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一件大衣将我的身子严严实实包裹住,一双温暖的手将我从地上扶起。
来人是一位四五十岁、身穿套装的温柔女性。
你是谁竟敢打断我们的工作。
你们的工作,就是侮辱一位十几岁的姑娘吗
呸!她一个搞封建糟粕的神婆,算什么姑娘
一名猥琐男子,说着就要再次向我冲来。
我浑身发抖地缩在大衣里,女人把我往身后一挡。
同志,说话可要有证据。
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在这凑什么热闹,赶紧滚开。
拉扯间,程妄将我拽了过去,他覆在我耳边小声问我。
这个女人,和你什么关系
我没有搭理他,而是向女人冲过去,将人护在身下。
管孟君,你疯了!
想象中的木棍并未砸在身上,反而是拿木棍的猥琐男被人踢倒在地。
夫人,你没事吧
没事。
被扶起的女人温柔地问我。
小姑娘,谢谢你!
我的视线却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中年男子,呆呆问了句。
你,是我,舅舅顾望吗
我虽从未见过舅舅,但他眉目之间与我母亲很像。
听到我这么叫他,男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同志,你别胡叫,这明明是我舅舅!
从人群中挤过来的季甜甜,慌忙打断我。
就是,顾同志,您的外甥女怎么会是人人喊打的神婆呢
舅舅身侧的男人也慌忙遮掩着。
只有被搞糊涂的程妄,小声问了一句。
季甜甜,这是怎么回事
被程妄拉住袖角的季甜甜猛地收回袖子,冲程妄喊道。
谁是季甜甜我明明叫管孟君!
季甜甜这话一出,我和程妄都蒙了。
就连一旁刚才还对我口诛笔伐的围观群众,也被整得一头雾水。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季甜甜倒是先哭诉起来。
就是她,顶着我的名字,在外面招摇撞骗;还偷走房契,将我和我的丈夫赶出了我家。舅舅,你可要替我做主呀!
在季甜甜的哭诉中,我是一个死了丈夫进城投奔丈夫发小的寡妇。
却恩将仇报,做尽坏事的恶毒女人。
现如今,还想顶着她的身份与自己的亲舅舅相认,简直令人发指。
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季甜甜,我越发糊涂。
我与舅舅的联系,别人并不知道,就连程妄我都未曾告诉,季甜甜又怎么会知道,还先我一步与舅舅相认。
到了厂长办公室那一刻,我才明白了一切。
6.
舅舅之所以这么快就从港城赶来,是因为他带了巨额投资回来。
因为这笔投资,舅舅回来的一切流程都开了绿灯。
而我们最后一次联系时,我还未被顶替岗位。
所以,在家里没找到我的舅舅直接去了工厂。
得知舅舅的身份后,厂长有些后怕。
毕竟他不敢赌,赌我舅舅会不会为我这个被赶出去的外甥女报仇。
他将我的所有信息都告知了季甜甜,并指使季甜甜顶替我与舅舅相认,好从舅舅的投资中分一杯羹。
在全厂员工的一致确认下,我成了季甜甜。
真正的季甜甜扬扬得意地看着我,仿佛下一秒,她的舅舅就会为她将我送入深渊。
老顾,我觉得这位小姑娘更像是你的外甥女。
季甜甜脸色一变,对着女人呵斥道。
你算什么东西,敢在这胡说八道!
舅舅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她不是东西,她是我的夫人,你的舅妈。
舅...舅妈!
厂长忙上前打圆场,让季甜甜赶紧给舅妈道歉。
舅舅摇了摇手,示意要回家看看。
至于我,面对厂长将我送进警察局的提议,被舅舅断然否认。
他指着我,笑着说。
不是爱演戏吗我看你怎么往下演。
回了家,舅舅将屋子环视了一周,最终在两张遗像前停了脚。
看着两张被拼接好的遗像,舅舅红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
被厂长推到舅舅跟前的季甜甜,双眼一对上那两张遗像,就哆嗦着身子想往后退。
说,是谁干的
本就害怕的季甜甜此时腿一软,要不是程妄扶着早就瘫坐在地上。
舅舅一脸审视地看着季甜甜,一字一句问道。
是不是,你
季甜甜神情恍惚,忽然猛地大叫起来。
不是我干的,是我干的不是我,是我
我走上前,一巴掌打在季甜甜脸上。
季甜甜,别装了!
被我扇醒的季甜甜发狂般的就要上来揪我的衣领,被舅舅隔开。
你说你是我的外甥女,那好你现在就给我画一张符。
季甜甜一个从小干农活的妇女,哪里会画什么符。
正不知所措时,一直陪着舅舅的男人开了口。
顾同志,这属于封建糟粕,怕是不好吧
我们顾家正是靠此发家,既然您这位领导这么说,想来是看不上我顾某带来的投资,那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说着,舅舅作势就要走。
男人思索片刻后,将舅舅拦了下来。
认亲是您的家事,我们不好过多参与,您自便。
7.
没人再帮季甜甜说话,她脸色苍白地拿起笔,久久未曾下笔。
舅舅眼神看向我那一刻,程妄挤了过来,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管孟君,只要你承认是你嫉妒甜甜,故意捣乱认亲,我就把岗位还给你,并给你一大笔钱。
我白了他一眼,是谁给他的自信,觉得现在还能骗我。
就算我按他说的做了,不仅什么都拿不到,还可能丢了这条命。
在监狱的那三天,我想明白了一切。
自以为清楚我所有底细的程妄,在带回季甜甜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想让我再活下去。
他先哄着我从家里搬出去,再将我的工作顶掉,将我逼回父母的老房子。
就是想让我在看到父母被侮辱的那一刻,失去理智,做一些出格的事,借此让我再经历一次游街示众。
把我从深渊边上拉回的人,自然更清楚怎样将我推入深渊。
只是他没料到,我竟并非孤儿,还背着他联系到了自己的舅舅。
我淡然地走到桌前,从季甜甜手中将笔夺了回来。
一气呵成,画好了一张符。
看着那张符,舅舅提笔在旁边也画了一张。
两张拼在一起,竟然是一张完整的画。
此时,还想借此抨击舅舅和我的厂长在陪同男人的眼神威胁下,闭了嘴。
毕竟,这只是一张画,并非什么符。
妞妞,是你,你是我的妞妞!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教我画这张画时,眼睛凝望着远方,她是在思念自己的亲弟弟。
知道他们姐弟俩暗号的我,又怎么会是冒充的。
舅舅居高临下地看着呆愣在一旁的季甜甜,语气冰冷。
我,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外甥女。而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冒充妞妞。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季甜甜,吓得跌落在地。
她捂着肚子,痛苦地呻吟着。
肚子,我的肚子好疼。
这让我想起那个雨夜,我一人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化作一摊血水,无人在意!
可当这事发生在季甜甜身上时,程妄焦急地冲过来将她扶起,乞求般地看向在场的几位大人物。
她怀孕了,需要去医院。
舅舅打断了程妄的话,对脸色发白的我关心问道。
妞妞,我记得那天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你怀孕了,你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有没有不舒服。
我摇了摇头,苦涩地开了口。
没事。孩子,没了!
怎么回事孩子怎么突然没了。
顺着我的视线,舅舅看向早已不敢再开口的程妄,明白了一切。
最终被送到医院的季甜甜,保住了肚里的孩子。
可当听到医生说,孩子只有一个月时,程妄变了脸色。
果然如我所说,程妄一直以为季甜甜肚子里的孩子是他自己的。
可一个月前,程妄一直待在城里并未回乡下。
直到听到季甜甜丈夫栓子去世的消息,他才敢起身回乡。
只因为,栓子曾撞破季甜甜与程妄的奸情。
8.
孩子不是我的,也绝对不是栓子的,说,到底是谁的
程妄声嘶力竭的喊声从隔壁病房传来时,让人心悸。
不是你的,就是栓子的,怎么可能是别人的。
放屁!你处心积虑勾搭老子,不就是因为栓子不行!他不行,你怎么怀的他的孩子。
接着,就是玻璃瓶摔碎的声音。
你今天要是不告诉老子,老子就把这个杂种灭了。
程妄,别,来人,救救我!
不孝子,你给我住手!
竟然是张翠花的声音,算算时间,她是应该出来了。
甜甜,娘在这,没人能欺负你!
娘,她给我戴绿帽子,你还护着她。
屁!
即使张翠花刻意压低声音,可躲不过我有意偷听。
知道真相的我,庆幸自己远离了这一家人。
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呀!
季甜甜怀的孩子竟然是张翠花姘头的孩子,而这件事张翠花还知道。
为了给孩子找个爹,从而不会威胁到自己和姘头感情的张翠花,竟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我不知道隔壁的程妄在知道这一切后,是什么表情;我是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
但同时,手指狠狠摁进了我的手心。
原来在程妄身后,是张翠花和季甜甜在为他出谋划策,想将我置于死地,从而霸占我的家产。
妞妞放心,欺负你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对上舅妈坚定的眼神,我眼眶发酸。
舅妈!
在这一刻,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
得知我住在隔壁后,程妄天天在门外乞求见我一面,好像我当面道歉。
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原厂长因工作失误,被开除后,新上任的厂长为了划清界限,停了程妄的职。
但大家都清楚,程妄再想上班,除非获得我的原谅,否则只能被迫辞职。
没了利用后,本就不是程妄亲生母亲的张翠花,直接带着季甜甜消失了。
无家可归的程妄这才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他跪在门外,诉说着对我那深深的爱意。
孟君,你忘了我俩曾发誓,此生绝不分开。
我闭了眼,一滴泪从眼角划过。
第一次游街后,我时常被噩梦产生,再加上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我于一个夜晚,站在了山顶上。
看着深不见底的山崖,我想一死了之。
准备跳下去的那一刻,我被人拦腰抱住。
焦灼的程妄对我破口大骂,但那时我的笑了。
因为我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不嫌弃我并关心着我。
那晚,在山顶上,我俩一同对着月亮发誓。
此生,绝不再离开对方!
9.
可后来,程妄越走越高,成为让人尊敬的工程师后,他便开始瞧不起我这个神婆。
觉得是我拖累了他的名声。
什么誓言,远比不上他的前途。
调理好身子出院那天,守了我五天的程妄终于见到了我。
相比于我的神采奕奕来说,胡子拉碴的程妄让人越发嫌弃。
还不等他靠近,就被舅舅安排好的人拦住。
孟君,是我,我是程妄。
我的脚步并未因他的喊声而慢半分。
车子开动后,被放开的程妄追在车后跑了许久许久,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
看着消失不见的人影,我笑了。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经过几日的行程,我来到了舅舅位于港城的家中。
那间特意为我准备的房间中,有一本相册。
里面是我未曾见过的、年轻时的父母。
还有一张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我的一家三口的合照。
我的手指抚过上面的一行小字。
「阿望,等君君长大后,我们一起去太平山顶看夜景!」
我带着照片完成了妈妈的遗愿。
山顶上,舅舅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说,我想继续读书。
时间一转,五年已过。
我作为舅舅的代表,回到了阔别五年的故乡,替他在这打理一些生意。
参观工厂时,一位佝偻着背的男人不小心撞到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我心情烦闷。
陪同我的工厂负责人见我神情不悦,开口呵斥。
程妄,赶紧给我滚一边去,这可是从港城来的官孟君同志,你冲撞不起!
听到我名字那刻,程妄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我。
四目相对时,他慌忙低下了头,仓促逃开。
没过多久,我就从一起办事的同志嘴中,再次听到了程妄的消息。
10.
被工厂负责人训斥后的程妄,一离开厂子就开始疯狂地四处寻人。
一天深夜,趁人不备的程妄潜伏到一户人家中。
等邻居听到尖叫声,起身查看时,就看见一身血迹的程妄站在院中癫狂大笑。
而他身边,躺着三大一小,四具尸体。
每具尸体上,都被捅了不下二十刀。
那四人正是季甜甜、张翠花、张翠花姘头和季甜甜的孩子。
而程妄边笑边说。
都是你们,害得老子没能飞黄腾达,都怪你们!
说到此处,一起办事的同志像是想到什么,停了半晌,试探着开了口。
官同志,听说,你以前和这个程妄认识
我礼貌地回答。
并不认识。
见我这么说,同志笑着打了哈哈。
也对,您可是从港城来的,怎么会认识他一个杀人犯。
我白了他一眼,将我核对出、他做的有错误数据的表格推了过去。
收到表格的他低下头,不敢再看我。
那句,我是否认识程妄的问句,实际上是试探。
他想借此让我想起,五年前我在街上受过的侮辱,以此来搓搓我的锐气。
可我早已不是五年前的管孟君。
他们这些故人现在如何,早已和我没关系。
就像五年前,我制止了舅舅想要替我报复的想法。
我的仇必须有我亲自报。
我是故意撞上程妄的,为的就是将药粉涂在他身上。
至于结果如何,都是出于程妄的本心。
而他,也未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