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在傅沉舟衬衫领口发现陌生口红印时,他正躺在酒店大床上。
商业应酬而已。他漫不经心解着纽扣。
直到我在他书房暗格里,翻出珍藏多年的芭蕾舞鞋。
白月光的味道我把舞鞋砸在他昂贵的西装上。
当晚我拖着行李箱消失,五年后携新锐画家身份归来。
傅沉舟红着眼把我抵在画廊角落:她只是你的替身...
周叙白突然出现,亮出我无名指的钻戒:傅总,我太太怕生。
监控室里,傅沉舟疯狂调阅五年前的酒店记录。
画面定格——他亲手签字的流产同意书,正静静躺在苏烬雪病历夹里。
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声响,像是要把这钢筋水泥的森林彻底淹没。苏烬雪指尖冰凉,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那条匿名彩信刺得她眼睛生疼一张照片,角度暧昧,拍摄于本市最顶级的云端酒店套房门口。照片里,她名义上的丈夫,傅沉舟,正被一个身姿窈窕、面容模糊的女人搀扶着,半个身子都倚在对方身上。发送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窒息的疼。她本该在温暖的画室里,用画笔捕捉灵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可笑的侦探,循着背叛的蛛丝马迹,站在了这扇冰冷的酒店房门前。
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昂贵地毯和某种甜腻香水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奢靡感。她抬手,指关节用力叩在厚重的门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片刻后,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
傅沉舟站在门后,身上只随意套着一件酒店的白色浴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紧实的胸膛。他头发微湿,几缕发丝垂在饱满的额前,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矜贵被一种慵懒的、带着情欲余韵的性感取代。看到门外的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惯有的漠然覆盖。
烬雪他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没什么温度,你怎么来了
苏烬雪的目光越过他,像锋利的刀片,刮向房间深处。宽大的双人床上,凌乱不堪。昂贵的丝绒被有一大半滑落在地毯上,枕头歪斜,空气里那股甜腻的香水味更浓了,像一张无形的网,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的视线最终钉在他的浴袍领口内侧。
一点刺目的红。
一抹不属于她的、艳丽的、陌生的口红印,像一滴凝固的血,烙印在纯白的布料上。
商业应酬,傅沉舟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瞥了一眼,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是那种习以为常的、令人心寒的轻描淡写,昨晚喝多了点,在这里休息了一下。他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地拢了拢浴袍的领口,似乎想将那点碍眼的印记遮住,动作带着一种事后的敷衍和漫不经心。别瞎想。
瞎想
苏烬雪感觉一股冰冷的火焰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烧得她指尖都在发颤。眼前的景象,领口的口红印,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她早已被现实磨砺得千疮百孔的心。五年了,她像个傻子一样,活在他用冷漠和偶尔施舍的温情构筑的牢笼里,扮演着傅太太这个体面又空洞的角色。她以为时间能焐热一块冰,以为他天生性情凉薄,却原来,他的心,他的热情,只是吝啬于对她展露。
休息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傅沉舟,你的‘休息’,需要女人扶你进房需要在你的浴袍上留下口红印她猛地抬眼,直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平静无波,映不出她此刻一丝一毫的狼狈和绝望,需要把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忘得一干二净吗!
第二章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用尽了她积攒了五年的委屈和不甘。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昨晚,她亲手布置了餐厅,做了他曾经说过一句尚可的菜,守着满桌冷掉的佳肴和一室孤寂的烛光,从期待等到心死。而他,却在另一个女人的怀抱里,在云端之上,逍遥快活。
傅沉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才想起这个日子,但那点波动转瞬即逝。一个日子而已。他语气平淡,侧身让开一点空间,目光却越过她,投向走廊尽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别在这里闹,让人看笑话。进来再说。
他伸手,想拉她的手腕。
别碰我!苏烬雪猛地后退一步,如同躲避什么致命的瘟疫。她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修长、干净、掌控着庞大的商业帝国,却也是这双手,将她推入无边的寒渊。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死灰般的冰冷和决绝。
傅沉舟,她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我们完了。
说完,她不再看男人瞬间沉下去的脸色,也懒得去探究他眼中那抹骤然掠过的、或许是她错觉的阴鸷。她挺直脊背,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带着一身被碾碎后的骄傲残骸,决绝地转身。
高跟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声音,但她每一步,都像踏在自己碎裂的心上。
走出那令人窒息的酒店,冰冷的雨点打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心死了,身体便也麻木了。她拉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车子汇入雨幕中的车流,像一个被抽离了灵魂的空壳,漫无目的地游荡。
不知开了多久,直到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挡风玻璃上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她最终还是把车开回了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傅沉舟名下顶级别墅区里一栋冰冷华丽的囚笼。
别墅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映照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空旷得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空气里残留着昂贵的香氛,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孤寂。
她径直上楼,走向傅沉舟的书房。这里是她唯一被允许自由出入的、属于他的私人领域,也是她曾经小心翼翼试图靠近他内心世界的唯一途径。或许潜意识里,她还想找到一点点支撑,哪怕是一张旧照片,一个关于过去的模糊线索,证明他并非全然无心,证明她这五年并非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书房很大,厚重的胡桃木书柜顶天立地,散发着沉稳的气息。她走到宽大的书桌后,目光扫过桌面整齐的文件和昂贵的钢笔。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冷的桌面,最终停在书桌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镶嵌在雕花木纹里的暗格上。
这个暗格,她很久以前就发现了,但从不敢触碰。那是傅沉舟绝对不容侵犯的领地。
但今天,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用力按下那个隐蔽的卡扣。咔一声轻响,暗格弹开。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机密。只有一只盒子。
一只保存得极其完好的白色硬纸盒,边角甚至没有丝毫磨损。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颤抖着,揭开了盒盖。
盒子里,铺着柔软的白色丝绒。
丝绒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双芭蕾舞鞋。
不是崭新的。淡粉色的缎面已经有些陈旧,鞋头因长期练习而磨损发白,细长的绑带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但看得出来,主人极其珍视,每一道褶皱都被小心地抚平,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封存了多年的、关于某个人的秘密。
一股浓烈的、甜腻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香水味,猛地从盒子里窜出来,霸道地钻进苏烬雪的鼻腔。
这味道……这味道!
苏烬雪的瞳孔骤然缩紧,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她认得这个味道!就在几个小时前,在那个肮脏的酒店房间里,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在傅沉舟浴袍的领口上……就是这个令人作呕的甜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柜上。原来……原来如此!
那不是什么应酬,那也不是什么逢场作戏的露水情缘!那是白月光!是他傅沉舟心尖上珍藏了多年、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难怪他对自己永远隔着一层冰!难怪他的温柔吝啬得像施舍!难怪他看自己的眼神,总像是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替代品!一个填塞他傅先生婚姻空壳的、用完即弃的摆设!五年婚姻,一千八百多个日夜的隐忍和付出,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
巨大的愤怒和灭顶的耻辱感瞬间将她吞没,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她抓起那只盒子,像抓起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全身的力气,冲出了书房。
客厅里,傅沉舟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他换了一身熨帖的深灰色家居服,姿态闲适地坐在宽大的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冰球在琥珀色的酒液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暖黄的落地灯光勾勒着他俊朗完美的侧脸线条,却融化不了他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冷冽。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以及……事不关己的漠然。
苏烬雪,你又在闹什么他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仿佛她只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
闹苏烬雪笑了,那笑声尖锐得像是玻璃在石头上狠狠刮过。她几步冲到他面前,将手里的盒子连同里面那双刺眼的芭蕾舞鞋,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砸向他!
盒子撞在他的胸口,发出一声闷响,盖子飞开。那双旧芭蕾舞鞋滚落出来,掉在他昂贵的西装裤腿上,又滑落到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傅沉舟!苏烬雪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撕裂变调,她指着地上那刺眼的粉色,这就是你所谓的‘应酬’这就是你藏在暗格里,宝贝了这么多年的东西!
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淬着血泪,狠狠砸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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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的味道,闻着还香吗!
第三章
傅沉舟的身体在她砸过来的瞬间绷紧了,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拢,指节泛白。琥珀色的酒液剧烈晃荡,几乎要泼洒出来。他低头,看着滚落在他脚边的那双旧舞鞋,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像是冰层下的暗流骤然汹涌。但那情绪快得如同幻觉,眨眼间便被更深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阴鸷和冰冷覆盖。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苏烬雪,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此刻翻涌着令人心悸的风暴,沉得可怕。
谁准你动它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顿,像淬了冰的刀子,裹挟着山雨欲来的恐怖威压,沉沉地碾过空气。
整个客厅的气温仿佛瞬间降至冰点。
苏烬雪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暴戾和警告刺得心口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但下一秒,那灭顶的屈辱和绝望便如岩浆般喷涌而出,彻底吞噬了那点恐惧。
谁准我动它她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凄厉,傅沉舟!你告诉我!我作为你的妻子,看到我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酒店厮混,回来又发现他藏着别的女人的旧物,视若珍宝!我连质问一句、碰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吗!
妻子傅沉舟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他放下酒杯,杯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刺耳。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带来巨大的压迫感,一步一步逼近她。苏烬雪,你是不是忘了,你这个‘傅太太’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他停在她面前,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威士忌和那残留甜香的、令人窒息的气息。他微微俯身,冰冷的眸光攫住她苍白的脸,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残忍如刀:
需要我提醒你吗五年前,是谁跪在我面前,用整个苏家做筹码,求我娶她嗯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苏烬雪的心脏!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五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公司濒临破产的绝望,母亲哭红的双眼,债主堵门的狰狞……她走投无路,放下所有尊严,跪在这个冷漠的男人面前,求他伸出援手。那是她一生都无法洗刷的耻辱烙印!
呵……苏烬雪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空洞而悲凉,眼泪却倔强地悬在眼眶里,不肯落下。是啊,是我求来的。所以,傅沉舟,这就是你给我的‘恩赐’一面用傅家的钱稳住苏家,一面用你的冷漠和背叛,把我当成一个免费的、还自带嫁妆的替身,来消遣你等待白月光归来的无聊时光
她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翻涌着复杂风暴的眼眸,里面似乎有她看不懂的痛楚一闪而逝,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傅沉舟,我受够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字字泣血,这五年,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焐一块石头,总有一天会热!我容忍你的冷漠,你的缺席,你所有的不在乎!我甚至……甚至……她猛地顿住,手下意识地抚向自己平坦的小腹,那里曾有过一个短暂存在过的生命,却因为一场意外……她闭了闭眼,将那份更深的痛楚狠狠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再睁眼时,她的眼神只剩下被彻底焚毁后的灰烬和决绝。
现在,你的白月光回来了,我这个碍眼的替身也该退场了。她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原,傅沉舟,我们离婚。
离婚傅沉舟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绝伦的笑话,薄唇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眼底的冰寒却更盛,苏烬雪,你以为傅家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地方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苏烬雪猛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我会让我的律师联系你!傅沉舟,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她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尊严,挺直背脊,一步一步,走向楼梯。
傅沉舟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那个单薄却倔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听着楼上传来翻箱倒柜、收拾东西的碰撞声。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咯咯作响。脚边,那双粉色的旧舞鞋安静地躺着,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有暴怒,有被冒犯的戾气,还有一种更深沉、更复杂、连他自己都难以辨明的痛楚和……恐慌最终,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层厚厚的、坚不可摧的寒冰覆盖。
他弯腰,动作近乎粗暴地将那双舞鞋捡起来,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要将它捏碎。甜腻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却再也无法激起他心底丝毫涟漪,只剩下无尽的烦躁和一种空茫的冰冷。
楼上卧室的动静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
苏烬雪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里面是她仅有的几件属于她自己的、没有被傅家气息浸染的衣物,还有她视若生命的画具。她拖着箱子,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没有再看客厅里的男人一眼,仿佛他只是这冰冷豪宅里一件昂贵的摆设。
她径直走向玄关,换鞋,开门。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湿气猛地灌入。
苏烬雪!身后,傅沉舟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想清楚,踏出这个门,后果自负。
苏烬雪开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迈了出去,身影瞬间被外面浓重的夜色吞没。
砰——!
沉重的实木大门在她身后,被夜风猛地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声巨响,如同一个休止符,狠狠砸在傅沉舟心上。他高大的身影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凝固了一瞬,攥着舞鞋的手指因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像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即将破笼而出的猛兽。
楼上,主卧的门敞开着,像一个被粗暴撕开的伤口。傅沉舟一步一步走上去,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卧室里,属于她的气息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散。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还在,但少了常用的几样。衣帽间里,那些他让助理购置的、价值不菲的衣物首饰依旧琳琅满目,光鲜亮丽,像一场无声的讽刺。只有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旧行李箱不见了。
第四章
他的目光扫过宽大的床,最终定格在床头柜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铂金戒指。款式简洁,是他当初随手丢给她的婚戒。戒圈在冰冷的灯光下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寒芒,像一只嘲讽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他。
没有只言片语。
她走得如此决绝,连一件象征性的傅太太的物品都不屑带走,只留下这枚冰冷的戒指,宣告着一种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割裂。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空茫感攫住了傅沉舟的心。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抓起那枚戒指,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他猛地扬起手,想将这碍眼的东西狠狠掷向无边的夜色——
动作却在半空中僵住。
他死死地盯着掌心里那枚小小的指环,仿佛第一次看清它的模样。最终,那只扬起的手颓然落下。他紧紧攥着戒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混杂着被忤逆的暴怒、被抛弃的羞辱,以及更深处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拨通助理的号码,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查。动用一切资源,给我找到她。
掘地三尺,也要把苏烬雪,给我带回来。
五年后。
巴黎,深秋。塞纳河畔的风带着湿冷的凉意,卷起几片金黄的梧桐叶。位于左岸的时光画廊内,一场名为新生·涅磐的新锐画家个人作品展正在举行。暖黄的射灯打在风格鲜明、色彩浓烈又充满生命张力的画作上,吸引着艺术圈名流和收藏家们的目光。
画廊最中心的位置,围拢的人最多。
画作名为《灰烬与星》。大片的、压抑的、仿佛被烈火焚烧过的灰黑色背景上,却奇迹般地孕育出点点细碎而璀璨的光芒,如同散落在宇宙尘埃中的星辰。那光芒微弱却倔强,带着一种历经毁灭后重生的磅礴力量。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深沉的情感表达,让观者无不驻足屏息。
烬雪,恭喜你!一个穿着得体、气质儒雅温和的东方男人端着两杯香槟走了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被众人围在中心的女画家。他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暖意。正是苏烬雪的主治医生,也是她这五年来最重要的朋友与支持者——周叙白。
苏烬雪接过香槟,对他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五年时光洗练,褪去了曾经的青涩与脆弱,如今的她,眉眼间沉淀着独立与坚韧,像一株经历过风雨后,终于傲然绽放的雪莲。一袭剪裁利落的黑色丝绒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颈间只戴了一条简洁的钻石锁骨链,却足以点亮整个空间。她是今晚当之无愧的焦点。
谢谢,叙白。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平静的力量。
苏小姐这幅《灰烬与星》,堪称今晚的压轴之作。这破碎与重生的主题,令人震撼。旁边一位知名艺术评论家由衷赞叹。
是啊,色彩和笔触的张力太强了,能感受到画者喷薄而出的情感。另一位收藏家附和道。
苏烬雪微笑着应对着众人的赞誉,礼貌而疏离。只有站在她身边的周叙白,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他不动声色地靠近半步,为她挡开一些过于热情的寒暄。
就在这时,画廊入口处似乎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骚动。像是一股无形的寒流突然侵入温暖的室内,让门口附近交谈的人群下意识地噤声、退让。
苏烬雪正侧身与周叙白低声交谈着什么,并未第一时间察觉。
直到那股熟悉的、如同实质般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冰冷气场,如同冰锥,精准地刺破喧嚣的空气,直直地钉在她身上。
苏烬雪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一僵,杯中的金色液体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缓缓地,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抬起头,朝着那股冰冷气场的源头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画廊入口璀璨的灯光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最醒目的聚光灯焦点,静静地立在那里。
纯黑色的手工高定西装,包裹着宽肩窄腰的完美比例,一丝不苟,透着浸入骨髓的矜贵与疏离。深邃立体的五官在灯光下如同最完美的雕塑,俊美得惊心动魄,却覆盖着一层经年不化的寒霜。五年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只将那份久居高位的深沉和掌控一切的威压淬炼得更加迫人。
傅沉舟。
他站在那里,深邃如寒潭的目光,穿越重重人群,精准无比地锁定在她脸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像淬了冰的锁链,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还有……苏烬雪看不懂的、翻滚在冰层之下的、近乎偏执的暗涌。
空气瞬间凝滞。
周围的谈笑风生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相隔五年、隔着半个地球猝然重逢的男女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
苏烬雪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刹那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纤细的杯脚捏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五年了,她以为早已挣脱的牢笼阴影,竟以如此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笼罩下来。
傅沉舟动了。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稳而冰冷的嗒、嗒声,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弦上。他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让挡在路径上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通道。
目标明确,不容置疑。
苏烬雪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所有的防御机制在瞬间被唤醒。就在傅沉舟即将走到她面前,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雪松和强势压迫的气息几乎要将她吞噬时——
一只温暖的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揽住了她的腰。
是周叙白。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巧妙地将苏烬雪护在自己身侧,隔开了傅沉舟那过于迫近的威压。他脸上的温和笑意依旧,但镜片后的眼神却锐利起来,带着医生特有的冷静和一种不容侵犯的守护意味。
傅先生周叙白的声音温润如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疑问,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您,真是巧。他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苏烬雪,动作自然地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声音放得更柔,烬雪,这位是傅沉舟先生,想必不用我多介绍了
这个亲昵的称呼和护持的动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傅沉舟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他死死盯着周叙白那只搭在苏烬雪腰侧的手,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墨来,周身散发出的寒气让周围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第五章
烬雪傅沉舟薄唇微启,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危险。他的目光终于从周叙白的手上移开,重新钉在苏烬雪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她所有的伪装,直刺灵魂深处。看来苏小姐这五年,过得相当精彩。他刻意加重了苏小姐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
苏烬雪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借着周叙白手臂传来的温暖力量站稳。她抬起眼,迎上傅沉舟那几乎要将她冻僵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疏离:傅总过奖。离开一些错误的人和事,自然能活得更好。
错误傅沉舟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带着浓烈的嘲讽,苏烬雪,你有什么资格定义错误他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要越过周叙白的屏障,直接碾压到苏烬雪身上。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曾被他视为替代品的眼眸,此刻盛满了疏离和坚韧,竟亮得惊人,比这展厅里所有的灯光都要刺眼。五年前,是谁不告而别是谁像个逃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逃兵苏烬雪像是被这个词刺痛,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猛地抬高声音,带着五年积攒的痛楚和愤怒,傅沉舟!你告诉我!面对一个把我当成别人替身、心里装着白月光、连结婚纪念日都跑去和别的女人开房鬼混的丈夫,我不走,难道还要留下来摇尾乞怜,等着看你们双宿双飞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寂静下来的画廊里。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惊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傅沉舟的脸色在苏烬雪的话语中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像是被彻底戳中了痛处。
替身白月光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痛苦,苏烬雪,你——
傅总。周叙白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及时挡在了两人之间即将爆发的惊涛骇浪前。他微微加重了揽着苏烬雪的力道,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直视着傅沉舟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过去的事情孰是孰非,我想烬雪已经用她的离开给出了答案。她现在过得很好,有她热爱的事业,也有……他顿了顿,目光温柔地落在苏烬雪略显苍白的侧脸上,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然后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轻轻覆在苏烬雪放在身侧的左手上。
这个动作,清晰地展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苏烬雪的左手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简约却光芒璀璨的钻戒,正安静地闪耀着。
——也有珍惜她的家人。周叙白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如同磐石,清晰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作为她的丈夫,我不希望过去的不愉快再打扰到她现在的平静生活。傅总,请您自重。
丈夫!
这两个字,如同两颗重磅炸弹,在傅沉舟耳边轰然炸响!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愤怒、所有翻涌的情绪,在那一瞬间被彻底冻结!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苏烬雪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刺眼的钻戒上,那璀璨的光芒像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瞳孔,刺穿他的心脏!
五年前,她只留下一枚冰冷的铂金指环。
五年后,她无名指上,戴着另一个男人给予的、象征着承诺的钻戒!
周叙白……她的丈夫!
一股足以摧毁一切的暴戾和一种灭顶般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的剧痛,如同地狱之火,瞬间席卷了傅沉舟的四肢百骸!他高大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底翻涌的风暴彻底化为一片猩红!他死死地盯着苏烬雪,那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充满了极致的痛楚、难以置信的疯狂,和一种濒临失控的毁灭欲。
呵…哈哈哈……傅沉舟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喑哑破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绝望。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指向周叙白,而是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直直地抓向苏烬雪的手腕!
苏烬雪!你看着我!他的声音嘶哑如困兽,带着毁天灭地的偏执,没有别人!从来只有你!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你听到没有!
那只手,带着撕裂一切的力量和不顾一切的绝望,眼看就要抓住她!
傅沉舟!你放开她!周叙白厉声喝道,同时用力想将苏烬雪护到身后。
场面瞬间失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傅总!找到了!找到了!!一个穿着西装、满头大汗、脸色却因激动而涨红的年轻助理,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傅沉舟面前,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平板电脑,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傅沉舟抓向苏烬雪的手猛地顿在半空中,那疯狂的动作被强行打断。他布满血丝、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猩红眼眸,带着骇人的戾气,猛地转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助理。
助理被他那仿佛要杀人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强忍着恐惧,颤抖着手,将平板电脑的屏幕高高举起,正对着傅沉舟的视线。
第六章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份电子病历的扫描件!
病人姓名:苏烬雪。
性别:女。
年龄:五年前的年龄。
入院日期:苏烬雪消失前一个月左右。
诊断:宫内早孕(约8周)。
处置意见:……拟行人工流产术……
手术同意书签署栏:
家属签字:傅沉舟。
关系:丈夫。
签名笔迹:那凌厉张扬、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字体,确凿无疑!
在签署栏的下方,还有一行更小、更潦草、却如同烧红的烙铁般刺眼的医生手写备注:
患者情绪极度不稳,反复强调‘他不要这个孩子’、‘他不配’,术前曾短暂晕厥,建议术后加强心理疏导……
时间、地点、签名、备注……铁证如山!
傅沉舟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疯狂,在看清屏幕上内容的瞬间,彻底僵死!
他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生气的石雕,直挺挺地僵立在原地。猩红的瞳孔骤然紧缩,里面翻涌的暴怒、疯狂、痛苦……所有激烈的情绪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被一种更纯粹的、灭顶的、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剧痛瞬间吞噬!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盯着那个他亲手签下的名字,盯着那行他不要这个孩子、他不配的备注……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捅刺!
孩子……
她怀过他的孩子
就在她消失前一个月在他毫不知情的时候
而她……竟然认为他不要认为他不配!
所以……所以她消失前那段时间的反常……她苍白脆弱的脸色……她偶尔抚着小腹失神的模样……她离开时那深入骨髓的绝望……
无数的画面碎片如同最锋利的玻璃渣,带着迟来的、血淋淋的真相,疯狂地涌入他因剧痛而几乎要炸裂的脑海!
不……一声极其压抑、如同濒死野兽般痛苦嘶哑的哀鸣,从他紧咬的齿缝里溢了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膝盖猛地一软,在周围无数道震惊、探究、骇然的目光注视下
第七章
咚!
一声沉重的闷响。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矜贵冷漠、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傅沉舟,竟然直挺挺地、毫无尊严地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低着头,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紧握的双拳抵着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死的青白色。平板电脑从他僵直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屏幕碎裂开来,那份刺眼的病历却依旧清晰可见。
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灵魂,只剩下一个被滔天悔恨和灭顶剧痛彻底击垮的空壳。
偌大的画廊,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他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
苏烬雪被周叙白紧紧地护在身后,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看着那个曾让她仰望又让她绝望的男人,此刻如同最卑微的罪人般跪倒在地。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着,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五年前那个冰冷的雨夜,医院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手术台上无影灯刺目的白光,还有那份……她闭着眼睛,流着泪,用尽最后力气模仿他笔迹签下的同意书……所有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周叙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手臂收得更紧,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他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被悔恨淹没的傅沉舟,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复杂。
就在这时,傅沉舟猛地抬起头。
他布满血丝、猩红一片的眼眸,穿过碎裂的屏幕,穿过冰冷的空气,死死地、不顾一切地锁在苏烬雪苍白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了暴戾,没有了掌控一切的冷漠,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赤裸裸的、近乎卑微的绝望和哀求。大颗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地从他猩红的眼眶里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朝着她的方向,跪行了一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哽咽的声音:
烬雪……
……没有别人……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带着足以焚毁灵魂的剧痛和悔恨:
从来……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