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晚意,此刻正坐在我两百平衣帽间的地板上。
周围散落着明天婚礼要戴的珠宝,价值不菲,亮得晃眼。
可我的眼睛死死盯着手里一本硬壳烫金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从我十五岁开始写,记录了我对沈砚长达十年的痴心妄想。
沈砚是谁
明天婚礼的新郎,我死缠烂打、用尽手段才求来的未婚夫。
也是我江家世交的独子,我爸妈眼里的金龟婿。
但现在,这本日记,它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我明明记得昨天睡前,我还在最新一页,用我最爱的香槟色墨水笔,写满了对明天婚礼的憧憬和甜蜜的惶恐。
娟秀的字迹,带着点刻意练习的优雅。
可此刻,那一页上的字,全变了。
变成了印刷体。
冰冷,方正,毫无感情。
内容更是让我浑身发冷。
江晚意穿着价值百万的Vera
Wang定制婚纱,站在圣洁的教堂里,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她终于要嫁给沈砚了,这个她用尽卑劣手段、甚至不惜以家族生意胁迫才得到的男人。她以为这是她胜利的终点,却不知道,这只是她通往地狱深渊的开始。三个月后,江氏集团将因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陷阱而破产,负债累累。她的父亲,江海川,将承受不住打击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而她的母亲,林薇,为了筹集医药费,将变卖所有首饰,最终在去借高利贷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至于江晚意自己……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
下一页,是空白的。
我的手在抖,控制不住地抖。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透不过气。
什么玩意儿
恶作剧谁换了我的日记本沈砚还是……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出现在沈砚身边的苏禾
不,不对。
这日记本是我在意大利定制的,有独一无二的锁扣密码,只有我知道。
而且这字……像是凭空出现的,覆盖了我原本的字迹。
我猛地合上日记本,像丢掉一块烧红的烙铁。
荒谬!
太荒谬了!
我江晚意,江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沈砚娶我,是强强联合,是门当户对!什么破产什么家破人亡危言耸听!
肯定是最近试婚纱、安排婚礼太累,出现幻觉了。
对,一定是这样。
我烦躁地抓了抓精心护理过的长发,起身想去倒杯红酒压压惊。
刚走到酒柜旁,目光扫过吧台上摊开的一本财经杂志。
封面人物专访:沈氏集团太子爷沈砚——锐意革新,引领未来。
很平常的报道。
我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钉在沈砚照片旁边的一行小字上。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版块,介绍一本即将出版的新书预告。
书名是:《掌心微光》。
作者:一个我没听过的名字。
吸引我的不是书名,也不是作者。
是下面一行小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内容简介:
……讲述坚韧善良的平凡女孩苏禾,在遭遇豪门不公与恶毒女配江晚意的百般欺凌后,凭借自身努力与温暖品格,最终获得真爱(沈氏继承人沈砚)与事业成功,并亲眼见证恶毒女配及其家族自食恶果、走向毁灭的都市励志爱情故事……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
江晚意……沈砚……苏禾……恶毒女配……家族毁灭……
每一个词,都和我日记本上那诡异的印刷体内容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手里的水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毯上,暗红的酒液迅速洇开一片,像血。
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
不是幻觉。
那本日记……预告了我的命运
我疯了一样扑向我的笔记本电脑,手指颤抖着在搜索框里输入:《掌心微光》小说。
没有。
没有任何相关信息。
预告,那只是个预告!书还没出版!
我瘫坐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酒液浸湿了我的真丝睡裙,冰凉黏腻。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我。
如果……如果那本日记,预告的是真的……
那我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一本书
而我,是书里那个注定下场凄惨、人人喊打的恶毒女配
那个叫苏禾的,才是女主角
那个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在沈砚公司楼下咖啡店打工,眼神像小鹿一样湿漉漉、带着点怯懦又藏着倔强的苏禾
我见过她几次。
每次看到我,她都会下意识地低头,手指绞着围裙边,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沈砚对她似乎有点不同,会耐心地听她说话,偶尔还会在她笨手笨脚打翻咖啡时,温和地说一句没关系。
我当时只觉得碍眼,像看到鞋子上沾了点擦不掉的灰尘。
我甚至还无意地让朋友去那家咖啡馆找过茬,暗示店主,留着她会影响某些高端客户的心情。
后来,她就没在那里做了。
我以为是被辞退了。
现在想来……按照剧情,这大概就是我恶毒的开端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巨大的恐惧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引以为傲的一切,我的家世,我的容貌,我唾手可得的奢华生活,我对沈砚势在必得的爱情……都建立在一个极其脆弱的基础上——我是这本书里被作者设定好的、用来衬托女主真善美的垫脚石反派!
三个月后,这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父亲会瘫痪,母亲会惨死,我会一无所有,甚至可能下场更惨!
日记本上那戛然而止的空白,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等着吞噬我。
不行!
绝对不行!
我江晚意,可以骄纵,可以任性,甚至可以为了得到沈砚耍点小心机。
但我不能让我爸妈因为我,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我不能让江家百年基业毁在我手里!
就算这是个书里的世界,就算我是恶毒女配,我也要改命!
第一步,这个婚,绝对不能结!
嫁给沈砚,就是踏上通往地狱的第一块砖。
清晨,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一夜没睡,脸色苍白得像鬼,精心打理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但我脑子却异常清醒。
晚意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太紧张了我妈林薇推门进来,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随即又心疼地摸摸我的脸,别担心,一切有妈妈在呢,我们晚意今天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看着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真切的关怀,想到那冰冷文字描述的车祸身亡,我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妈……我嗓子发干,声音嘶哑。
怎么了宝贝她担忧地看着我。
我……话到嘴边,我却哽住了。怎么说说妈你别出门,否则会被车撞死说爸你小心点,三个月后会中风瘫痪说我们家要破产了
他们会觉得我疯了。或者,婚前焦虑症。
没什么,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有点害怕。
傻孩子,我妈笑了,揽住我的肩,嫁给砚砚是你从小到大的心愿啊,怕什么砚砚那孩子稳重可靠,沈家和我们家又是世交,知根知底。放心,以后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和你爸第一个不答应!
稳重可靠知根知底
想到书中沈砚在江家破产后,对恶毒女配江晚意的冷酷无情和落井下石,我只觉得讽刺。
他爱的,从来都是那个纯洁善良、在逆境中绽放光芒的女主角苏禾。
而我江晚意,只是他迫于家族压力不得不娶的、面目可憎的绊脚石。
妈,婚礼……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我想取消。
什么!我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声音拔高,晚意!你胡说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请柬全发出去了,宾客今天下午就陆续到了!酒店、婚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开什么玩笑!
她的反应在我意料之中。
我没有开玩笑。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坚定,我不想嫁给沈砚了。
理由呢我妈脸色铁青,晚意,是不是砚砚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告诉妈!
没有。我摇头,是我……我不爱他了。这个理由苍白得可笑。
果然,我妈根本不信:不爱了你追着他跑了十年!为了他,你做了多少事现在说不爱就不爱了江晚意,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还是被什么人挑唆了
她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房间,仿佛要揪出那个挑唆我的人。
没有谁挑唆。是我自己想的。我坚持道,妈,就当我任性最后一次,取消婚礼,所有损失我来承担。
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我妈气得胸口起伏,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江家和沈家的脸面!是你自己的名声!临时悔婚,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们江家怎么看你自己以后谁还敢要你
我不在乎!我也提高了声音,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不要脸面了行不行我就想活着!就想我们一家人好好活着!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绝望和恐惧。
我妈愣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晚意……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叫想活着
看着她担忧困惑的眼神,我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不行。
这样硬来不行。
我太了解我的父母了。他们爱我,但更爱江家的体面和基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凭我一句不想嫁了和几句疯话,他们绝不可能同意取消这场牵扯到两个顶级家族利益的联姻。
硬碰硬,只会被当成精神病关起来。
到时候,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剧情走向那个可怕的结局。
我得冷静。
必须冷静。
妈……我颓然地低下头,声音疲惫,对不起,我……我可能是太紧张了,昨晚没睡好,说胡话。婚礼……照常吧。
我妈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担忧更浓了。她走过来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好孩子,别怕,妈妈在。就是婚前焦虑,很正常。等过了今天就好了,啊
我在她怀里,身体僵硬。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婚礼无法取消。
那么,改变命运的计划,就必须在婚礼之后,在剧情正式启动之前,争分夺秒地进行!
而我改变命运的核心策略,简单粗暴——远离男女主,保住江家!
沈砚我不要了!
谁爱要谁要去!
苏禾你才是女主,你和沈砚锁死,钥匙我吞了!我绝对不掺和!
只要我退出,不再做那个推动剧情的恶毒女配,不再去欺凌苏禾,不再给沈砚厌恶我、报复江家的理由,那么所谓的商业陷阱、家破人亡,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对,一定是这样!
只要我退出,剧情就崩了!
阳光透过教堂彩色的琉璃窗,投下斑斓的光影。
管风琴奏着庄严神圣的婚礼进行曲。
我挽着父亲江海川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在铺满白色玫瑰花瓣的地毯上。
宾客们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惊艳、羡慕、祝福。
父亲侧头看我,眼神充满骄傲和不舍。
尽头处,沈砚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姿挺拔,面容英俊。他站在那里,像童话里走出的王子。
可我知道,他不是我的王子。
他是我的催命符。
我的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属于新娘的幸福微笑,内心却一片冰封。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这条通往沈砚的路,在书里,就是通往毁灭的单行道。
父亲把我的手,郑重地交到沈砚手中。
他的手干燥、温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我能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力度,像是某种无言的宣告。
司仪开始念诵誓词。
沈砚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江晚意小姐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珍惜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沈砚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深邃如海,看不出太多情绪。他薄唇轻启,声音平稳有力:我愿意。
江晚意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沈砚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他,珍惜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离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脸上。
我感觉到沈砚握着我的手,微微收紧了一瞬。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也迎上全场宾客的注视。
我的脸上,绽放出比刚才更加明媚、更加灿烂的笑容,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甜蜜的承诺。
然后,我用清晰无比、带着点幸福颤音的声音,说出了我的答案:
我——愿意。
话音落下,我看到沈砚似乎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握着我的手也松了松。
宾客席上爆发出祝福的掌声。
没有人知道,我内心在疯狂咆哮:我愿意个鬼!我愿意离你们这对狗男女主角远远的!我愿意保住我的小命和我爸妈的命!
交换戒指,亲吻新娘。
沈砚的吻很轻,落在我的唇上,带着淡淡的须后水味道,礼貌而疏离。
我像个最完美的新娘,羞涩地垂眸,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赶紧擦嘴。
仪式结束,宾客移步宴会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挽着沈砚的手臂,机械地扮演着沈太太的角色,接受着各种祝福和艳羡的目光。香槟一杯接一杯,敬酒的人络绎不绝。
沈砚替我挡了不少酒,他的举止无可挑剔,温柔体贴,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好丈夫。
只有我知道,这温柔体贴的假象下,藏着怎样的冷酷算计。书里写的,他对我、对江家的厌恶,根深蒂固。
好不容易熬到宴会尾声,我感觉脸都要笑僵了。
累了吧沈砚侧头低声问我,语气温和,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休息这边还有些长辈需要应酬一下。
看看,多体贴。
我求之不得。
好。我温顺地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微笑,你也别太辛苦。
坐上回新房的劳斯莱斯,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我才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第一步,终于走完了。
嫁了。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是麻痹所有人的烟雾弹。
从现在开始,我要执行我的苟命保家计划!
第一步:物理远离男主沈砚。
新房是沈家位于市中心顶级地段的顶层复式豪宅,装修奢华,视野无敌。
但我一进门,就直奔最大的主卧。
很好,沈砚的东西不多,只有几件换洗衣物。
我迅速把自己的行李箱拖进来,然后,开始吭哧吭哧地往隔壁的客卧搬东西。
衣帽间太大了,让给他!反正我的衣服包包鞋子多到爆炸,客卧的衣帽间也够我塞了。
大床太软了,怕他睡不习惯!客卧的床虽然小点,但也是顶级床垫,我睡正好!
梳妆台太大了,占地方!客卧的梳妆镜自带补光灯,完美!
沈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和烟草味,看到主卧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少量物品,而隔壁客卧门缝里透出灯光,脚步顿住了。
他走到客卧门口,敲了敲门。
我打开门,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脸上敷着面膜,手里还拿着平板在看搞笑综艺——故意把声音开得有点大。
有事我含糊不清地问,面膜限制了嘴型。
沈砚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适应我这副居家的模样。他扫了一眼客卧里面,我的东西堆得满满当当。
你睡这里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啊,我指了指主卧方向,那间太大了,我一个人睡害怕。而且你东西少,搬起来方便。这间正好,温馨!我喜欢!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又无辜。
沈砚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有点深,像是在审视什么。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毛,面膜下的皮肤都绷紧了。
几秒钟后,他淡淡开口:随你。
然后转身,径直回了主卧。
砰。主卧的门关上了。
我靠在客卧的门框上,长长地吁了口气。
好险。
不过,成功分居!
远离男主,计划通!
第二步:主动避让,绝不招惹女主苏禾。
我记得书中,我这个恶毒女配第一次正式作妖,是在一次沈砚公司的高层晚宴上。我故意刁难作为服务生的苏禾,把红酒不小心泼在她身上,让她当众出丑,从而激化矛盾,也加深了沈砚对我的厌恶。
这种脑残剧情,必须掐死在萌芽状态!
几天后,沈砚果然提起,晚上公司有个重要的行业酒会,需要我作为女伴出席。
哦,好。我答应得很爽快。
沈砚似乎有点意外我的干脆,看了我一眼。
晚上,我挑了一件最低调保守的香槟色长裙,珠宝也选了最小巧的珍珠耳钉,力求让自己像个隐形人。
酒会地点在市中心的五星酒店宴会厅。
衣香鬓影,名流云集。
沈砚作为核心人物,一进场就被各种人围住寒暄。我挂着他胳膊,保持着标准微笑,脸又开始发僵。
我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全场。
来了!
在靠角落的酒水台附近,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禾。
她穿着一身酒店统一的黑色服务生制服,身材纤细,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台面,动作有点拘谨,像一只误入天鹅湖的小鹌鹑。
就是她。书里那个最终会踩着我江家尸骨、和沈砚双宿双飞的女主角。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包。
沈砚似乎察觉到我的僵硬,低声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我立刻松开手,扯出笑容,就是有点闷,我去趟洗手间补个妆。
必须远离战场!
好。沈砚点头。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朝着与苏禾所在位置完全相反的、最远的那个洗手间方向走去。
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悄无声息。
我低着头,加快脚步,心里默念: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恶毒女配已下线,请勿打扰……
哎呀!
一声压抑的惊呼,伴随着玻璃器皿清脆的碎裂声。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吧我都躲这么远了
回头一看。
声音来源不是苏禾的方向,是另一边。一个年轻的女服务生,大概是被某个脚步匆忙的客人撞了一下,托盘里的几杯香槟摔在地上,酒液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她吓得脸色发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周围有几道目光被吸引过去。
沈砚也注意到了那边的骚动,眉头微蹙。
这时,我看到苏禾快步从她那个角落走了过去。
她动作麻利地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同时低声安抚着那个吓坏了的同事:别慌,小玲,没事的,我来收拾,你快去后面拿新的杯子和酒来。
她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那个叫小玲的服务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慌忙跑开了。
苏禾低着头,专注地清理着,动作迅速而小心,避免碎片伤到手。
沈砚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蹲在地上、安静处理着突发状况的纤细身影上。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我心里一阵冷笑。
看到了吗女主角光环发动了!坚韧、善良、临危不乱!多么美好的品质!
而我呢按照原剧情,我此刻应该趾高气扬地走过去,指责那个打碎杯子的服务生,或者更恶毒点,把火引到不小心路过的苏禾身上
呵。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洗手间。
对着巨大的化妆镜,我看着镜子里妆容精致、却眼神空洞的自己。
很好。
避开了。
剧情的第一颗小炸弹,成功拆除。
虽然沈砚看苏禾的眼神让我有点不爽——毕竟名义上他现在还是我老公——但想到我的苟命保家大计,这点不爽立刻烟消云散。
看吧看吧,最好赶紧看对眼,省得我以后还要想办法撮合你们!
第三步:暗中观察,确保剧情不因我而偏离。
我虽然决定远离战场,但也不能当睁眼瞎。毕竟书里的陷阱是针对江家的,我得时刻警惕。
我借口新婚想多陪陪爸妈,三天两头往江家别墅跑。
我爸江海川是个典型的儒商,沉稳睿智,对数字极其敏感。我妈林薇性格更开朗些,热衷社交和慈善。
爸,最近公司怎么样没遇到什么麻烦吧我一边给我爸削苹果,一边状似无意地问。
我爸从财经报纸上抬起头,推了推金丝眼镜,笑呵呵的:能有什么麻烦一切顺利。怎么,我们晚意也开始关心公司的事了
随便问问嘛。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我就是看新闻,最近国际经济形势好像有点波动
小波动,影响不大。我爸咬了口苹果,语气轻松,我们江氏根基稳得很。倒是你,嫁人了,心思多放在砚砚身上,别总往娘家跑,像什么样子。
我想你们嘛。我撒娇。
少来。我妈端着果盘过来,嗔怪地拍了我一下,砚砚那么忙,你当妻子的要体贴点。对了,下周你爸生日,在家里办个小宴,你跟砚砚说一声,让他务必抽空过来。
我爸生日宴!
我心里猛地一紧。
书里好像提过一笔,江家出事的导火索之一,似乎就是在一个重要的家庭聚会上,我爸被气得不轻具体细节记不清了。
妈,爸生日,就我们一家人简单吃个饭不行吗别搞太复杂了。我试探着说。
那怎么行!我妈立刻反对,你爸六十整寿!而且好些老朋友、合作伙伴都问起了,怎么能不请放心,规模不大,就请些亲近的人。
我的心沉了沉。
看来避不开。
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了。
生日宴那天晚上,江家别墅灯火通明。
来的果然都是些亲近的世交和重要的生意伙伴。
沈砚也来了,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气质矜贵。他带着得体的礼物,说了祝福的话,表现得无可挑剔。
我全程像只高度警惕的土拨鼠,竖着耳朵,睁大眼睛,留意着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和我爸交谈的人。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融洽。
我爸正和几位老友在偏厅的茶桌旁聊天,谈笑风生。
我端着一杯果汁,假装在落地窗边看夜景,实则密切关注着那边的动向。
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身材微胖、笑容略显油腻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这人我认识,叫王德发,是江氏集团一个重要的下游供应商老板,平时对我爸挺巴结的。
江董!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王德发声音洪亮,带着谄媚的笑,我敬您一杯!
我爸笑着端起茶杯:谢谢王总,心意领了,酒就不喝了,年纪大了,医生叮嘱要少喝。
哎哟,江董您这身体,龙精虎猛!一杯红酒算什么!王德发不依不饶,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我爸,压低了点声音,江董,听说……城西那块地,宏远那边也盯上了他们路子野得很啊,您这边……压力不小吧
我爸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沉稳:生意场上的事,各凭本事。
那是那是!王德发连连点头,眼珠子转了转,声音压得更低,不过江董,我听到点风声……宏远那边,好像和……嗯,上面某位的关系,不太一般啊。他们放话说,那块地,他们是志在必得!您看,要不要……我帮您牵个线我认识……
王总!我爸打断他,语气严肃起来,我们江氏做生意,靠的是诚信和实力。旁门左道的东西,不碰。谢谢你的好意。
王德发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笑了笑:那是,江董您高风亮节!是我多嘴,多嘴了!您别介意!他赶紧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灰溜溜地走开了。
我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眉头微锁,显然被这人的话影响了一点心情。
我躲在窗帘后,看得清清楚楚,手心全是汗。
王德发……宏远集团……城西的地……
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
我想起来了!
书里提过!江家破产的重要一环,就是栽在城西那块地的争夺上!被宏远集团用极其卑劣的手段下了套,不仅损失惨重,还惹上了官司,导致银行抽贷,资金链瞬间断裂!
而王德发这个小人,在江家出事前,就是宏远安插过来试探和搅混水的棋子!后来更是落井下石,带头反咬江家一口!
危机!
这绝对是剧情启动的征兆!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
不行!必须立刻提醒我爸!
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端着果汁走了过去。
爸。我露出乖巧的笑容,挨着我爸坐下,和王总聊什么呢看您好像不太高兴
我爸看到我,脸色缓和了些,拍拍我的手:没什么,生意上的事,你不用操心。
爸,我斟酌着用词,尽量显得天真又担忧,我刚才……好像听到王总说什么宏远集团还有城西的地我最近听……听砚砚提过一嘴,宏远那边好像风评不太好,做事……不太规矩。您和他们竞争,可一定要小心啊!
我把锅甩给了沈砚。毕竟他消息灵通,我爸更容易相信。
我爸果然愣了一下,随即若有所思:砚砚也这么说
嗯!我用力点头,一脸我老公最厉害的表情,他说宏远背景复杂,让您多留个心眼,别着了道。
我爸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嗯,我知道了。砚砚有心了。他看向我的眼神多了点欣慰,我们晚意长大了,知道关心爸爸了。
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希望我的提醒能起点作用。
宴会结束后,送走所有宾客。
我爸妈都有些疲惫,但心情还不错。
我挽着我妈的手臂上楼,状似无意地问:妈,我们家……现在资金状况怎么样没什么大笔的借贷吧
我妈失笑: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尽问些公司的事放心,好着呢!前阵子刚谈成一个海外大单,现金流充足得很。你爸做事向来稳健,不会冒进的。
稳健不会冒进
书里,江家就是栽在看似稳健实则被人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我急得抓心挠肝,又不能明说。
妈,我抱着她的胳膊撒娇,我就是有点担心嘛。你看新闻,好多大公司说倒就倒了。爸年纪也大了,要不……我们稍微收缩一点别接那么大的项目了钱够花就行,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最重要!
我妈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懂事逗乐了,捏捏我的脸:傻丫头,真长大了知道心疼爸妈了放心吧,你爸心里有数。江家这艘船,稳着呢!

书里可是说翻就翻了!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提醒了,但效果似乎不大。
父母根深蒂固的自信和对剧情无形力量的轻视,让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不行。
光被动防御不行。
我得主动出击,找到那个关键的陷阱,在它引爆之前,拆掉它!
时间,不多了。
距离日记本上预告的三个月后,只剩下不到两个月。
我的苟命保家计划,进入了最紧张的攻坚阶段。
借口想学点东西,帮家里分担,我软磨硬泡,让我爸给我在江氏集团挂了个董事长特别助理的虚衔,方便我自由出入公司。
我每天准时上班,目标明确:城西那块地,以及所有和宏远集团相关的项目!
我爸只当我是心血来潮,或者想多粘着他,笑笑也就由着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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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利用身份,泡在档案室和项目组。
看文件看得头昏眼花,听那些专业术语听得云里雾里。
但我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城西生态新城项目,核心地块C-07,容积率,配建要求,保证金,联合体投标……
我隐约记得书里提过,宏远集团就是利用招投标规则里的某个不起眼的漏洞,做了个极其阴险的局。
他们先是故意哄抬地价,让江氏以远高于预期的价格拍下了这块香饽饽。
然后,在江氏投入巨资完成前期规划、即将动工时,宏远勾结某个监管部门的人,突然抛出一份所谓的内部文件,指出该地块的配建要求中,有一项无偿代建一所九年一贯制省级示范标准学校的条款。
这个条款,在最初的招投标文件里,写得非常模糊,只提了需配建教育设施,具体标准语焉不详。宏远利用关系,在后期解读时,硬是把标准拔高到了省级示范校,这其中的造价差额,高达数十亿!
江氏措手不及。要么认栽,追加天文数字的投资(这会导致资金链瞬间紧绷甚至断裂);要么违约,放弃地块,但前期投入的巨额保证金和规划费用全部打水漂,还会面临信誉危机和巨额罚款。
无论选哪条路,都是伤筋动骨!
而宏远,早就准备好了接盘侠的角色,等着低价捡漏。
好毒的计策!
我翻遍了所有关于C-07地块的招投标文件、合同草案、会议纪要……
果然!
在最初的《土地使用权出让预申请书》附件里,关于配建要求,只有一行模糊的小字:竞得人需按照规划要求,无偿配建相应规模的教育设施(具体标准以最终审批为准)。
而在项目组提交给我爸的一份后期《风险评估补充报告》的角落里,夹着一份不起眼的、由某权威咨询机构出具的《关于省级示范校配建标准的建议参考》,里面详细罗列了各项超高标准和预估造价。
这份报告,被轻描淡写地归类为参考资料,并未引起足够重视!
我爸的稳健,让他过于相信流程和文件,却忽略了藏在细节里的毒刺!
找到了!
我心脏狂跳,拿着那份该死的参考资料,像捧着烧红的炭,冲进了我爸的办公室。
爸!你看这个!我把文件拍在他巨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声音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发颤。
我爸正在批阅文件,被我吓了一跳,皱眉:晚意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什么东西
城西C-07地块!配建学校!我指着那份报告,爸!这标准有问题!是陷阱!宏远挖的坑!
我爸拿起那份报告扫了一眼,眉头皱得更深:这份东西我知道。只是行业内的参考建议,不是强制标准。最终标准会在土地出让合同补充协议里明确,由规委会和教育局共同审定。我们一直在跟进,没发现异常。
就是现在没异常才可怕!我急得语无伦次,宏远肯定买通了人!到时候在签补充协议的关键时刻,他们会突然发难,咬死这个省级标准!我们就被动了!
我爸放下报告,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用一种混合着疲惫和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晚意,你最近是不是太紧张了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商场如战场,有竞争很正常。宏远是对手,但也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们有专业的团队在做风险评估和法务把关,不会轻易掉进陷阱的。
爸!你信我一次!我几乎要哭出来,真的!我有内部消息!非常可靠!宏远他们手段脏得很!这块地就是个烫手山芋!我们放弃吧!或者,在签补充协议之前,一定要把配建标准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敲死!绝不能含糊!
我爸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办公室里只有我急促的呼吸声。
最终,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晚意,爸爸知道你是关心公司。但生意上的事,不是儿戏。这块地,关系到集团未来五年的战略布局,前期投入巨大,不可能因为你的‘预感’就轻言放弃。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你刚接触这些,很多门道还不懂,别瞎操心。
他拿起内线电话:张秘书,进来一下。
张秘书很快进来。
把这份报告,我爸指了指桌上那份《关于省级示范校配建标准的建议参考》,标注清楚‘仅作行业趋势参考,不作为决策依据’,分发到城西项目组,提醒他们重点跟进教育局和规委的最终审批意见,务必在签补充协议前拿到明确、可执行的官方标准文件。
是,江董。张秘书拿起报告出去了。
我爸看向我:这样处理,行了吧爸爸会留心的。好了,去忙你的吧,别胡思乱想。
我张了张嘴,看着我爸重新戴上眼镜,低头看文件的样子,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重视了,但不够。
他只是把这份报告的风险等级调高了,增加了关注度。
但距离彻底规避风险,还差得远。
宏远的手段,绝不会这么简单。他们一定会在最终审批那个环节做手脚!
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恐慌席卷了我。
我像一个提前知道海啸即将来临的人,拼命呼喊,却没人相信。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堵毁灭的巨浪,正在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时间一天天过去。
我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每天神经紧绷,密切关注着城西项目的每一个进展。
项目组反馈:教育局和规委那边沟通顺利,配建标准基本按照常规市级示范校走,问题不大。
我爸听了汇报,明显放松下来,还笑着对我说:看吧,我就说你想多了。
我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顺利
越是顺利,越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宏远一定在憋大招!
果然。
在距离土地出让合同规定的最后签约期限只剩三天时。
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如同惊雷般在市里炸开!
主管城建的张副市长,被实名举报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生活作风腐化问题,省纪委工作组连夜进驻,直接带走了!
而这位张副市长,正是城西生态新城项目的主要推动者和最终拍板人之一!
更重要的是,之前与江氏沟通良好、关于配建学校标准的常规意见,正是张副市长牵头协调确定的!
他一倒台,所有经他手敲定的东西,瞬间都成了悬案!充满了变数和质疑!
宏远集团的动作快得惊人!
就在张副市长被带走的第二天上午,一份措辞强硬、盖着市教育发展研究中心(一个半官方性质、但有一定话语权的机构)红头章的文件,就送到了江氏集团和市规委的案头!
文件标题赫然是:《关于城西生态新城C-07地块教育配套设施建设标准的专家论证意见》!
核心内容就一条:基于城西新城的战略定位和未来人口导入规模预测,该地块配建的学校,必须达到省级示范校标准,否则无法满足区域教育发展需求,建议规委予以强制要求!
文件后面,还附着一长串所谓的专家签名。
这记闷棍,又快又狠!
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正值原定拍板人倒台,人心惶惶,新领导尚未到位之际。这份打着专家论证、发展需求旗号的文件,一下子就把江氏逼到了悬崖边上!
接受意味着凭空多出几十亿的配建成本,资金链必然崩断!
不接受违约!前期十几亿的保证金和投入全部打水漂,还将面临土地收回、罚款、信誉扫地等严重后果!银行会立刻抽贷,合作伙伴会纷纷解约!
无论选哪条路,都是死路!
消息传来时,我爸正在主持召开一个重要的季度会议。
当秘书脸色惨白地冲进会议室,把文件放到他面前时,我爸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身体晃了晃。
爸!我尖叫一声冲过去。
下一秒,我爸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江董!
快叫救护车!
会议室里一片混乱。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天崩地裂。
日记本上的预言,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我的脖颈。
……承受不住打击突发脑溢血,瘫痪在床……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急救室的红灯亮得让人心慌。
我妈接到消息赶来时,妆都花了,抓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晚意!你爸怎么样了啊他怎么会……早上出门还好好的!
我浑身冰冷,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沈砚也来了,步履匆匆,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瘫坐在长椅上的我和我妈,没说什么,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大概是在了解情况。
漫长的等待,每一秒都是煎熬。
红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出来,表情凝重:江董是突发脑溢血,出血量不小,位置不太好。手术暂时稳住了生命体征,但……还没有脱离危险期。而且,由于出血压迫了运动神经,即使醒来,瘫痪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妈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我站在原地,像被抽走了灵魂。
脑子里只剩下日记本上那冰冷的印刷体:瘫痪在床。
下一个呢
变卖所有首饰,最终在去借高利贷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
不!
不行!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从巨大的悲恸和恐惧中强行抽离出一丝清醒。
爸爸倒下了,但还没死!妈妈还在!
江家还没完!
我必须撑住!必须阻止后面的悲剧!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宏远!王德发!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豺狼虎豹!
想吞掉江家做梦!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当务之急有三件事:
保住爸爸的命,让他得到最好的治疗。
稳住妈妈的情绪,绝对绝对不能让她去借高利贷!
保住江家!应对城西项目的危机!
我走到还在打电话的沈砚身边。
他刚挂断电话,脸色也不太好看。
沈砚。我开口,声音嘶哑,但异常平静,我爸的情况,你知道了。
沈砚看着我,眼神有些复杂,点了点头。
我需要你帮忙。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哀求,只有陈述,第一,联系最好的脑科专家,国内的不行就国外的,钱不是问题,江家出得起。第二,帮我稳住我妈,找人看着她,寸步不离,绝对不能让她离开医院,更不能让她去碰任何借贷!
沈砚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提出要求,而且条理清晰。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
晚意,城西项目的事情很麻烦……他试图说什么。
城西项目是我的事!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你只需要帮我做好这两件事。算我江晚意欠你一个人情。
沈砚深深地看着我,大概是从未见过我如此冷静甚至冷酷的一面。最终,他点了点头:好。专家我来联系。妈这边……我让张姨(他家的老保姆)过来陪着。
谢谢。我吐出两个字,没有任何温度。
安排好医院这边,我转身就走。
你去哪沈砚在身后问。
回公司。我没有回头。
江氏集团总部,一片愁云惨淡。
董事长突发重病昏迷、城西项目深陷绝境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
人心惶惶。
不少高管聚在会议室里,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绝望。
我推开会议室的门,走了进去。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惊讶,怀疑,轻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大小姐有人迟疑地叫了一声。
江晚意。我走到会议桌的主位——那张属于我爸的椅子旁,没有坐下,只是双手撑着桌面,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爸病了,暂时不能主持工作。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噗……有人忍不住发出低低的嗤笑。
大小姐,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一位姓李的副总皱眉开口。
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我冷冷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我以江海川董事长唯一继承人、最大股东代理人的身份宣布,从现在起,由我暂代董事长职权,处理集团一切事务。有异议的,现在可以离开,去人事部办离职手续。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没人动。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也没人相信我这个草包大小姐能翻出什么浪。
很好。我点点头,现在,通报情况。城西C-07地块,我们面临两个选择:追加投资,按省级标准建学校;或者违约,损失保证金和前期投入,承担后果。
下面一片哗然。
追加投资那要几十亿!我们现在哪来那么多钱
违约那更不行!十几亿直接没了!还要赔钱!银行肯定会抽贷!我们就完了!
都是宏远那群王八蛋搞的鬼!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张副市长都倒了!死无对证!
安静!我猛地一拍桌子,巨响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追加投资,不可能。违约,是自寻死路。我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选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所有人都愣住了。
打官司。我吐出三个字。
打官司跟谁打规委还是那个什么教育研究中心这怎么可能赢李副总失声道。
谁说要跟他们打我冷笑,拿起那份专家论证意见的红头文件,我们告它!
我指着文件的落款:市教育发展研究中心一个靠财政拨款、给领导写报告的三流研究机构!谁赋予它的权力,对土地出让的配建标准进行‘强制要求’它有什么法律依据
我环视众人:规委的土地出让合同,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补充协议未签之前,一切以主合同和招投标文件为准!主合同里只写了‘配建教育设施’,标准含糊!这份所谓的‘专家意见’,既不是法律法规,也不是政府规章,更不是合同约定!它就是个屁!
我的声音铿锵有力:宏远想用这个屁来卡死我们做梦!我们立刻向法院提起诉讼,请求确认该研究中心这份文件无效,并申请禁止令,禁止规委以此文件为依据,单方面提高配建标准!同时,申请对土地出让合同的履行进行财产保全!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
这还是那个只知道买包追男人的江晚意吗
可是……大小姐,法务部的总监迟疑地开口,这种行政诉讼……耗时很长,而且对方背后……
我知道耗时长!我也知道他们背后有人!我盯着他,我们要的就是时间!把水搅浑!只要法院受理,下达了禁令,在案件审理期间,规委就无法依据这份无效文件来逼我们签补充协议!我们就有了喘息和运作的时间!
我看向财务总监:王总监,立刻盘查集团所有可动用现金、短期可变现资产、以及银行授信额度!我要最真实的数字!
李副总,你负责稳住所有供应商和合作伙伴!告诉他们,江氏只是遇到点小麻烦,董事长身体抱恙,但集团运转一切正常!敢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以后永远别想和江氏合作!
公关部!立刻起草一份声明,强调我们江氏依法合规经营,对城西项目遇到的‘非正常行政干扰’深感遗憾,已寻求法律途径解决,相信法律会给出公正裁决!措辞要强硬,但也要留有余地!
一条条指令清晰地下达。
我站在会议桌的顶端,背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而窗内,是江氏这艘即将倾覆的巨轮。
我的脊背挺得笔直,手心却全是冷汗。
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官司未必能赢,时间未必够用,银行和债主不会等我。
宏远的手段肯定不止于此。
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暂时稳住局面的办法。
我必须给我爸争取醒过来的时间,给江家争取一线生机!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不知疲倦。
白天,坐镇公司,处理各种焦头烂额的事务,应对银行和债主的质询,安抚躁动的人心,盯着官司的进展。
晚上,守在医院的ICU外,隔着玻璃看着浑身插满管子的父亲,握着母亲冰凉的手,给她打气。
沈砚履行了他的承诺。
他联系了国外顶尖的脑科专家团队进行远程会诊,提供了最先进的治疗方案。张姨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妈。
这让我省了不少心。
但我能感觉到,沈砚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有探究,有审视,甚至……有一丝陌生的忌惮
他大概无法理解,我这个他眼中骄纵愚蠢的前妻,怎么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能量和……狠劲
我无暇顾及他的想法。
我所有的心神,都用在和时间的赛跑上,用在和宏远那群饿狼的周旋上。
资金链,越来越紧了。
尽管我极力安抚,但恐慌的情绪还是在蔓延。
几家小的供应商开始停止供货,催款电话一个接一个。
银行那边的风声也越来越紧。
官司虽然成功立案,法院也下达了在诉讼期间,规委不得依据争议文件强制要求江氏提高配建标准的初步禁令,暂时保住了地块。
但这只是缓刑。
我知道,宏远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一定在酝酿更致命的杀招。
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公司回到医院。
我妈在张姨的陪伴下,在旁边的家属休息室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我走到ICU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
爸爸依旧昏迷着,但生命体征平稳了些。
爸,你要撑住。我低声说,女儿在扛着呢。江家不会倒。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
是公司负责盯紧宏远动向的一个心腹打来的。
江总!出事了!他的声音带着惊恐,王德发!王德发那个王八蛋!他刚才……刚才在‘帝豪’酒店门口,对着好几个财经记者哭诉!说我们江氏长期压榨他们这些小供应商,拖欠货款,现在眼看要倒了,还威胁他们不准催款!他还拿出几张……几张伪造的我们集团高管私下向他索要巨额回扣的录音和转账记录!说明天就实名举报到纪委!
嗡!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王德发!
这个卑鄙小人!终于亮出了獠牙!
这不仅是商业上的捅刀,这是要把江家彻底钉死在违法犯罪的耻辱柱上!是釜底抽薪!
一旦索贿的罪名被立案调查,江氏就真的万劫不复了!银行会立刻冻结所有资产!
我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宏远……好狠!
这一招,彻底断了江家所有的后路!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在剧情强大的惯性面前,似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难道……真的逃不掉吗
巨大的绝望,像这窗外的黑夜,沉重地压下来,几乎将我碾碎。
冰冷的墙壁抵着我的背,手机里心腹焦急的声音还在继续,但我已经听不清了。
王德发的反水,伪造的证据……这盆脏水泼下来,江家就彻底臭了。银行抽贷、资产冻结、合作崩盘……所有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坍塌。
我爸还在ICU里生死未卜……
我妈……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行!
绝对不能让妈妈知道!
以她的性格,知道家里不仅濒临破产,还可能背上犯罪嫌疑,她绝对会崩溃!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去筹钱,去疏通关系!
那本书里写的变卖首饰、借高利贷、车祸身亡……就会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启动!
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我混乱的思绪强行集中。
不能慌!
江晚意,你不能倒!
现在,只有你能挡住这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那头的心腹,声音冷得像冰:听着,第一,立刻联系所有和我们关系紧密的媒体,尤其是财经口的,不管花多少钱,把王德发今晚的‘表演’压下去!至少今晚不能有任何报道流出!
第二,通知法务部和技术部,连夜加班!给我彻查王德发以及他名下所有关联公司!查他过往所有的税务、合同、资金流水!把他这些年偷税漏税、商业贿赂、以次充好的所有烂账,给我挖出来!天亮之前,我要看到足够送他进去吃牢饭的证据!他不是要举报吗看谁举报谁!
第三,准备反诉材料!告王德发诽谤、诬告陷害、商业欺诈!材料要扎实,要快!明天一早,我要看到起诉书送到法院!
第四,联系和我们有长期合作的那几家大供应商老板,我现在亲自给他们打电话!稳住他们!
是!江总!我马上去办!心腹的声音也带上了破釜沉舟的狠劲。
挂断电话,我立刻翻出通讯录,开始拨号。
一个,两个,三个……
我放低姿态,但语气坚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甚至暗示了王德发即将完蛋,以及江氏绝不会倒下的决心。
刘叔,我爸平时待您如何您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爸的为人吗
赵总,这个时候您拉江家一把,日后江家必有厚报!雪中送炭的情谊,我江晚意记一辈子!
钱伯伯,王德发那种小人,他的话能信吗他这是被宏远当枪使了!宏远给了您什么承诺他们能吞了江家,就能转头吞了您!唇亡齿寒啊!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出去。
我的声音从开始的微微发颤,到后来的冷静平稳,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汗水浸湿了我的后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直到窗外天色开始泛白。
手机再次响起,是心腹打来的。
江总!压住了!几家主要媒体都答应暂缓报道!我们的人找到了王德发偷税和伪造合同的关键证据!足够立案了!反诉材料也准备好了!另外……赵总和钱总那边松口了,答应明天会发声明支持我们,暂时不会停止供货!
成了!
我靠在墙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背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冰冷地贴着皮肤。
这一夜,我像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但至少,暂时,我把江家从坠落的边缘,又硬生生拽回来了一点。
天,快亮了。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想去洗手间洗把脸。
刚走到安静的走廊转角。
一个刻意压低、带着哭腔的女声传来。
……砚哥,我真的好怕……他们都在传,说江家要完了,江叔叔病得那么重……晚意姐她……她一个人怎么扛得住啊……
是苏禾的声音!
我脚步猛地顿住,屏住呼吸,贴在冰冷的墙壁后。
沈砚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疲惫:别担心,她会处理好的。
可是……可是那些人都好可怕,他们都在骂晚意姐,说她……苏禾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砚哥,你能不能……帮帮晚意姐我知道你们……但江叔叔对你那么好……
苏禾,沈砚打断她,语气有些复杂,这是江家的事,很复杂。而且……晚意她……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现在的状态,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强硬得多。她未必需要我的帮助。
可是……苏禾还想说什么。
好了,沈砚的声音柔和下来,你吓坏了吧我让人送你回去休息。别想太多。
接着是脚步声,两人似乎离开了。
我靠在墙后,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
苏禾……她在这里她怎么知道我爸病重她来找沈砚……是为了替我求情
这感觉……真他妈诡异。
书里那个被我百般欺凌、最终看着我走向毁灭的女主角,现在在为我担心,替我向男主求情
这剧情是不是哪里不对
还是说,这也是女主光环的一部分彰显她的善良大度
我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开。
管她怎么想。
我现在没空琢磨这些。
危机只是暂时缓解,远未解除。
王德发这个毒瘤必须尽快拔掉!
天亮后,我亲自坐镇法务部。
起诉王德发诽谤、诬告陷害、商业欺诈的起诉书,连同我们连夜搜集到的他偷税漏税、伪造合同、商业贿赂的铁证,被火速递交到了法院和税务局、工商局。
雷霆之势!
同时,我让公关部发布了一份措辞极其严厉的声明,痛斥王德发恶意诽谤、捏造事实,妄图趁火打劫,并宣布已启动法律程序追究其一切法律责任!
上午十点,税务局和工商局的联合稽查小组,就根据举报线索,直接进驻了王德发的公司!
王德发大概做梦也没想到,他刚放出去的冷箭,还没伤到江家皮毛,自己就被更快的雷霆手段反噬了!
他公司的账目根本经不起查。
下午,就有小道消息传出,王德发被带走协助调查了。
宏远集团精心准备的这把暗箭,被我在半空中硬生生折断!
消息传回江氏,低迷的士气为之一振!
那些原本动摇的供应商和合作伙伴,看到江家如此狠辣凌厉的反击,也暂时按下了小心思。
银行那边的态度,似乎也微妙地缓和了一些。
我坐在我爸的办公室里,揉着胀痛的太阳穴。
窗外阳光刺眼。
连续几天不眠不休的高强度对抗,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
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一点,无边的疲惫就像潮水般涌来。
但我还不能休息。
城西项目的官司还在进行,爸爸的医疗费、公司的日常运转、银行利息……每一天都是巨大的开支。
钱!
江家的现金流,已经紧绷到了极限。
我妈的首饰盒……那个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冒出来。
书里写,她为了筹钱,变卖了所有首饰……
我的心猛地一揪。
不行!
绝对不行!
我立刻拿起内线电话打给财务总监:王总监,我妈名下所有的珠宝首饰、贵重物品,立刻给我列个清单,一件都不许动!没有我的亲笔签字,谁也不能动!包括我妈自己!听清楚了吗
是!江总!王总监回答得干脆。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卖首饰借高利贷
想都别想!
江家还没到那一步!
就算真到了山穷水尽,要卖,也是卖我的!
我名下还有几套公寓,几辆跑车,一些基金股票……虽然杯水车薪,但总能顶一阵子。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

江晚意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是我,周予安。
周予安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
周家的小儿子,圈里有名的纨绔子弟,玩赛车玩得疯,家里有矿(字面意思,真有矿),跟我算是点头之交,以前在各种派对上见过。
他找我干嘛
有事我语气冷淡。
听说你最近……不太好周予安的声音带着点试探。
死不了。我直接堵回去。
啧,还是这么冲。周予安也不恼,缺钱不
我心头猛地一跳。
什么意思
听说你家城西那项目卡住了缺钱周转周予安开门见山,我手里正好有点闲钱,可以借你,利息嘛……好说。
天上掉馅饼
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周家跟宏远集团走得很近!
条件呢我冷冷地问。
痛快!周予安笑了,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你手里有‘丽景湾’度假村项目10%的干股我挺喜欢那地方的,转给我玩玩放心,按市价折算,多退少补。
丽景湾!
我的心沉了下去。
那是江家手里目前唯一一个现金流稳定、前景看好的优质资产!是我爸留给我当嫁妆的压箱底!
周予安……或者说他背后的宏远,胃口真大!不仅想要城西的地,还想趁机吞掉江家最肥的一块肉!
周少,我冷笑一声,你的消息挺灵通。不过,丽景湾那点股份,我还留着养老呢。你的‘闲钱’,还是借给别人吧。
别急着拒绝嘛。周予安慢悠悠地说,你再考虑考虑现在除了我,谁还敢借钱给你们江家银行还是那些等着吸你们血的高利贷
高利贷!
这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了我一下。
书里,我妈就是去借高利贷的路上……
不劳费心。我语气冰寒,高利贷我江晚意就算去卖血,也不会碰那东西!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周予安的电话,像是一记警钟。
提醒我,暗处的敌人,从未停止觊觎。
而江家的处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
资金链,随时可能彻底断裂。
我该怎么办
卖我的公寓跑车杯水车薪。
难道……真的要去借……
不!
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一样劈进我的脑海。
那个日记本!
那个预告了我悲惨命运的日记本!
它后面,还有空白页!
它既然能预告,是不是……也能改变
这个疯狂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
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疯了似的冲出办公室,开车冲回我和沈砚的家。
冲进客卧,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了那个被我刻意遗忘、深藏起来的硬壳烫金日记本。
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翻开它。
直接翻到最后那些空白的页面。
我抓起一支笔,手抖得厉害,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团。
我努力控制着手腕,用尽全身力气,在那空白页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江氏集团获得关键注资,度过危机。
写完,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页纸。
一秒,两秒,三秒……
毫无变化。
黑色的墨水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对我无声的嘲讽。
果然……是我想多了吗
这日记本,只能预告,不能改变
巨大的失望和更深的绝望,瞬间将我吞噬。
我颓然地坐倒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床沿,日记本滑落在一旁。
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就在这时——
嗡…嗡…
我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
我麻木地掏出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我瞳孔猛地一缩。
是沈砚的私人律师,陈律师。
他找我干嘛
我划开接听,声音干涩:陈律
江小姐!陈律师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急促,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好消息
现在对我来说,还有什么能称得上好消息
沈老先生……刚刚立下了遗嘱补充附件!陈律师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将他个人名下持有的‘鼎峰创投’基金15%的份额,指定赠与给您!作为……作为对您和沈砚先生婚姻的祝福!文件刚刚完成公证!具有法律效力!
鼎峰创投!
15%的份额!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鼎峰创投,是沈家老爷子早年联合几位老友创立的大型私募股权基金,投资了无数优质项目,现金流极其充沛,是沈家庞大资产中最核心、最优质的一块!
15%的份额……那价值……
陈律……价值多少我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按照上季度末的净值估算……陈律师报出了一个天文数字。
那个数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我头顶的浓重阴霾!
足够!
完全足够填补江家现在的资金缺口!甚至绰绰有余!
沈老先生说……陈律师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感慨,他一直在关注您。他说……您最近的表现,让他看到了江兄(我爸)当年的影子。这算是……他对晚辈的一点支持。
沈老爷子……
那个平日里威严少语、对我这个强嫁给他孙子的前孙媳妇并不算太亲近的老人……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不是悲伤。
是压力宣泄后的虚脱,是绝处逢生的后怕,还有一种……被认可的酸楚。
我瘫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握着手机,泣不成声。
资金的问题,解决了。
江家,暂时保住了。
我颤抖着手,捡起滑落在地上的日记本。
翻到我刚才写下江氏集团获得关键注资,度过危机。的那一页。
黑色的墨水,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但恍惚间,我仿佛看到那行字,微微亮了一下
是我的错觉吗
还是说……它真的……起了作用
我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
字迹依旧。
但我心中的某个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
不管怎么样。
这一关,我闯过来了!
爸爸还在昏迷,但医生说情况在好转。
妈妈虽然憔悴,但精神还算稳定。
江氏这艘船,虽然伤痕累累,但总算没有沉没,还在艰难地航行着。
而我和沈砚……
自从那晚在走廊听到他和苏禾的对话后,我们就没再说过话。
他帮我联系了专家,安排了人照顾我妈,还……间接地,通过他爷爷,给了我最关键的支持。
但我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厚重的冰墙。
我忙着拯救江家,他大概也忙于他自己的事业和……照顾苏禾的感受
无所谓了。
经历了这一切,我对沈砚,那点执念早就烟消云散。
我现在只想我爸醒过来,只想江家好起来。
然后,离他们这对男女主,越远越好。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给我的考验还不够。
在我爸脱离危险期,从ICU转入VIP病房的第三天。
一个更让我措手不及的消息传来。
负责盯紧宏远动向的心腹,语气古怪地向我汇报:
江总,那个……苏禾小姐,她……她好像出事了。
出事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事
好像……是车祸。就在公司附近的路口,被一辆闯红灯的电瓶车撞了。人当场就昏迷了,送医院了。
车祸!
书里,遭遇车祸的是我妈!
现在变成了苏禾
剧情……偏移了
严重吗在哪家医院我立刻问。
就在我们附近的市一院。伤得不轻,腿骨折了,还有点脑震荡,人还没醒。
我挂了电话,心情复杂。
苏禾出车祸了。
作为书里的女主角,她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但……沈砚知道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沈砚的电话。
响了很久,他才接起,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沙哑:喂
是我。我顿了顿,听说……苏禾出车祸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嗯。沈砚的声音很低沉,刚做完手术,还没醒。
……严重吗
左小腿粉碎性骨折,轻微脑震荡。沈砚的声音压抑着情绪,需要很长时间恢复。
粉碎性骨折
对一个年轻女孩来说,这打击太大了。
在哪家医院需要帮忙吗我下意识地问出口,问完自己都觉得有点假惺惺。
不用。沈砚拒绝得很干脆,语气甚至带着点疏离的冷硬,我会处理。
……我一时语塞。
还有事吗他问。
……没了。你……多保重。我干巴巴地说。
嗯。他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我有些茫然。
沈砚的态度……很奇怪。
苏禾受伤,他应该很心疼很焦急才对。
可刚才电话里,除了疲惫,我似乎还听出了一丝……烦躁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怼
他在怨谁
怨那个撞人的电瓶车怨命运还是……怨我
这个念头让我觉得荒谬又心寒。
关我什么事
我摇摇头,甩开这些无谓的思绪。
苏禾受伤,虽然意外,但对我来说,未必是坏事。至少,沈砚的注意力会被她牵制住,暂时没空来关照我这个前妻了。
我能更专注地处理江家的事情。
几天后。
我爸的情况稳定了很多,虽然还没醒,但医生说恢复得不错。
我妈的精神也好了些,大部分时间都在病房陪着我爸。
我抽空去公司处理积压的事务。
鼎峰创投那笔巨额资金的注入,像一剂强心针,让江氏彻底稳住了阵脚。
银行的态度180度大转弯,主动提出续贷。
供应商们也变得友善起来。
城西项目的官司,因为我们手握关键证据(王德发反水提供的部分宏远内部勾结录音,以及那份研究中心文件程序不合法的证据),形势开始向我们倾斜。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傍晚,我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准备去医院。
刚走出电梯,手机响了。
是沈砚。
我犹豫了一下,接起。

你在哪沈砚的声音听起来异常疲惫,甚至带着一种……颓丧
公司楼下,准备去医院。
能……见一面吗他问,声音低沉沙哑,我在‘云顶’咖啡厅。
云顶咖啡厅,就在公司隔壁大厦的顶层,环境很好,以前我们偶尔会去。
他的语气,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我并不想和他单独见面。
……关于苏禾。沈砚沉默了几秒,吐出三个字。
苏禾
我心里一紧。
难道她的伤势恶化了
她怎么了
见面说吧。沈砚坚持,很重要。
他的语气,让我无法拒绝。
好。
十分钟后,我坐在了云顶靠窗的位置。
夕阳的余晖将城市染成一片暖金色。
沈砚坐在我对面,几天不见,他憔悴得厉害,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和……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苏禾她……我试探着开口。
她的腿……可能保不住了。沈砚的声音干涩,像砂纸摩擦。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什么!不是说粉碎性骨折吗手术……
手术很成功。沈砚打断我,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但术后感染……很严重。引发了并发症……医生说,最好的结果,是截肢。
截肢!
我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
书里那个纯洁善良、最终获得幸福的女主角苏禾……要截肢
这剧情崩得也太离谱了!
怎么会……这么严重我难以置信。
不知道。沈砚摇摇头,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抓了抓,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无力,医生说,她的体质……有点特殊,对抗生素反应很差……感染控制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绝望,有挣扎,还有一种……让我心惊的、冰冷的审视
江晚意……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嘶哑,你告诉我……苏禾的车祸……跟你有没有关系
嗡!
我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沈砚!你什么意思!我猛地站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拔高,你怀疑我!
咖啡厅里不多的几桌客人被惊动,纷纷侧目。
沈砚也站了起来,隔着桌子,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
出事那天,就在那个路口!他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有人看到,你的车!就在她后面!
我的车
我努力回忆那天。
那天下午……我好像确实开车从公司出来,准备去医院……路过那个路口……
是!我是路过!我气得浑身发抖,但我根本没看到苏禾!更不可能去撞她!沈砚,你疯了吗!我有什么动机去撞她!
动机沈砚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甚至带着点残忍的笑容,江晚意,你变了。你变得让我完全不认识。为了江家,你什么事做不出来苏禾……她一直觉得对不起你,觉得是她破坏了我们的婚姻……她甚至在我面前为你说话!可你呢
他逼近一步,眼神锐利如鹰隼:你恨她,对不对你恨她抢走了我的关注恨她……让我爷爷都对你另眼相看所以,你报复她是不是!
你放屁!我彻底被激怒了,抓起桌上的水杯就想泼过去,但仅存的理智让我死死攥住了杯子,指尖发白。
沈砚!你给我听着!我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我江晚意,是变了!我是为了江家拼了命!但我还没下作到去开车撞人!尤其是一个跟我无冤无仇的人!你不信好啊!报警!查监控!查行车记录仪!随便查!
我的愤怒和坦荡,似乎让沈砚眼中的疯狂褪去了一些。
他看着我,眼神剧烈地挣扎着,痛苦和怀疑交织。
那为什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疲惫和困惑,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怎么知道!我吼回去,胸口剧烈起伏,沈砚,我告诉你!我江晚意现在没空、也没兴趣去管你和苏禾的破事!我巴不得离你们远远的!你爱信不信!
说完,我拿起包,转身就走。
再多待一秒,我怕我真的会忍不住把水杯砸到他脸上!
走到门口,我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冷冷地丢下一句:
还有,沈砚。我们离婚吧。
协议我让律师准备好,会尽快送给你。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我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沈砚那复杂的目光。
外面的风有点凉。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愤怒,因为被误解的委屈,还有一种……深深的悲凉。
这就是书里的世界吗
无论我如何挣扎,如何想要远离,那些剧情,那些误解,那些狗血的冲突,还是会以各种方式找上我
苏禾的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还是……剧情强行修正的力量
我抬头,看着渐渐沉入城市天际线的夕阳。
橘红色的光,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
不行。
我不能倒下。
爸爸还没醒。
江家还没完全脱险。
我,江晚意,绝不认输!
和沈砚在咖啡厅不欢而散后,我直接回了医院。
我妈看我脸色铁青,吓了一跳:晚意,怎么了公司又出事了
没事,妈。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累。
我不能告诉她沈砚那些混账话。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处理公司事务,一边照顾父母,同时让律师着手准备离婚协议。
沈砚那边,自那天后,再没联系过我。
倒是听说苏禾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感染控制住了,但腿……终究是没保住,做了截肢手术。
这个消息让我心里沉甸甸的。
虽然我不喜欢她,但一个年轻女孩失去一条腿……这打击太大了。
命运对她,似乎也过于残忍了。
书里的剧情,已经彻底面目全非。
我的苟命保家计划,似乎成功了,又似乎带来了更多未知的变数。
半个月后的一天下午。
我在医院陪我爸做高压氧治疗。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本地号码。
我走到走廊接起。

江晚意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点虚弱。
我愣了一下,这声音……
苏禾我有些不确定。
是我。苏禾的声音很轻,能……见一面吗就现在。
见我我皱紧眉头,有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关于……你,我,还有……这个世界。
我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世界
她知道了什么
你在哪
市一院,住院部顶楼天台。我等你。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天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书里,恶毒女配江晚意的最终结局,不就是走投无路,在天台跳楼自杀吗!
苏禾约我去天台……她想干什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去还是不去
去,可能有危险。
不去……她话里的意思,让我无法忽视。
挣扎了几秒,我咬咬牙。
去!
光天化日,医院天台,她一个刚截肢的病人,能把我怎么样
我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跟我妈说公司有急事,匆匆离开了医院,开车直奔市一院。
坐电梯到顶层,推开沉重的防火门,走上空旷的天台。
傍晚的风很大,带着初秋的凉意,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我一眼就看到了苏禾。
她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我,面对着城市黄昏的景色。身上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左腿的裤管空荡荡的。
她的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动轮椅,转了过来。
看到她的脸,我吃了一惊。
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清澈,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闪烁。
这眼神……太陌生了。
你来了。她看着我,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找我什么事我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保持着警惕。
苏禾没有立刻回答。
她转动轮椅,慢慢靠近天台边缘的矮墙。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苏禾!你干什么!我失声喊道,下意识地向前冲了两步。
苏禾停在矮墙边,手扶着冰冷的墙体,没有看我,目光投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蜿蜒的车流。
江晚意,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车祸吗
我怎么知道我皱眉。
她转过头,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古怪、甚至带着点悲凉的笑意。
因为,那天……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看到你。她的目光锐利起来,看到你开车,跟在我后面。
我的心猛地一沉!又是这个!
我说了!我只是路过!我根本没看到你!更不可能……
不。苏禾打断我,轻轻摇头,我不是说你撞我。我是说……我看到了你。然后……我的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声音我愣住了。
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声音。苏禾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像是在回忆,它说……‘检测到剧情关键人物:恶毒女配江晚意,行为严重偏离设定,威胁世界线稳定……启动修正程序……’
轰!
我的脑子像是被原子弹炸开了!
剧情关键人物……恶毒女配……行为偏离……修正程序……
这些词……这些词……
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在发抖。
苏禾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怜悯,有悲哀,还有一丝……同病相怜
江晚意,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她轻声问,知道我们活在一本书里知道你是那个注定凄惨的恶毒女配而我……是那个踩着你的尸骨、获得幸福的女主角
我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真的知道!
所以……那场车祸……我艰难地开口,喉咙发紧。
是‘修正’。苏禾平静地说,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那个声音……我叫它‘系统’。它说,因为我作为女主角,对你这个‘偏离设定’的恶毒女配产生了不该有的‘同情’和‘愧疚’,甚至试图影响男主(沈砚)对你的态度,严重干扰了剧情走向。所以,它要‘修正’我,用痛苦让我记住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她用空荡荡的左腿裤管示意了一下。
它成功了。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失去了一条腿,也彻底……清醒了。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系统修正因为苏禾对我产生了同情
那你今天找我来……我警惕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天台边缘。
别紧张。苏禾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不是来找你同归于尽的。那个‘系统’……在我截肢手术醒来后,就消失了。大概……是判定我这个女主角已经‘残缺’,失去了价值或者,是它的‘修正’完成了
她看着远方,眼神有些迷茫。
我找你,是想告诉你真相。她转回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也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帮我。苏禾的眼神变得异常认真,帮我离开沈砚。
我再次愣住了。
离开沈砚为什么他不是你的男主吗
男主苏禾笑了,笑容里充满了讽刺和苦涩,江晚意,你还不明白吗我们都是被设定好的提线木偶!我的‘善良’、‘坚韧’、‘对男主的爱’……都是被写好的程序!我就像一个被设定好路径的NPC,必须按照剧情,爱上沈砚,被你‘欺凌’,然后在他为我‘复仇’、搞垮江家的过程中,获得‘救赎’和‘幸福’!
她的情绪激动起来,胸口微微起伏。
可是凭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凭什么我要经历这些!凭什么我要失去我的腿!就为了成就那该死的、被设定好的‘爱情’和‘幸福’!
车祸后,那个‘系统’消失了。我好像……一下子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了过来。她的眼神恢复了那种奇异的清明,我看着沈砚在我病床前痛苦自责、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看着他为了我的腿,迁怒于你,质问你……我心里……没有任何感觉。
没有爱,没有感动,甚至连恨都没有。她平静地陈述着,就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戏。我知道,按照‘剧情’,我该感动,该原谅他,该和他‘相濡以沫’……可是,我做不到。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江晚意,你挣脱了你的剧情。虽然代价很大,但你做到了。
现在,我也想挣脱我的。
我不想再做那个被设定好的、必须爱沈砚的女主角了。
我想离开他。离开这个被写好的故事。
求你,帮帮我。
天台的风,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
我看着她苍白瘦削的脸,看着她空荡荡的裤管,看着她眼中那团不甘被命运摆布的火焰。
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在绝望中挣扎,拼尽全力也要改写结局的自己。
我们都是囚徒。
只不过,她刚刚从一场被设定好的美梦中,痛醒过来。
你想我怎么帮你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苏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帮我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她急切地说,沈砚他……他现在对我充满了愧疚,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我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会疯掉!
我名下有套小公寓,在城北,很安静,沈砚不知道。我沉吟道,可以先让你住过去。
不行!苏禾立刻摇头,他很快就能找到我!他……他的控制欲很强,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
这倒是真的。书里的沈砚,对苏禾的保护欲和占有欲,近乎偏执。
那……出国我试探着问。
我……苏禾低下头,声音低了下去,我没有钱。我家里……很普通。而且我的腿……需要后续治疗和复健,也需要钱……
钱。
一个现实的问题。
我看着她,沉默了几秒。
钱,我可以借你。我开口,算你欠我的。以后有能力了再还。
苏禾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眶瞬间红了:你……你真的愿意帮我
不是帮你。我移开目光,看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是帮我自己。
帮你……自己她不解。
我帮你离开沈砚,离开这个剧情漩涡。我淡淡地说,也是在帮我自己彻底摆脱过去。你走了,沈砚的注意力自然会转移。我和他,才能干干净净地离婚。江家,才能彻底和沈家切割清楚。
我们……算是互相利用吧。我总结道。
苏禾看着我,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但她却笑了,用力地点着头:好!互相利用!谢谢!谢谢你,江晚意!
她的笑容里,有泪,有痛,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和新生的希望。
一周后。
在周密的安排下,苏禾失踪了。
她留下了一封信给沈砚,大意是感谢他的照顾,但失去腿对她打击太大,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请他不要找她。
沈砚果然疯了。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发了疯一样地寻找苏禾,但杳无音信。
苏禾被我的人秘密送到了南方一个气候宜人、医疗条件也不错的海滨小城,住进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康复中心。我给她预存了一笔足够支撑几年生活和复健的费用。
沈砚找不到苏禾,整个人变得更加阴沉暴躁。
他大概把所有的怒火和挫败感,都归结到了我身上。
我的离婚协议律师函,就是在这个时候送到他面前的。
结果可想而知。
他拒绝签字。
不仅拒绝,还放出话来,要我为苏禾的失踪负责。
一时间,圈子里流言蜚语四起。
什么江晚意因妒生恨,逼走了苏禾、沈少冲冠一怒为红颜,要与江家彻底翻脸……
这些流言,虽然对江氏的生意影响不大(毕竟最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但像苍蝇一样,让人心烦。
我知道,我和沈砚之间,必须有个彻底的了断。
否则,后患无穷。
我主动约了沈砚。
地点,就在当初他质问我是否撞了苏禾的那家云顶咖啡厅。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夕阳。
沈砚来了。
比上次更加憔悴,眼神阴鸷,带着浓重的戾气。
江晚意,你到底把苏禾藏到哪里去了!他一坐下,就开门见山,语气咄咄逼人。
我没有藏她。我平静地看着他,她是成年人,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想要的生活沈砚嗤笑一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她失去了一条腿!一个人能去哪里!能过什么生活!江晚意,别跟我耍花样!是不是你逼她走的是不是你威胁她了!
沈砚,我叹了口气,感到深深的疲惫,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吗为了拆散你们,不惜去威胁一个刚刚失去腿的女孩
难道不是吗!沈砚猛地一拍桌子,引得周围人侧目,从婚礼那天开始,你就变了!你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你利用我爷爷的同情拿到钱,稳住江家!现在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逼走苏禾!江晚意,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他的指控,像一把把钝刀,割在我心上。
但我已经不会痛了。
沈砚,我直视着他愤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离婚吧。
放屁!沈砚低吼,苏禾没找到之前,你休想!
这婚,离定了。我的语气斩钉截铁,苏禾的离开,跟我无关。但她的离开,恰恰证明了一点。
证明什么
证明她根本不想留在你身边。我冷静地陈述,沈砚,你醒醒吧。你对苏禾,是爱吗还是……只是占有欲只是因为她是你‘设定’中必须得到的女主角就像当初,你‘必须’娶我这个恶毒女配一样
设定女主角你在胡说什么!沈砚皱眉,显然没听懂我的隐喻。
听不懂没关系。我摇摇头,你只需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苏禾不想跟你在一起,她选择了离开。而我,也从未爱过你。我们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是江家和沈家利益捆绑的畸形产物。现在,该结束了。
我从包里拿出重新拟好的离婚协议,推到他面前。
签字吧。财产分割很清晰,我只要我应得的。江家和沈家的合作项目,我也会逐步剥离,互不相欠。
沈砚死死地盯着那份协议,又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
江晚意……你到底想要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挫败的沙哑。
我想要自由。我平静地回答,我想要江家平安。我想要……远离你们。
远离……我们沈砚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变得有些茫然。
对。我站起身,沈砚,放过苏禾,也放过你自己吧。
签好字,让你的律师联系我。
说完,我不再看他,拿起包,转身离开。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和沈砚,和这本书里那段扭曲的过去,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个月后。
在沈老爷子(他显然对沈砚的执迷不悟和纠缠不清很不满)的暗中施压下,沈砚最终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拿到离婚证的那一刻,我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走出民政局,阳光有些刺眼。
我抬手挡了挡。
晚意!
一个熟悉而激动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望去。
只见我妈搀扶着一个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朝我用力挥手。
那个身影,虽然还有些虚弱,需要搀扶,但站得笔直。
是我爸!
江海川!
他醒了!而且能站起来了!
爸!我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像个小女孩一样,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哎哟,慢点慢点!我爸笑着,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充满了力量。他伸出大手,像小时候一样,稳稳地接住了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爸……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泣不成声,把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恐惧、压力和疲惫,都哭了出来。
傻丫头,我爸的声音也有些哽咽,爸都知道了……你受苦了……是爸爸没用……
不,爸,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紧紧抱着他,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温暖和依靠。
我妈在一旁抹着眼泪,脸上却是欣慰的笑容: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哭什么!你爸恢复得不错,医生说好好复健,以后走路没问题!走,回家!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嗯!回家!我破涕为笑。
家。
我的家,还在。
半年后。
城西项目的官司,以江氏集团的全面胜诉告终。
法院认定那份专家意见无效,规委最终按照常规市级示范校标准与江氏签订了补充协议。项目得以顺利推进。
宏远集团偷鸡不成蚀把米,名声受损,还折了王德发这个马前卒(他被判了七年)。
江氏集团虽然元气大伤,但在我的主持下,果断出售了几个非核心资产,回笼资金,聚焦主业,加上鼎峰创投那笔资金的持续输血,终于缓过劲来,重新走上了正轨。
我爸恢复得很好,虽然走路还有点慢,但已经重新回到公司坐镇,给我压阵。
我则退居二线,挂了个闲职。
经历了这么多,我对执掌商业帝国实在没什么兴趣了。
我用自己名下剩余的积蓄,加上卖掉几辆跑车的钱,在城西一个闹中取静的艺术园区,盘下了一个小小的店面。
装修风格是我喜欢的简约原木风,大大的落地窗,阳光能洒满整个空间。
店里,摆着一些我从世界各地淘来的、充满趣味的小众设计品,还有一些本地新锐艺术家的作品。
店名很简单,就叫:晚意。
我不指望它赚大钱。
这里,是我的避风港,是我为自己打造的新世界。
午后。
我坐在窗边的摇椅上,抱着一只捡来的流浪猫,晒着太阳,看着一本闲书。
风铃轻响。
欢迎光临。我头也没抬。
老板,生意不错啊。一个带着笑意的、有点熟悉的男声响起。
我抬起头。
逆着光,看到一个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巨大的果篮
是周予安。
他脸上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似乎比半年前沉稳了些。
周少稀客啊。我放下书和猫,站起身,来买东西还是来讨债
瞧你这话说的。周予安走进来,把果篮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听说你开了个店,过来捧捧场,顺便……看看你。
他环顾了一下小店,目光落在墙上几幅色彩大胆的抽象画上:品味不错。
谢谢夸奖。我给他倒了杯水,周少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直说吧。
啧,还是这么直接。周予安接过水,没喝,靠在柜台上,看着我,我听说……你跟沈砚彻底离了
嗯。我点点头,不想多谈。
苏禾……也走了他又问。
嗯。
啧,沈砚那小子,现在可真是……周予安摇摇头,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孤家寡人,脾气臭得要死,见谁咬谁。
跟我没关系了。我淡淡地说。
是,没关系了。周予安笑了笑,话锋一转,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跟你道个歉。
道歉我挑眉。
嗯。周予安难得地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语气认真了些,半年前,江家最难的时候,我……受了宏远那边人的撺掇,想趁火打劫,用借款要挟你,想要丽景湾的股份。这事……做得不地道。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周予安……居然会道歉
都过去了。我摆摆手,商场如战场,各凭手段。周少不用放在心上。
你倒是大度。周予安笑了笑,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过,我周予安虽然混,但欠了人情,总要还的。以后你这小店有什么事,或者……你江大小姐有什么事需要跑腿的,尽管开口。
行啊。我也笑了,那我先谢谢周少了。
周予安又待了一会儿,买了幅小画,说是回去挂书房,然后拎着空果篮(里面的水果被他以探望病人的名义硬塞给我了),晃晃悠悠地走了。
风铃再次轻响。
店里恢复了宁静。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我重新抱起那只懒洋洋的猫,坐回摇椅上。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信息。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我知道是谁。
晚意姐,我在这边很好。复健很辛苦,但每天都有一点进步。海边的落日很美。谢谢你给了我新生的机会。欠你的钱,我会慢慢还的。勿念。——苏禾
文字后面,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波光粼粼的大海,金色的夕阳。一只海鸥飞过。
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孩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镜头,面朝大海。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角。
虽然看不到正脸,但能感觉到一种宁静的、充满希望的力量。
我看着她空荡荡的左小腿位置(裙摆遮住了),心里还是有点堵。
但更多的是释然。
我们都挣脱了。
她挣脱了女主角的枷锁,走向了未知但属于她自己的未来。
而我……
我放下手机,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
怀里的猫咪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风铃偶尔轻响,是客人推门带来的风。
我拿起那本硬壳烫金的日记本。
它静静地躺在柜台的抽屉里。
我翻开它。
前半部分,是那诡异的、预告我悲惨命运的印刷体。
后半部分,是我后来记录的一些东西:公司的危机、爸爸的病、资金的注入、和苏禾的对话、离婚……
那些字迹,都是我自己的笔迹。
我翻到最后一页空白。
拿起笔,想了想,认真地写下:
江晚意的小店,今天阳光很好。猫咪在打盹。苏禾在海边看落日。爸爸在开会。妈妈在学插花。一切,都刚刚好。
写完,我看着那行字。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纸页上,黑色的墨水微微泛着光。
仿佛被赋予了某种温暖的生命力。
我合上日记本。
这一次,没有再把它藏起来。
而是把它放在书架上一个显眼的位置。
像一座小小的纪念碑。
纪念那段荒诞、挣扎、最终被我们亲手改写的过去。
我抱起猫,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奔向属于自己的故事。
我低头,蹭了蹭猫咪柔软的头顶。
这次,我自己写的剧本。
阳光有些刺眼。
我眯起了眼睛,嘴角却轻轻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