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入宫那夜,皇上亲手剜去我脸上胎记。
>阿妩,这道疤碍着朕的眼了。他指尖沾着我的血,温柔喂我喝下绝嗣药。
>后来我难产濒死,听见嫡姐在屏风外轻笑:
>把她的野种抱给本宫,横竖本宫刚‘生’下死胎。
>再睁眼时我成了冷宫废后,嫡姐抱着我的儿子接受万民朝拜。
>铜镜里映出我爬满蜈蚣疤痕的脸。
>姐姐,我抚摸着凹凸的伤痕轻笑,你说龙椅…烫不烫脚
---
永巷的穿堂风,带着陈年木料腐朽的湿冷气息,刀子似的刮过脸颊。我扶着斑驳掉漆的朱红廊柱,指尖被粗粝的木刺扎得生疼,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远处,隔着重重宫苑,未央宫的方向隐隐传来丝竹喧天,那靡靡之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像淬了毒的针,一下下扎进耳膜深处。
今日,是皇上的新后,我的嫡亲姐姐沈清漪,正式册封入主中宫的日子。
也是我,沈清妩,被废黜后位、打入这活死人墓般冷宫的第七日。
娘娘……身边仅剩的老太监福安佝偻着背,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带着哭腔,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受不得风啊……回去吧,求您了……
回去回哪里去回那间四壁透风、只有一张硬板床的破屋子吗那屋子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宫人们只鄙夷地唤它弃屋。
我置若罔闻,目光死死钉在未央宫那片被灯火映得通红的夜空。那辉煌的灯火,几乎要烧透这深宫沉沉的夜幕。曾几何时,那是我沈清妩的宫殿,是我和他——大梁天子萧彻,共有的家。
心口一阵剧烈的绞痛猛地袭来,带着血腥气的回忆如毒藤般疯长,瞬间勒紧了我的呼吸。
那一夜,也是这般灯火通明,却是为了庆贺沈清漪入宫为妃。彼时,我还是他的皇后。
椒房殿内暖香浮动,赤金兽炉吐出袅袅青烟。萧彻半倚在贵妃榻上,明黄的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他招我过去,眼神是我熟悉的、带着醉意的温柔缱绻。
阿妩,过来。他声音微哑,带着一丝蛊惑人心的慵懒。
我依言走近,带着新嫁娘的羞怯,在他脚边的软垫上跪坐下来,仰头望着他。他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带着一丝微凉的酒意,轻轻抚上我的左颊。那里,靠近颧骨的位置,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暗红色胎记,形似半片枯萎的枫叶。
他的指腹在那块肌肤上缓缓摩挲,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殿内烛火跳跃,将他眼底映照得流光溢彩,却不知为何,那流光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我读不懂的、冰冷的审视。
阿妩,他低低唤我,声音低沉悦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你这块胎记……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小声应道:臣妾自小便有,是……是不太好看。
一丝自卑悄然爬上心头。
他却笑了,那笑容在烛光下俊美得令人窒息。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着醇香的酒气:朕的皇后,怎能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话音未落!
一股尖锐到无法想象的剧痛,毫无预兆地、猛烈地在我左颊炸开!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摁进了皮肉深处!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不受控制地冲破喉咙,瞬间撕裂了椒房殿暖融的静谧!我整个人痛得蜷缩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眼前一片血红模糊。
血,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顺着脸颊疯狂地往下淌。我惊恐地抬起手捂住剧痛的左脸,触手一片粘腻湿滑。透过朦胧的泪眼和指缝,我看到萧彻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
他依旧在笑。
唇角勾着完美无缺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令人胆寒的漠然。他修长如玉的右手食指上,赫然沾满了刺目的、属于我的鲜血!那指尖,甚至还在往下滴落着猩红的血珠。
而他方才抚过我胎记的左手,此刻正若无其事地垂在身侧,仿佛刚才那剜肉剔骨般的酷刑,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皇上……
我痛得浑身痉挛,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为什么为什么!
他看着我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我指缝间汹涌而出的鲜血,唇边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残忍的欣赏。他沾满我鲜血的食指,慢条斯理地伸到唇边,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妖异的美感,舔舐了一下那刺目的猩红。
果然碍眼,他轻描淡写地开口,声音依旧低沉悦耳,却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棱,现在,干净了。
巨大的眩晕感和灭顶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身体的剧痛似乎麻木了,只剩下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正呼啸着灌进冰冷的穿堂风。
我瘫软在地,温热的血很快浸透了华丽的凤袍前襟,洇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恐惧中沉沉浮浮。
恍惚间,我看到萧彻优雅地站起身,绕过地上狼狈不堪、血流满面的我,走到旁边的紫檀雕花案几旁。案上,早已放着一个白玉酒壶和一只配套的玉杯。
他慢悠悠地执起酒壶,倾倒。琥珀色的液体带着奇异的甜香,汩汩注入玉杯。那香气……甜腻得有些过分,甚至隐隐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他端着那杯酒,重新踱步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像天神俯视着泥泞中垂死的蝼蚁。他蹲下身,动作依旧带着贵公子的从容不迫,甚至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温柔地、不容抗拒地拂开我捂着脸颊的手。
我脸上那道新鲜的、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鲜血还在不断涌出,顺着下巴滴落。
他眼底没有半分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阿妩,他唤着我的名字,声音温柔得如同情话,却让我如坠冰窟,喝了它。
沾着我鲜血的指尖,托着那只盛满琥珀色毒液的玉杯,稳稳地递到了我干裂、染血的唇边。那甜腻的腥气直冲鼻腔。
不……我虚弱地摇头,破碎地呜咽着,试图挣扎。身体却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绵绵的,连动一动手指都困难。
乖,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蛊惑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这是……让你永远陪在朕身边的药。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越收越紧。我被迫张开嘴,那冰凉的杯沿抵上我的唇齿。琥珀色的、散发着甜腥气息的液体,带着他指尖残留的血腥味,被他强硬地、缓慢地灌入了我的喉咙。
辛辣、灼烧感瞬间从喉咙蔓延至四肢百骸!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穿刺!腹部传来一阵阵尖锐的、仿佛要将人活活撕裂的绞痛!
呃啊——!
我蜷缩着身体,痛苦地翻滚,指甲深深抠进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温热的血和冰冷的汗混在一起,黏腻地糊了满脸满身。视线彻底被血色和黑暗吞噬……
椒房殿那场剜心刺骨的噩梦,和眼前冷宫呼啸的寒风交织重叠。左颊那道早已结痂的伤口,在永巷阴冷的湿气里,又开始隐隐作痛,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蚁在皮肉深处啃噬、钻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片凹凸不平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钝痛。
这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那个男人曾给予我怎样的恩宠与干净。
娘娘……福安佝偻着身子,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试图将他那件同样破旧不堪的外袍披到我单薄的肩头,回去吧……老奴求您了……您这样,身子骨怎么受得住啊……
他的声音浑浊哽咽,像破旧的风箱在漏风。这深宫里,大概也只有这个自幼看着我长大、又跟着我一同被打入冷宫的老奴,还肯唤我一声娘娘了。
我依旧没有动。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在寒风中伫立了千年的石碑。目光固执地穿透重重叠叠的宫墙,死死锁住未央宫那片被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的天空。那片天空下,此刻正上演着属于沈清漪的无上荣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永巷死水般的沉寂。
一个穿着低等宫女服饰、身形瘦小的身影,像只受惊的兔子,跌跌撞撞地从宫道拐角处跑来。她跑得极快,头发散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失措,仿佛身后有厉鬼在追赶。
是春杏!我被打入冷宫前,在椒房殿负责洒扫的粗使小宫女。她年纪小,性子怯懦,平时连头都不敢抬。她怎么会跑到这冷宫禁地来还这般慌张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心脏。
春杏跑到近前,一眼看见廊柱下的我,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噗通一声就重重跪在了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嘴唇哆嗦着,却半天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春杏福安也认出了她,老脸上满是惊疑,你……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要命了!
娘娘……娘娘……春杏终于哭喊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她要生了!
沈清漪要生了算算日子,她腹中的龙胎,确实该足月了。
可这与我何干我心头那点因春杏出现而泛起的微澜,瞬间被更大的冰冷和麻木覆盖。沈清漪生子,自有整个太医院和未央宫如云的宫人小心伺候,轮不到我这冷宫废后来操心。
她生她的,慌什么我开口,声音是久未说话的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过枯木。
不……不是的娘娘!春杏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是……是稳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李嬷嬷!她……她刚才在偏殿……跟……跟接生的张太医说……说……
她似乎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喘不上气,话语断断续续。
说什么!福安急声追问,浑浊的老眼也瞪圆了。
春杏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说……说皇后娘娘这胎……胎位奇诡……怕是……怕是凶险……保……保不住……
保不住我喃喃重复,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却激不起半点涟漪。沈清漪的孩子保不住那是她费尽心机才得来的龙种,是她在后宫屹立不倒的根基。若真保不住……呵,萧彻该是何等震怒
然而,春杏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裹挟着冰碴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凶狠地劈开了我麻木的心防!
李嬷嬷……她还说……春杏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祟,她惊恐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用气音嘶哑道,……说……说如果……如果实在不行……就……就趁乱……
她猛地顿住,像是被自己的话吓到,浑身筛糠般抖得更厉害。
就趁乱怎样!福安的声音也变了调,带着颤音。
春杏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就……就把……把您……把您生下的那个……那个野……野种……抱……抱过去……
轰——!
仿佛整个天地都在旋转!永巷冰冷的石砖地面似乎瞬间变成了滚烫的烙铁!我眼前骤然一黑,身体猛地一晃,若非死死抓住了廊柱,几乎要当场栽倒!
野种我生下的……野种
无数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画面如同失控的潮水,疯狂地涌入脑海!
剜面之痛!绝嗣毒药!那杯甜腥的琥珀色液体灌入喉咙后,腹中翻江倒海、仿佛要将我五脏六腑都绞碎的剧痛……
还有……还有那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中……身体被撕裂般的巨痛……模糊中听到的婴儿微弱啼哭……以及,彻底陷入黑暗前,稳婆那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血崩了!快!快禀报皇上!皇后娘娘……怕是不行了!
原来……原来那晚的剧痛,不仅仅是毒药的折磨……原来……原来我竟在昏迷中……生下了一个孩子!
一个……在我全然不知情时降生、又被他们毫不犹豫地冠以野种之名、如同垃圾般丢弃的孩子!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我死死捂住嘴,才将那口翻腾的鲜血咽了回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被生生剜去一块血肉般的剧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她)在哪里!是死……是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福安和春杏惊恐的呼喊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我猛地推开他们试图搀扶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站直身体。身体里的血液像是被瞬间点燃,在冰冷的躯壳里疯狂奔涌、咆哮!那双早已被绝望和麻木浸透的眼眸深处,终于燃起了第一簇来自地狱的、幽暗冰冷的火焰!
带路!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去未央宫!现在!
未央宫,东暖阁。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参汤的苦涩味,还有名贵香料也无法彻底掩盖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败气息。巨大的金丝楠木拔步床被层层叠叠的明黄帐幔遮掩着,帐内人影晃动,压抑的呻吟和稳婆焦急的低语如同鬼魅的絮语,断断续续地飘出来。
用力啊娘娘!再使把劲!
……头……头快出来了!看到头了!
糟!卡住了!快!参汤!参汤吊住气!
……血……怎么这么多血!快!快拿止血散!
一片混乱。
而在那象征尊贵的明黄帐幔之外,一扇巨大的、绣着百鸟朝凤的紫檀木座屏风,将暖阁隔成了内外两个世界。
屏风外,紫檀雕花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身影。
我的嫡姐,大梁的新后,沈清漪。
她并未像寻常产妇那般狼狈不堪。身上甚至还穿着象征皇后身份的明黄色常服,只是外袍略有些松散。一头乌发依旧梳理得一丝不苟,只鬓边簪了一支衔珠点翠凤钗。那张与我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为明艳端方的脸上,此刻不见半分痛苦煎熬,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甚至没有看向屏风内那生死一线的挣扎,只是微微垂着眼睑,专注地看着自己那双保养得宜、涂着鲜红蔻丹的手。那双手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在宫灯下闪着冷硬的光泽。
一个穿着深褐色宫装、面容刻板的老嬷嬷——李嬷嬷,正躬着身,垂手立在她身侧,神情同样不见波澜,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如何沈清漪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屏风内外的混乱,带着一种冰凉的质感。
李嬷嬷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压得极细,却字字清晰地送入沈清漪耳中:回娘娘,张太医说……胎位逆转,凶险异常。龙子……怕是……保不住了。娘娘您……凤体也受损极重,恐……再难有孕。
哦沈清漪的尾音微微上挑,听不出喜怒。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投向那扇隔绝了血与痛的屏风,唇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上绽开的一朵霜花。
保不住她轻轻重复,指尖优雅地捻起旁边小几上一颗饱满的紫玉葡萄,却又嫌恶地丢开,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保不住……也好。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屏风后某个刚刚苏醒的、支离破碎的灵魂里。省得本宫……再费心思。
她顿了顿,目光缓缓转向李嬷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酷:那件事……都安排妥当了
李嬷嬷立刻躬身,声音更低,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鬼祟:娘娘放心。‘那边’……已经‘处理’干净了。那孩子……是个男婴,时辰、斤两都刚刚好,哭声也洪亮……乳娘已经验过,健壮得很。
她口中的那边,自然指的是我这废后所在的冷宫。
沈清漪唇角的弧度加深了些许,那笑容在摇曳的宫灯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让人骨髓生寒。
很好。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抱过来吧。
李嬷嬷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应道:是!
她转身,对着屏风后某个角落,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屏风后,一个同样穿着深色宫装、抱着一个明黄色襁褓的瘦高宫女,立刻低着头,脚步迅疾无声地绕了出来。她怀里的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红通通的小脸。那婴儿似乎刚刚哭过,此刻正闭着眼,小嘴微微嚅动着,发出细微的、如同幼猫般的哼唧声。
李嬷嬷上前一步,极其自然、甚至带着一丝虔诚地从那宫女手中接过了襁褓,动作轻柔地调整了一下包裹的角度,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表演般的姿态,将那襁褓递向端坐的沈清漪。
娘娘,李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与狂喜,足以让屏风内外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天佑大梁!天佑娘娘!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诞下了一位健壮的小皇子!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啊!
这声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在混乱的暖阁!
屏风内,稳婆和宫女的惊呼声、道贺声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屏风外,原本肃立的宫人们也瞬间哗然,随即纷纷跪倒,山呼海啸般的恭贺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
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
天佑大梁!天佑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巨大的声浪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胸口!我蜷缩在拔步床冰冷坚硬的角落里,身体因为方才那场无声的挣扎而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单薄的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腹部残留着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残酷的掠夺。下体依旧有温热的液体在缓慢渗出,带着生命流逝的虚弱感。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恭贺声浪,是李嬷嬷那刻意拔高的、充满表演性质的狂喜宣告,还有……还有那个被夺走的、属于我的孩子,那细弱的、如同小猫呜咽般的哼唧声。
那声音,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在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来回地、缓慢地切割、研磨。
就在这片足以淹没一切的喧嚣中,一个声音,清晰地、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笑意,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声浪,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上我的耳膜。
是沈清漪。
她似乎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那扇巨大的屏风,仿佛能看到角落里狼狈不堪的我。
妹妹,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在我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淬毒的冰碴,听见了吗
她顿了顿,像是在欣赏我的痛苦,又像是在宣告她的绝对胜利。
本宫的儿子……哭得多响亮啊。
轰——!
一股腥甜再次猛地涌上喉头!眼前彻底被一片粘稠的血红覆盖!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被彻底抽空!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在无边无际的冰冷、剧痛和滔天的恨意中,急速地坠向黑暗的深渊……
黑暗。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
身体像是沉在冰冷刺骨的深海里,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破碎的五脏六腑,带来灭顶的窒息感。左颊那道早已结痂的伤口,在意识混沌的边缘,如同被浇上了滚烫的油,再次爆发出撕裂般的灼痛。
……水……喉咙干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的刺痛。我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破碎的音节。
娘娘!娘娘您醒了!一个嘶哑苍老、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是福安。
一股温热、带着淡淡苦涩药味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喂到唇边。我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甘霖,温水流过灼烧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沉重的眼皮如同被胶水黏住,我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破败、布满蛛网的房梁。灰扑扑的墙壁上,大片大片湿漉漉的水渍洇开深色的霉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腐朽木料和劣质草药混合的刺鼻气味。唯一的窗户被几块破木板潦草地钉死,只有几缕惨淡的日光,从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扭曲的光斑。
这里是……冷宫那间被称为弃屋的破败囚笼
我……没有死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并未激起多少波澜,反而带来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死那或许是一种解脱。而活着……活在这人间炼狱,清醒地承受着剜心刺骨的痛楚和永无止境的屈辱……这才是真正的酷刑。
娘娘……福安布满皱纹、涕泪横流的老脸凑到近前,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和绝望,您……您可算醒了……您都昏迷三天三夜了……老奴……老奴以为……
三天三夜
孩子……我猛地抓住福安枯瘦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我的孩子……在哪里!
福安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他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我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
娘娘……您……您别问了……他痛苦地别开脸,声音哽咽破碎,那……那是个孽……是个死胎啊……生下来就没气了……皇上……皇上已经命人……扔……扔去乱葬岗了……
死胎扔去乱葬岗!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愤怒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那冰冷的恨意如同蛰伏的火山岩浆,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烧得我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死胎我猛地坐起身,不顾腹部的剧痛和下体撕裂般的灼烧感,死死盯着福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淬着冰碴挤出来,你亲眼所见!那晚未央宫东暖阁里的话……你聋了吗!
福安被我眼中那骇人的戾气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娘娘!老奴……老奴该死!可……可那晚……那晚李嬷嬷派来的婆子……她们……她们闯进来……从产婆手里抢走了小殿下……她们……她们说那是秽物……是……是野种……说您……您秽乱宫闱……才……才……
他泣不成声,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是不停地磕头,额头上很快一片青紫。
秽乱宫闱野种
好!好一个沈清漪!好一个萧彻!
剜我的脸!灌我绝嗣药!夺我亲子!还要将这世间最恶毒的污名,扣在我这刚刚经历生死劫难的母亲头上!
嗬……嗬嗬……一阵低沉嘶哑、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我干裂的唇间逸出。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滔天的恨意,在这破败冰冷的囚室里疯狂回荡!
娘娘!娘娘您别这样!您别吓老奴啊!福安惊恐地看着我,试图扑上来按住我因狂笑而剧烈颤抖的肩膀。
镜子……笑声戛然而止。我猛地收声,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的冰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福安,去……找面镜子来。
福安愣住了,布满泪痕的老脸上满是惊愕和不解:娘……娘娘
去!我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福安被我眼中的寒光震慑,连滚爬爬地起身,在破屋角落里一堆废弃的杂物中慌乱地翻找。许久,他才哆哆嗦嗦地捧着一件东西回来。
那根本不能算是一面镜子。只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布满铜绿和污垢的破铜片。勉强能映出模糊扭曲的人影。
他颤抖着,将那破铜片递到我面前,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不忍和恐惧。
我伸出枯瘦冰冷、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冰冷的铜片。
铜片上污渍斑斑,映出的人影模糊而扭曲,如同水中的鬼魅。但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左颊。
那道靠近颧骨的伤口,早已不复当初皮肉翻卷的狰狞。但愈合后的疤痕,却像一条巨大而丑陋的、暗红色的蜈蚣,死死地趴伏在我的脸上!它扭曲着,凸起着,边缘是凹凸不平的、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肉芽组织!从颧骨一直蜿蜒到耳际,将原本清秀的侧脸彻底撕裂!
铜片模糊的倒影里,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死寂。眼窝深陷,里面燃烧着两簇幽暗冰冷的火焰,那是恨意淬炼出的地狱之火。
我的手指,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力道,缓缓抚上那条狰狞的疤痕。指尖下的触感粗糙、冰冷、凹凸不平,带着死肉般的僵硬。每一次触碰,都清晰地提醒着我,那剜心刺骨的痛,那被践踏如泥的尊严,那被生生夺走的骨肉!
铜片冰冷的镜面里,那个顶着蜈蚣疤痕、眼神如同恶鬼的女人,唇角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
一个扭曲的、带着血腥气的笑容,如同地狱深处绽放的彼岸花,在那张被彻底毁去的脸上,缓缓绽放。
姐姐……我对着铜片中那个可怖的倒影,轻轻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生寒的甜腻笑意,你听见未央宫外的钟声了吗
远处,象征着新皇长子降生、万民朝贺的浑厚钟声,正一声接一声,庄严而悠长地传来,穿透冷宫破败的墙壁,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
我的指尖,在那道冰冷的、如同蜈蚣般盘踞的疤痕上,缓缓地、用力地划过。指甲刮过粗糙的疤痕,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你说……我唇角的笑意加深,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幽暗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仿佛要焚尽这世间一切虚妄的荣光。
那龙椅……坐久了……
指尖猛地用力,在疤痕上掐出一道深深的白痕。
烫不烫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