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清婉,死过一次的人。
上辈子,我像个傻子一样爱着傅承峰,爱到骨子里。
他是傅氏集团总裁,我是他卑微的妻。
所有人都说我是走了狗屎运才嫁进傅家,连傅承峰自己都这么觉得。
他心里有个白月光,林薇薇,他的青梅竹马,因为出国深造才让我捡了漏。
上辈子,林薇薇一回来,傅承峰的心就飞了。
他冷落我,羞辱我,最后为了给林薇薇腾位置,逼我签离婚协议。
我不肯,像个泼妇一样又哭又闹,用尽手段想留住他。
结果呢傅承峰厌恶透顶,林薇薇暗中使坏,我成了整个上流圈子的笑柄,
最后被他们联手设计,净身出户,还背了一身债,在一个雨夜孤零零病死街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所以,当重生回林薇薇回国、傅承峰第一次向我提出离婚的这个暴雨夜,
我看着眼前这张曾让我痴迷到死的俊脸,心里只剩下冰冷的恨和滔天的嘲讽。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窗外的暴雨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极了上辈子我咽气时那场绝望的雨。
傅承峰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尖夹着烟,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那点仅存的、虚伪的愧疚。
苏清婉,他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冷漠,带着施舍般的疲惫,
薇薇回来了,她这些年…在国外过得不好。我不能不管她。
来了,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平静无波,甚至端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重生回来我就发现了,这具身体早就被长期的压抑和傅承峰的冷漠掏空了,胃里总是不舒服,隐隐作痛。
但我没空管,复仇和离开才是头等大事。
所以呢我放下茶杯,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凉。
傅承峰似乎没料到我是这个反应,
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们离婚。这套市区的公寓给你,再给你五百万,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他推过来一份文件,离婚协议,签了吧,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上辈子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我散得尸骨无存!
我看着那份协议,像看着一纸催命符。
上辈子我撕了它,扑上去哀求他,换来的是更深的厌恶和禁锢。
这辈子
我拿起笔,看都没看那些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的空白处,龙飞凤舞地签下苏清婉两个字。笔锋凌厉,带着决绝。
行,离。我把笔一丢,发出清脆的响声。
傅承峰彻底愣住了。
他大概设想过我哭闹、哀求、歇斯底里,唯独没想过我会这么平静,这么痛快。
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确认什么。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傅总不是盼这天盼很久了
如你所愿。钱和房子,我收下了,就当是我这三年青春喂了狗的补偿费。
我顿了顿,看着他瞬间难看的脸色,补上最狠的一刀,
祝你和林小姐,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苏清婉!你嘴巴放干净点!傅承峰猛地站起来,额角青筋跳动,显然被我粗鄙的话激怒了。
他习惯了我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卑微讨好,何曾见过我这般尖锐带刺的模样
怎么我说错了吗我毫不畏惧地迎视他喷火的目光,
迫不及待给心上人腾地方的不是你迫不及待用钱打发糟糠妻的不是你傅承峰,当了婊子就别想着立牌坊,恶心!
说完,我不再看他铁青的脸,转身就走。胃部的绞痛在这一刻猛然加剧,像有把刀在里面狠狠搅动。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我强撑着,挺直脊背,一步步朝门口挪去。
苏清婉!傅承峰在我身后低吼,带着被冒犯的怒意,你别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引起我的注意!离婚是你自己签的,别后悔!
后悔我后悔上辈子没早点看清你这人渣!
我没回头,手刚搭上冰凉的门把手,一股更剧烈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噗——
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毫无预兆地喷在了昂贵的红木门板上,刺目惊心。
世界天旋地转。
傅承峰惊怒交加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模糊。
我最后听到的,是他似乎带着一丝变调的惊呼:苏清婉!
然后,是无边的黑暗。
……
再醒来,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头顶是惨白的天花板。
医院。
我动了动手指,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胃,火烧火燎。
醒了一个清冷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陌生女医生,戴着眼镜,表情严肃。
她手里拿着厚厚的检查报告。
苏清婉女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像惊雷一样炸在我耳边,
你丈夫在门外。不过在你见他之前,有几件事你需要清楚。
丈夫傅承峰他也配!
第一,你怀孕了,大概八周左右。女医生的话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住!
怀孕!上辈子直到死,我都不知道自己有过孩子!
第二,女医生没给我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声音更沉,
你晕倒是因为胃部大出血。病理活检结果出来了…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胃癌,晚期。伴有淋巴和肝转移。
胃癌…晚期…转移…
怀孕…
这两个消息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砸得我头晕目眩,耳朵里嗡嗡作响,连呼吸都停滞了!
上辈子我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得了胃癌!更不知道…我竟然怀过傅承峰的孩子!
而就在刚才,我亲手签下了离婚协议!
我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就要跟着我一起…
巨大的悲恸和荒谬感席卷而来,我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是滔天的恨!
恨傅承峰!恨命运!更恨上辈子愚蠢的自己!
哐当!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
傅承峰冲了进来,他头发有些凌乱,昂贵的西装外套皱巴巴的,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惊怒和一丝…仓皇的表情
他大概是在门外听到了。
医生!她怎么样!他冲到床边,语气急促,目光落在我惨白如纸、泪流满面的脸上时,明显僵了一下。
傅先生,女医生语气冰冷,带着职业性的疏离,
病人情况很不好。胃癌晚期,伴有转移。而且,
她加重了语气,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向傅承峰,
她怀孕了。但以她目前的身体状况,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
强行妊娠,大人孩子都保不住,只会加速她的死亡。
什…什么傅承峰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比我还白!
他像是听不懂医生的话,茫然地重复着,胃癌晚期…怀孕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我平坦的小腹上,又猛地看向我泪痕交错的脸,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恐慌。
孩子…我的孩子他喃喃着,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猛地看向医生,像抓住救命稻草:
保!医生!多少钱都行!一定要保住孩子!还有她!都要保住!
他此刻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傅氏总裁的冷静自持,就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傅承峰!女医生厉声打断他,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刀,你听不懂吗这是保大保小的问题吗是大人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妊娠!强行保胎,只会让她死得更快!一尸两命!你这是在谋杀!
谋杀两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傅承峰。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我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恐惧和绝望。
不…不可能…他摇着头,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他刚刚逼我签了离婚协议,刚刚骂我别后悔,转眼就被告知我怀了他的孩子,而且快要死了
苏清婉…苏清婉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像是溺水的人,踉跄着扑到床边,想抓住我的手。
那双手,曾经签下无数价值亿万的合同,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我厌恶地、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他冰冷的手,声音嘶哑却带着淬毒的恨意:滚开!别碰我!
我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傅总不是要跟林小姐双宿双栖吗还管我这个前妻的死活做什么
滚!带着你假惺惺的嘴脸,滚出去!
苏清婉!傅承峰被我眼中的恨意刺得心口剧痛,他红着眼,试图解释,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怀孕了…更不知道你…
胃癌两个字,他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不知道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混着恨意流下,
傅承峰,你眼里除了林薇薇,还看得见谁我这三年来胃疼得整夜睡不着,你问过一句吗我脸色差得像鬼,你关心过一次吗你只知道我碍了你和林薇薇的路!
现在好了,我快死了,正好给你们腾地方!你满意了你高兴了!
不是的!我没有!傅承峰急声反驳,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和痛苦,
我…我只是…
他想说他只是习惯了忽视我,习惯了把林薇薇放在第一位,
可他发现这些理由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如此罪大恶极!
傅承峰,我打断他,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个死人,收起你那套虚情假意。
离婚协议我签了,我们两清了。我的死活,与你无关。现在,请你滚出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我指着门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
就在这时,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保养得宜、穿着贵气的老太太在管家搀扶下冲了进来,正是傅承峰的母亲,傅家说一不二的老佛爷——傅老夫人。
承峰!怎么回事我听说苏清婉晕倒进医院了
傅老夫人一脸焦急,目光扫过病床上形容枯槁的我,又看到儿子失魂落魄、双眼赤红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和女医生凝重的表情。
医生,我儿媳到底怎么了傅老夫人直接看向女医生,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女医生看了一眼傅承峰,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还是如实说道:
老夫人,傅太太…苏小姐,确诊胃癌晚期,已转移。而且,她怀孕了,八周。
但她的身体状况,无法承受妊娠,必须尽快终止妊娠,接受治疗。
胃癌晚期怀孕!傅老夫人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被管家死死扶住。
她猛地转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傅承峰,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怒意:
傅承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苏清婉怎么会得胃癌!
还有孩子!你…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混账事!
是不是为了林薇薇那个祸害!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傅老夫人精明了一辈子,瞬间就猜到了关键!
她一直不喜欢林薇薇,觉得那女孩心机重,配不上她儿子。
反而对温顺懂事的苏清婉颇有几分怜惜,尤其是在苏清婉父母早逝之后。
傅承峰被母亲吼得哑口无言,脸色灰败。
他无法辩解,因为这一切的根源,确实是他对苏清婉的漠视、对林薇薇的偏袒!
妈…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傅承峰的脸上!
力道之大,打得他头都偏了过去,脸上瞬间浮现清晰的五指印!
混账东西!傅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痛骂,
我把苏清婉交给你!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让她得了绝症都不知道!
让她怀着你的孩子还要被你逼着离婚!
傅承峰!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苏清婉的父母在天上看着呢!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老太太的骂声响彻病房,字字泣血。
傅承峰捂着脸,被打懵了,更被母亲话里的指责钉在了耻辱柱上,无地自容。
他看着病床上闭着眼、仿佛隔绝了外界一切的我,巨大的悔恨和恐惧像海啸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终于意识到,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了,以一种最惨烈、最无可挽回的方式。
苏清婉…对不起…对不起…他像是失了魂,扑通一声,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病床前!这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矜贵高傲的男人,此刻卑微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住我垂在床边的手,声音哽咽破碎,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放弃…我们治病…孩子…孩子我们不要了…我只要你…只要你好好活着…
他的手冰冷颤抖,用力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缓缓睁开眼,看着他布满红血丝、充满痛苦和哀求的眼睛,只觉得无比讽刺。
上辈子我卑微地求他看我一眼,他弃如敝履。
这辈子,换他跪下来求我了
我一点点,用力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紧握的掌心里抽出来。
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傅承峰,我看着他瞬间空掉的手掌和绝望的眼神,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太迟了。
你的对不起,值几个钱能换回我的健康吗能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活下来吗
我轻轻抚摸着小腹,那里曾经有一个小小的生命,还没来得及感受世界,就被他的亲生父亲间接判了死刑。
签离婚协议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可能会生病会怀孕逼我走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对不起我
现在我要死了,你才想起来说对不起傅承峰,你这迟来的深情,比草都贱!
带着你的愧疚,滚得远远的。别在我面前演这出追悔莫及的戏码,我嫌恶心。
我怕我吐出来,脏了这病房的地板。
苏清婉…傅承峰被我字字诛心的话刺得体无完肤,他仰着头,像一头濒死的困兽,发出痛苦的呜咽,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彻底失去了她。
不是离婚协议上的签字,而是心死,是生命即将消逝的决绝。
不…我不走…苏清婉,你不能这么判我死刑…他固执地跪在那里,不肯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赎罪。
由不得你。我闭上眼,不再看他。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医生,麻烦请这位傅先生出去。另外,我睁开眼,看向女医生,语气斩钉截铁,安排手术,尽快拿掉孩子。然后,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该怎么治。
傅老夫人看着眼前的一切,老泪纵横。
她狠狠瞪了一眼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儿子,对管家吩咐:把这个孽障给我拖出去!别在这碍苏清婉的眼!
她走到我床边,握住我另一只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好孩子,别怕。有妈在!傅家倾家荡产,也一定给你治!这个孽障欠你的,妈替他还!
我感受着手背传来的、属于长辈的、久违的温暖,鼻尖一酸,却没有力气再说话。
傅老夫人是真心疼我,我知道。但这迟来的庇护,又能改变什么呢
傅承峰最终还是被管家和保镖半拖半拽地请出了病房。
门外隐约传来他压抑痛苦的嘶吼和拳头砸墙的闷响。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我沉重艰难的呼吸。
手术安排在三天后。
这三天,傅承峰像疯了一样。他没再强行闯进病房,却像个幽灵一样守在门外。傅老夫人让人送来的顶级营养餐,他亲自一遍遍地热,小心翼翼地端到门口,求护士送进来。他找来了全球最顶尖的肿瘤专家团队,不惜一切代价。他甚至开始吃斋念佛,虽然不知道临时抱佛脚有没有用。
每次护士进来,都会小声告诉我:傅先生还在外面…眼睛都是红的…胡子拉碴的…看着怪可怜的…
可怜我扯了扯嘴角。鳄鱼的眼泪罢了。
手术前夜,傅承峰终于被傅老夫人强行带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一个护工。
夜深人静时,我忍着剧痛,艰难地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里面是那枚傅承峰当初求婚时送我的钻戒,鸽子蛋大小,曾经是我最珍视的宝物,象征着我对爱情可笑的幻想。
我打开盒子,冰冷的钻石在月光下闪烁着璀璨却无情的光。
我拿起戒指,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嘴,将它缓缓地、艰难地吞了下去!
冰凉的金属滑过食道,带来一阵强烈的异物感和恶心。但我死死捂住嘴,硬生生咽了下去!胃里传来尖锐的刺痛,像被那坚硬的钻石割裂。
呃…我蜷缩起来,冷汗直流,嘴角却勾起一抹病态而决绝的笑。
傅承峰,你不是说我是贪图富贵才嫁给你吗你不是用钱来打发我吗
好,这枚戒指,这象征着你们傅家财富和我的屈辱的东西,我吞了!
它将成为我身体里的一部分,成为我复仇的见证!
它会伴随着我的癌细胞,一起存在。我要带着它,走向新生,或者走向死亡。但无论如何,苏清婉,不再是你傅承峰能用钱买断、能用愧疚弥补的物件了!
吞下戒指的剧痛和胃癌本身的疼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昏厥。
但我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快感。
第二天手术,很顺利。那个无缘的孩子,彻底离开了。
麻药醒来后,身体空了一块,心也空了一块,但更多的是麻木的平静。
傅承峰第一时间冲了进来,他看起来憔悴得脱了形,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小心翼翼。他手里捧着一碗熬得软烂的粥,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婉婉…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我…我熬了粥…
我偏过头,闭上眼,拒绝看他,也拒绝他的一切示好。多说一个字,我都嫌累。
婉婉…你看看我…求你看看我…他卑微地哀求,声音带着哭腔。
我依旧沉默,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娃娃。
他僵在那里,手里的粥碗微微颤抖。最终,他颓然地放下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默默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守着我。目光沉痛而贪婪地流连在我脸上,仿佛看一眼少一眼。
住院的日子漫长而痛苦。化疗的副作用很快显现出来。剧烈的呕吐,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形销骨立。
傅承峰几乎住在了医院。他放下公司所有事务,像个最卑微的护工。
我吐了,他立刻清理,动作笨拙却小心翼翼;
我疼得睡不着,他就整夜整夜地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如果我不甩开的话),低声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安慰话,或者只是沉默地守着;
我掉头发,他看着满地青丝,眼眶红得吓人,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
有一次我半夜疼醒,看到他蜷缩在病房角落的小沙发上,高大的身躯显得那么委屈无助。
月光照在他布满胡茬、憔悴不堪的脸上,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是紧锁的,眼角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
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迟了,傅承峰。你现在的深情表演,只会让我觉得更恶心,更证明你上辈子的冷酷有多残忍。
林薇薇也来过几次。
第一次,她打扮得光鲜亮丽,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想来探望,结果被傅老夫人直接堵在门口,指着鼻子骂扫把星、狐狸精,让保镖扔出去。
后来几次,她试图联系傅承峰,电话都被傅承峰暴躁地挂断甚至拉黑。
她终于慌了,跑到医院楼下哭哭啼啼,想演苦情戏,被傅承峰冷着脸叫保安驱离。
他看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温柔,只剩下厌烦和…迁怒仿佛她是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傅老夫人雷厉风行,一边动用傅家所有资源给我找最好的医疗方案,一边毫不手软地收拾林薇薇家。
林家公司短短时间内就陷入了各种麻烦,濒临破产。
林薇薇从高高在上的白月光,沦为了圈子里人人避之不及的笑话。
这些,都是护工和偶尔来看我的傅老夫人无意中说给我听的。
我听着,像听别人的故事,内心毫无波澜。
他们的报应,是罪有应得,但与我何干我的目标,从来不是看他们倒霉,而是自己活下去!
傅承峰找来的顶级医疗团队确实延缓了癌细胞的扩散速度。
医生私下跟傅老夫人说,如果配合积极治疗和最新靶向药(极其昂贵),或许能争取到一年,甚至更长的生存期。
傅老夫人喜极而泣,拉着我的手说:婉婉,有希望!我们好好治!
傅承峰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更加寸步不离,几乎把我当成了易碎的琉璃。
但我,却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在一个阳光还算温暖的午后,我看着窗外,平静地对傅老夫人和守在床边的傅承峰说:我要出院。离开这里。
什么!傅承峰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不行!婉婉,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不想死在这个充满恶心回忆的城市里。我要去南方,找个安静的地方。治病,或者等死。
婉婉!别胡说!你会好的!我们去国外…傅承峰急切地说。
傅承峰,我冷冷地看着他,你觉得,对着你这张脸,我能好起来吗
你在我眼前多待一秒,都是在提醒我过去三年有多愚蠢,提醒我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我的话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傅承峰的心口。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晃,脸色灰败下去,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绝望。
他终于明白,他的存在本身,对我就是最大的伤害和折磨。
傅老夫人看着儿子瞬间垮下去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心疼和无奈。
她握住我的手:好孩子,你想去哪儿妈陪你去!傅家在南方也有产业,医疗条件也好…
不用了,妈。我反握住傅老夫人温暖的手,真心实意地叫了一声。
这个称呼,让老太太瞬间红了眼眶。谢谢您这段时间的照顾。
但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您放心,我会定期联系您,告诉您我的情况。
最终,傅老夫人拗不过我,含着泪答应了。
她动用了关系,给我安排了最好的私人医疗团队随行,在南方一个气候宜人的海边城市买下了一栋带花园的安静别墅,配备了最先进的家庭医疗设备。
离开那天,天空阴沉。
我坐在轮椅上,裹着厚厚的毯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傅老夫人抱着我哭成了泪人。
傅承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目光死死地锁在我身上,贪婪又绝望。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新的、据说请大师设计、象征新生的钻戒。但他不敢上前,不敢递出。他知道,那只会被我扔进垃圾桶。
婉婉…他哑着嗓子,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让我…让我送你…就送到机场…
我闭上眼,靠在轮椅里,毫无反应,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
最终,我被护工和傅老夫人安排的保镖推着,径直从他身边经过,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车门关上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悲鸣。
飞机冲上云霄,离开了这座埋葬了我爱情、婚姻和未出世孩子的城市。看着窗外翻滚的云海,我疲惫地闭上眼。
傅承峰,你的火葬场,才刚刚开始。
而我的战场,在南方,在未知的生命长度里。
南方温暖湿润的空气似乎真的对身体有益。
远离了傅承峰,远离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加上顶尖医疗团队的精心治疗和调理,我的病情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了下来。
虽然依旧虚弱,头发掉光了戴着帽子,需要定期化疗,但剧烈的疼痛减少了,呕吐也缓和了许多。
医生惊喜地说,这是个好现象,我的生存期或许能比预期更长。
傅老夫人几乎每天都要跟我视频,看到我气色稍好一点,就能高兴半天。
她源源不断地送各种补品和稀罕玩意儿过来,别墅里堆得像仓库。
傅承峰…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他不敢直接联系我,怕惹我厌烦加重病情。
所有的关心和忏悔,都通过傅老夫人转达,或者化作一笔笔天文数字的医疗费、一箱箱空运来的、我可能根本用不上的奢侈品,堆在别墅的角落积灰。
他唯一一次越界,是在我生日那天。
一个巨大的、由9999朵白玫瑰组成的新生花环,被空运到了别墅门口,附带一张没有署名的卡片,只打印着一行字:
婉婉,生日快乐。愿你如获新生。罪人聿。
我看着那刺眼的白玫瑰,只觉得讽刺。新生我的新生,不需要你的玫瑰来装点。我让护工直接把花环扔进了垃圾桶。
日子就在治疗、休养和傅老夫人隔空的关爱中缓缓流淌。
身体稍微好一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无法忍受这种等死的空虚。我想做点什么。
我想起了那个无缘的孩子。如果他还活着…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我联系了傅老夫人,没有提傅承峰,只是说:妈,我想学点东西。学医,学中医调理。也许…能帮到像我一样的人
我知道傅老夫人一直很信中医养生。
傅老夫人立刻全力支持。很快,一位姓顾的国手级老中医被请到了别墅。
顾老鹤发童颜,脾气有点古怪,但医术通神,尤其擅长肿瘤术后的调养和固本培元。
更重要的是,他看我的眼神没有怜悯,只有对病人的平静和对一颗想学习之心的赞许。
丫头,想学不怕苦不怕我这老头子脾气臭顾老捋着胡子问。
不怕。请老师教我。我坐在轮椅上,恭敬地向他行了个礼。
从此,我的生活除了治疗,又多了一项内容——跟着顾老学中医。
从最基础的药材辨识、药性歌诀开始。
顾老教得很严,我学得很拼。
身体的虚弱和化疗带来的思维迟钝是巨大的障碍,但仇恨和求生欲给了我无穷的动力。
我把对傅承峰的恨、对那个孩子的思念,全部转化成了啃下一本本艰涩医书的力气。
顾老看着我眼底的执拗和进步,渐渐从严厉变得慈爱。
他说我是他见过最有韧性的学生。
他不仅教我医术,更像一位真正的长辈,用他渊博的学识和豁达的人生观,一点点修补着我千疮百孔的心。
时间,在药香和书卷气中悄然流逝。三年,弹指一挥间。
三年间,我的身体在顾老的精心调理和西医的联合治疗下,竟然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癌细胞没有消失,但被牢牢控制住了,甚至有些病灶在缩小!
连我的主治医生都说这是个医学上的小奇迹。
我摘掉了帽子,长出了细软的短发,虽然依旧清瘦,但脸上有了血色,眼神不再死寂,而是沉淀出一种宁静的力量。
这三年,我几乎切断了与北方那座城市的所有联系,除了傅老夫人。
傅承峰的消息,偶尔会从傅老夫人欲言又止的叹息中漏出一点。
听说他像变了一个人。
疯狂地工作,近乎自虐,把傅氏的商业版图扩张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手段比从前更凌厉冷酷,被称为商界阎罗。
但他私生活极其干净,没有任何绯闻,不近女色,甚至很少回家,常年住在公司或者…医院附近
傅老夫人说他每年都会去我吞戒指那家医院静坐一天,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听说林薇薇家彻底破产了。
她试图纠缠傅承峰,被毫不留情地羞辱驱赶,后来沦落到去酒吧卖唱,染上了不好的东西,人已经废了。
听说…傅承峰一直在找我。
用尽一切手段,但都被傅老夫人和我自己布置的层层屏障挡了回去。
他只知道我在南方,具体在哪里,一无所知。
傅老夫人说,他每次得到一点模糊的消息,都会像个疯子一样亲自飞过去,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陌生的城市徒劳地寻找几天,然后带着更深的绝望和一身疲惫回来。
造孽啊…傅老夫人每次提起,都红着眼摇头。
我听着,内心平静无波。
他的痛苦,是他的赎罪,与我无关。
三年后的某一天,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医学界和商界:
全球顶尖的肿瘤医学论坛将在本城召开,而压轴的演讲者,是一位极其神秘、近年来在中医辅助治疗晚期肿瘤领域取得突破性成果的专家——代号归婉。
论坛当天,会场座无虚席。
医学泰斗、商界巨鳄云集。
傅承峰作为国内顶尖医疗基金的最大投资人,也坐在前排贵宾席。
他依旧英俊逼人,气质却更加深沉冷峻,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眼神锐利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和疲惫。
当主持人激动地宣布:下面,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归婉’教授!时,全场灯光聚焦在演讲台入口。
我穿着一身得体的改良旗袍,外面罩着素雅的医师长袍,戴着口罩(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踩着不算高的高跟鞋,一步步,沉稳地走上了那个万众瞩目的讲台。
三年中医的浸润,让我身上沉淀出一种宁静而强大的气场。
我走到话筒前,在全场好奇、探究、敬佩的目光中,缓缓摘下了口罩。
会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聚焦在我的脸上!
尤其是前排贵宾席——傅承峰在看清我脸孔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
他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地盯着我,高大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是看到了世间最不可能出现的幻影!
苏…清…婉
他失声喊出我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狂喜!
我平静地迎上他惊涛骇浪般的目光,眼神无波无澜,像看一个陌生人。
然后,我微微勾起唇角,对着话筒,用清晰、平稳、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的声音,开口说道:
各位同仁,大家好。我是‘归婉’。今天,很荣幸能在这里,与大家分享《固本培元,中西合璧——晚期肿瘤患者生存质量提升及带瘤生存的中医实践与探索》。
我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会场,冷静,专业,带着一种历经生死后的从容力量。
轰——!
整个会场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议论!
苏清婉!她是傅承峰那个‘死’了的前妻!
归婉教授是她!那个胃癌晚期患者!
天啊!她不仅活着…还成了顶尖专家!
这怎么可能!医学奇迹!真正的奇迹!
闪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激动地想要冲上前。
傅承峰还僵在原地,像一座瞬间风化的石雕。
他死死地看着台上那个光芒四射、侃侃而谈的女人,那个他以为早已香消玉殒、让他痛悔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的女人!
她活着!她不仅活着,她还站在了医学的巅峰!
用一种他完全无法想象、也永远无法企及的方式,重获新生!
巨大的狂喜、灭顶的悔恨、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种种极端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他冷峻刚毅的脸颊肆意流淌。
他看着她从容不迫地讲解着精妙的中医理论,分享着一个个成功的病例。她的声音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她眼神明亮,充满了智慧和生命力,再也不是病床上那个了无生气的瓷娃娃。
那不是他的苏清婉了。是他亲手杀死的那个卑微爱着他的苏清婉。现在活着的,是浴火重生的归婉。
演讲结束,会场爆发出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我在掌声中微微鞠躬致意。
走下讲台时,傅承峰像一头挣脱牢笼的猛兽,不顾一切地冲开人群,冲到了我面前!
保镖想拦,被我抬手制止了。
他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脸上泪痕未干,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贪婪地看着我的脸,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婉婉…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巨大的哽咽,真的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又怕这只是幻影,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我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职业性的审视(评估他此刻的精神状态是否稳定)。
傅总,好久不见。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客气而疏离,感谢您对医疗事业的投资。
我的演讲结束了,请让一让。
婉婉!傅承峰被我冰冷的语气刺得心口剧痛,他急切地上前一步,几乎要抓住我的手臂,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三年…这三年我生不如死!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让我弥补…
弥补我轻轻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傅总想怎么弥补是能把我的胃癌抹掉还是能让我那个被你间接害死的孩子活过来
提到孩子,傅承峰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是灭顶的痛苦和绝望。
我…他语塞,巨大的悔恨淹没了他,让他窒息。
我不再看他,对旁边的保镖示意:走吧。
不!苏清婉!别走!傅承峰嘶吼着,像濒死的困兽,猛地跪了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无数闪光灯和惊愕的目光中,这个曾经矜贵无比、不可一世的男人,双膝重重地砸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婉婉!我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用后半辈子照顾你!保护你!
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求你…他仰着头,泪流满面,卑微地哀求着,抛弃了所有的尊严和骄傲。
会场一片哗然!闪光灯几乎连成一片!傅氏总裁当众下跪求复婚!这绝对是明天的头版头条!
我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傅承峰。他的痛苦和卑微如此真实,如此具有冲击力。若是上辈子的苏清婉,恐怕早已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惜,我是归婉。
我缓缓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在他燃起一丝卑微希望的目光中,我凑近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说道:
傅承峰,看到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没能让我死透,没能让你的愧疚有个彻底的归宿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的赎罪我轻笑一声,带着彻骨的寒意,留着去给我的孩子赎罪吧。
下辈子,记得做个好人,别再祸害别人了。
说完,我站起身,再不看地上瞬间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男人一眼,在保镖的簇拥和无数震惊、探究的目光中,挺直脊背,步伐沉稳地,一步步走出了会场。
外面阳光正好,温暖地洒在身上。
傅承峰,你的火葬场,烧得再旺,也暖不了我的轮回了。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