知梦了。蒋舒闭着眼,看不见住持唐凛惊异的神色,梦里丞云廷对我不忠,并在十天后害死了我。
我怕死,也怕心痛……
她的话并未说完,唐凛却担忧的深深皱着眉。
这段时间先稍安毋动,十天后,我带你走。
蒋舒身躯一颤,一行清泪顺着面颊滑落,好。
嘴上应着,可蒋舒知道她的预知梦从来都不是能改变的。
十天后,她必死无疑。
日落西山,蒋舒独自离开福和寺,刚回到丞家,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年未见,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自己深爱过的丈夫。
留洋归来,丞云廷身着一袭黑色羊毛大衣,头发利落地拢于脑后,露出精致完美的额头,眼前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更显矜贵逼人。
他们原本云泥之别,若非蒋舒有预知梦,恐怕无法和丞云廷有任何交集。
五岁那年,父母不幸于战火中丧生,沦为孤儿的蒋舒梦见自己未来会待在丞家,闯过一路艰险倒在丞家门口,被丞云廷捡回门做了个小丫鬟;
八岁那年,她梦见丞家四姨太给丞云廷下毒,为了报恩,她抢走喂到丞云廷嘴边的毒糕点,挨了一顿鞭子才还她清白;
十二岁那年,她倾慕丞云廷,却梦见他就读的清风书院突发暴乱,于是在人潮中逆流而上,为他挡了一记枪子儿,保住了他的命。
或许是她做得够多,也或许是在一开始,她就已经走进了丞云廷的心里。
十六岁那年,丞云廷如她梦中一般,十里红妆迎她入门。
自此,所有人都知道前途无量的丞家大少,心头有个小娇妻。
外头战火纷飞、危机四伏,丞云廷却能为她整来各色奇珍异宝,任她挑选。
她稍有不虞,丞云廷就放下万两黄金的生意,窝在家中下厨房讨她开心。
她生病高烧不退,所有人都说她活不了了,是丞云廷冒着漫天大雪,在福和寺三跪九叩,跪了三千台阶,求得平安符。
蒋舒醒来后,心疼落泪。
丞云廷却只是吻过她的泪珠,我此生唯愿,我的阿舒,无病无痛,长命百岁,我方能与你,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她曾经是他唯一的逆鳞,是他屡屡破戒用心呵护的珍宝。
直到她昨日又做了预知梦,梦见留洋归来的丞云廷不再爱她。
心中阵痛难忍,蒋舒没注意看路,一下绊到门槛,发出声音。
正与丞母叙旧的丞云廷立刻回头,看见是她,眸色愈沉,阿舒。
看见他的复杂的眼神,蒋舒心头一颤,仿佛又回到了梦中。
丞云廷会带着一个名为杨柔珠的女人回来,那人是他留洋时认识的好友,是除蒋舒之外,唯一一个能靠近丞云廷的女人。
回国之路,他们相互扶持,彼此动情,杨柔珠更是靠自己的才识救了丞云廷一命。
他有意与她发展,开始审视自己与蒋舒的婚姻是否只是一场旧社会的儿戏。
接着便是疏远、冷漠、嫌恶,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
丞云廷不再宠她、爱她,甚至每每开口便是警告她,叫她不许打杨柔珠的主意。
最后,她会凄惨死去。
想到这会儿丞云廷大概已经安排好让杨柔珠住进丞家,蒋舒不想触霉头,只想远远躲着这对追求真爱的野鸳鸯。
可没等她转身就走,一道清婉的声音便自她身后响起。
云廷,我穿这身可还合适
杨柔珠身着时下最流行的白色洋装,外披一件白绒狐裘,走过之处,幽香四溢。
丞云廷刚一看见她便柔了神色,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好看。
得到满意的评价,杨柔珠这才看向蒋舒,淡淡打了个招呼,你便是蒋小姐吧我听云廷提起过你。
蒋舒点了点头,一声不吭。
丞云廷见状搂着杨柔珠的腰,逼近蒋舒。
阿舒,这次留学让我学到了很多,你我婚事是旧时代的糟粕,于理应当废除,可你我总归相伴多年,所以……
他顿了顿,坚定道:日后你在名义上还是丞家的少夫人,但我心中真正的妻子,往后只有柔珠一人。
蒋舒后退半步,一时间竟听不见旁的声音。
梦中的一切果然重演。
死亡只会是她不可改变的结局。
第二章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蒋舒就成了旧时代烙在丞云廷身上的笑话。
她独占少夫人的虚名,是丞云廷的大房,也是他们浓情蜜意时要独守空闺、寂寞到老的人。
她的住处也没变动,只不过从今以后,丞云廷不会再睡在她的枕边。
回到卧室,还没坐下,张妈就拿着一个玉白绸缎锦盒迎了上来。
少夫人,这是大少爷特地从国外带回来的蓝宝石项链。
张妈叹了口气,大少爷虽然心里有了柔珠小姐,可也还是关照着您的。
蒋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晶莹剔透的蓝宝石项链。
宝石有鹌鹑蛋大小,通体透亮,切割利落,闪烁着令人着迷的光彩。
蒋舒微微失神,还记得在丞云廷出发留洋之前,他特意和她承诺过,会为她带回来一条蓝宝石项链。
据说蓝宝石有纯爱、坚贞的寓意,常用来寄托对婚姻的向往。
如今她只占着妻子虚名,他却依旧完成了诺言吗……
真好看,和少夫人的气质很相配呢。
恍惚间,张妈已经为她带上项链。
蓝宝石轻轻坠在颈下,澄澈如一片碧海。
蒋舒低头,细长的手指轻轻摩挲,只觉心脏又被细乱的荆棘网住,密密麻麻的疼。
她终究没舍得摘下。
就当,是丞云廷送她的最后一份临别礼物吧。
……
次日清晨,蒋舒特意晚些起来吃早餐,想要避开丞云廷出没的时段。
没想到却正好撞见丞云廷和杨柔珠坐在餐桌边嬉戏。
蒋小姐,刚醒吗不如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杨柔珠从丞云廷的怀抱中抽身,笑容明媚地看向她。
蒋舒避无可避,只能走上前,对二人勉强一笑。
刚落座,便发现杨柔珠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徘徊,接着就见她伸出手,看着丞云廷出声。
云廷,这枚蓝宝石就是你当初拍卖到的那枚吧做成项链很衬蒋小姐呢,不过你不是说也要给我一条蓝宝石项链吗
蒋舒微怔,随后下意识低头看去。
丞云廷冰冷的视线也落在她身上,怎么在你脖子上
周遭空气刹那间变冷,丞家上下大气都不敢出,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阿舒,摘下来。
他很快便又将视线挪回杨柔珠身上,轻声道歉:柔珠,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送去给蒋舒,但属于你的,我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沾染分毫。
冷峻的侧颜如同利刃划破蒋舒的心防。
她强忍酸楚,将项链摘下后双手奉上,抱歉,我以为是送给我的。
没关系,你戴着这么好看,就送给你吧。杨柔珠摆摆手,没有接。
柔珠,这是专门为你定制的,不用让给她。
蒋舒还未开口,丞云廷冷冽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她眉头一颤,拼命忍住几欲落下的泪。
杨柔珠假作为难地瞪丞云廷一眼,勉强收下项链,云廷,这得怪你考虑不周,为什么不多准备一份,省的蒋小姐难过。
这是象征真爱的蓝宝石,能拥有它的人,只会是你。丞云廷神色淡淡,看都不看蒋舒一眼。
杨柔珠羞涩道:蒋小姐还在呢,别瞎说。
眼看着二人又要浓情蜜意起来,蒋舒呼吸微窒,匆忙找了借口离开。
直到回到卧室,她才渐渐将呼吸平复。
楼下二人打情骂俏的声音透过门板传入耳中,蒋舒捂住耳朵,痛苦地滑坐在地。
还好,只要再等九天,她就解脱了……
她不断回忆着预知梦,让痛苦麻痹自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房门被人敲响。
蒋舒惊醒,一打开门,就撞进一双冷淡的眸子。
丞云廷淡漠地看着她,半晌后递来一只小巧的锦盒。
我答应过你的事不会忘记,不必去偷去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三章
这句话前半句是安抚,后半句则是警告。
蒋舒低垂着眉眼,下意识想解释,可看到丞云廷与过往截然不同的眼神,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接过盒子,没有像以前一样迫不及待地打开,只是淡淡道谢:多谢。
丞云廷看着她如白瓷一般无暇的脸庞,预想之中那娇滴滴哭诉的画面并未出现,居然让他有一丝心慌,随即很快的压了下去,转身离开。
临睡前,蒋舒想起什么起身来到从抽屉里拿出一只檀木画盒。
这是她托了不少关系才拿到手的画家齐白石的真迹。
丞云廷很欣赏齐大师的画作,她本想将这作为他的生日礼物。
不过到那时,她应该已经不在人世。
蒋舒决定把画提前给他。
夜深,丞云廷从杨柔珠的院里离开,回到书房。
蒋舒敲开房门,将画盒递给他:这个送给你。
丞云廷放下钢笔,深深看她一眼,伸手接过画盒。
蒋舒欲言又止,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想送礼物的借口。
没成想却听见一道愤怒的呵斥声响起:蒋舒!你怎么变得如此不知羞耻!
蒋舒一惊,抬眼便看到丞云廷满是嫌恶的神色,顿时愣了神。
顺着他指尖的方向看去,只见打开的画盒里竟然不是字画,而是一本春宫图。
封面上还写着她的豪言壮语——他日必要云廷做我裙下臣。
蒋舒面色瞬间惨白,指尖战栗着想要拿回画盒。
这里面怎么会是春宫图!
之前她日日思念丞云廷,又总是听其他大家族的夫人聊床第之事,这才起了心思,想等丞云廷回来也讨他一次欢心,没想到……
她明明放好了啊!
我……我拿错了,这是、这是我以前……
够了!丞云廷沉声拍桌,蒋舒,你让我觉得恶心!
丞云廷背过身,紧紧闭着双眼,他修长的手指愤怒地捏着椅背,指尖逼得泛白。
蒋舒红了眼,浑身止不住发颤。
她的预知梦只能带她草草掠过未来将要发生的大事,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件,即使她曾在梦中看过,醒来后也记不得多少。
真没想到,在死亡的结局之前,还有这么多耻辱等着她。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怎么解释都不会有用了。
蒋舒无声苦笑,转身离开,甚至不敢去拿回那本露骨的画册。
没走两步,却听见丞云廷低声叹息。
蒋舒,当年和你在一起,是我年少无知不知情为何物,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你只是我名义上的妻子,不是我真正的妻子!但我也清楚,我终究耽误了你很多年,这是我欠你的,我会想办法还,希望你以后,别再对我抱有不该有的心思。
蒋舒虚浮地扶住门框,本以为看过自己被逼死的结局已经足够让她心死,直到丞云廷将那些无情的话翻来覆去地说,她才明白……
原来凌迟比剜心更痛。
她很想解释,想说清楚自己早就没有那些旖旎的想法,想拒绝他自以为是的偿还。
可她没有开口的机会,书房的门就被丞云廷重重关上。
蒋舒失魂落魄地回到卧室,关上门后便无力地滑坐在地,眼泪决堤。
第二日下午,家中突然有一位先生造访。
他说他是大少爷特意请来为蒋舒授课的,说只要蒋舒接受一定程度的教育,就不会再这么放浪形骸,不知羞耻。
蒋舒疼的心尖猛的颤了一下,脸色红白相见,说不上是羞耻更多还是难堪更多。
可她迈着僵硬的步子遵从,学习写字的时候,丞字刚落,先生便惊慌地按住她的笔,要她不要继续写下去。
这是丞云廷的意思蒋舒问。
先生点头:大少爷说了,少夫人你不可以写他的名字。
闻言,那多日堆砌愈发牢固的心防突兀地破了一个裂口。
丞云廷这是有多怕她还在爱他。
蒋舒攥紧笔,淡淡的笑,好,我知道了。
下一秒,她继续提笔书写。
——丞杨柔珠。
算是她这个活在旧社会的人,送给他们的祝福。
第四章
第一阶段的课程持续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丞云廷回到了大宅。
他穿着如夜幕一般的黑色大衣,往日总是严谨地系好每一颗扣子的男人,今天却意外地敞开了衣襟,打破了此前一贯的冷清与疏离,显得多了几分随性。
蒋舒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简单打过招呼,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站住。丞云廷的声音低沉有力。
她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这让他心底莫名有些躁郁不安。
半晌过后,他才压住突然翻涌的情绪,直勾勾盯着蒋舒,丢下一句不容置喙的话:给你十分钟换件得体的衣服,跟我去个地方。
半小时后,订婚宴现场。
宴会厅内上层社会名流云集,重金难请的名伶正在灯光下高歌,每一处都彰显着丞云廷的用心,和当年与她结婚时的场景天差地别。
柔珠想要一个人帮忙在订婚宴上拍照,照相师临时有事离开了,你来顶上。
蒋舒呆楞着被带到硕大的照相机后,丞云廷就转身离去。
蒋舒苦笑,她知道,丞云廷是真的爱杨柔珠,也是真的想让她死心。
悠扬乐声响起,众人漫步到舞池缓缓跳起舞来。
杨柔珠被丞云廷包在怀中,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他们随着鼓点轻轻摇摇地踩,丞云廷眼中的宠溺满得快要溢出来。
这一幕让其他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丞大少这回是真遇到真爱了啊,这架势可比宠之前的那位还夸张!
早就说了,丞大少之前就是图个新鲜,才把一个丫鬟讨进房里,现在新鲜劲过了不就抬二房了吗!
他们都知道蒋舒也在订婚宴,可无一人避让着她,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几人的感情。
蒋舒局外人一般站在后方,看着丞云廷和杨柔珠跳着协调舞。
一个西装革履,清冷矜贵。
一个素雅旗袍,清新动人。
珠晖玉映,确实相配。
一曲结束,丞母端着酒杯来到众人面前,各位,很高兴大家今日赏脸,来到我儿云廷与柔珠的订婚宴,我这个当妈的原本有许多话要说,可时间不早,我也不想坏了云廷的大事。
什么大事啊难道丞大少还给新娘子准备了什么惊喜
看着众人起哄,丞母笑得更开心了,云廷确实为柔珠准备了一件每个女人都会心动的礼物。
下一秒,一件惊艳夺目的西式大裙摆婚纱便被推到了灯光之下。
这件婚纱上半身以蕾丝勾勒,优雅而禁欲,掐出极细的腰身,随之衔接蓬松如云团的大裙摆,最亮眼的是,裙摆底部用金丝浅浅绣出羽翎纹样,它们一致向上延伸,金丝越钩越密,最后汇集于一点,竟是绣出了一只冲天滕飞的凤凰!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件婚纱上,赞叹连连。
唯独蒋舒愣在了原地。
四年前,丞云廷为她请来绣工最好的匠人专门定制婚服,她看着那厚厚一本纹饰册子,看得晕了头,忍不住扑在丞云廷怀中抱怨道:
这些祥云啊、如意啊,我都不中意,我最喜欢凤凰,不如给我绣一只一飞冲天的大凤凰如何
那时丞云廷答应了,可她的婚服最终却与之相差甚远,只因丞母觉得一只凤凰独自翱翔的寓意不够吉利。
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她梦中的婚纱,如今竟然能这么顺利地出现在别人手中。
云廷,谢谢你,我很喜欢你专门为我设计的婚纱。
杨柔珠满是感动的声音打破了蒋舒心底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算他真的还记得又怎样,不过能证明他的偏爱罢了。
在场宾客亲眼看着丞云廷和杨柔珠如此幸福,他们也都很好奇,蒋舒这位独占虚名的丞家少夫人会做何感想,所以时不时的去观察她的神情。
丞云廷眉头微蹙,正准备让下人把她带走,可蒋舒却已经优雅地从照相机后退出,来到众人面前。
她站定在杨柔珠身前,真诚的开口。
良缘天定,佳偶天成,祝福丞大少与杨小姐,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第五章
丞云廷锐利的视线倏然扫了过来,带着很重的复杂情绪,即使透过镜片依旧灼人。
她下意识去看他,可丞云廷却又移开了双目,眸中只映得下杨柔珠一人。
蒋舒嘴角挂着一抹苦笑,她想,丞云廷到现在还在试探她的祝福是否出自真心。
几个小时后,月色高挂,宴会结束。
蒋舒大方从照相机后离开,冲着众人笑道:照片我拍了许多张,不知道够不够用。
既然她刚才已经当众祝福过二人,这会儿就更加没什么好别扭了。
杨柔珠见状笑意加深,颇为亲近地一把握起蒋舒的手,辛苦蒋小姐了。
走吧,回去吧。一直没说话的丞云廷也沉声开口。
这时,杨柔珠突然一脸羞涩地拉了拉丞云廷的衣袖,云廷,你不是说等会要带我去看烟火吗那里好像和回家的方向是反的。
闻言,丞云廷看都没看蒋舒一眼,就做下决定,随意交代道:你自己找个黄包车回去吧。
蒋舒笑了笑,点头,知道订婚宴结束,他们怕是要如胶似漆一会儿。
不过终究是夜深了,黄包车师傅大多也回家休息了,她也只能徒步回去。
自那夜烟火落幕,她就又跟着先生学习了两天,在充实的时间里渐渐忘记了一些伤心事。
再想到两天后的死亡,还是会害怕,还是会伤感,但也生出了几分期待。
期待解脱。
可惜这平静的一切很快就在当夜被打破。
快来人帮忙!快来人帮忙!
寒风萧萧,下人扶着醉倒的丞云廷闯入大门,惊醒安睡的蒋舒。
她匆忙赶到楼下,本以为可以保持镇定,却在看见丞云廷通红的耳尖时慌了心神。
他从不轻易醉酒,即使是和她的大婚之日,也相当克制有礼。
今天究竟是……
大少爷!
没等她多想,丞云廷突然不适地咳嗽,蒋舒见状只能坐在他身侧,帮他轻轻拍背止咳。
不曾想这个举动却让她被丞云廷猛地掐住了腰,一道刺痛感突兀地袭上腰间,她诧异低头,却看见他掌中牢牢捏着一枚银梳。
这不是我的梳子吗蒋舒皱眉,伸手就想把银梳拔出来。
可丞云廷明明醉了,力气却大得吓人,任她如何使劲也拔不出梳子。
少夫人,要不您先去睡觉吧,这里我们来处理就好。张妈适时凑上来,面上带着一丝紧张。
蒋舒心里也有数,这家里的下人难免害怕,毕竟如今她和丞云廷的关系,早已不适合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如果丞云廷知道了,恐怕会对他们问责。
好,我这就走。
她叹了口气,正要离开,转身就撞入一个带着淡淡寒意的怀抱。
灯光昏暗,洒在丞云廷的脸上,更显其目光深邃,眼尾那抹猩红的欲色更浓,瞧着颇有几分危险。
蒋舒从未见过丞云廷这一面,立马慌了神,云廷……
可她来不及后退,腰就被男人大力掐住,下一秒,丞云廷薄凉的唇便贴了上来。
他的吻从和风细雨到狂风暴雨地啃,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
第六章
蒋舒呼吸都被快掠夺,她拼命地挣扎,可丞云廷却将她箍得更紧。
他轻而易举打开书房的锁,摸着黑将蒋舒压在冰凉的书桌上,灼热呼吸喷洒在她白皙脖颈间,满是欲念。
柔珠,乖一点。
蒋舒娇躯一僵,浑身自心尖开始彻底冷去,一时间使不上任何力,只是呆愣地躺在原地,任由丞云廷掠夺。
她从未想过死前会在书房拥有一场这么屈辱的情事。
泪水滑落,被丞云廷吻去。
……
那夜之后,蒋舒和丞云廷的关系陷入冰点。
他认为是她死性不改趁夜勾引,她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勒令关在丞家不得外出半步。
只因他生怕她会去杨柔珠面前耀武扬威,伤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彼时距离梦中的死亡还有两天,蒋舒的记忆却愈发混乱模糊。
她扶着洗手池痛苦干呕,一时想不起来自己具体的死因,这时,张妈突然推开门,告诉她丞云廷和杨柔珠的婚事将近,沾这场喜事的光,她的禁令可以解除。
蒋舒当即就去了趟医院,出来时她手里捏着几张报告,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
原来,她这几日呕吐不止的原因居然会是……怀孕。
她怀了丞云廷的孩子。
蒋舒颤抖着捂住小腹,虽然尚未成形,可却仿佛已经可以感受到生命的律动。
她突然就想再同命运争一次,连忙回了大宅。
然而,杨柔珠却先她一步开了口,各位,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宣布,丞家这回要双喜临门了,我怀孕了!
欢呼声震耳欲聋,蒋舒呆愣着站在门口,耳中仅剩一道嗡鸣。
泪光模糊视野,可她依旧清晰地看见,丞云廷满眼含笑地坐在沙发上,那般虔诚地注视着杨柔珠,仿佛此时的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原来爱与不爱真的可以这么明显。
蒋舒下意识就想逃走,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能硬着头皮面对这一切。
或许是她僵硬的姿态实在太过碍眼,杨柔珠终于发现了她,并笑眼弯弯地招呼起来。
蒋小姐!杨柔珠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你也会祝福我和孩子的,对吗
一瞬间,全场静谧无声。
蒋舒抿了抿唇,丞云廷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像极了无声的逼问。
云廷,我有话要跟你说。她没能顺他的意,艰难地开了口。
闻言,丞云廷目光幽深,我和你这种女人,有什么好说的
这话给足了杨柔珠面子,也将蒋舒的脸踩进了地里。
她的魂魄几乎快要飞出身体,木讷酸涩地接着说道:我也怀孕了。
刹那间,世界寂静。
杨柔珠的脸色瞬间惨白,有些委屈又有些胆怯地看了看丞云廷,随后虚弱地坐到沙发上。
只剩蒋舒一人站在厅内,成为一个狼狈的焦点。
过了半晌,丞云廷才缓缓开口。
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你这套争宠的手段,我早在上流圈子里看腻了。
他扶着杨柔珠起身,目不斜视地撞开蒋舒,只留下一句满是嘲讽的话语。
别再妄想和柔珠争名分,也别妄想怀上我的孩子来绑住我,丞家只认柔珠的孩子。
待到众人散尽,蒋舒才终于缓过神来。
是夜,蒋舒翻来覆去,还是决定为了孩子撇下脸面,再和丞云廷解释一次。
可她还没出门,屋内便迎来了不速之客。
怎么样,死心了吗
对上杨柔珠似笑非笑的眼神,蒋舒皱紧了眉头。
我从来不想和你争,我只想给我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话已说得明白,杨柔珠却只是冷笑一声,既然你非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毕,她扯乱自己的衣服,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朝着墙壁重重撞去。
蒋舒瞳孔骤缩,只见墙上流下道道鲜红的血迹。
第七章
慌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蒋舒抬眸,就见丞云廷的眼神如寒夜冰棱般直直刺向她。
蒋舒,是我太纵容你了。
他心疼地抱起杨柔珠,手背紧绷到满是狰狞青筋。
我顾及我们曾经的情谊,让你继续做这个少夫人,吃喝不愁,可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贪婪,这么无耻!
你居然敢伤害柔珠,伤害我们的孩子!
咆哮声在整个丞家回荡,震得蒋舒腹部一阵绞痛,想要下床解释却狼狈地摔倒在地。
我没有……
她虚弱的辩解在丞云廷眼中只是一句笑话,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杨柔珠痛苦的闷哼声惊得他心神具颤,只能仓促地交代一句便赶往医院。
他说:家法处置。
距离死亡还有一天,蒋舒却被关在了狭小的佣人房,接受丞家最残酷的家法。
为了护住腹中的孩子,无论是非如何,她都拼了命地认错,哭喊着永不再犯,不会再与杨柔珠为敌,不再做这个少夫人。
可负责执行家法的下人,是杨柔珠的亲信,她本就抱着折磨蒋舒的念头,自然不会对她留情。
竹鞭抽体、粗盐抹身、冷水浇头、拳打脚踢……
蒋舒连晕倒的机会都没有,时刻清醒地感受着痛苦的责罚,鲜血将她的衣物层层浸透,又在午夜凝结成冰,刺得她浑身战栗,烧得她额头滚烫。
日复一日的欺凌虐待,让她已经模糊了对时间的感知,但她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腹中的孩子正在离她而去,绝望与无助缠在心头,恍惚之间,蒋舒居然只能想起丞云廷的脸。
那是四年前他迎娶她时,笑眼弯弯,满目爱意的模样。
云廷……
听见她呻吟,下人毫不留情地冲着她的小腹猛踢一脚。
贱蹄子,少在这里惦记大少爷!
云廷……我真的怀了你的孩子……求求你……蒋舒神志不清,被踢踹了也只是虚弱地念叨着。
下人闻言心头一跳,可一想到杨柔珠对她的交代,又很快稳住了心神,更加用力地踢踹蒋舒的腹部。
怀了孩子也没用!大少爷说了,他的夫人只会是小姐,也只有小姐的孩子,才是丞家的种!
原来,她和她的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是。
蒋舒哇地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终于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再次见到天光,是张妈打开了佣人房的门。
张妈看见蒋舒的惨状当即便落了泪,可蒋舒却抬不起手来安慰。
因为她浑身都疼,疼到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扯着心和肺,小腹更是如同被柴刀狠狠剁碎了一般,痛得双腿不住地抽筋。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少夫人清洗更衣!否则耽误了少爷的大事,有你们好受的!
原来今天就是丞云廷和杨柔珠的大喜之日,也是她命定的死期。
蒋舒软若无骨地被人按在浴室中清洗、上药,或许是她真的大限将至,即使是这样程度的刺痛,也未能让她变得清醒。
下人们知道这样的她上不得台面,便想了个法子,给蒋舒换上了严严实实的新衣,面上也遮上白纱,只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
丞云廷和杨柔珠的婚礼是中西杂糅的风格,明明穿着西服白纱,却又固执地一定要保留给大房敬茶的环节。
下人们控制着蒋舒,让她板板正正地坐在木椅上,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新人来时的路。
说完长串浪漫的誓词,杨柔珠便故作胆怯地走到蒋舒面前,向她敬茶。
然而蒋舒早已失去思考的能力,睁开眼睛都是勉强,更何况是抬手喝茶
蒋舒,喝了这杯茶,我还能给你最后的体面。见蒋舒不喝,丞云廷开口便是威胁。
再次听见熟悉的声音,蒋舒微微动弹了一下,痛苦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忍不住想要发出呜咽。
丞云廷也隐隐注意到不对劲,问道:你的脸色怎么……
蒋小姐!我知道你还是容不下我,可我的孩子已经被你害死了,你还想要我怎样难道真的要我也死,你才能喝下这杯大房茶吗!
杨柔珠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丞云廷的思绪,一想到她流产的事,再看到蒋舒,他也只剩满腔恨意。
既然你不肯喝,那就让别人帮你喝!
下人们闻言立刻接过茶,扯开蒋舒的面纱,捏着她的嘴往里灌。
滚烫的茶水灼伤蒋舒的喉咙,可她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尽数承受。
茶也喝了,把人带下去,别在婚礼上碍眼。
丞云廷再次发话,这一次,是为了让蒋舒从他的眼前消失。
她被下人拖进了杂物间,犹如破布娃娃一般砸在桌旁,伤口再次崩裂,流下一地鲜血。
死亡的气息渐渐在她身边凝聚,她的神智混乱,快要忘记那命定的死局究竟是个梦,还是她弥留之际的幻觉。
阿舒!
恍惚间,一道充斥着担忧和愤怒的声音传至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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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蒋舒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被人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云廷……
她迷迷糊糊地问着,直到被人抱进车里,才看清眼前那张泫然欲泣的脸。
不是丞云廷。
都被伤成这样了,还想着他,傻不傻唐凛嘴里不饶人,手却不住地给蒋舒喂着药,为她裹上上好的皮草大衣。
用过药后,蒋舒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些,她立刻握住唐凛的手,哑着嗓子求救。
唐凛哥,救救我的孩子……
唐凛闻言双眼更加赤红,他轻轻将蒋舒抱在怀中,一声不吭。
蒋舒还有什么不明白,唐凛这样的医术都只能沉默不语。
无非就是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死在丞家那个暗无天日的佣人房里。
她永远见不到这个可怜的孩子,她们甚至只相伴了七天,就被迫骨肉分离。
想到此处,蒋舒再次呕出一口鲜血,打湿了唐凛的衣襟。
她听不清唐凛的悲呼,视野也渐渐模糊。
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倘若她还能活着,她再也不要爱上丞云廷。
她要和他从此不复相见。
三天后,丞家。
结束如梦一般的婚宴,丞云廷方才大梦初醒般地想起来,在这丞家似乎还有一人。
那是他的发妻,虽然已无情分,但终究是他的人。
蒋舒是做得过分了些,又犟得听不进去道理,可毕竟也晾了她三天,性子总该软化了些。
他喊来下人,冷着脸问道:蒋舒知错了吗
下人们齐齐愣住,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还是张妈硬着头皮,小声道:大少爷,我们也不知道少夫人是否知错……
丞云廷微怔,什么意思
张妈哆哆嗦嗦地说:您不是让我们别管少夫人吗所以、所以……
话落,众人只感觉低气压更加明显,逼得他们几乎要喘不过气。
丞云廷倏地起身,随后紧皱着眉头朝卧室冲去。
直到打开卧室的门,看见干净整洁又略带温馨的摆设,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也是,像蒋舒这样娇气的小女人,就算下人真的三天不理她,她也不可能傻乎乎地困在房内,真的让自己处于险境。
她这会儿应该还委屈着,气他另娶他人,气他不来看她,所以偷偷跑出去,不知在哪个茶舍里坐着赌气。
想到此处,丞云廷突然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到底相伴多年,他没办法对蒋舒那么无情。
如今他和杨柔珠的婚事已成,蒋舒再闹也不能翻了天去,他也不必再一味避嫌。
虽然他只认杨柔珠是他的妻子,可蒋舒和他亦是兄妹、挚友、青梅竹马,纵使没有夫妻缘分,他也想将蒋舒好好养在身边,互相陪伴。
越想,丞云廷嘴角的笑意越重。
只是……
大少爷,您来这里做什么张妈胆战心惊地走到丞云廷身边,少夫人不在这。
不在这她还能去哪倏地,丞云廷心中陡然闪过一丝惧意。
少夫人在、在杂物间。说完,张妈便立刻跪下求饶,大少爷,这是新夫人的吩咐,我们以为您知道的……
杂物间……
小时候,蒋舒为了救他被家中误会,挨了一顿家法后就是被随意地丢在杂物间,等他找到时,人已经不清醒了。
那里又脏又冷,角落堆积了多少下人的血污,是蒋舒从小的梦魇,她一定会害怕的!
丞云廷顾不上斥责自作主张的下人,三步并作两步走,飞奔下楼,直冲杂物间,可就在到了门口之后,手却迟迟不敢握上门把。
他慌了,生怕这一回的失误,会让蒋舒真的怨他。
缓缓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便是浓烈的血腥味,和晃得人睁不开眼的灰尘。
丞云廷的心一寸寸变凉,前些天忙着婚礼,他没有关注过蒋舒的伤势,本以为她只是轻轻挨了几下鞭子,可这么浓的血腥味几乎是在劈头盖脸地告诉他……
蒋舒受了很重的伤。
这两天,她到底是怎么过的现在会不会很痛苦会不会很恨他
丞云廷的心仿佛坠入无底深渊,他不敢想,只能疯了一般地扑到瘸腿的书桌旁,想要抱起俯趴在那儿的蒋舒。
然而,触手可及之处却尽是冰冷。
丞云廷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猩红的眼直勾勾盯着那娇小、可怜的背影。
他感受不到她的体温。
不可能。他笑了一声,强行拉住暴走的理智,你不可能死的。
丞云廷攥紧拳头,青筋尽显,忍了又忍才大声吼道:来人,送少夫人去医院!
不知在急救室外等了多久,期间杨柔珠数次派人来请丞云廷回去,都被他一一赶走。
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贴着白墙的发丝压得凌乱。
直到急救室灯灭,他才猛地睁开眼,带着满眼希冀看向迎面走来的医生。
很抱歉,丞大少爷,我们尽力了。
您……节哀。
第九章
丞云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那个医院里走出来的。
一句节哀击垮了他所有的理智,让他像头困兽一般在医院里挣扎、摔打,所见之处皆破败,直到双手血迹斑斑,胸口的戾气才缓缓卸去。
他不信蒋舒会死,可所有人都告诉他,蒋舒已经死了。
这怎么可能呢
还记得和她初遇,那时外头是纷飞的战火,她娇嫩的脸上被灰尘糊了一片,几乎快要看不清样貌,这样弱小可怜的姑娘,寒冬腊月里硬是穿着几件破衣裳,强撑着来到了丞家门下。
她像从雪地里钻出的草儿,最有生命力了。
后来……
她为他吞过毒药,还挨了一顿家法,医生救了很久才抢回来一条命;她为他挡过子弹,鲜血浸透了他们两个人的衣服,他抱着她赶到医院,第一次恨自己不能跑得再快一点,医生一见到她就宣判结局,但她还是扛了过来。
这样一个顽强地活着的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
夜色浓稠如墨,流淌在丞云廷的侧脸,更显其神情阴骘。
他没有打开车灯,迎着黑暗回到了丞家。
远远的就看见家里灯火通明,丞云廷沉默着下车,还未走到门口,一道清丽的身影便夺门而出。
云廷!你终于回来了!
丞云廷下意识躲开杨柔珠的娇躯,满眼陌生地盯着她,冷声质问道:是你让下人把阿舒关在那里的。
杨柔珠愣住,一时没能掩住面上的心虚,被丞云廷看了个彻底。
他的心瞬间空的厉害,似乎有什么碎了一地,终于露出腐烂的内在,被他捕捉到阵阵痛意。
云廷,我只是不想蒋小姐影响我们的婚礼,所以才让下人把她带到远一点的地方,我也没想到她会……
闭嘴!
丞云廷仓促打断杨柔珠的话语,他听不得那个死字。
将杨柔珠抛在身后,丞云廷大步走进屋里,把所有下人都召集到一处。
当时给少夫人动家法的人是谁
下人们闻言立刻齐齐跪在地上,不敢惹恼此时通身冒着寒气的男人。
最终还是张妈开的口,没记错的话,给少夫人动家法的是新夫人屋里的小文……
你胡说什么!杨柔珠瞪圆了眼睛,张妈,我知道你偏袒蒋小姐,可也不能为了帮她争宠,就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张妈本就替蒋舒难过,这会还要被杨柔珠抹黑,自然更加不满,居然忍不住顶了回去。
我没胡说!当时小文说我们都向着少夫人,一定会轻飘飘放过她,这样对您不公,所以她就把活儿揽了过去,要替您惩罚少夫人!
杨柔珠还想反驳,可一看到丞云廷如刀般锋利的眼神,便立马闭了嘴。
她能感觉到,丞云廷现在就是即将爆炸的火药,碰不得。
她人呢
下人们左看右看,半晌才慌张道:小文、小文不见了!
丞云廷立刻看向杨柔珠,你把她藏起来了
我没有!杨柔珠攥紧衣摆,楚楚可怜道:云廷,你冷静一点,就算真的是小文动的家法,她也是按规矩办事,不会过火,蒋小姐肯定不是她害的!
所以……丞云廷低垂着头,你是想告诉我,阿舒只是轻轻挨了几下鞭子,都怪她自己身体不好,才会出事吗
或许,或许她是嫉妒我能和你结婚,她气急攻心,才会……啊!
丞云廷一掌扇倒杨柔珠,她倒在地上,右脸突兀地肿了起来。
阿舒不会。
他终于红了眼睛,不断回想三天前的蒋舒是什么模样,可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她比任何人都顽强,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住,不会这样。
第十章
大少爷!我今天就算不要这份工作了,我也要说!
张妈终于憋不住,哭号道:少夫人的身子就是被小文打坏的!婚礼那天我看到了,少夫人一身的血,身上就没几处完好的!
丞云廷的心头响起一道闷雷,几乎快要将那颗腐烂的心劈碎。
你说谎!杨柔珠趴在地上哭喊,恐慌到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张妈的嘴。
我有证据的!
张妈从佣人房取来一件沾满血迹的破碎衣裳,哭着递到丞云廷面前,大少爷你看啊!这就是少夫人那天身上穿着的衣服!
血衣上多有破漏,厚实的布料生生被撕出了飞线,暗红色的血迹交错遍布,一时叫人认不出原本的色彩。
可丞云廷认得。
那时蒋舒刚进门,他就看见她了。
白裙飘飘,貌若天仙,即使相伴多年,即使心中已有挚爱,再见这一幕,他仍然难掩心悸。
他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收回视线,也因此将这个画面深深刻进脑海。
丞云廷颤抖着接过血衣,脑中一片嗡鸣,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要下多重的手,才能将那条纯净的白裙染成这副模样。
阿舒……
他终于想起前几日婚礼上蒋舒的模样,那一瞬的回眸。
原来并非矫揉造作。
原来,全是她倾泻的爱意。
云廷!你听我解释!杨柔珠扑到丞云廷脚边,抱着他的腿哭喊,我对此毫不知情!我真的不知道小文会下手这么重,我……
丞云廷红着眼一脚踹开杨柔珠,随后捏紧她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你到底知不知情,很快就能知道了。
像是察觉到什么,杨柔珠爬起来就想跑,却又立刻被下人按在原地,精心打理过的发丝揉成一团,好不狼狈。
阿舒受过什么家法,加倍还回去,直到她说真话为止。
杨柔珠很快就被下人拖走,杂物间内传来凄厉的叫喊声,一开始她还能哀戚地求丞云廷救她,可当鞭子挨得多了,她也受不住露出了真面目,不住地咒骂起来。
丞云廷就坐在门外,一边听着咒骂声,一边垂眸亲吻那件破烂的血衣。
他想,他真的做错了许多。
他明明从未看清过杨柔珠的真面目,那他到底在爱什么,又在提防什么……
家法处置的第一天,杨柔珠松了口,坦诚她因为嫉妒,叫小文故意虐打蒋舒一事。
家法处置的第二天,杨柔珠拼命求饶,承认自己从未怀孕,蒋舒更是没有欺负过她,一切都是她的蓄意策划,只为将蒋舒赶出家门。
家法处置的第三天,杨柔珠恨极了丞家,被拔了半口牙齿,才嘲讽地吐露真相。
原来她很早就认识丞云廷,也知道他有一位爱到骨子里的妻子,所以她刻意模仿蒋舒曾经的样子,接近远在国外的丞云廷。
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全部都是她为嫁入豪门的精心算计。
她也根本不在乎什么丞云廷唯一妻子的虚名,她只想坐稳丞家少夫人的位置,从此迈入上流社会,远离枯燥诗书,坐拥金山银山。
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丞云廷自以为是的真爱。
他听着听着就笑了出来,杨柔珠咒骂了三日,他也抱着血衣在门外不吃不喝地听了三日。
大错特错……大错特错啊!
他居然这么轻易地信了杨柔珠的伪装,以为她是新时代的女性,以为她的灵魂与自己更加共鸣,以为这样一份新鲜感就是真爱,以为过去坚持的一切都是被蒙蔽的……
凌乱的头发遮住丞云廷血红的眼,泪水顺着高挺的鼻梁滑落,没在血衣之上,了无踪迹。
阿舒……
暗哑的呢喃被杨柔珠的尖叫声吞没,无人发现丞云廷已经痛哭到快要窒息。
我错了……
第一十一章
蒋舒是被浓浓的药味儿熏醒的。
她身上缠满了纱布,黏糊糊的药几乎敷了满身,屋里还点着带了药性的熏香,整个人都要腌入味了。
不过也正是这些药的作用,伤重如她,这会儿居然也抬得起胳膊,说得出话了。
水……
刚一发声,唐凛便推门而入,白净纤长的手上端着一只白瓷碗,里头填满了浅棕色的药液。
终于醒了唐凛微微挑眉,随后动作轻柔地将蒋舒扶起,把药喝了,待会儿给你吃好吃的。
靠在唐凛有力的臂弯中,蒋舒下意识就放松了身体,整个人软乎乎的,说话也带上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想喝水,不想喝药……
唐凛冷哼一声,真是娇气。
话毕,他又从床头端来一杯糖水,这里头搁了山上新采的野生蜂蜜,最是滋润,清甜爽口。
喝一口糖水,然后把药喝了。他一口一口小心翼翼地给蒋舒喂着药。
眼看着一碗药快喝完了,蒋舒终于清醒了几分,借着唐凛的力坐直身子,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唐凛哥,这里是
我在租界的一处别院,不用担心,这里一般人进不来。
蒋舒方才注意到,唐凛此时穿的早已不是住持的装束,而是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经过三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也已经长出来了,柔软的发丝搭在眉前,衬得他面容更加清冷俊美,身上也染了几分肃穆之气。
你不做和尚了
没良心的小丫头,我是为了谁才去做和尚的
蒋舒怔住,总算想起一些前尘往事。
小的时候,她是丞家的丫鬟,唐凛是丞家的看守,两人一开始也没什么交集。
直到她在丞家待了一整年,又是一个冷的人四肢冰凉的冬天,她虽然年纪小,到底只是个丫鬟,也跟着下人们在门前扫雪。
她力气不大,也没摸清楚扫雪的门道,自然吃力,一双小脚窝在绵实的雪里,冻得快要失去知觉。
是唐凛如同拔萝卜一般将她从雪地里抱了出来。
随后他直接抢走了蒋舒的扫帚,闷头开始扫雪,直到快扫完了才冷冰冰地说了一句,我就教你这一次,明天自己扫。
可事实上,在那之后,唐凛再也没让蒋舒扫过雪。
明明他也只大她两岁,却已经为她承担起了许多。
蒋舒那时年纪尚浅,不知道什么春心萌动,但知感恩。
她会避开年长的下人们,偷偷溜到夜里站岗的唐凛身边,给他自己省下来的吃食。
唐凛也会在换班的时候,陪着蒋舒出门采买,像极了她的小保镖。
他们是一对特殊的青梅竹马,本以为可以这样平凡却幸福地过一辈子。
可偏偏蒋舒在八岁时为丞云廷闯了一次鬼门关。
她挨了鞭子,身上还中了毒,独自被关在杂物间里,几乎看不到生还的可能。
是唐凛撞开了杂物间的门,并立即给她用了药,这才让她保住一条命。
但他也因此失去了糊口的营生,被丞家赶出了家门。
走投无路之际,被福和寺的老住持收留,才有了去处。
后来,唐凛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想过离开,可偏偏那时蒋舒意外来到福和寺,二人再度相遇。
只一眼的功夫,他便知道自己不舍得。
与万贯家财相比,与实权功名相比,还是时不时能与蒋舒说上两句话更重要。
自此,往后数十年,他便在福和寺落了脚,每月都会给蒋舒一束香,听她与佛祖说说话。
他是为了她,才会做和尚的。
自然也是为了她还俗。
第一十二章
在唐凛别院住下的这段日子,蒋舒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初雪那日,正好可以下床走路。
奈何唐凛还是把她当眼珠子一般护着。
唐凛哥,我自己穿就好。蒋舒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白嫩的脚往回抽。
可唐凛的大掌却如钳子一般握着她的脚,烫得她脚心发痒也无法挪动分毫。
别乱动,会头晕。他头也不抬,耐心又细致地为蒋舒套上羊毛袜,再穿上厚实绵软的雪地鞋,生怕她的脚能触及一丝寒气。
好不容易结束这羞人的折磨,蒋舒着急地撇下唐凛往外走,又很快被男人轻易追上,打横抱起。
他嘴角上扬,看起来心情很好。
你走得这么慢,还是我代劳吧。
实际上他们这次出门的目的地并不远,就在后院。
虽然孩子走后什么都没留下,可蒋舒还是想为他立个墓,这样他若在天有灵,也能知道回家的方向。
在这件事上,唐凛也没硬拦着她,尽可能地让她亲力亲为。
扫雪,立碑,祭花……每件事都只经了她的手。
这是她作为母亲能做的最后的事。
别难过,以后的每一年,我都陪你来祭拜,给孩子烧很多很多好东西。
说着,唐凛便变术法似的掏出一堆小孩子用的寿衣、玩具还有吃食,冥币更是有厚厚十沓。
蒋舒破涕为笑,这么多,烧一天也烧不完。
那就慢慢烧,就像我们的日子,可以慢慢过。
闻言,蒋舒微怔,抬眸便撞进唐凛温柔的目光里,被那一双桃花眼摄住了心神。
这段时日她在唐凛这里住得很轻松很舒服,丞家那边也没有半点要来寻她的动静,想必是根本没发现她已经不见,又或是根本不在乎她在还是不在。
既然她和丞家的缘分已经断得这样彻底……
她突然觉得,这辈子和唐凛一起闯荡,也挺好的。
……
丞家。
丞云廷静静坐在阳台上,看着漫天雪花纷飞,一时恍了神。
从七岁那年开始,每年的初雪,他都是和蒋舒一起过的。
依稀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陪着蒋舒堆了好几个雪人,蒋舒把自己的首饰全都拿了出来,仿佛它们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只是几个玩具一般戴在雪人身上。
这样一个不在乎世俗利益的人,他怎么就误会得这么深呢……
膝上的血衣叠得整齐,丞云廷病态地将其捧在手上,用脸颊轻轻地蹭,仿佛在蹭着蒋舒一般。
待到天色暗了,他才沉默着回到蒋舒原本的卧室。
这里已经被他恢复了原状,那些被他搬出去的东西,现在又都搬了回来,好像他和蒋舒从未有过嫌隙一样。
可有些事发生过了,就会有痕迹。
他不愿承认蒋舒已死,蒋舒的尸体便一直停放在医院,轮流被下人们照看。
是张妈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蒋舒从未摘下过与丞云廷的婚戒,可尸体的手上却是一片素净。
她的婚戒不见了。
丞云廷疯了一样地搜遍整个医院还有丞家,也没能找到那枚金戒指。
现在,就只剩蒋舒的书桌没搜了。
他一直不想乱动蒋舒的书桌,因为怕弄乱了会惹她生气,可找不到婚戒也让他心慌意乱。
他们的婚姻没有凭书作证,如果连婚戒都丢了,就好像世上的最后一丝联系也没了。
这样想着,丞云廷妥善放好血衣,随后便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书桌抽屉。
入目的却是他完全没想到的东西。
一张怀孕报告书。
第一十三章
蒋舒居然真的怀孕了。
丞云廷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傍晚,蒋舒穿着一袭白裙,静静倚在门边,一双干净的美目中含着泪水,近乎绝望地对着他说,她怀孕了。
可他呢,他给了什么反应
在短暂的惊异过后,他的心中只剩下厌烦。
他连看都没有多看蒋舒一眼,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他甚至故意撞开了她,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被承认!
他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杀人诛心。
丞云廷颤抖着拿出孕检报告,泪水大颗大颗砸在蒋舒的名字上,将其晕成一团。
当时的蒋舒,没有家人,没有爱人,独自怀着他的孩子,被冤枉后受家法处置,亲眼看着他和害她的女人走入婚姻殿堂,还要喝一杯大房茶!
她该有多无助,多痛苦……
为什么他现在才知道……
孕检报告被捏得满是褶皱,丞云廷捂住双眼,悔恨不已,痛哭出声。
是他害死了他的真爱,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后悔了……
……
再次踏入医院,丞云廷直接去了停尸间。
之前他不敢面对这一切,一直不敢来这个地方。
可现在他必须要来,他想见一见他未出世的孩子,想做一回父亲该做的事。
丞云廷缓步走到尸体边,相当虔诚地把耳朵贴在尸体腹部,就像每个父亲都会做的那样,感受孩子存在过的痕迹。
大少爷你在干什么
停尸间的门被医生推开,他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我在和我的孩子道别。还有说一声抱歉。
孩子医生更加疑惑,死者体内没有孩子啊!
丞云廷猛地睁开眼,眸光锐利,你说什么!
医生吞了口口水,颤抖道:我、我们做过检查了,死者并没有怀孕迹象,并且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闻言,丞云廷的大脑飞速运转,立刻便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蒋舒的尸体。
他迅速起身,随后死死凝视着尸体的面部。
半晌,他终于在尸体脖颈处发现一丝异常,那是一小抹面粉质地的粉末。
那是易容材料冷藏过久后干瘪掉的痕迹。
丞云廷顺着痕迹反手一撕,紧接着便出现了骇人的一幕。
他从尸体的脸上撕下了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是常常跟在杨柔珠身边的下人,小文。
这!这不是少夫人啊!听见动静,张妈也赶了过来,被吓了一跳。
对,这不是阿舒。
丞云廷的脸上却看不见半分被耍弄的气愤,他只觉得兴奋和庆幸,这具尸体真的不是蒋舒,他的阿舒还活着!
他还有机会找到她,还有机会挽回错过的一切!
大笑着离开停尸间,丞云廷顾不得抹去脸上不自觉流淌的泪,立刻联系下人在全城搜查蒋舒的下落。
当初她伤得那么重,即使是被旁人带走,外头如此战乱,恐怕也走不远。
她一定还在租界内。
他一定会带她回家。
第一十四章
丞家全城找人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唐凛耳中。
让他找,找到我这儿,就废了他。
唐凛低垂着头,细心研磨药材的样子满是禅意,可话中却全然杀气。
他曾经不想和丞云廷争,只想在福和寺默默陪着蒋舒,可丞云廷偏偏不识好歹,那就不能怪他了。
这一年间,蒋舒频频上福和寺祈福,没有一次不是为丞云廷。
也没有一次没掉眼泪。
他早就心痛极了,也恨极了。
回到别院,刚一推开门,唐凛便看见懒洋洋坐在院里晒太阳的蒋舒。
怎么不在房里休息坐在外面不冷吗
唐凛说着便解下自己的围巾,仔细地盖在蒋舒身上。
他的体温一点点浸透蒋舒的肌肤,助她融化冬日的冰冷。
人跟花没什么不同,都得常晒太阳,这点冷又算什么呢
看见唐凛腰间别着的药瓶子,蒋舒很机灵地转换了话题,要是想我暖和些,不如带我出去转转
唐凛神色微动,在家待腻了
当然啦,你也知道的,我以前就静不下来。
蒋舒掰着手指,如数家珍道:茶馆饮茶、花店插花、剧院听曲、上山求佛……我的活动向来很多的!
看到她终于恢复到从前灵动的模样,唐凛心中一软,蹲下来柔声说道:丞家在找你,这样你也要出去
蒋舒神情微滞,很快又恢复自然。
当然,我都已经从那里逃出来了,没道理继续被束缚。
说着,她拉住唐凛的手臂轻晃,唐凛哥,你不是会易容吗,帮帮我吧!
唐凛情难自抑,顺势将蒋舒按在怀中,长叹一声,阿舒,我不想你走。
蒋舒却是笑弯了眼,我知道,我不走。
……
唐凛最终还是带蒋舒去了趟福和寺,他给二人都易了容,再加上福和寺人多热闹又足够熟悉,即使遇见丞家的人,也不足为惧。
蒋舒乖巧地接过新住持赠予的香,对着佛祖恭敬地拜了三拜,随后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这一次,在求什么
当然还是求战事可平。
蒋舒说完就准备站起来,余光却看见唐凛径直跪上了一旁的的蒲团。
他虽做过住持,却从不问佛,且为人随性,很少露出这般虔诚的模样。
你、你也有要求佛的事
唐凛浅笑,当然是求佛祖,让某人多想着我一些。
蒋舒心头微动,随后便红了脸,小声说道:其实刚刚,我还求了佛祖别的事。
什么事唐凛挑眉。
我求佛祖保佑,让我和你可以平平淡淡过一生,不再受分离之苦。
话音伴着浓浓的香味缠住唐凛,他动情地看着蒋舒,只觉得自己此身都会被这个女人死死缠住,永世无法抽身。
真好。
拜完佛祖,唐凛陪着蒋舒在福和寺转了一圈。
曾经顾忌蒋舒有夫之妇的身份,他只能在大堂与蒋舒接触,一直没带她看遍福和寺的全貌。
不曾想刚刚绕到他曾经住过的小院,便看见了乌泱泱一群不速之客。
不用管他们,直接搜。
大少爷,这里毕竟是福和寺,太过强硬未免闹得不好看啊!
不重要。男人红着眼,哑声说道:她之前常来这里,或许可以……
蒋舒冷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丞云廷胡闹。
她依旧对他的声音熟悉,一开始心中也确实有过紧缩的淡淡痛意。
但那不是因为爱。
只是因为恐惧。
她不想被抓回丞家那个吃人的地狱,不想在和丞云廷纠缠在一起,日日以泪洗面。
已经得到过阳光的人,就很难再回到黑暗之中,并对其甘之如饴。
不过就在她慌张之时,唐凛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她突然心静。
原来她曾经追寻不到的安全感,是这么触手可及。
第一十五章
丞家的下人很快也注意到蒋舒二人的身影,他们想也没想就上前赶人。
走走走赶紧走,别耽误我们搜查!
唐凛脚步未动,手却将蒋舒护在身后,冷笑一声,你们凭什么搜
凭这是丞家大少爷的命令,没人惹得起!
是吗唐凛扫过老住持为难的脸,攥紧拳头,那我今天偏要惹。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丞云廷,但他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便又收回视线。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直接处理了。
闻言,唐凛立刻将蒋舒推远,你先下山,我很快就来。
蒋舒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是碍事,点点头便准备下山。
可偏偏这时,丞云廷又心间一动,下意识朝她的位置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让他心神俱乱。
那抹灵动的背影,和他记忆中的蒋舒,太像了。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丞云廷立刻高声喊道:拦住她!不能让她走!
下人们如蜂群一般扑向蒋舒,唐凛吹动哨子,随后便以一当十,与下人们搏斗起来。
只是人数毕竟悬殊,下人们手中还拿着武器,纵使唐凛打得再狠,也依旧没拦住丞云廷奔向蒋舒的步伐。
他拦腰搂住蒋舒,将她用力按在怀中,激烈的心跳隔着骨肉传递,震得蒋舒心口生疼。
是你,对吗
他的声音绷得极紧,犹如将断的弦,一双眼红得似血染过。
包括他在内没有人知道,如果他怀中的人不是蒋舒,他会不会就此疯魔。
蒋舒自然也意识到了丞云廷的状态不对,可她并没有半分通融,反而抬脚朝丞云廷踩去,几乎将他的皮鞋踩下一块。
可即便如此,丞云廷居然也没有松手。
他依然紧紧地抱着蒋舒,死死地盯着他,偏执,疯狂。丞云廷的头埋在蒋舒颈间,却没有闻到熟悉的香气,反而是一股子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
你伤得......怎么这么重你怎么没有燃香,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你忘了吗我受了两天的家法。
燃香香炉已经被你搬走了啊。
蒋舒看着丞云廷,目光锐利,那双丞云廷熟悉的眼睛中没有过往的依恋,爱慕,只有冷漠,厌恶,刺得丞云廷的心一痛。
不要这样看着我......阿舒,我是云廷啊......你不能这样看着我......我是云廷啊,你的云廷啊。
丞云廷落下泪来,滴在蒋舒的手上,灼的虎口一阵滚烫。
丞云廷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蒋舒有一瞬间的恍惚,是她替他吃下那块下了毒的糕点,受了家法,在医院奄奄一息的时候,外人眼中雷厉风行,风光霁月的丞家少爷泣不成声,恨不得替她受过。
现在,他再次为她哭了。
可却没有人和那时的蒋舒一样替他轻轻拭去泪珠,柔声告诉他她在,她会陪着他看遍春夏秋冬,只有狠戾的一巴掌打在丞云廷脸上。
放开我。蒋舒冷漠出声。
丞云廷不可置信的抚摸上侧脸,火辣辣的触感提醒他这是现实。
他的阿舒,那个将他视作珍宝的阿舒,不见了。
巨大的恐慌包裹着他,他好像掉进了深海,压抑,窒息,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阿舒,不见了......不,不会的!他可以找回来!他的阿舒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可能!
丞云廷握住蒋舒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阿舒,如果这样你能出气,你就打吧。我愿意为了你去受罚,去死,只求你回来。
蒋舒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丞云廷!你疯了吗!
丞云廷虔诚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他的佛,他的信仰,他的余生。
阿舒,在你消失的那一瞬间,我不知道我失去了什么。
可看到你的一瞬间,我知道,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的命。我早就疯了,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的全部。
下一瞬,蒋舒被唐凛拉到了身后。
唐家的下人在哨声的召唤下赶了过来,和丞家下人缠斗在一起,很快占据了上风。
是吗那你为了杨柔珠伤害阿舒的时候,你是忘了你的命是什么了吗失了智一般折磨阿舒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阿舒是你的全部
第一十六章
我......丞云廷答不上来,看着蒋舒移开的眼神,巨大的慌乱再次包裹着他,阿舒,你听我解释!
是杨柔珠骗了我!她的所有,都是学的你!
我离开你太久太久了,我只知道我爱你,爱你的一切,可我却看不到你,渐渐模糊了你的形象。
杨柔珠装成你的样子出现,她学习你的一举一动,蒙蔽了我,让我误以为我对你的感情是对她的!
可我是爱你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我在惩罚杨柔珠了,我让她去受家法,去承受你曾经遭遇过得所有!
阿舒,你跟我回去,你想怎么对她都可以!
丞家的下人从缠斗中脱身,到丞云廷耳边轻声说道:
少爷,我们人少,快要撑不住了,您赶紧和我走吧。
不!我不走!
丞云廷看着蒋舒,试图向她伸出手,阿舒,跟我回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杀了杨柔珠,她害的我们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你不想出气吗
丞云廷用尽所有的方法,所有的言辞,他在来之前想了很多话,想了许多对蒋舒解释的说辞,可真正到了蒋舒面前,却一个字也记不起来。
他只能用尽所有的言辞,试图带她回去,爱他也好,报仇也罢,只要人愿意和他回去,天长日久,总能再次捂热她的心。
可蒋舒只是将头扭了过去,一抹余光都没有留给丞云廷。
唐凛,我们走吧。
唐家的下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丞云廷,他们记得唐凛说过的话,丞云廷找过来,便废了他!
唐凛对下人使了个眼色,一群人扑了上去,而他自己则护着蒋舒离开。
一片混乱中,丞云廷眼中只有蒋舒的那一抹背影,别走!阿舒!你看看我!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丞家的下人只能死死抓着丞云廷,试图将他拖走。
可丞云廷不断挣扎着,试图去抓住蒋舒的一片衣角,好似这样就能留住她。
没有办法,丞家的下人咬牙打晕了丞云廷,仓皇地逃离了唐家的包围圈。
丞云廷再次醒来,是在老宅。
香烟袅袅,奶奶闭眼跪在佛前,转着念珠。
奶奶......阿舒呢......
奶奶抬眼看向他,她一直很喜欢蒋舒这个孙媳妇。
蒋舒赤诚,纯真,怀着一颗真心去爱人,无论对谁总是笑眯眯的,像一个小太阳。
那天蒋舒独自来看她的时候,她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可是谁能想到,自己这个孙子竟然糊涂到了这个地步,弄得妻离子散,孤家寡人,却依然执迷不悟,仍然要去强求。
你看看你右手边那一叠经书。
丞云廷揉了揉头,被打晕的眩晕还没有退去,却听话的去翻看。
是蒋舒的字迹。
第一十七章
秀气的簪花小楷,工整的抄写着,一日一本。
每一页,都写着:
愿丞云廷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三年,已经装了三个一人高的柜子。
满满当当,一字排开,在昏暗的房间中,显得压抑。
丞云廷鼻头一酸,没忍住落下泪来。
蒋舒不是多么安静的性格。
她活泼好动,喜欢花店插花,戏院听戏,喜欢四处游玩。
可这几日,从张妈哪里,丞云廷渐渐拼凑出自己离开后蒋舒的活动轨迹:
每日五点起床,给丞母请安,回屋后开始抄写经书,到十二点,侍奉完丞母午饭,稍作休息就去福和寺,给自己祈福,而后回家,侍奉丞母,安排庶务。
她将所有的时间用在了自己身上,一颗心,全装着他。
这三柜经书,像是那三年心意一般,沉沉地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都做了什么。
福和寺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奶奶起身坐到丞云廷面前,倒了一杯茶,烟雾袅袅间,她开口一字一句道:
放手吧,你已经给她太多磨难了。
丞云廷猛地抬头,看向奶奶,老人家也直直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却无端让他想起来今天看到的蒋舒的眼睛,没有以前眉梢都带着的活力,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不!我不要!
那你要闹到什么地步!闹到她下半生都不得安宁吗!
丞云廷猛地跪在地上,狠狠磕了一个头,我可以补偿她!不,只有我能补偿她!
她那么爱我,离了我,她也过不好的!
他抬头跪着试图去抓奶奶的衣角,奶奶,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去弥补她,我会好好待她的。我给她她想要的,不,我把我都给她,全都给她。
你个孽障!你已经害的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将她在这深宅大院困了三年,你还想让她把余生都赔上吗!
不会的,奶奶,你相信我,我会好好待她的,我会弥补她的!
丞云廷不知道疼似的一下下磕着头,每一下都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很快就在地板上落上血迹。
孽障!传我的令下去,谁都不许听这个孽障的,去找蒋舒!
丞云廷好似没有听到一样,固执地在哪里磕着头。
奶奶气得头疼,捏着眉心让丫鬟将她扶回去,上楼前,她冷冷地看了一眼不停磕头的孙子,你乐意在这里跪着磕头你就磕,这些痛,这些苦,都是你欠蒋舒的!
第一十八章
丞母赶到老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昏暗的屋子里,丞云廷不知疲倦地磕着头,额头早已血肉模糊一片,嘴唇也因为缺水起了皮,头发乱七八糟的。
他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只是固执的磕着头,好似这样就能求得蒋舒回心转意。
奶奶,我求求你,让我去找蒋舒吧。我能弥补她的......只有我才能让她幸福的。
我的儿啊!
丞母急切地扑过去,想要将丞云廷扶起来,他早已意识模糊,只是机械的重复着,乞求能让奶奶心软,放他去找蒋舒。
丞母将他扶起来,可丞云廷太久没动,四肢僵硬,一下子站立不稳,狠狠摔在地上,撞翻了那三个装经书的柜子,满柜的经书砸下来,丞云廷却没有躲。
这三年,蒋舒一本本地写,青灯古佛,只为了等他。
可他又做了什么
十里洋场,富贵迷人眼,他和杨柔珠郎情妾意,在名利场昏头的时候,蒋舒却一字一字写着,求着他平安,如意,幸福。
蒋舒......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昏迷前,丞云廷握着丞母的手,母亲,蓝宝石项链......我要一个蓝宝石项链......
丞云廷醒来后,丞母给他看了租界内所能买到的所有蓝宝石项链。
可没有一个能让丞云廷满意。
这个不够亮,这个不够大......都是俗物,配不上她!
珠宝行的商人缩在一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租界内,最好的蓝宝石项链,怕是在周家。
你说什么!
丞云廷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过去,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口被撕裂,血再次晕染了纱布。
周,周家。英国伊丽莎白二世的一条被誉为海洋之心的蓝宝石项链,被周家,买了下来。但......周老爷子说不卖了。
去周家!
周家老爷子听到丞云廷的来意,只是喝茶,静默不语。
周老先生,求求您,卖给我吧。我答应过我妻子的,给她带一条蓝宝石项链回来!
我答应过的,给她最好的......
丞云廷想起当初蒋舒眉眼弯弯的样子,咬咬牙,径直跪在了周老爷子面前。
周老爷子吓得立刻从座位上起来,丞少爷这是做什么,跪天跪地跪父母,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怎么能受这么大礼!
丞云廷却不肯起来,周老先生,今日说是我求您也好,强抢也罢,求您帮帮我!
周老爷子沉吟片刻,可始终割舍不下那条蓝宝石项链,却又不知道怎么对付丞云廷,只能提出一个不可能的条件:
我在南城的永安寺,有一位熟识的大师。他哪里有一坛梅花雪蕊水。可南城战火不休,我想要那坛梅花雪蕊水也没有办法,只要你能一步一叩首,登上永安寺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从战火中求得那坛梅花雪蕊水,完好无损的带回租界,再给我黄金百两,我就卖给你。
民不与官斗,丞家再怎么厉害,可在南城那些军阀眼中,也就是一块待宰的肥肉,丞家少爷如何能平安从南城出来。
更何况丞云廷伤的不轻,九九八十一阶,足够要去他半条命。
而黄金百两,也是一个小世家所有的积蓄了。
周老爷子自得的想,这下丞云廷该知难而退了吧
却不想丞云廷狠狠给他磕了个头,谢周老先生割爱,我一定将那坛梅花雪蕊水给您带回来!
第一十九章
南城大帅府中,丞云廷被晾在前厅已经有一个时辰。
南城大帅才姗姗来迟,他瞥了一眼丞云廷,意外道:丞少爷这是哪弄得一身伤啊别到时候赖在我大帅府上!
大帅,我求您帮我清出一条路来,让我能去趟永安寺!
大帅眼珠一转,却嘿嘿笑道,不知道丞少爷去永安寺做什么,这永安寺可是通共啊,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啊!
我去求一坛梅花雪蕊水,哄我的妻子回家。
大帅不可思议道,早知道丞少爷和杨小姐佳偶天成,不想竟这般浓情蜜意啊!
丞云廷痛苦地闭上眼,外人都这样想,那段时间的阿舒又是多么痛苦。
她的身份该多尴尬,该被多少人轻视
是我的发妻,蒋舒。
要我说,这女人如衣服,何况糟糠之妻,这还能看吗守着杨小姐过得了!
大帅不在乎地摆摆手,丞云廷让人将带来的箱子打开,大帅瞄了一眼,猛地站了起来。
箱内整整齐齐码着一箱美元,在这个年代,足够一户人家奢侈的过一辈子。
哪怕对丞家来说,也是大出血了。
大帅,这是我的诚意,求您帮忙!
丞少爷求我,当然得帮,不过,我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有一个妹妹,待字闺中,仰慕丞少爷已久,不如今日便成人之美,做丞少爷第三房夫人
不行!丞云廷猛地摇头,他不能再伤蒋舒一次!
大帅沉下脸,那丞少爷是不打算给我面子
如果这样,丞少爷还是请回吧!来人,送客!
丞云廷咬了咬牙,听闻大帅曾说过,如果有人愿意玩一局俄罗斯转盘,您便什么都答应他
大帅变了脸色,是有过这句话。
那我愿意一试。
俄罗斯转盘,就是一把六发手枪内随机放上一颗子弹。两个人分别对准太阳穴开枪三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一个下人很快将枪拿来。
丞云廷颤抖着手拿起枪,对准太阳穴,一旁的下人早已经吓得站立不住。
冰凉的触感抵着太阳穴,一枪下去,他可能就此殒命。
可这是他应该的。
他做了那么多混账事,活该赔偿蒋舒,哪怕这条命赔上,也是应该。
第一枪,空枪。
第二枪,空枪。
可对面两枪,也是空枪。
只剩下两枪了。
少爷!咱们不赌了!咱们回去,什么样的女人你求不到,别为了个蒋舒把命赔上!
冷汗遍布丞云廷全身,下一枪,或许他就会死在这里。
如果他点头答应娶了大帅的妹妹,那他就会在这个乱世多一门有力的姻亲。
可他不愿意,他宁肯去赌命,去生死一线,也要求回自己的阿舒。
丞云廷莫名释然,蒋舒替他吃下那块有毒的糕点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无法预测生死,只能拿命去赌。
她多爱他啊......
阿舒,等着我,我会找回你的。
丞云廷按动扳机。
第三枪,空枪。
丞云廷看向大帅,还望大帅信守承诺。
第二十章
周老爷子看着面前的百两黄金和一坛梅花雪蕊水,只得让人把那条蓝宝石项链取出来。
那条项链璀璨夺目,看一眼似乎就要把人的心魂都吸进那片蔚蓝之中。
丞云廷珍重地收起来,行了礼就要出门。
司机在车上问丞云廷去哪里。
丞云廷压下翻涌的心绪,去唐家!
唐家,蒋舒刚用下午茶。
她惬意地尝着红茶,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也好似给她镀上了一层光。
一旁的唐凛不由得看痴了。
蒋舒捏起一块马卡龙,看着唐凛,递给他。
奶油的香气在唐凛口腔中弥漫,这一刻岁月静好,好像时间也是甜的。
却不想,下人着急忙慌闯了进来:
唐少爷!不好了,丞云廷带人闯进来了!
唐凛不悦地皱起了眉头,蒋舒愧疚地看向他,察觉到蒋舒的目光,唐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的,我去处理。
蒋舒却起身,我去看看吧。
他应该是来找我的,唐凛哥,我不能一直躲在你身后,给你添麻烦。
看到蒋舒的一瞬间,丞云廷眼中迸发出光彩,阿舒!
丞云廷急切地打开首饰盒,露出那条蓝宝石项链,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夺目。
阿舒,你看,我答应你的蓝宝石项链!
丞云廷,你忘了吗,你已经给过我了。
蒋舒淡淡地看向他,丞云廷浑身一僵,当初那个锦盒里,只装着一个小的可怜的蓝宝石吊坠。
而他从拍卖会上拍得的那条蓝宝石项链,却被自己生硬的抢走,戴在了杨柔珠身上。
我把它留在丞家了。丞云廷,我不要了。
不,蒋舒,这不一样,这条代表着我的爱,它是伊丽莎白二世的,它代表着无暇的爱情......
丞云廷话没有说完,却被蒋舒打断,不,都一样的。
无论是什么,我都不要了。
蒋舒拿出一枚戒指。
丞云廷看到那枚戒指瞳孔紧缩,是他们的婚戒。
阿舒,你要做什么......
丞云廷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可他不愿意去相信。
蒋舒走到他面前,将那枚戒指放在首饰盒中。
丞云廷,我们早就该结束了的。
在你带着杨柔珠回来的时候,在你不相信我,搬走我房中你的东西的时候,在你把那条蓝宝石项链给杨柔珠的时候,在你不相信我怀孕的时候......太多太多个瞬间了。
丞云廷,不要自欺欺人了,我们没有可能了。
不,阿舒你听我说,我能弥补你的,我们还有可能!
我把东西都搬回去了,你看这条项链,这是整个租界最好的一条,你听我说......
丞云廷急切地话被蒋舒打断,可我不要了。和这枚婚戒一样,和你一样,我都不要了。
她侧头露出脖子上,上面有一条恐怖的疤痕,这样的疤痕,我背上有,胳膊上有,腿上也有。
受家法那几天,我不知道时间,一鞭,两鞭,到最后我数不过来,我想过无数次你来救我。
可我们相见,是在你和杨柔珠的婚礼上,我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受一杯大房茶。
我不想回去了,这对我来说就像噩梦一样,我不想记起来,放过我吧,丞云廷。
蒋舒的话和奶奶的话一起,在丞云廷耳边回响:
你个孽障,还要害她到什么地步
放过我吧,丞云廷。
恍惚间,丞云廷似乎看到了当初的蒋舒:
她笑眯眯的,穿着洋装在自己面前转了一个圈,裙摆如同花瓣一样散开。
云廷,我好不好看~
可现在,她再也穿不了了。因为蒋舒的身上,到处都是那样可怖的疤痕。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阿舒......如果,我变得和你一样,你会原谅我吗
丞云廷赤红着眼,偏执地看着蒋舒,蒋舒被他这话一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丞云廷却仿佛抓住了希望一样,这片刻的沉默在他看来是机会,是蒋舒的心中没有彻底割舍掉自己。
丞云廷抢过下人手中的刀,狠狠划向自己的手臂,血喷涌而出。
丞云廷!你疯了吗!蒋舒惊得后退几步。
血溅在丞云廷脸上,显得他愈发癫狂,阿舒,你看,我会一刀一刀,一鞭子一鞭子,和你一样承受过来的。
我让你多疼,我也会去全都承受一遍。
原谅我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舒,回来吧。
看着蒋舒没有动作,丞云廷再次划向自己的手臂,他期待地看向蒋舒。
蒋舒会心疼他的。
过去他哪怕稍微磕碰一下,蒋舒都会紧张地不行,现在他受着这么重的伤,蒋舒一定会心疼他,一定会和他走的!
可蒋舒没有动。
她只是皱眉看着他,没有心疼,没有劝解,只有厌恶与冷漠。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不,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比不上。
蒋舒自己是过过苦日子的,所以她对别人总是悲悯的,以前丞家总是在蒋舒的主张下施粥,义诊。
蒋舒会心疼的看着那些人的伤口,给他们包扎,涂药。
可现在,她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眼中只有厌烦。
阿舒......我受伤了啊,我疼啊,我好疼啊。
阿舒,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云廷啊,你爱的丞云廷啊。
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么冷漠,你是爱我的啊!
可任凭血顺着手臂流淌,蒋舒没有任何地心软。
丞云廷,结束了。我们什么都结束了。
丞云廷有些支撑不住,为了求那坛梅花雪蕊水,他不眠不休地从山脚一步一叩首求到了山顶,又日夜不休的赶回租界,换蓝宝石项链,赶来唐家。
他的伤本来就没有好,现在又添了手臂上的伤,一时间失血过多,大痛大悲,他支撑不住,晕了过去,直直摔倒地上。
可晕过去之前,周围人一片慌张,却唯独没有听到蒋舒的声音。
她真的,不在乎了。
第二十一章
蒋舒看着丞家人带走丞云廷之后,就回到后院沉默地看着给那个没有出生的孩子立的坟墓。
坟头小小的,她俯身贴在地面上,闭着眼,似乎那个孩子还在一样。
阿舒......唐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不愿看到蒋舒情绪低落。
我没事。蒋舒冲唐凛笑了笑,我只是觉得,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很可笑吧,明明我有预知的本事,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离开,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到如今这个田地,给你也添了许多麻烦......
不!别这样说!
唐凛心疼地将蒋舒揽进怀里,不怪你的,今天这样,没有任何人想要看到的。天命已定,人力是改不了的。
唐凛哥,带我去上柱香吧。给这个孩子,也给这个时局。
不知道多少人还在身不由己地挣扎着,天命......天命如此,可人力真的无法改变吗难道我们所有人只能像玩偶一样被摆布吗
难道我们就不能改变这一切吗
唐凛想要安慰蒋舒,却不料怀中一沉,蒋舒晕了过去。
阿舒!阿舒!你醒醒!
唐凛着急地给蒋舒把脉,脉象虽乱,可经过他这些日子的调理,也在预料之中。
可蒋舒就是醒不过来。
该死的丞云廷!
唐凛咒骂了一声,眼中杀意一抹而过,医书已经不知道翻了几遍,租界内有名的医生,无论中医西医全都请了个遍,却始终没人能让蒋舒醒来。
唐凛疲惫地靠在蒋舒床边,一遍遍回忆着药方,那天的谈话却突然闪现在他脑海中。
天命已定,人力是改变不了的。
他突然记起,最初在福和寺,蒋舒告诉他,她的预知梦中,她会死。
唐凛猛地坐起身来,他颤抖着手试探蒋舒的鼻息,还有。
唐凛不顾一切冲到福和寺,他跪在侍佛祖面前,叩首请求:
我佛慈悲,信徒唐凛虔诚侍奉已久,愿此生青灯古佛,抛弃富贵,疾病缠身,五苦尽尝,只求佛祖开恩,饶蒋舒一命。
他一下一下叩首求着,心中满是忐忑,偌大的佛堂,从早到晚,他死死跪着,这是他唯一能替蒋舒做的。
三天以后,日出的时候,忽然漫天霞光,唐家的下人突然冲进了佛堂:
少爷!蒋小姐醒了!
唐凛回到唐家的时候,蒋舒正小口小口地喝着药,看到他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唐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三天他什么都顾不上,心中只有求佛一件事,自然是邋遢的不行。
可蒋舒抱住了他。
唐凛哥,谢谢你。
没事的,阿舒,为了你,我愿意。
等蒋舒喝完药之后,蒋舒却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唐凛。
阿舒,怎么了
唐凛哥,我......又做了一个预知梦。
第二十二章
我梦到,战火烧到租界来了,死了好多人,血,到处都是血......
整条黄江都被血染红了,尸体摞起来有小山那么高,可战争还是没有停止。
所有的人都被卷了进去,整个租界就像是一个绞肉机,人填进来,血吐出去。南城,南市,望省,整个南方的军队全都死了,可是还是没有打完仗。
唐凛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蒋舒整个人害怕地缩成一团,她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血腥味,让人想要干呕。
唐凛握住她的手,温暖一点点传递过去,蒋舒焦躁不安地心渐渐平定,别怕,阿舒,别怕,你死亡结局都已经更改了,说明战争的结果也可以更改。
而且,有我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护你平安。
蒋舒点了点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唐凛哥,我想救人。
蒋舒不敢去看唐凛的眼睛,商人重利,已经知道未来租界会被战火席卷,唐凛哪怕举家搬迁都是情理之中。
没有人有义务陪她冒险,用生命去赌。
唐凛不应该陪她陷在租界的战火中,他那么好,用那么高超的医术,他应该有更加光明的未来。
可唐凛抱住了她。
好,我们去救人。
唐凛温柔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眼眸光潋滟,叫人忍不住陷进去,阿舒,我也是经历过苦难的人。在丞家当下人的日子,让我也知道平民百姓活着有多难。
国难家仇,于公,我是一个有热血的男儿,我应该留下保家卫国。于私......
唐凛看着蒋舒,摸了摸她的头,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你有什么心愿,那就是我的心愿。
阿舒,你就是我的私心。
唐凛动用唐家的关系,带着蒋舒见到了租界的长官。
长官却认为蒋舒说的一切是危言耸听,租界很安全,我们有英国人罩着,都是签了合约的,战火怎么可能烧过来!
可蒋舒说出了租界的军事部署,长官不由得半信半疑。
这样机密的事情,这样详细的经过,长官不由得相信了大半。
可租界内世家众多,单凭你们一面之词,我就下令戒严,怕是不得人心。
这样吧,由我牵头,丞家,唐家,和其他几家协商,如果达成一致,决心戒严,那我就加强警戒。
听到丞家,蒋舒低下了头,到底还是要见一次丞云廷......
协商会上,看到蒋舒的那一瞬间,丞云廷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
蒋舒好像瘦了几分,可眉宇间更添坚毅,整个人犹如一支傲骨的红梅,在冰雪中绽放。
听完蒋舒的提议,有人当即提出了质疑:
先不说这个消息的真假,但就是蒋小姐是用什么身份来要求我们的
是丞家少爷糟糠妻的大房,还是唐家少爷的金丝雀啊真是左右逢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第二十三章
唐凛的眉狠狠皱了起来,他刚想反驳,却不想丞云廷更加激动。
丞云廷一把推翻了桌子,在一片狼藉中,将那人狠狠打倒在地,压在他身上,一拳比一拳狠戾地打了上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疑她的身份!
周围的人纷纷上去拉架,却不想丞云廷犹如疯了一般,宁愿被众人拉扯,也要给那人几拳。
够了!丞云廷你住手!
听到蒋舒的话,丞云廷才如梦初醒一般,缓缓站了起来。
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双眼赤红的看向蒋舒:
所以,那些日子,阿舒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和杨柔珠胡闹的时候,你一个人就这样在交际界被羞辱,被嘲笑......
可我却还那么对你......可我却还让你去订婚宴上拍照,我那样侮辱你,我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我竟然,还觉得,我当初对你也算不错......
阿舒,我错了,我错的彻彻底底......
丞云廷对着蒋舒伸出了手,可看到自己手上的血污,他又缩回来,在身上狠狠擦拭,唯恐弄脏了蒋舒。
可蒋舒只是偏过了头,没有去看他,更没有去接住他的手。
丞云廷落寞的低下了头。
蒋舒拿出几份报纸。
各位,租界之外时局如何焦灼大家都很清楚,租界如今是安宁,有英国人管着。可是,就在昨日,德国突袭伦敦,目前伦敦已经沦陷。
蒋舒将报纸递给大家,所有人的眉头都皱起来了。
和德国人一丘之貉的日本人,现在还会害怕英国人吗
在他们的眼中,我们不就是一只羔羊吗
各位,等到日本人动手的那一日再去防备,就已经晚了!
我支持......蒋小姐。我同意戒严。丞云廷率先出声。
另外几家也纷纷同意,租界戒严一事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十五日后,在蒋舒梦中战争打响的那一日,租界东边的日本军队真的出动了!
大炮轰向城楼,可所幸在蒋舒的要求下,城楼早已经加固过,并没有被轰开。
可是战争依然不容乐观。
日本人的枪更好,炮更好,哪怕租界的装备都是英国的,也比不上。
而且,租界内的弹药贮备不足,撑不过两月,可在蒋舒梦中,这场战斗足足持续了四个月。
可是港口却被日本人牢牢把持,难以运进来新的弹药。
租界已经向周围的几城求援,可谁都说不准瞬息万变的战局,一切都和蒋舒梦中不一样了,可是每日战场上运输的尸体,城楼处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又好似一样。
唐凛哥,我想去运输弹药。
一日午后,蒋舒狠下心告诉唐凛。
第二十四章
不行!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全!你这是胡闹!
唐凛坚决反对,可蒋舒却依然坚持。
我知道日本人的部署,我可以把弹药顺利运进来!
可日本人久攻不下,部署早就变了,谁能说得准他们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你怎么能上前线!
可唐凛哥......
这没得商量!
蒋舒还想要再争辩什么,却不料唐家的大门被推开,丞云廷出声道:我去!
我留洋回来的时候是从哪个港口下的船,我熟悉哪里,我去最合适!
三日后,丞云廷启程前往望省运输弹药。
临行的时候,他在人群中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丞云廷自嘲的笑了笑,如果他是蒋舒,他也不会愿意见到自己。
从给蒋舒送蓝项链回家后,他自己受了几下家法,却不料第三鞭的时候就已经坚持不住,几近晕厥。
他看着那件蒋舒的血衣,不敢想她到底承受了多少。
在黑暗中,只有血腥味弥漫着,身上止不住的疼,似乎呼吸都是疼的,那样的日子,蒋舒过了三天。
如果没有唐凛,蒋舒是不是就会死在哪里
可他呢
他正和杨柔珠郎情妾意。
他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运输弹药并不顺利,从望省回程的路上,日本人的军队不住的巡逻。
一天夜里,丞云廷被一颗流弹击中。
他当时被惯性带到,后背狠狠地摔在甲板上,蹭破了一大片,可胸口的子弹让他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船上的医生取出了子弹,可船上的条件有限,没法进行再进一步的处理。
丞云廷伤口感染,发起了高烧。
他额头滚烫,整个人被梦境困住。
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蒋舒替他吃下了那块有毒的糕点。
丞云廷浑身都是冷汗,可偏偏体温极热,船上没有抗生素,只能靠他自己。
他的脸烧的通红,梦境中,蒋舒被人押着,一下一下地挨着家法。
不,不要......
他想上前阻拦,却一步也动不了,蒋舒突然吐出了一口黑血,小小的人面色灰败下去,瘫倒在地。
毒发了。
送医院啊!丞云廷在梦境中怒吼着,可所有人僵在原地没有动,梦境极速转换,下一瞬,是蒋舒倒在地上。
她穿着那身血衣。
血正从她的裙摆流出。
阿舒!丞云廷扑过去,什么也没有抓住。
他的耳边只有蒋舒的一句呢喃:孩子......我和云廷的孩子......
丞云廷痛苦地怒吼着,可场景再次变成了他留洋的那一天。
在码头,他意气风发的揽着蒋舒,阿舒!等我回来,三年后,我们的生活只有平安喜乐!我不会让你再吃一点苦头!
可是,蒋舒这辈子所有的苦头,都是因为他啊......
耳边再次回响起奶奶的话,孽障!你还要害蒋舒到什么地步!
不,不要,他错了!
丞云廷的体温越来越高,医生没有办法,只能将他胸口的腐肉割掉。
刀在酒精里过了几遍后用烛火烧热,医生猛地割向伤口,血肉因为高温发出糊味。
啊!丞云廷被剧痛唤醒,医生的动作没有停,刀割向更深的血肉,鲜血混着脓流出来,一块腐肉被活生生剜了下来。
丞云廷疼的几乎扭曲身体,如果不是口中早早地被医生塞了块纱布,此刻他几乎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疼,太疼了!
酒精!医生手下没有停,接过酒精后再次倒了下去,丞云廷疼的想要跳起来,却被人死死摁住,只能硬生生地承受这份疼痛。
等到包扎好之后,丞云廷犹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浑身汗淋淋的。
靠着这次剜肉,丞云廷挺到了船停靠在租界的那一天。
刚刚下船,他便被送往医院,去接受治疗。
可没想到,在医院,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二十五章
蒋舒在医院里忙碌着,自从丞云廷走后,她始终想为时局做些什么。
她不愿意呆在佛堂中祈愿,她想救人,她不愿意什么事情都需要别人告诉她。
唐凛就教了她医术,送她去了医院当护士,在尽可能安全的地方,让她去实现自己的想法。
随着赶来租界的军队越来越多,送往医院的伤者也越来越多,蒋舒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可看到丞云廷的一瞬间,她猛地怔住,下一刻,却熟练地替他处理伤口。
阿舒......
丞云廷轻轻呼唤她,蒋舒应了一声,却没有别的纠缠。
处理好之后,在她接手下一个病号的时候,听到了极轻的一声,阿舒,对不起,别原谅我。
丞云廷被人扶着离开,他咬牙支撑着,别原谅我,哪怕恨我,都是我该得的,我活该。
这是三年前留洋的丞云廷,对三年后要娶杨柔珠,狠狠伤了蒋舒心的丞云廷说的。
先辜负真心的人,是该死的。
丞云廷伤好之后,他送家人离开了租界,去往大后方。
在码头,他看着海鸥飞走,又是一个晴天。
和他当初留洋一样。
可是人已经不一样了。
而后,他转身投入了战场。
战火纷飞中,他受了大大小小许多伤,最后一次在战场上,是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
子弹击中了他的腿,可是他已经受过太多次这样的伤了,没有和第一次在船上被击中一样摔倒,他坚持着稳住身形,架枪,射击。
可下一刻,一枚子弹射中了他的左胸。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瘫倒在地,再无力气。
他的身前,是狼藉的战场,遍地残肢,他的身后,是租界,是医院,是蒋舒。
他强撑着,爬起来,拿起枪,在模糊的视线中,不管不顾地摁下扳机。
就和当时为了给蒋舒卖到那条蓝宝石项链,在南城玩俄罗斯转盘一样,摁下去,什么都不管。
他的阿舒,需要他保护。
最后,丞云廷沉沉地晕了过去,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蒋舒的时候。
他在丞家门口看着外面有一个黑团子似的小孩,起了玩心,过去逗她。
却不想那个小孩抬起头来,一双极澄澈的眼睛看着他,亮亮的,却又好似一眼望到人心底,让人想她的眼中只有自己。
是他先遇到蒋舒的。
也是他和蒋舒先相爱的。
他丞云廷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妻子,哪怕没有三书六礼,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和蒋舒,是相爱过的。
阿舒,我好想你......
五十年后,战火早已经平息,昔日的租界,已经变成了新的大都市。
丞云廷在轮椅上被人推着游览新的烈士墓园。
他的一条腿,因为当时中弹后没有及时抢救,不得不截肢,可好在他活了下来。
他的左胸,中了一颗子弹,可哪里放着一条蓝宝石项链。
是当初他拼尽全力从周家买的那一条。
那块蓝宝石被子弹击碎,却也起到了缓冲的作用,让丞云廷有了被抢救的机会。
战争在一月后平息,他死里逃生。
十年之后,战争彻底平息,他又见过一次蒋舒和唐凛。
那是他们的婚礼。
婚礼上,蒋舒穿着一身绣着凤凰的婚纱。
恍惚间,他似乎记起来,当初蒋舒曾经和他说过,她想要一件绣着凤凰的婚纱。
可当时丞母反对,他也只能偷偷准备。
可后来,婚纱做好了,他却没有给蒋舒。
反而送给了杨柔珠。
他记不起来蒋舒在订婚宴给他们拍照片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
他害怕,怕记起她的失望,记起她的痛苦。
他对不起她。
可现在,蒋舒穿上了她想要的婚纱,嫁给了她期望的幸福。
随着一声礼成!唐凛将蒋舒拦腰抱起,蒋舒一声惊呼,却牢牢揽着唐凛的脖子。
阿舒!我爱你!
我也爱你!
现场欢呼声混杂这掌声,丞云廷遥遥举杯,敬向台上。
阿舒,祝你余生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祝你我,再不相逢。
丞云廷咽下苦涩的酒水,他不配和蒋舒有下辈子。
先背叛真心的人,活该承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