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后第一件事,就是逼皇帝赐婚嫁给了活阎王。
他是仇人家的庶长子,手握重兵却活不过两年。
新婚夜我掀开盖头:夫君,我图你死得快。
他剑尖挑着我下巴冷笑:巧了,我就缺个陪葬的。
后来我替他挡毒酒、平叛乱,京城都夸我情深义重。
他却掐着我腰在灵堂低语:夫人演得真好。
可阎王收人也要挑日子——
你猜两年后,先死的是你还是我
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镇北王府的每一道门楣、窗棂,刺得人眼睛发胀。外面喧天的锣鼓声浪一波高过一波,震得脚下的青砖地都在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喜气,酒香、脂粉香、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喜庆的硝烟味儿,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我端坐在那张雕工繁复、铺着大红鸳鸯戏水锦被的拔步床沿,头上顶着足有千斤重的凤冠,眼前是一片晃动的、令人窒息的红色——龙凤呈祥的盖头,隔绝了所有光线,也隔绝了外面那场属于镇北王妃的盛大喧嚣。
指尖冰凉,深深掐进掌心嫩肉里,那一点锐利的痛楚,才勉强压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恨意和一种近乎荒诞的麻木。
镇北王庶长子,萧珩。
京城里提起这个名字,能让三岁小儿夜啼止哭的活阎王。据说他十二岁就敢孤身入敌营,取上将首级;十六岁执掌北境兵权,铁血手腕,杀得蛮族闻风丧胆,尸骨垒成了边境的界碑。他深得皇帝舅舅信任,权势滔天,却也树敌无数,行事狠绝,冷酷得不像个活人。
更重要的是,上辈子我死的时候,清清楚楚地记得,距离现在,他还有不到两年的阳寿。一场精心策划的叛乱,一场扑朔迷离的刺杀,最终将这位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煞星,送进了冰冷的棺椁。
两年……
我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数字,冰冷的血液似乎才重新有了一点点流淌的暖意,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僵硬。两年,足够了。足够我借他的势,足够我以镇北王妃的身份,把那些欠了我的、欠了我全族的血债,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至于两年后呵,一个英年早逝的夫君,一个权势在握的寡妇身份,简直是老天爷为我量身定做的复仇捷径。
门轴发出一声沉重又拖沓的吱呀声,像是某种不祥的叹息。喧嚣的声浪被骤然关在了门外,瞬间,整个新房陷入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一股浓烈的的酒味,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那味道霸道、冰冷,带着强烈的侵略性,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到来。
脚步声很沉,不疾不徐,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让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那脚步停在了我的面前。
高大的身影投下,隔着红盖头,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阴影和寒意。
没有喜娘唱喏,没有称心如意的秤杆挑盖头的吉利话。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还有那一声紧过一声的心跳。
就在那股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人碾碎时,一道冰冷锐利的风,猝不及防地贴着我的脸颊掠过!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干脆利落,尖锐地刺破了死寂。
眼前骤然一亮!
刺目的烛光毫无遮挡地涌了进来,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才重新适应了光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剑。一柄出鞘的剑。剑锋锐利得似乎能割裂空气。此刻,那冰冷的剑尖,正稳稳地抵在我的下巴上。微凉的触感透过皮肤,瞬间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顺着那握剑的、骨节分明而有力的大手向上看,对上了一双眼睛。
深不见底,如万年寒潭,没有丝毫属于新婚的暖意或波动。只有冰冷的审视,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或者……一个待价而沽的猎物。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跃,勾勒出刀削斧凿般的轮廓,每一道线条都透着冷硬的肃杀之气。薄唇紧抿,没有一丝弧度。
传闻中的活阎王,果然名不虚传。仅仅是站在那里,那股从尸山血海里淬炼出来的煞气,就足以冻结空气。
剑尖微微用力,迫使我不得不更仰起头,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我知道他在审视什么。审视我这个皇帝硬塞给他的、出身于他那个伪善弟弟的未婚妻家族、如今却主动求嫁于他的女人。审视我的动机,我的恐惧,我的……价值。
恐惧不,那东西早在上辈子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就被碾得粉碎了。剩下的,只有刻骨的恨,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下巴被冰冷的剑尖顶着,我反而扯了扯嘴角,努力牵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大概僵硬又难看,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直白语气,一字一句地开口:
夫君,
声音有点哑,但还算清晰,别紧张。我图你,
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三个字,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率,死得快。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整个新房里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彻底凝固了,连烛火都停止了跳动。
抵在下巴上的剑尖,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凝滞了万分之一秒。
萧珩脸上那层万年不化的寒冰,终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眸子,极其缓慢地眯了起来,锐利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一寸寸刮过我的脸,仿佛要将我这层皮囊和底下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都彻底看穿。
那目光里,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玩味的探究,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兴味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流淌。他握着剑柄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出冷硬的骨感。剑身纹丝不动,稳如磐石,那冰冷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电流,沿着我的下颌骨一路窜向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他薄薄的、颜色极淡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弧度冰冷、锋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弄。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喉间逸出,在死寂的新房里荡开一圈令人心悸的涟漪。
抵在我下巴上的剑尖,终于动了。
没有收回,而是以一种更慢、更危险的方式,沿着我下颌的线条,极其缓慢地、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凉触感,向上游移。冰冷的金属擦过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最终,那锐利的剑锋,不轻不重地压在了我的下唇上。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和一种……亵玩般的狎昵。
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的脸凑近了些许,近得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冰冷而带着淡淡的酒味。他深潭般的眼眸牢牢锁住我的眼睛,里面翻涌着一种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暗流。那低沉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巧了。
两个字,砸得人心头一跳。
他停顿了一下,压在我唇上的剑锋似乎又施加了一点点微不可察的力道,带来一丝细微的刺痛感。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里,嘲弄的意味更浓,甚至染上了一丝……冰冷的愉悦
本王,
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子,正好缺个,体面的陪葬。
陪葬两个字落下,如同两块巨大的玄冰,狠狠砸进死寂的新房,寒气瞬间弥漫开来,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
压在唇上的剑锋,那冰冷锐利的触感,混合着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威胁,像一条毒蛇,瞬间缠绕上我的心脏,猛地收紧!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我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连最后一丝强装镇定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我几乎是弹跳般地猛地向后一缩!动作太急太猛,沉重的凤冠狠狠撞在身后冰冷的雕花床柱上,发出一声沉闷又突兀的咚响。
剧痛从后脑勺炸开,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狼狈,前所未有的狼狈!
嘶……
我痛得倒抽一口冷气,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手忙脚乱地去扶那该死的、摇摇欲坠的凤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整个过程中,萧珩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后脑勺的钝痛还在持续,撞得我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的杂音像有几百只苍蝇在飞。我胡乱抹了一把不争气涌出来的眼泪,吸了吸鼻子,强压下那股子想骂娘的冲动。心里头那点刚刚被陪葬二字激起的惊涛骇浪,反倒被这股子狼狈劲儿和脑后的剧痛给压下去不少。
怕死过一次的人,怕个锤子的陪葬!老娘上辈子被私生子推下水池活活淹死的时候,那滋味不比陪葬酸爽
我抬起头,撞进萧珩那双毫无波澜、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种置身事外的漠然。仿佛刚才那句惊世骇俗的陪葬宣言,不过是随口提了句天气。
很好。这态度,很活阎王。
我用力眨了眨眼,把最后一点水汽逼回去,努力在脸上挤出点真诚来。顶着凤冠歪斜、发髻散乱的狼狈造型,我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害,甚至还带上了点刻意的、小心翼翼的讨好:
王爷……
我斟酌着措辞,眼神瞟过他垂在身侧、握着那柄乌沉长剑的手,那个……刀剑无眼,您看……是不是先把这玩意儿收起来万一您手一滑,我这还没当上寡妇呢,就先一步给您陪葬了,那多……不划算啊
我故意把不划算三个字咬得重了点,试图用那点小市侩来冲淡这屋子里浓得化不开的杀气和诡异气氛。
萧珩的视线,从我撞红的额角,缓慢地移到我努力堆起真诚的脸上。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沉默着,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是那样看着我,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我以为他要彻底无视我,或者干脆一剑结果了我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不是收剑。
他握着剑柄的手腕,极其随意地一翻!
一道幽冷的乌光在空中划出一道迅疾而优美的弧线,快得如同幻觉。
笃!
一声轻响。
我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冷风贴着鬓角掠过,几缕散乱的发丝被削断,轻飘飘地落下。紧接着,就听到那声闷响。
我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扭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我身侧那张紫檀木的喜案。
那柄刚刚还抵在我唇上、威胁着要让我陪葬的乌沉长剑,此刻正稳稳地、深深地钉在喜案中央!剑身没入坚硬的木头足有寸许,兀自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的嗡鸣。而剑锋之下,稳稳地钉着一只……硕大饱满、红彤彤的苹果。
苹果被锋利的剑刃精准地剖成两半,切面光滑如镜,汁液沿着剑身缓缓渗出,在红烛的映照下,泛着一种诡异的、甜腻的光泽。
我:……
空气再次凝固。只剩下那柄钉着苹果的长剑,还在发出低微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像死神的嘲笑。
萧珩终于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冷,更沉,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金砖地上,清脆又瘆人:
刀剑无眼
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薄唇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眼神扫过那被剖开的苹果,又落回我瞬间惨白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本王的手,很稳。
他顿了顿,向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再次将我完全笼罩。那股凛冽的、带着血腥和寒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他微微倾身,那张俊美却毫无人气的脸凑得更近,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额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轻柔:
夫人,
他缓缓吐出这两个字,像是在舌尖玩味,与其担心本王手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不如好好想想,
他唇角的弧度加深,那笑容冰冷得刺骨,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刀,两年后,是本王先躺进棺材里,还是夫人你……等不及了
最后几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轰隆一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劈开了所有强装的镇定和算计!我浑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骤停了一瞬,随即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他知道了!
他怎么会知道!
两年……这个期限,是我重生后最大的依仗,是我所有孤注一掷的底牌!除了我自己,这世上绝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那里面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了然于胸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残酷的了然。他像是一个早已看穿所有剧本的观众,而我,不过是在他眼皮底下拙劣表演的小丑。
伪装算计在他面前,像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的里衣,黏腻冰冷地贴在背上。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他,瞳孔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
他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骇,似乎很满意。那抹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笑意在他唇边加深。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直起身,不再看我,仿佛失去了所有兴趣。
他抬手,动作随意得像掸去一粒尘埃。
修长的手指握住那深深钉入桌案的剑柄,手腕微微一震。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
乌沉的长剑如同有生命般,瞬间脱离了桌案,稳稳地落入他宽大的掌心。剑身上,还残留着苹果清甜的汁液,在烛光下闪着微光。萧珩看也没看那苹果,手腕一转,长剑无声地滑入他腰间古朴的鲨鱼皮剑鞘,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他转过身,玄色的婚服衣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不再看我一眼,径直朝着内室的方向走去。高大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孤绝和冰冷。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通往内室的珠帘后,珠帘碰撞发出清脆却空洞的声响,我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瘫软下去,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雕花床柱上。
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被这冰冷的木头一激,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轰鸣,只有一个念头如同魔咒般反复盘旋、尖叫:
他知道了!他知道两年!这个活阎王……他到底是谁!
日子如同浸了冰水的棉线,沉重而缓慢地向前拖拽。
镇北王府很大,大得空旷,也大得冰冷。王府里的下人训练有素,行动无声无息,如同一个个精密的提线木偶,脸上带着千篇一律的恭敬和谨慎,眼神深处却藏着对这位新王妃不加掩饰的疏离和探究。他们大概都听说了新婚夜那场惊世骇俗的对话,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知死活、随时会被王爷捏死的可怜虫。
萧珩很少在府里。他更像是这座巨大府邸里一个行踪不定的幽灵。大多数时候,他宿在军营,偶尔深夜回来,也直接进入他那个守卫森严、如同堡垒般的书房院落,从不踏足后院一步。我们之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冰冷的平衡——他无视我的存在,而我,则小心翼翼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座王府,这个庞大而复杂的家族,以及那个名义上是我夫君、实则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男人。
我的日子过得异常清闲。每日除了必要的晨昏定省(对象是府里那位据说常年礼佛、深居简出的太妃),便是关在自己的听雪阁里,看看书,发发呆,偶尔在王府那几乎没什么人气的花园里走走。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新王妃识趣,安分守己,甚至……有点懦弱可欺。
只有我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在如何汹涌地涌动。
机会,终于在一个月后悄然降临。
京城一年一度的琼林宴,本是新科进士们扬名立万的盛会,却也是权贵们交际应酬、暗中较劲的名利场。今年这场盛宴,因皇帝亲临而显得格外隆重。
作为新晋的镇北王妃,我自然在受邀之列。
宴会设在皇家别苑的揽月台。丝竹悦耳,衣香鬓影。巨大的鎏金仙鹤香炉吞吐着袅袅香烟,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果香、酒香和贵妇们身上昂贵的脂粉香气。官员勋贵们三五成群,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我坐在女眷席靠后的位置,穿着一身并不算特别打眼的藕荷色宫装,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不动声色地在满场宾客中缓缓扫过。
很快,我就锁定了目标。
隔着几丛开得正艳的牡丹,在男宾席相对靠前的位置,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萧珏,定国公世子,我前世的好夫君,萧珩的异母弟弟。
他正与人谈笑风生。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世家公子的良好教养和从容不迫。他微微侧着头,倾听身边一位官员说话,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眼神专注而真诚。这副模样,曾让上辈子不谙世事的我,如同飞蛾扑火般沉溺其中,最终赔上了全族和自己的性命。
看着他此刻春风得意的样子,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瞬间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嫩肉里,那尖锐的疼痛才勉强压制住我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恨火。现在还不是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目光继续游移,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落在了萧珏身侧不远处,一个穿着绯色官服、身材微胖、正端着酒杯与人高声谈笑的中年官员身上。
吏部侍郎,王崇明。
一个在吏部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手腕圆滑的老油条。更重要的是,我知道,就在不久之后,一场席卷朝堂的贪墨大案将爆发,而这位王侍郎,将是其中一条极其关键的、能牵扯出无数大鱼的藤蔓!上辈子,萧珏就是通过巧妙利用此人,踩着无数人的尸骨,在吏部安插了自己的人手,进一步巩固了势力。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我的脑海。
我端起面前那杯晶莹剔透的琉璃盏,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果酒。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我再次看向萧珏的方向,看着他被众人簇拥着,意气风发。看着他身边那位笑容可掬、仿佛人畜无害的王侍郎。
好弟弟,好姻亲。上辈子你们怎么吸着我沈家的血往上爬的,这辈子,我就让你们怎么一点点地,吐出来!
机会来得比预想的还要快。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皇帝显然兴致很高,命人又上了几坛珍藏的西域葡萄美酒,色泽殷红如血,香气馥郁醉人。太监们捧着酒壶,穿梭于席间,为各位王公大臣斟满。
就在这时,一名端着托盘、负责给皇帝近前几位重臣送酒的小太监,在经过萧珩席位前方时,不知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还是过于紧张,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
托盘上那壶刚刚斟满、价值千金的西域美酒,连同旁边一个盛着精致点心的玉碟,瞬间脱手飞出!酒壶和玉碟在空中划过一道危险的弧线,带着浓烈的酒香和凌厉的风声,直直地朝着——萧珩的面门砸去!
事发太过突然!
满场谈笑声戛然而止,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
萧珩依旧端坐在席位上,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在那酒壶即将砸到脸上的瞬间,握着酒杯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外一拂!
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
啪!哗啦——!
一声脆响!
那飞砸而来的酒壶和玉碟,被他这看似随意的一拂,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瞬间改变了方向,以更快的速度、更猛烈的势头,朝着他身侧斜前方——吏部侍郎王崇明的席位,狠狠砸了过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王崇明根本来不及反应!他只看到黑影夹杂着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躲,肥胖的身体却笨拙无比。
砰!
沉重的银酒壶结结实实砸在了他肥厚的肩膀上,里面的殷红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溅出来,淋了他满头满脸!紧随其后的玉碟则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啪地一声摔碎在后面的金砖地上,碎片四溅!
哎哟——!
王崇明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整个人被砸得向后一仰,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精心梳理的官帽歪斜,酒液混着点心渣糊了满脸满身,那身崭新的绯色官袍瞬间变得污秽不堪。
全场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前一秒还是觥筹交错,下一秒就是侍郎大人满地打滚,一身狼藉。
皇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眉头紧锁。
那小太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瘫软在地,抖如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珩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与他毫无关系。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的丝帕擦了擦刚刚拂开酒壶的手指,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擦拭一件艺术品。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扫过地上哀嚎打滚的王崇明,又掠过吓瘫的小太监,最后,落在了脸色铁青的皇帝身上。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揽月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冰冷:
臣,失手。
三个字,轻飘飘的,听不出半分歉意。
失手!
所有人都被这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噎住了。那酒壶和碟子分明是砸向他的!他随手一拂就精准地全招呼到了王侍郎身上这失手也太精准、太巧合了点!
王崇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珩,想骂,却又被肩膀的剧痛和满身的狼狈堵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你……你……个不停,脸色由红转紫,如同猪肝。
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萧珩的跋扈他是知道的,但如此当众、如此明显地失手重伤朝廷命官,还是让他这个九五之尊感到了极大的冒犯。龙威受损!
气氛降到了冰点,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皇帝的雷霆之怒。
就在这时——
陛下息怒!
一道清亮又带着几分急促的女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的目光,瞬间如同聚光灯般,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了声音的来源——女眷席后排,那个刚刚站起身,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身影。
是我。
我深吸一口气,顶着无数道惊愕、探究、甚至带着几分看傻子般的目光,提着裙摆,快步从席位后绕了出来。心跳得如同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我强迫自己的脚步不能乱,脸上努力维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惊吓和担忧的表情。
我小跑到御座前方不远的地方,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地上。
陛下息怒!
我再次清晰地重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次倒有几分是真的紧张),王爷绝非有意!方才臣妾看得真切,是那小太监脚下不稳,酒器脱手飞向王爷,情急之下,王爷定是本能挥手格挡,才……才不慎误伤了王大人!王爷……王爷他常年征战在外,警惕已成习惯,反应快于常人,此乃护身本能,绝非有意冒犯王大人,更绝非藐视天威啊!求陛下明鉴!
我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将意外、本能、无心之失这几个关键词反复强调。说到最后,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肩膀微微颤抖,将一个被吓坏了、又急于为夫君辩解的小妇人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满场寂静。
所有人都被我这番情真意切、逻辑清晰的辩解给弄懵了。连地上哀嚎的王崇明都暂时忘了疼,瞪大了他那双被酒水糊住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皇帝紧锁的眉头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萧珩依旧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只是在我开口辩解的那一刻,他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眸子,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我。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仿佛要将我整个人从里到外彻底剖开,看看我这番肺腑之言底下,究竟藏着多少真心,多少算计。
我感受到了那目光的冰冷和重量,心脏猛地一缩,但依旧硬着头皮,维持着跪伏的姿态,不敢抬头。
沉默,在寂静的揽月台上蔓延。
许久,皇帝威严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权衡:罢了。
他挥了挥手,目光扫过狼狈的王崇明和瘫软的小太监:今日琼林盛宴,本是喜庆之日。王爱卿受惊了,传太医好生诊治。这小太监,失仪惊驾,拖下去杖责三十,逐出宫去。
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萧珩的失手,将罪责全部推给了那个倒霉的太监。
至于萧卿……
皇帝的目光落在萧珩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既是无心之失,又得王妃陈情,此事就此作罢。不过……
他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敲打的意味,你身为朝廷重臣,又是朕的外甥,行事更需稳重,不可再如此……‘失手’了。
臣,遵旨。
萧珩站起身,对着皇帝的方向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一场足以引发雷霆震怒的风波,就这样在我一番情真意切的辩解下,被强行按了下去。
宴会最终在一种微妙的、带着劫后余生般的气氛中继续了下去。只是暗流涌动,各人心中,都打起了不同的算盘。
我被人搀扶起来,坐回原位时,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探究的、嘲弄的、好奇的、甚至……来自萧珏方向的,那道冰冷而锐利的视线。
然而,最让我如芒在背的,是那道来自主位方向、冰冷、深沉、带着无尽探究的目光——来自我的夫君,萧珩。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我落座后,隔着重重人影,遥遥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深不见底。
琼林宴上的风波,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京城沉寂的权贵圈子里,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涟漪。
镇北王妃情深义重,当众跪地为夫陈情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各个角落。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们更是添油加醋,把这段演绎成了落难王妃不畏强权,舍身护夫的感人传奇。一时间,我沈凝的名字,竟也沾着萧珩那活阎王的煞气,在京城贵妇圈里有了几分奇特的谈资。
情深义重我听着丫鬟红袖从外面打听来的闲言碎语,对着菱花镜里那张依旧带着几分苍白的面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声的冷笑。
镜子里的女人,眉眼间依稀还有上辈子那个天真愚蠢的沈家女的影子,但眼底深处,却沉淀着洗不去的冰冷和疲惫。情深重的是血海深仇!重的是沈家满门冤魂!
琼林宴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向萧珩证明我还有点用的信号,一个向整个京城宣告镇北王妃不好惹的警告。至于那个倒霉的王崇明活该!他本就是萧珏那条藤上的毒瓜,提前让他吃点苦头,不过是收点利息。
日子表面上恢复了王府那潭死水般的平静。萧珩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回府,也多半是深夜,径直扎进他那守卫森严的书房院落,如同一个冰冷的符号,与我这个名义上的王妃泾渭分明。
直到一个月后,一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猝不及防地砸进了王府——北境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
书房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巨大的北境舆图悬挂在墙上,山川河流、关隘城池都用朱砂笔细细标注。萧珩站在舆图前,背对着门口。他依旧穿着玄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只是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平日更甚,几乎将整个书房都冻成了冰窖。
几位身着甲胄、风尘仆仆的将领单膝跪在下方,个个脸色凝重,甚至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悲愤。
……王爷!蛮族赤勒部集结三万精锐,绕过鹰愁峡天险,奇袭了云朔城!守将赵将军……赵将军力战殉国!云朔……失守了!
为首的将领声音嘶哑,带着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沾着血,沉重地砸在地面上。
云朔!北境重镇!一旦失守,其后数百里沃野平原将无险可守,蛮族铁骑可长驱直入!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将领们粗重的呼吸。
萧珩没有回头。他盯着舆图上那个被朱砂圈出的云朔二字,如同盯着一个流血的伤口。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粮草呢
简单的三个字,却问到了最关键、也最致命的地方。
将领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绝望:王爷明鉴!半月前,由户部拨付、本该运抵北境大营的十万石军粮……在……在青石谷……被劫了!押运的五百军士,连同民夫……无一生还!现场……只留下蛮族惯用的弯刀痕迹!
劫粮!
另一个将领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青石谷在我军防区后方!蛮族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劫粮!这……这分明……
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分明是出了内鬼!有人通敌!有人想让北境的将士饿着肚子去和蛮族的铁骑拼命!
通敌!内鬼!
这两个词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攫住了书房内所有人的心神。
萧珩终于缓缓转过身。
烛光跳跃着,映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深深地隐在阴影之中,显得轮廓更加冷硬锋利。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不再是平日的冰冷沉寂,而是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极地深海,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怒和杀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一位将领,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人,都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屏住了呼吸,仿佛被无形的刀锋刮过皮肤。
查。
一个字,从他薄唇中吐出,冰冷彻骨,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三日之内,本王要知道,是谁的爪子,伸到了本王的粮道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性的力量,无论是谁,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得人肝胆俱颤!
就在这时,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笃、笃笃。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在死寂的书房里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转向了门口,带着被打断的惊愕和不悦。
萧珩眉峰微蹙,眼中戾气未消,冰冷地吐出一个字:谁
门外传来一个低柔、带着点怯意的女声,正是我特意模仿出来的、属于沈凝的声线:王爷……是妾身。听闻北境军报紧急,妾身……炖了些安神的汤羹,想着王爷和诸位将军辛苦……
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不安。
书房内一片死寂。将领们面面相觑,眼神复杂。这种时候,王妃来送汤未免太不合时宜了。
萧珩眼中的戾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被一层更深的、难以捉摸的冰寒覆盖。他没有立刻回应。
门外又静默了片刻,似乎里面的人也在犹豫。然后,那怯生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鼓足了极大的勇气:
……妾身……方才在门外,无意间……似乎……似乎听到了‘青石谷’和……‘粮草’
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确定和惶恐,妾身……妾身好像……记得一点……关于青石谷的事情……
这句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冷水!
书房内的空气骤然一紧!
跪在地上的将领们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王妃她一个深闺妇人,怎么会知道军粮被劫的青石谷!
萧珩深不见底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周身那股刚刚因内鬼而翻腾的狂暴杀意,瞬间凝滞,随即以一种更加诡异的方式,缓缓收敛,如同毒蛇盘踞,蓄势待发。那双寒潭般的眸子,锐利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穿透厚重的门板,牢牢锁定了门外那个纤细的身影。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将它看穿。几息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进来。
沉重的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我端着一个小小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青瓷炖盅,袅袅的热气带着淡淡的药材清香飘散出来。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一进门,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气和沉重的压力便扑面而来,让我呼吸一窒。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数道带着惊疑、审视、甚至一丝不易察觉敌意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如同芒刺在背。
我垂着眼,不敢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萧珩的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刻意的轻颤:妾身……见过王爷。
汤放下。
萧珩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情绪。
是。
我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动作带着明显的拘谨。
你方才说,
萧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住我低垂的头顶,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份量,关于青石谷,你记得什么
书房里落针可闻。所有将领的目光都死死钉在我身上,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紧张,才抬起头,飞快地看了萧珩一眼,又立刻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十足的不确定:
妾身……妾身不敢妄言。只是……方才在门外,恍惚听到诸位将军提及‘青石谷’和‘粮草’,便……便忽然想起一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鼓足勇气。
前些日子……琼林宴后,妾身回府途中,马车曾在西市‘雅茗轩’茶楼附近短暂停留,等候下人采买些物事。妾身……无聊之下,掀开车帘一角,无意中……瞥见……
我抬起头,眼神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努力回忆的神色,看向萧珩:
妾身瞥见……吏部王侍郎府上的管家……似乎……与一个行商模样的人,在茶楼后巷僻静处……低声交谈。那行商……穿着普通,但妾身……似乎……好像……看见他腰间挂着的玉佩……很特别……像是……像是半块残缺的狼首形状
我话音刚落,书房里便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将领们脸色剧变!残缺的狼首玉佩!那是北境蛮族赤勒部王族亲卫才有的标记!是身份的信物!寻常人根本不可能认得!
萧珩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底深处,那冰冷的寒潭仿佛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将我的灵魂都洞穿!不再是之前的审视,而是带着一种震惊、探究和一种……难以置信的锐利!
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心思都被那目光剥得干干净净。但我强撑着,脸上依旧是那副努力回忆、带着不确定和惶恐的表情,甚至还适时地瑟缩了一下肩膀,小声补充道:
妾身……妾身当时只当是寻常商贾,并未在意。只是方才听到‘青石谷’……又想起王大人琼林宴上……才……才觉得……或许……或许有点关联
我把线索巧妙地引向了王崇明,却又把话说得模棱两可,给自己留足了余地。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将领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一个深闺妇人,竟能认出蛮族王族亲卫的标记还恰好目睹了王侍郎管家与其密会这巧合……未免太惊悚!
萧珩没有再说话。他只是那样看着我,眼神深得如同无底深渊,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极其复杂激烈的情绪。震惊、审视、疑惑、甚至还有一丝……冰冷的兴奋
许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已经凝固,他才缓缓移开视线,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地上跪着的将领。
王崇明。
他薄唇轻启,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胆寒的决断,查他。从他府里的管家,查到他本人,查到他这些年在吏部经手的每一个升迁调任,查到他所有银钱的来路去向,查到他……和北境来往的所有蛛丝马迹!
是!
将领们精神一振,齐声应诺,声音里充满了肃杀之气。有了王妃这看似无意、却直指要害的线索,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灯!
萧珩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他挥了挥手,声音听不出喜怒:你,退下。
是,妾身告退。
我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端起那个根本没人在意的汤盅托盘,脚步有些虚浮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厚重的木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令人心悸的冰冷杀气和探究目光。
门关上的瞬间,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
成功了。
我把王崇明和蛮族勾连的线索,以一种巧合的方式,递到了萧珩这把最锋利的刀面前。
王崇明是萧珏在吏部的重要棋子,更是他日后掌控朝堂人事的关键一环。拔掉这颗钉子,就等于提前斩断了萧珏一只臂膀!至于萧珩会怎么查,会牵连出多少人……那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借刀杀人,驱虎吞狼。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疲惫的弧度。
萧珩,这刀,够快吗这投名状,你可还满意
北境的战火如同投入干柴的烈焰,瞬间燎原。
云朔失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裹挟着血腥和恐慌,席卷了整个京城。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人脸上都带着忧色,谈论着北方的战事,谈论着那位如同定海神针般重返前线的镇北王。
王府里,随着萧珩的再次出征,重新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死寂。那夜书房里惊心动魄的对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最初一圈涟漪,便再无回响。萧珩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甚至没有看我一眼,便披甲执锐,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冲天的杀伐之气,消失在了北境的漫天风雪之中。
日子一天天滑过,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直到三个月后,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撕裂浓墨般的夜幕,瞬间照亮了被雨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的庭院。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拍打着窗棂,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我本就睡得极不安稳,雷声炸响的瞬间,猛地惊醒,心脏狂跳不止。黑暗中,我拥被坐起,侧耳倾听。除了风雨声,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压抑的、混乱的声响,从前院方向隐隐传来。
出事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我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几步冲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狂风瞬间灌了进来,打湿了我的寝衣。借着又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我清晰地看到——
前院通往主书房的那条回廊上,灯火通明!无数人影在雨中急促地穿梭奔忙,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隐约还能听到压抑的、带着惊惶的呼喊声。
快!热水!干净的布!
药!把金疮药都拿来!
小心点!别碰到伤口!
轰隆!
又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震得我浑身一颤!
伤口金疮药
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难道是……萧珩他回来了他受伤了!
念头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转身,随手抓起一件外袍胡乱披在身上,连鞋袜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冲出了房门!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我的寝衣和外袍,刺骨的寒意激得我浑身发抖。脚下湿滑冰冷的石板路硌得脚心生疼,我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不能死!萧珩!你现在还不能死!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前院,雨水模糊了视线,狂风吹得我几乎站立不稳。冲进主院拱门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书房的门大敞着,里面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个府医和亲卫浑身湿透,围在屋子中央,脸上写满了焦灼和惊恐。
而在他们围拢的中心——那张临时充当了病榻的宽大紫檀木书案上,赫然躺着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
玄色的战甲早已被染成了暗红色,碎裂不堪,露出下面狰狞翻卷的伤口。雨水、血水混在一起,在他身下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他的脸隐在灯火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但那熟悉的、高大却此刻显得无比脆弱的身形,除了萧珩,还能是谁!
王爷!王爷您撑住啊!
一个亲卫带着哭腔嘶喊。
箭上有毒!快!参片吊住气!
府医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毒!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不行!不能倒下!
我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疼痛和口腔里弥漫开的血腥味让我瞬间清醒!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撑着我,我猛地拨开挡在身前的、惊愕的府医和亲卫,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不顾一切地扑到了那张染血的紫檀木书案前!
让开!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泛着不祥的青紫。那双总是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寒眸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斜斜划过他线条冷硬的下颌,皮肉外翻,鲜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混合着雨水,蜿蜒流下,触目惊心!
而最致命的,是他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深深插着一支乌黑的短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毒!剧毒!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上辈子临死前被冰冷的池水淹没的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不!不能重蹈覆辙!萧珩!你不能死!
参片!
我嘶吼着,一把夺过旁边府医手中切好的参片,毫不犹豫地塞进萧珩冰冷紧闭的唇齿间!动作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热水!烈酒!金疮药!快!
我一边吼着,一边颤抖着手去撕扯他胸前被血水浸透、黏在伤口上的破碎衣物。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被剧毒侵蚀得发黑的皮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我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冷静!
周围的人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和决断震住了,短暂的惊愕后,立刻行动起来。热水、烈酒、药粉被迅速递到我手边。
我抓过烈酒,看也不看,直接浇在萧珩胸前的伤口上!浓烈的酒气混合着血腥和毒素的腥甜味瞬间弥漫开来。
呃……
昏迷中的萧珩似乎被剧痛刺激,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哼,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
我厉声喝道,声音尖锐得刺破雨夜。旁边的亲卫如梦初醒,立刻死死按住萧珩的肩膀。
我没有丝毫犹豫,扔掉酒壶,拿起旁边备好的、被烈酒反复擦拭过的锋利匕首。冰冷的刀锋映着我惨白的脸和眼中孤注一掷的疯狂。
王妃!您……
府医惊恐地想阻止。
闭嘴!
我头也不抬,目光死死锁定那支毒箭和周围发黑的皮肉。深吸一口气,心一横,牙一咬!
刀锋精准地划开!
嗤——!
皮肉被割开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异常清晰。
黑色的、带着浓烈腥臭的毒血瞬间涌了出来!
我扔掉匕首,双手死死挤压伤口周围,让更多的毒血排出!黑色的血液沾满了我的双手,黏腻、冰冷、带着死亡的气息。我的胃在剧烈地痉挛,眼前阵阵发黑,但我不能停!挤压!再挤压!直到流出的血液渐渐变成了暗红……
药!
我嘶哑地喊。
沾满烈酒的金疮药被重重地按在了那狰狞的伤口上!
萧珩的身体猛地绷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但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参汤!灌下去!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或许还有泪水),声音颤抖却不容置疑。接过亲卫递来的参汤,小心地撬开他紧咬的牙关,一点一点地灌了进去。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外面的风雨依旧狂烈,雷声滚滚。书房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生死未卜的男人,还有那个浑身湿透、双手染满黑血、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人。
我死死地盯着萧珩惨白的脸,感受着他微弱却依旧存在的脉搏,像在守护着最后一簇随时可能熄灭的烛火。
萧珩……活下来!你必须活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府医颤抖的手指再次搭上萧珩的腕脉。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仔细感受着,脸上的绝望和凝重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
脉……脉象稳住了!毒……毒拔出来了!王爷……王爷挺过来了!
府医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呼……
书房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到极致的、长长的出气声。紧绷到极点的弦,终于松了。
我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眼前一黑,直直地向后倒去!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似乎看到书案上那个男人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再次恢复意识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无力,仿佛被巨石碾过。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属于听雪阁寝房的素色帐顶。窗外天色阴沉,雨似乎已经停了,只有屋檐的滴水声,单调地敲打着石阶。
王妃!您醒了!
守在床边的红袖惊喜地叫出声,连忙上前扶我。
喉咙干得冒烟,我张了张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红袖立刻端来温水,小心地喂我喝下。
温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我靠在软枕上,闭了闭眼,昨夜那惊心动魄、如同炼狱般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冰冷的雨夜、冲天的血腥、狰狞的伤口、漆黑的毒血、还有萧珩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王爷……怎么样了
我的声音依旧嘶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王爷吉人天相!
红袖脸上带着后怕,但更多的是庆幸,府医说多亏了王妃您当机立断,处理得及时!毒血大部分被逼出,伤口也处理得当,加上王爷底子厚……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失血过多,又中了剧毒,元气大伤,现在还在昏睡,但脉象已经平稳了!
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回肚子里。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瞬间席卷了全身。还好……还好赶上了。这枚最重要的棋子,暂时保住了。
王妃,您可吓死奴婢了!
红袖眼圈红红的,您昨晚那样……冲进去……又那样……奴婢真怕……
她说不下去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却发现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王妃,
红袖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带着一丝犹豫和小心翼翼,王爷……王爷那边……
怎么了
我心下一紧。
王爷虽然没醒,但……但昨夜您昏迷后,王爷的亲卫统领萧寒大人过来了一趟……
红袖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不安,他……他说王爷昏迷前,似乎……似乎极其短暂地清醒过那么一瞬,只含糊地说了两个字……
什么字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红袖咽了口唾沫,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道:……‘沈’……‘凝’……
沈凝
我的名字
萧珩活下来了。
那支淬了剧毒、几乎要了他性命的乌黑短箭,被我亲手剜出。那夜的血腥和疯狂,成了王府里讳莫如深的禁忌,也成了京城新的谈资——镇北王妃情深似海,舍命救夫。
我听着红袖从外面带回来的各种夸张演绎,面无表情地喝着苦涩的汤药。情深似海呵,情深似海的是沈家满门冤魂的血海!救他救的不过是我复仇路上最锋利的那把刀。
萧珩元气大伤,在王府深处静养。他依旧住在他的寒渊院,守卫森严,生人勿近。我这个情深义重的王妃,自然获得了每日探视的殊荣。
踏入寒渊院,那股熟悉的、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原寒气便扑面而来,只是此刻,混杂着浓重的药味。院子里的亲卫见到我,无声地行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大约是那夜我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样子实在太过骇人。
推开内室的门,药气更浓。光线有些昏暗,萧珩半靠在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透着虚弱的淡青。那道斜划过下颌的伤口结了深褐色的痂,像一条狰狞的蜈蚣,给他本就冷硬的轮廓更添了几分戾气。
他闭着眼,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微弱而均匀。
我放轻脚步,走到床边的矮凳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露在锦被外的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只是此刻也带着病态的苍白,手背上还残留着几处细小的擦伤和青紫的针眼。就是这只手,曾经用冰冷的剑尖挑起我的下巴,威胁着要拉我陪葬。
时间在寂静和药味中缓慢流淌。我看着他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那里面似乎锁着无尽的烽烟和血腥。北境的风雪,蛮族的铁骑,朝堂的暗箭……还有那支差点要了他命的毒箭。内鬼……究竟是谁
就在我思绪飘远时,床上的人,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眼皮缓缓掀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再次显露出来。只是此刻,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和冰冷,多了重伤初醒后的虚弱和……一丝难以形容的混沌。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似乎还没完全聚焦,带着茫然的雾气,缓缓地扫过帐顶,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到了我的脸上。
视线相撞。
他的瞳孔似乎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眼底那片混沌的雾气骤然散去,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拨开,露出了底下深沉的、带着探究的冰冷底色。那眼神锐利依旧,仿佛昨夜的血腥和濒死从未发生,又仿佛一切都在他洞悉之下。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说出那句冰冷的陪葬。
然而,他没有说话。
他那只苍白的手,那只曾经握剑、沾满过无数鲜血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重伤后虚脱的沉重感,抬了起来。动作很吃力,甚至有些颤抖。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染着药气、依旧带着未褪尽青紫的手指,一点点靠近。
冰凉的指尖,带着粗糙的薄茧,轻轻地、极其短暂地擦过了我的脸颊。
触感冰凉,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瞬间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然后,他薄薄的、颜色极淡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费力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虚弱到几乎看不见、却又清晰无比地烙印在我眼中的弧度。
那不是笑。
是嘲弄。是了然。是一种洞穿一切后,冰冷而疲倦的玩味。
他用尽力气,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点极其微弱、嘶哑得几乎听不清的气音,破碎得如同叹息:
……沈凝……
我的名字。
……演得……
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牢牢锁住我瞬间僵硬的脸,……不错。
演得不错!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四把淬了寒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口!砸得我灵魂都在震颤!
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知道我的虚情假意,知道我的情深义重全是算计!知道我救他,只是为了保住这把复仇的刀!昨夜我的疯狂,我的嘶喊,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演得不错的戏!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被看穿的羞耻和被轻视的愤怒的火焰,猛地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瞬间烧毁了我所有的理智!
萧珩!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翻了旁边的矮凳,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
我俯下身,双手死死地攥住了他胸前微凉的寝衣衣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柔软的布料撕裂!我不管他是不是重伤未愈,不管他会不会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扯裂伤口!我只想撕碎他那该死的、洞悉一切的眼神!
我凑近他,近得能看清他苍白皮肤下细微的青色血管,近得能感受到他微弱却灼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我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被逼到悬崖的疯狂而发红,死死地瞪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狠厉:
演得不错
我几乎是在咆哮,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萧珩!你给我听好了!
我用力摇晃了他一下,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微弱抵抗和闷哼,却毫不在意:
你这条命,是我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我不管你信不信!但你给我记住!在你该死的时候到来之前——
我猛地顿住,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吼出来,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决绝:
——别死太早!
我的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死死地钉在他的瞳孔深处:
我还没当够王妃!听到了吗!我还没当够!这个寡妇的位置,我预订了!但你休想提前毁约!
吼完最后一句,我像用尽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他的衣襟,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死死地盯着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室内死寂。
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萧珩被我刚才那番动作折腾得似乎又牵动了伤口,脸色更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急促地喘息着,深潭般的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被这疯狂撕破伪装后的……真实
他看着我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看着我眼中燃烧的、不加掩饰的疯狂和恨意(那恨意或许并非完全针对他,却在此刻指向了他),看着我像一个被逼到绝境、亮出所有爪牙的小兽。
许久,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那点震惊和错愕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甚至……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兴味
他那苍白的、染着药气的薄唇,再次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向上勾起。
这一次,那弧度清晰了些许。
不再是纯粹的嘲弄。
他看着我,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顿地砸进我的耳膜:
……好。
日子在一种全新的、诡异的平衡中滑过。
萧珩的身体在缓慢却稳定地恢复。他依旧住在寒渊院,我依旧每日例行探视。只是我们之间,再没有了那些虚情假意的客套和试探。他不再用那种洞悉一切的眼神逼视我,我也不会再刻意扮演什么情深义重的王妃。
沉默,成了主旋律。偶尔的眼神交汇,也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锐利和……某种奇异的默契。他处理他堆积如山的军务,我翻看我搜集来的各种邸报和世家密档。空气里弥漫着药味和墨香,还有无声涌动的暗流。
直到那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重磅巨石,轰然炸开!
——皇帝病危!
消息封锁得极严,但如同纸终究包不住火。先是太医院所有院判被秘密召入宫,彻夜未出。接着,京城九门提督换防,禁军统领秘密调动。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连街头的贩夫走卒都察觉到了异样,步履匆匆,神色惶惶。
镇北王府的防卫瞬间提升到了最高级别,府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绷紧的弓弦。萧珩的书房彻夜灯火通明,亲信将领和幕僚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肃杀之气。
我坐在听雪阁的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窗棂。皇帝病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储位之争将彻底白热化!意味着各方势力最后的疯狂!也意味着……我等待已久的、彻底清算的时机,终于要来了!
萧珩,这个重伤初愈、却手握重兵、深得帝心(或者说让皇帝舅舅无比忌惮)的活阎王,无疑将成为这场风暴最核心的漩涡!
深夜,寒渊院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我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参汤,推门进去。萧珩正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背对着门口。他穿着玄色的常服,身姿挺拔依旧,只是比起受伤前,似乎又清瘦了些许,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和沉重。昏黄的烛光将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微微摇曳。
听到声音,他没有回头。
我将参汤轻轻放在书案上,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沉默。
怕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寂静。他没有转身,依旧看着墙上的舆图,仿佛在问那冰冷的山川。
我微微一怔,随即扯了扯嘴角,语气平淡无波:怕什么怕当不成寡妇
他缓缓转过身。烛光跳跃着,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深深地隐在阴影之中。他的脸色依旧带着重伤后的苍白,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此刻却锐利得惊人,如同出鞘的利剑,穿透层层伪装,直直地刺向我。
他没有理会我话语里的尖刺,只是那样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要穿透灵魂的审视。
许久,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他的脚步很稳,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那股熟悉的、如同雪原寒风般凛冽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混合着药味和他身上特有的、如同铁锈般的冷硬味道。
他停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将我笼罩。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下颌那道狰狞伤疤的纹理,看清他眼中翻涌的、如同暴风雪前夕般的幽暗漩涡。
他伸出手。
不是擦过我的脸颊,也不是攥住我的衣襟。
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伤疤的手,摊开在我面前。宽大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物件。
玄铁所铸,形如猛虎下山,獠牙毕露,威势凛凛。上面用古老的篆文刻着繁复的符印,在烛光下流转着冰冷沉重的乌光。
镇北军虎符!
象征着北境数十万铁骑最高指挥权,能调动边关烽火、决定王朝命运的兵符!此刻,就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如同沉睡的凶兽!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要做什么!
萧珩深潭般的眸子牢牢锁住我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试探,没有玩笑,只有一片沉沉的、如同古井深潭般的决绝。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我的心上:
收好它。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脑子一片空白!他要给我虎符在这个皇帝病危、储位之争一触即发的生死关头!他疯了吗!
你……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听着,
萧珩打断我,他的声音更低,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他掌中虎符一样沉重,三日后,我会入宫。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我的眼睛,刺入我的脑海深处:
若我……回不来。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地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决绝。
他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冰冷的呼吸几乎拂过我的额发。他摊开的手掌,将那枚冰冷沉重的虎符,不容拒绝地、稳稳地塞进了我下意识攥紧的、冰凉的手心里!
玄铁的冰冷和沉重瞬间穿透皮肤,烙印在骨骼上!
你……
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盯着我瞬间煞白的脸,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托付试探警告亦或是……一丝难以察觉的……信任
他薄唇微启,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般的重量,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就当个……快活的……寡妇。
三日之期,转眼即至。
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厚重的铅云低低压在紫禁城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上,沉甸甸的,透不过一丝光亮。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闷得人喘不过气,一丝风也没有,只有死寂。连平日里聒噪的蝉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京城笼罩在一片令人心悸的、山雨欲来的死寂之中。
我站在王府最高的望云楼上,凭栏远眺。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屋宇,死死地锁住皇宫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坚硬的木质栏杆里,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白痕,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闷的钝痛。萧珩入宫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了。
寒渊院的书房里,那枚冰冷的玄铁虎符,此刻正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栗。
快活的寡妇
萧珩……你最好给我活着滚回来!这寡妇的位置,我……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压垮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九天惊雷,猛地撕裂了京城死寂的天空!巨响的方向,赫然正是皇宫!
紧接着,冲天的火光瞬间腾起!即使在白昼,那赤红的火焰也映亮了半边阴沉的天空!浓烟滚滚,如同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
喊杀声!如同沸腾的潮水,猛地从皇宫方向爆发出来!金铁交鸣的刺耳锐响、士兵冲锋的嘶吼、绝望的惨嚎……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排山倒海般席卷了整个京城!
宫变!开始了!
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我猛地攥紧了栏杆,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萧珩!
他还在里面!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眼前阵阵发黑!但下一秒,一股更加汹涌、更加暴戾的火焰从心底深处轰然燃起!瞬间烧毁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萧珩!你不能死!你的命是我的!只有我能决定你什么时候死!
红袖!
我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杀意而尖利刺耳,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
备马!召集府中所有亲卫!立刻!马上!
我的眼神亮得骇人,如同燃烧的鬼火,里面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
随我——入宫!
镇北王府沉重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
我一身素色劲装,长发高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手中紧握的,不是闺阁女子的团扇,而是萧珩书房里那柄通体乌沉、曾抵过我下巴的长剑!剑身冰冷沉重,与我掌心的汗水黏腻地贴合。
身后,是王府仅存的、不足百人的亲卫,个个甲胄染尘,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刀锋,沉默地跟随着他们的王妃。马蹄声碎,踏破长街死寂,如同奔雷,直扑那火光冲天、喊杀震天的皇城!
宫门早已被叛军冲破!昔日的禁卫军或被屠戮,或倒戈!到处都是倒毙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汉白玉的台阶,汇成小溪,流淌进金水河。浓烟滚滚,火光映照着无数扭曲狰狞的面孔,兵刃碰撞的锐响和濒死的哀嚎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保护王妃!杀进去!
亲卫统领萧寒嘶声怒吼,一马当先,挥刀砍翻一个挡路的叛军!
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我紧握着冰冷的剑柄,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胃液和本能的恐惧。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猎鹰,在混乱的战场中急速搜寻!
萧珩!你在哪里!
在那边!奉天殿!
一个眼尖的亲卫指向皇宫深处火光最盛的方向!
奉天殿!皇帝寝宫!
冲!
我没有任何犹豫,一夹马腹!骏马长嘶,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最惨烈的修罗场冲去!
越靠近奉天殿,战斗越是惨烈!叛军如同潮水般涌来,其中夹杂着不少穿着蛮族服饰、面目狰狞的彪悍武士!显然,萧珏不仅勾结了朝中败类,更引来了北境的豺狼!
镇北王府的亲卫个个悍勇,如同磐石般护在我周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不断有人倒下,鲜血溅在我的脸上、身上,温热而粘腻。我咬着牙,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冰冷的剑锋划开敌人的咽喉,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雨!动作生涩却狠绝!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为了沈家!为了那未竟的复仇!更为了……那个该死的、现在不知生死的活阎王!
终于冲到了奉天殿前的广场!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冻结!
宽阔的广场上,尸横遍野!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燃烧的旌旗发出噼啪的爆响。广场中央,一小队人马被数倍于己的叛军团团围住,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孤舟,正在做最后的、惨烈的抵抗!
而被围在核心,如同浴血战神般的身影,不是萧珩,又是谁!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亲王蟒袍,只是早已被鲜血浸透,破碎不堪!俊美的脸上溅满了血污和烟灰,一道新的伤口从他额角划下,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他手中握着一柄卷了刃的长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将扑上来的敌人劈飞!但叛军如同杀不尽的蝗虫,前赴后继!他的脚步已经有些踉跄,每一次格挡都显得异常沉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而就在他身后不远处,叛军的核心,一个穿着明黄色太子常服、被一群蛮族武士和叛军将领簇拥着的、脸上带着得意和狰狞笑容的人,正举起了手中的强弓!
三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箭矢,搭在了弓弦之上!箭头直指——被重重围困、疲于应付的萧珩后心!
淬毒的箭!
是萧珏!
那张我曾经痴迷、如今却恨入骨髓的温润面孔,此刻因为极致的疯狂和扭曲,变得如同地狱恶鬼!
萧珩!小心!
我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尖锐得刺破云霄!
然而,太迟了!
弓弦震响!
三支淬毒的利箭,如同三道催命的幽蓝闪电,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射向萧珩毫无防备的后背!
不——!!!
绝望的嘶吼卡在我的喉咙里!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被重重围困、本该避无可避的萧珩,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他没有闪避,反而在箭矢即将及体的刹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旁边——我的方向,踉跄了一步!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利刃入肉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我看到萧珩的身体猛地僵住!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扑倒!那三支幽蓝的毒箭,一支深深没入他右肩胛,一支钉在他左肋,而最致命的一支,离心脏只有寸许!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用那柄卷刃的长刀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倒下。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脚下大片地面!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穿透混乱的战场和弥漫的硝烟,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我的方向。
隔着尸山血海,隔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锐利,也没有了洞悉一切的嘲弄。只剩下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释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安抚的笑意
仿佛在说:你看,我说过,缺个体面的陪葬……
萧珩——!!!
所有的理智在瞬间彻底崩断!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戾和杀意如同火山般在我体内轰然爆发!烧毁了恐惧!烧毁了犹豫!只剩下最原始、最疯狂的毁灭欲望!
给我杀!一个不留!!!
我如同从地狱爬出的复仇恶鬼,嘶声咆哮!手中的乌沉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寒光!我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同疯魔般冲了出去!不再需要亲卫的保护!我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叛军最密集的地方!
剑光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我什么都看不见了,眼中只有那个被毒箭钉住、摇摇欲坠的身影,只有萧珏那张扭曲得意的脸!
杀!杀光他们!
镇北王府的亲卫被我疯狂的杀意点燃,爆发出惊人的战力!如同一股钢铁洪流,硬生生在叛军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我冲到了萧珩身边!
他单膝跪在血泊之中,用长刀死死支撑着身体,脸色已经呈现出中毒后的青黑,嘴唇更是乌紫一片!那三支幽蓝的毒箭,如同恶毒的诅咒,深深钉在他的血肉里!
萧珩!
我翻身下马,扑到他身边,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却依旧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染血的、冰冷的手,颤抖着摸索着,抓住了我同样沾满鲜血的手腕。
然后,他极其艰难地、将那枚一直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染着他滚烫鲜血的玄铁虎符,再次塞进了我的掌心!
这一次,不再是托付。
而是……交接。
……走……
他喉结滚动,破碎地吐出一个字,眼神死死地盯着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最后一丝残存的、如同烛火般的担忧。
走让我走
我看着他那双渐渐失去焦距、却依旧固执地看着我的眼睛,看着他身上那三支夺命的毒箭,看着他脚下不断扩大的血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剧痛、愤怒和某种更加汹涌情绪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堤坝!

我猛地攥紧了掌中那枚被两人鲜血浸透、变得温热粘腻的虎符,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带着一种疯狂的大笑,萧珩!你做梦!
我抬起头,目光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瞬间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地钉在了远处高台上、那个穿着明黄太子服、正得意洋洋指挥着叛军的身影上!
萧珏!
四目相对!
隔着尸山血海,隔着冲天的火光和浓烟,隔着两世的血海深仇!
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随即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他似乎没料到,我这个情深义重的王妃,会出现在这修罗场,更会用这种……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看着他!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手中紧握着染血的虎符和冰冷的长剑。
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艳若桃李,却冷得如同万丈寒冰!眼底燃烧着地狱的业火,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和……刻骨的恨意!
我的好‘前夫’……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如同毒蛇的信子,钻进萧珏的耳朵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甜腻,……还有,北境的豺狼们……
我的目光扫过他身边那几个蛮族武士首领。
……你们的死期……
我顿了顿,猛地扬起手中染血的虎符!玄铁在火光下折射出冰冷的、象征至高兵权的乌光!
……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动了!
不是冲向萧珏。
而是猛地转身,对着身后浴血奋战、等待命令的镇北王府亲卫和那些还在顽强抵抗的零星禁军,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咆哮,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整个奉天广场:
镇北军虎符在此——!
我高高举起那枚染血的玄铁猛虎!
奉镇北王令——!
诛杀叛贼萧珏及蛮族奸细——!
杀——无——赦——!!!
杀!!!
杀!!!
杀!!!
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如同被点燃的燎原之火!残存的禁军、王府亲卫、甚至一些还在犹豫观望的士兵,在看到那枚象征着北境最高军权、象征着那个活阎王意志的虎符时,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怒吼!原本濒临崩溃的防线,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反扑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叛军汹涌反冲!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而此刻的我,如同地狱归来的复仇女神,提着滴血的长剑,一步步,踏过粘稠的血泊和残肢断臂,朝着高台上那张写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脸,走了过去。
我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只锁定他一人。
萧珏脸上的得意和狰狞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慌乱!他身边的蛮族武士和叛军将领试图阻拦我,却被我身后如同狂潮般反扑的勤王军死死缠住!
拦住她!快拦住那个疯女人!
萧珏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晚了。
我已经踏上了高台。
一步。
两步。
距离他,只有三步之遥。
他看着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的杀意,终于彻底崩溃!他猛地从旁边一个侍从手中夺过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精致的、盛着琥珀色液体的琉璃酒壶!
沈凝!你站住!
他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脸上肌肉扭曲,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再敢上前一步!我就把这壶御赐的‘琼浆玉露’全喝了!这是剧毒!见血封喉!你休想抓到我!休想审问我!我死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你沈家到底是怎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我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近在咫尺。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中我冰冷的倒影,看到他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嘴唇。
我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
在他举起酒壶,试图仰头灌下的瞬间——
我的左手如同闪电般探出!
不是去夺酒壶。
而是快!准!狠!一把死死地扼住了他的下颌!五指如同铁钳,带着足以捏碎骨头的力量!
呃啊——!
萧珏猝不及防,剧痛和窒息让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嘴巴被迫张开!
与此同时!
我的右手——那只紧握着冰冷长剑的手,猛地松开!
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染血的金砖地上。
空出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过了他手中那个盛满琥珀色毒液的琉璃酒壶!
动作行云流水,狠辣决绝!
萧珏被我死死扼住下颌,根本无法合拢嘴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他似乎想挣扎,想嘶吼,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
我看着他眼中倒映出的、我冰冷如同恶魔的面容,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残忍、也极其快意的弧度。
想喝毒酒
我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砭骨的寒意,我的好弟弟……
别急。
姐姐……亲自喂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我手腕猛地用力!
将那沉甸甸的、盛满了致命毒液的琉璃酒壶,狠狠地、精准地、不容抗拒地——
塞进了萧珏被迫大张的口中!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上一抬!再猛地向下一灌!
咕咚!咕咚!咕咚——!
琥珀色的、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毒酒,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不受控制地灌入了萧珏的喉咙!
唔!唔唔——!!!
萧珏的眼珠瞬间瞪得滚圆!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缩成了针尖大小!他拼命地挣扎,双手胡乱地抓挠着我的手臂,双腿疯狂地蹬踢!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如同溺水般的呜咽!
我的五指如同钢铁浇筑,死死地扼住他的下颌和脖颈!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只有复仇烈焰在疯狂燃烧!
更多的毒酒灌了进去!顺着他的嘴角溢出,混合着唾液,流下脖颈,浸湿了他那身明黄色的太子常服。
他的挣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微弱下去。眼球开始不受控制地上翻,布满血丝,脸上的血色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变得青黑!身体开始剧烈的痉挛、抽搐!
我死死地盯着他,直到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鱼般的灰白。直到他抓挠我手臂的力道彻底消失,软软地垂下。直到他最后一丝微弱的抽搐也停止。
我才猛地松开手。
砰!
萧珏那具已经失去所有生机的身体,如同一个破败的麻袋,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染血的金砖地上。眼睛依旧惊恐地圆睁着,嘴角残留着琥珀色的毒液和白沫。那张曾经温润如玉、迷惑了无数人的脸,此刻只剩下死亡的青黑和扭曲。
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手上、身上,沾满了粘腻的鲜血和毒酒的残液。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硝烟和一丝甜腻的毒药气息。
整个世界仿佛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响。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我缓缓地转过身。
高台之下,喊杀声已经渐渐平息。叛军在勤王军和镇北军虎符的威势下,死的死,降的降。蛮族武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奉天广场上,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弥漫的硝烟和堆积如山的尸体。幸存的士兵们正在清理战场,收敛袍泽的遗体。
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我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急切地搜寻着那个身影。
终于,在广场边缘,一处相对干净的角落,我看到了他。
萧珩。
他被两名亲卫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靠在一根断裂的盘龙石柱旁。那三支淬毒的箭矢依旧深深地钉在他的身体里,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可怕的紫黑色,还在不断地渗出乌黑的血。他的脸色灰败得如同金纸,嘴唇乌黑发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眼睛紧闭着,似乎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太医正围着他,手忙脚乱地进行着初步的处理,脸上写满了绝望和束手无策。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我踉跄着,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下高台,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扑到了他的身边!
萧珩!萧珩!
我抓住他冰冷的手,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恐慌,你醒醒!你看着我!萧珩!
他没有丝毫反应,只有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太医的声音带着哭腔:王妃……王爷……王爷他毒入心脉……这三支箭……箭箭致命啊!拔箭……拔箭只会让毒血瞬间攻心……不拔……也撑不过……撑不过半个时辰了……臣……臣等……回天乏术啊!
回天乏术
不!
绝不可能!
我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地盯着太医:滚开!
我推开碍事的太医,跪在萧珩身边。看着他身上那三支如同毒蛇般狞笑的幽蓝箭矢,看着他灰败濒死的脸,看着他即使昏迷也依旧紧锁的眉头……
上辈子临死前的冰冷窒息感,和昨夜亲手为他剜出毒箭的疯狂画面,瞬间交织在一起!
没有时间了!
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拿刀来!烈酒!火!
我嘶声命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亲卫立刻递上匕首、烈酒和火折子。
我毫不犹豫,抓过烈酒,直接浇在自己的双手和匕首上!浓烈的酒气刺鼻。然后,用火折子点燃匕首的刀刃!幽蓝的火苗瞬间包裹了冰冷的刀锋!
周围的人发出惊恐的抽气声!
我充耳不闻,目光死死锁定萧珩左肋下那支毒箭!那是离心脏相对最远的一支!也是唯一可能还有一丝希望拔出的!
深吸一口气!
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匕首,带着灼人的高温,狠狠地、精准地刺入箭矢周围的皮肉!
嗤——!
皮肉被灼烧的声音伴随着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昏迷中的萧珩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痛苦到极致的闷哼!
我咬紧牙关,不顾那灼人的高温和刺鼻的焦糊味,用燃烧的刀刃迅速而精准地切开被剧毒侵蚀发黑的皮肉!乌黑的毒血瞬间涌出!
呃啊……
萧珩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
按住他!
我厉声嘶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旁边的亲卫立刻死死按住萧珩的肩膀和双腿!
我没有丝毫停顿!扔掉燃烧的匕首,双手死死地、用尽全力握住了那支深深嵌入骨肉中的毒箭箭杆!冰冷的金属触感混合着滚烫的血液和毒液,黏腻滑手!
拔!
给我出来!
我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用尽全身的力气!手臂上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
噗嗤——!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和骨头摩擦声,那支带着倒钩、深深嵌入骨缝的毒箭,连同周围一大块被剧毒侵蚀成紫黑色的血肉,被我硬生生地拔了出来!
一股更加汹涌的、带着浓烈腥臭的乌黑血箭,瞬间从伤口处喷溅而出!溅了我满头满脸!
噗!
昏迷中的萧珩猛地喷出一大口乌黑的血!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气息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王爷!
周围的人发出惊恐绝望的呼喊!
我的心脏瞬间沉入冰冷的谷底!眼前阵阵发黑!
不!不能放弃!
还有两支!
我如同疯魔一般,抓起烈酒再次浇在双手和新的匕首上!点燃!目光锁定右肩胛那支毒箭!
重复着刚才地狱般的步骤!
灼烧!切割!不顾一切地拔出!
嗤啦!
噗嗤!
乌黑的毒血再次喷涌!萧珩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猛地弹跳了一下,又重重落下!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嘴角不断涌出乌黑的血沫……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只剩下……最后一支了。
那支离心脏只有寸许的、最致命的毒箭。
它深深地钉在那里,如同死神冰冷的吻。
我颤抖着,染满黑血和毒液的手,握住了最后一柄燃烧的匕首。火焰灼烧着我的皮肤,带来剧痛,我却浑然不觉。我的目光落在萧珩灰败的脸上,落在他紧抿的、乌黑的唇上。
真的要拔吗
拔出来,他可能立刻就会死。
不拔……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的手指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匕首。冰冷的汗水和温热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模糊了视线。
就在我濒临崩溃的边缘时——
一只冰冷、染血的手,极其微弱地、颤抖着,覆上了我握着匕首的手背。
那触感冰冷得如同死人,却带着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我浑身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对上了一双眼睛。
萧珩的眼睛。
不知何时,他竟然睁开了眼。
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灰败而涣散,却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正看着我,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我的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冰冷,不再是嘲弄,不再是洞悉一切的锐利。
只有一种……极其深沉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平静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温柔的……释然
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我连忙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冰冷的唇边。
……夫…人……
极其微弱、嘶哑破碎的两个字,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着最后一丝力气。那双灰败的眸子,努力地、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歉意了然不舍还有一丝……奇异的、近乎解脱的轻松
然后,他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力量,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一个极其虚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弧度。
那不再是我熟悉的冰冷嘲弄。
那是一个……真正的……笑容。
疲惫、释然、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次……
他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调侃的意味,微弱却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是…真…想…守…寡…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覆在我手背上的那只冰冷的手,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软软地滑落下去。
那双刚刚恢复一丝光亮的寒眸,也缓缓地、缓缓地阖上。
长长的睫毛,在他灰败的脸上投下最后一道阴影。
气息,彻底断绝。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
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手中燃烧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染血的金砖地上,幽蓝的火苗挣扎了几下,熄灭了。
脸上温热的液体不断滑落,混合着血污和毒液,滴落在萧珩冰冷灰败的脸上。
守寡
萧珩……
寒风卷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呼啸着穿过空旷死寂的奉天广场,吹散了弥漫的浓烟,也吹动了残破的旌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早已被寒风吹干,留下紧绷的痕迹。血污和烟灰凝固在皮肤上,如同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眼底深处那焚毁一切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灰烬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
广场上,战斗已经彻底结束。叛军的尸首被堆叠在一起,勤王的士兵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着袍泽的遗体。太医们围着那具被白布覆盖的高大身躯,摇头叹息,最终默默地退开。
我一步一步,踏过粘稠冰冷的血泊,走向那具被白布覆盖的身体。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亲卫们默默地让开一条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走到他身边,缓缓跪下。冰冷的金砖透过薄薄的衣料,寒意刺骨。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一点一点,掀开了覆盖在他脸上的白布。
那张脸露了出来。
依旧是棱角分明,俊美得近乎锋利。只是此刻,没有了平日的冰冷煞气,也没有了重伤时的痛苦扭曲,只剩下一种近乎安详的平静。灰败褪去,只余下失血过多的苍白。下颌那道狰狞的伤疤,此刻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他闭着眼,长睫安静地垂着,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只是,再也不会醒来。
我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地、极其小心地拂过他冰冷的眉心,拂过他紧抿的、失去血色的薄唇。
骗子。
说好两年后死的。
你怎么……能提前毁约
掌心里,那枚被两人鲜血反复浸透、早已变得温热粘腻的玄铁虎符,硌得生疼。它的主人,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寒风更烈,卷起地上的灰烬和残雪。
我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冰冷僵硬的额头上。
许久,许久。
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一直冷到了灵魂深处。
然后,我抬起头。
眼底所有的脆弱、悲伤和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淬炼过的、如同玄铁般的冰冷和坚硬。
我缓缓地站起身。
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广场,扫过那些沉默等待的士兵,扫向远处巍峨却残破的宫阙。
萧珩死了。
但镇北军还在。
虎符,在我手里。
北境的烽火未熄,朝堂的暗流仍在涌动。那些害死沈家满门的蛀虫,那些勾结蛮族的败类,那些隐藏在暗处、尚未浮出水面的敌人……
他们,都还在。
我慢慢攥紧了掌中那枚冰冷沉重的玄铁虎符。
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嵌入掌心,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寡妇
我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冰冷至极、也锋利至极的弧度。
萧珩,你错了。
寡妇的快乐……
从来都不是等着别人施舍的。
而是——
我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那阴沉沉的天际线,那里是烽火燃烧的方向。冰冷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在寒风中清晰地响起,既是宣告,也是誓言:
自己杀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