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绯色标记 > 第一章

红酒在剔透的水晶杯里晃荡,像一颗被囚禁的、不安分的心脏。苏晚斜倚在丝绒沙发宽大的扶手上,目光穿过杯壁折射出的迷离光晕,落在客厅门口那个笔直的身影上。
新来的保镖。父亲苏宏远亲自挑的,据说贵得离谱,也硬得离谱。
他叫厉战。名字倒像块生铁砸在水泥地上,冷硬干脆。人,也的确配得上这个名字。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裹着宽阔的肩背,像一座沉默的雕塑。脸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线绷得死紧,唯有一双眼睛,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扫过厅堂的每个角落。那目光不带温度,掠过昂贵的地毯、墙上的名画、角落里的古董花瓶,最后,才极其短暂地落在苏晚身上,如同评估一件物品的安保风险,旋即移开。
一种被彻底忽视的、混合着荒谬和被冒犯的感觉,猛地窜上苏晚心头。她讨厌这种目光,更讨厌父亲这种不由分说的安排。凭什么就凭那些没完没了的恐吓信凭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就要让这么一座冰雕杵在她的生活里
苏宏远端着杯威士忌,站在厉战旁边,语气带着一种商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满意:小晚,这是厉战。以后你的安全,由他全权负责。
苏晚没动,甚至没看父亲一眼。她只是晃着酒杯,嫣红的唇瓣勾起一个极其刻薄、极其娇纵的弧度,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甜腻:哦负责她终于抬了抬眼皮,目光像淬了冰的小针,精准地刺向门口那尊冰雕,负责到……连我几点起床、穿什么内衣都要管么
空气骤然凝滞。管家垂着眼,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毯的波斯花纹里。苏宏远眉头拧紧,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小晚!注意你的言辞!
厉战依旧沉默。他脸上肌肉的线条纹丝不动,仿佛苏晚那句充满羞辱的挑衅只是吹过他耳边的一缕无关紧要的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依旧平稳地履行着职责,监控着整个空间,包括那个浑身是刺的大小姐。这份无视,比任何反驳都更让苏晚怒火中烧。
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赤着的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昂贵的真丝睡袍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头,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颈项。她端着那杯红酒,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又孤寂的哒、哒声,一步步朝门口走去。姿态像一只走向猎物的、慵懒又危险的猫。
她在厉战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一种极淡的、冷冽又干燥的气息,像是雪后松林的味道。这气息莫名让她心口一窒,但随即被更汹涌的怒火淹没。
厉战她歪了歪头,脸上笑容天真又残忍,像不懂事的孩子在玩一个恶劣的游戏,名字真难听。她举起酒杯,手腕轻轻一扬。
深红色的液体,像一道决绝的血痕,瞬间泼洒而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粘稠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精准地泼溅在厉战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前襟上。昂贵的布料瞬间被浸透,颜色变得污浊深暗,大片的酒渍狼狈地晕染开,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细微却惊心动魄的啪嗒声。
苏宏远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铁青:苏晚!你疯了!
管家更是吓得连呼吸都屏住了。
唯有风暴中心的男人,依旧像一座被红酒浸染的山。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肩膀的线条依旧平稳,呼吸的频率没有丝毫紊乱。他只是极其缓慢地、垂下了眼睫,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片狼藉之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难堪,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令人心悸。
然后,他动了。在苏晚带着胜利者的恶意目光注视下,在苏宏远暴怒的呵斥声中,厉战缓慢地抬起右手,探入西装内袋。他掏出的不是枪,也不是武器,而是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纯白色的棉质手帕。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仪式感。他展开手帕,开始擦拭胸前那片刺目的酒渍。一下,又一下。动作不疾不徐,力道均匀。布料吸饱了酒液,很快也染上了深红。他仿佛不是在擦拭一场突如其来的羞辱,而是在处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工作污渍。
苏晚脸上那抹胜利的、带着残忍快意的笑容,在厉战这种死水般的平静擦拭中,一点点僵住,然后碎裂。她蓄足了力气挥出的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不,是打在了冰冷坚硬的钢铁上,毫无回响,只有自己指骨被震得生疼。
那股无处着力的憋闷感让她胸口剧烈起伏。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个依旧专注于擦拭酒渍的男人,尖声嘶喊出来:
滚!听见没有给我滚出我家!立刻!马上!
她的声音在挑高的客厅里尖利地回荡,带着破音的颤抖。
厉战擦拭的动作,终于在这一声歇斯底里的滚字出口后,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真正地、完全地对上了苏晚燃烧着愤怒和某种失控情绪的眼睛。他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有些扭曲的面容。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温度,没有愤怒,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件失控的精密仪器,或者一只炸毛的、毫无威胁的小兽。
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那几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压得苏晚几乎喘不过气。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他不再看她,也不再擦拭那早已无法挽回的污迹。他只是将那块染红的手帕,依旧一丝不苟地折叠好,重新放回内袋。接着,他转过身,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言语,迈开长腿,沉稳地、无声地走出了苏家那扇沉重的雕花大门。背影在门口明亮的灯光下,拉出一道冷硬而决绝的直线。
砰的一声轻响,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渐深的夜色,也隔绝了那个冷得像冰的男人。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苏晚急促而粗重的喘息声,和她自己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
苏宏远重重地将手中的威士忌杯掼在旁边的矮几上,玻璃碎裂的声音惊得苏晚一颤。你……你简直无法无天!他指着苏晚,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厉战是我花了多少心思才请到的顶尖人物!你……你就这么把人给我气走了你的安全谁来负责啊!
苏晚猛地扭过头,胸口剧烈起伏,毫不示弱地顶回去:我的安全我不需要!尤其不需要一个冰块来负责!看着就让人倒胃口!她吼完,转身就往楼上冲,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凌乱又愤怒的声响,像一串失控的鼓点。
你给我站住!苏宏远的声音追上来。
回应他的,是二楼卧室门被用力摔上发出的巨大声响,砰——!整座房子似乎都跟着震了一下。
苏宏远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又看看门口那片狼藉的酒渍,疲惫又恼怒地捏了捏眉心,对旁边噤若寒蝉的管家挥挥手:……清理干净。
他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拨通了厉战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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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先生,实在抱歉,小女她……苏宏远的声音充满了尴尬和歉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厉战毫无起伏、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汇报工作:苏先生,我明白。职责所在。
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明天苏宏远试探着问。
七点整,车库。厉战的回答简洁明了,没有丝毫犹豫。
苏宏远松了口气:好,好!辛苦了厉先生!
电话挂断。苏宏远看着手机,又看看那片被佣人匆忙擦拭着的地面,深深叹了口气。那个年轻人,那份沉稳到近乎冷酷的平静,让他这个在商海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都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和……隐隐的心安。
***
第二天清晨,七点整。
苏晚几乎一夜没睡,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她故意磨磨蹭蹭,拖到七点十分才慢悠悠地晃下楼梯,心里憋着一股邪火,想看看那个被自己当众羞辱、还被她父亲亲自打电话挽留的男人,是否真的能厚着脸皮准时出现。她甚至已经在脑子里预演好了新一轮的冷嘲热讽。
当她裹着一身低气压走到车库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防弹SUV安静地停在专属车位上。驾驶座的车门旁,那个深灰色的身影,如同昨日重现般,笔挺地站立着。晨曦微光透过高高的车库天窗落下来,勾勒出他冷峻硬朗的侧脸轮廓,和他胸前那片经过处理、颜色变浅却依旧刺眼的酒渍印记。
他竟然真的来了!还如此准时!像一块被精准设定好程序的石头!
苏晚胸口那股憋了一夜的邪火腾地一下直冲头顶。她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几步冲到他面前,扬起下巴,用尽全身的尖酸刻薄:
哟,脸皮可真够厚的!昨天那杯酒没喝够还是我爸给的实在太多,让你连自尊都能论斤卖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
厉战的目光平视前方,越过她的头顶,仿佛她只是一团无形的空气。他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她的挑衅,也完全没有看见她这个人。他只是极其专业地、动作利落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然后微微侧身,让出通道。整个过程流畅、沉默,如同设定好的机器程序,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情绪的泄露。那份彻底的漠视,比任何针锋相对的回击都更伤人。
苏晚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用尽全力表演,唯一的观众却是个瞎子聋子。她气得浑身发抖,狠狠剜了他一眼,带着一股要把车门摔碎的怒气,猛地弯腰钻进了车里,用力地把昂贵的真皮座椅当成了泄愤的对象。
车门被厉战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清冷的空气。
车内空间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填满。前座和后座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厚达千尺的冰墙。苏晚能清晰地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那股冷冽的松林气息,混合着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疑心是自己气昏了头产生的错觉。
厉战发动车子,引擎发出低沉平稳的嗡鸣。车子驶出苏家大宅,汇入清晨略显拥堵的车流。他开车的风格和他的人一样,精准、平稳、高效,每一个变道都干净利落,每一个加速或减速都恰到好处,透着一股冰冷的机械感。车载通讯器偶尔响起,他简短地回应着,声音压得极低,是苏晚听不懂的术语和坐标汇报。他左手戴着那只不变的黑色薄手套,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
苏晚抱着手臂,冷着脸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升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涩。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前座那个沉默的背影,不去想那刺眼的酒渍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可越是压抑,那股被彻底无视的憋屈感和无处发泄的怒火就越是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烦躁地拿出手机,胡乱划拉着屏幕,指尖用力得几乎要把屏幕戳碎。车内的空气沉闷得让人发疯,只有引擎的低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以及通讯器里偶尔传来的、毫无感情的短促指令。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艰难地爬行。车子驶离繁华的市中心,拐向城郊一处高端私人画廊的道路。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变得稀疏,车辆也少了许多。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厚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在头顶,空气变得潮湿而粘稠,预示着一场酝酿中的暴雨。
就在苏晚盯着窗外发呆,几乎要被这沉闷逼得再次爆发时,厉战低沉而毫无预警的声音突然从前座传来,打破了死寂:
坐稳。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像冰锥瞬间刺穿了凝固的空气。
苏晚一愣,下意识地抓紧了车门上的扶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车子猛地一个极其剧烈的右转!强大的离心力瞬间把她狠狠甩向左侧车门!安全带的束缚勒得她胸口一痛。
啊!她短促地惊叫出声。
紧接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撞击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砰——!!!
巨大的冲击力从车尾左侧传来!车身猛地一震,失控地朝路边的隔离带甩去!车窗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苏晚的世界天旋地转,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她只看到前座那个身影在剧烈颠簸中依旧保持着惊人的稳定,双手死死控住方向盘,猛打方向,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啸,硬生生将失控的车头拽了回来,堪堪避开了隔离带的水泥墩!
车子终于在一个歪斜的角度停了下来,引擎盖冒出缕缕白烟。
苏晚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耳朵里嗡嗡作响。她透过布满裂痕的车窗,看到一辆破旧的灰色面包车斜横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车头严重凹陷变形,显然刚才就是它从侧后方狠狠撞了上来!面包车的车门猛地被拉开,三个蒙着黑色头套、手持砍刀和铁棍的壮汉跳下车,目露凶光,毫不犹豫地朝着他们这辆已经半毁的防弹车冲来!动作迅猛,目标明确!
待在车里!锁门!厉战的声音冷厉如刀,瞬间劈开了苏晚混乱的恐惧。
他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苏晚看到他右手闪电般探向后腰,拔出一把漆黑锃亮的战术手枪,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犹豫。但就在他推开车门准备下车的瞬间,一个蒙面暴徒已经冲到近前,手中的铁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驾驶座的车窗!
哗啦——!本就布满裂痕的玻璃应声彻底碎裂!
碎片四溅!苏晚惊恐地看到厉战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头,险险避开了要害,但几片锋利的玻璃渣还是划破了他额角和颧骨的皮肤,瞬间渗出血线。另一个暴徒的砍刀紧随而至,寒光直劈他持枪的右手!
厉战眼神一厉,身体不退反进,左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快如闪电,精准地格挡在持刀暴徒的手腕内侧,同时右手手腕一翻,枪口下压。他没有开枪,而是用坚硬冰冷的枪柄,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砸向对方持刀手的手肘关节!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暴徒凄厉的惨嚎,砍刀脱手飞出!
苏晚蜷缩在后座,双手死死捂住嘴,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她透过车窗的缝隙,看着外面那场发生在暴雨将至的昏暗天幕下、如同野兽般原始的搏杀。厉战的身影在三个凶徒的围攻下显得异常单薄,却又像一块在狂涛中屹立的礁石。他的动作没有任何花哨,简洁、高效、致命。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每一次反击,都带着一种冰冷的、计算到毫厘的精准。他身上的西装在剧烈的动作中被撕裂,额角的血混着雨水(不知何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落)蜿蜒流下,但他握枪的手依旧稳定如磐石。
然而,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完全是一副亡命徒的架势。一个暴徒被厉战一脚踹中胸口倒飞出去,另一个被他用关节技瞬间卸掉了胳膊。但就在他拧断第二个暴徒胳膊的瞬间,第三个一直伺机而动的暴徒,如同潜伏的毒蛇,抓住这电光火石的空隙,悄无声息地从厉战视线的死角——车尾方向猛地扑出!他手中的砍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是劈向厉战,而是直直地刺向车后座!刀尖的目标,赫然是蜷缩在车内的苏晚!
啊——!苏晚的瞳孔骤然缩紧,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甚至能看清刀尖上冰冷的寒芒!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就在刀尖即将穿透车窗缝隙刺入的刹那,一个身影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如同瞬间移动般,硬生生挤入了那狭窄的死亡缝隙!是厉战!他用自己的后背,完完全全地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噗嗤!
利刃入肉的闷响,清晰地穿透了雨幕和暴徒的嘶吼,狠狠扎进了苏晚的耳膜!
厉战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踉跄一步,但他硬是凭着恐怖的意志力稳住了身体,如同扎根的大树。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背上的伤口,仿佛那刺入身体的不是冰冷的钢刀,而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芒刺。
那个偷袭的暴徒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阻挡,更没料到厉战在承受如此重创后竟能纹丝不动!他握着刀柄,用力想要拔出,却被厉战绷紧的肌肉死死卡住!就在暴徒惊愕失神的瞬间,厉战动了!
他的反击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闪电般扣住了暴徒持刀的手腕,猛地向外一拧!同时身体借着拧转的力量狠狠向后撞去!
呃啊!暴徒的手腕发出可怕的骨裂声,剧痛让他瞬间脱力。
厉战借着这一撞之力,身体猛地旋回,右手紧握的枪柄如同重锤,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暴徒的太阳穴上!
咚!沉闷得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暴徒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落,砸在扭曲的车身、砸在碎裂的玻璃、砸在泥泞的地面、砸在厉战染血的西装和额角,也砸在苏晚冰冷僵硬的脸上。
车外,只剩下最初那个被踹飞的暴徒挣扎着爬起来,看着如同浴血修罗般屹立不倒的厉战,又看看地上两个不知死活的同伴,眼中终于露出了无法抑制的恐惧。他怪叫一声,连滚爬爬地冲向那辆破面包车,发动引擎,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仓皇逃窜,迅速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危险……暂时解除了
世界只剩下滂沱大雨冲刷一切的哗哗声。
厉战依旧保持着那个背对车门的姿势,宽阔的背脊像一道沉默的山梁,替苏晚挡住了外面所有的风雨和血腥。雨水混着他额角流下的血水,沿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车后门框边缘积起的水洼里,晕开一小圈一小圈淡红色的涟漪。
苏晚蜷缩在车里,浑身湿透,冰冷刺骨,牙齿咯咯作响。她看着那不断晕开的淡红水圈,看着那个用身体为她挡下致命一刀、此刻却依旧沉默如山的背影,巨大的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愧疚和后怕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骄纵、愤怒和伪装。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冷,想要碰一碰他染血的西装后背,却又不敢。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又干又痛。她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带着浓重哭腔的气音:
你……你……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那个如同石雕般凝固的背影,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厉战慢慢地、一点点地转过身来。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那张苍白却依旧冷硬如铁的面容。他的眼神在昏沉的天色和密集的雨线中显得异常幽深,像是两口吸饱了寒气的深井。额角那道被玻璃划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混合着雨水,蜿蜒过他的眉骨、颧骨,最终在下颌汇聚、滴落。
他微微垂眸,目光穿透冰冷的雨帘,落在后座那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脸上毫无血色、只剩下惊惶无助的女人身上。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嘶哑得可怕,像是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金属,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和极力压抑的剧痛,却又像淬了火的冰锥,狠狠凿穿了震耳欲聋的雨声,直直刺入苏晚的耳膜:
苏小姐……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仅仅是说出这三个字,就耗尽了巨大的力气。背上的伤口在转身的动作中被狠狠牵扯,剧痛让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他立刻用钢铁般的意志稳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灌入肺腑。
现在……他嘶哑的声音在雨声中艰难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却又像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还要我滚吗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在苏晚的心上,砸得她魂飞魄散。
苏晚猛地抬起头,泪水混杂着冰冷的雨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她看着厉战那张近在咫尺、在雨幕和血痕中显得无比陌生的脸,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某种她完全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黑眸,巨大的恐慌和某种灭顶的愧疚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拼命摇头,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她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冲击击垮时——
厉战的身体再次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这一次,幅度更大。仿佛支撑他的力量终于被背上的剧痛和失血彻底抽空。他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小心!苏晚失声尖叫,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想要去扶住他。
她冰凉颤抖的手指,慌乱中触碰到他同样冰冷湿透、沾满泥泞和血污的西装外套。混乱中,她感觉自己的手指似乎勾到了什么东西——是他一直戴在左手上的那只黑色薄手套!
手套的边缘被她慌乱的手指勾住,在他身体前倾的重力拉扯下,瞬间被扯脱!
黑色的手套无声地掉落在车厢地板上,混着泥水和暗红的血渍。
昏暗的光线下,厉战那只完全暴露出来的左手,赫然映入苏晚惊恐未定的眼帘!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本应是一双很好看的手。然而,从手背一直蔓延到手腕上方几寸的位置,覆盖着一大片狰狞可怖的疤痕!那疤痕呈现出一种扭曲、挛缩的暗红色,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强行凝固的岩浆,又像是某种丑陋的活物紧紧吸附在皮肤上,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狰狞的烧伤疤痕上,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收缩成针尖大小!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滂沱的雨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远处隐约的警笛声——都在瞬间消失了。
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回十年前那个炼狱般的夜晚。
尖叫,浓烟,灼热的空气仿佛要将肺叶点燃。豪华别墅在火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木料噼啪爆裂,水晶吊灯轰然坠落,砸碎一地昂贵的绝望。年幼的她被浓烟呛得几乎窒息,像只受惊的小兽,徒劳地拍打着紧闭的、被火焰舔舐得滚烫的房门。绝望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脖颈。
就在意识即将被浓烟吞噬的瞬间,一只同样沾满黑灰的手,带着灼人的温度,猛地抓住了她细小的胳膊!那只手……那只手的手背上……就有这样一片狰狞的、被烈火亲吻过的印记!
那印记,和她自己后背肩胛骨下方,那片隐秘的、同样被火焰烙下的丑陋疤痕……一模一样!
十年。整整十年。那片藏在她光洁皮肤下的丑陋疤痕,像一个沉默的诅咒,也像一个无解的谜题。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连父亲都不知道它的存在。那个在火海中将她拖出地狱、留下这片印记又消失在浓烟里的模糊身影,是她午夜梦回时最深的恐惧和最隐秘的执念。
而现在……
苏晚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狠狠劈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抬起头,视线从那只布满恐怖疤痕的手,艰难地、一寸寸地移向厉战苍白冷硬的脸。
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勾勒出他深刻而陌生的五官轮廓。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那高挺却冰冷的鼻梁,那紧锁的、透着无边痛楚和疲惫的眉宇……此刻,在昏沉的光线下,竟与记忆深处那个在浓烟烈火中模糊不清的、带着血与火的少年面容,隐隐地、惊心动魄地……重叠在了一起!
是他
十年前那个在火场里,用这只布满烧伤疤痕的手,硬生生把她拖出来的人……是他!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她一片混沌的脑海里轰然炸响!炸得她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