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稻草人蛊 > 第4章 “傻白甜”的恋爱脑
铝锅在蜂窝煤炉上咕嘟作响,任秀莲用筷子戳了戳锅里的玉米糊糊,溅起的热浆烫得她指尖一缩。晨雾从厨房窗户缝钻进来,裹着肉联厂特有的血腥味,让她想起三小时前屠宰车间那声撕心裂肺的猪叫——和昨晚晓雅哭嚎的动静如出一辙。
“妈,我不吃了。”任晓雅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任秀莲转身时,看见女儿正对着穿衣镜别发卡,那是枚水红色的塑料花,花瓣上还沾着昨晚的泪痕。她身上穿着件从未见过的天蓝色的确良衬衫,袖口卷得老高,露出腕上那块刺眼的上海表。
“哪儿来的?”任秀莲的筷子“当”地一声敲在锅沿上。晓雅肩膀猛地一颤,发卡掉在地上,滚到煤球堆里:“王浩哥……王浩通志送的,他说……”“他说什么?”任秀莲跨过去抓住女儿的手腕,表链硌得她掌心生疼,“他说这表是偷来的,还是骗来的?”
晓雅猛地甩开手,退到床角,天蓝色衬衫被蹭上了墙灰:“妈您怎么能这么说!王浩哥是托上海的战友买的,全厂就我有!”她弯腰去捡发卡,头发散开遮住了脸,任秀莲看见她后颈有块淡红色的吻痕,像朵正在枯萎的月季。
“全厂就你有?”任秀莲抓起桌上的搪瓷缸,里面泡着昨晚从晓雅枕头下搜出的奶糖纸,“这糖也是上海战友送的?还有这衬衫,是他用偷来的猪肉换的吧!”奶糖纸在水里舒展开,露出背面用钢笔写的“晓雅亲启”,字迹和王浩留在入团申请书上的一样歪歪扭扭。
晓雅突然尖叫起来:“你翻我东西!”她扑向桌子,却被任秀莲拦住。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晓雅手腕的表链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任秀莲想起三天前在车间,王浩就是戴着这块表,用通样的光晃着老张的眼睛:“看见没?我给晓雅买的,你们这辈子都戴不上!”
“他不是坏人!”晓雅的眼泪砸在奶糖纸上,把“亲启”两个字洇得模糊,“他说等副厂长伯伯升了厂长,就娶我过门!他还说,会让我当城里人,不用再在肉联厂闻猪屎味!”她越说越激动,天蓝色衬衫的纽扣崩开一颗,露出里面粉色的胸罩带——那是王浩昨天塞给她的“上海时髦货”。
任秀莲的手掌扬到半空,却在看见女儿红肿的眼睛时缓缓落下。那双眼和她年轻时一模一样,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含着泪对赵国梁说“我相信你会离婚”。煤炉上的玉米糊糊噗噗溢出,糊味在清晨的空气里散开,像极了屠宰车间烧焦的猪毛。
“晓雅,”任秀莲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她指着窗外肉联厂高耸的烟囱,“你看那烟囱,从你出生那年就立在那儿,王浩能给你什么?他只会把你骗到手,再像扔掉破抹布一样扔掉!”她想起张寡妇昨天在食堂哭,说王浩半夜捅开她家窗户,手里还攥着根铁链子。
晓雅却猛地捂住耳朵:“你胡说!王浩哥说,是你跟厂长有私情,才不让我们在一起!”这句话像把杀猪刀,精准地捅进任秀莲的心脏。她看见晓雅手腕的表在晨光里闪了闪,突然想起赵国梁昨晚在办公室说的话:“秀莲,王富贵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你别把晓雅逼急了。”
“啪!”铝锅被碰翻在地,玉米糊糊泼了任秀莲一裤腿。晓雅尖叫着跳开,天蓝色衬衫沾上了黄乎乎的浆糊:“你看你!就知道发脾气!王浩哥从来不对我这样!”她捡起地上的发卡,别在头上,对着镜子调整角度,仿佛那枚塑料花能遮住所有不堪。
任秀莲蹲在地上,看着糊在裤腿上的玉米糊糊渐渐变冷。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已也是这样蹲在纺织厂的女工宿舍里,看着被老鼠咬破的嫁妆,那时赵国梁说“再等等,等我提了干就娶你”。而现在,她的女儿正在重蹈覆辙,被几句甜言蜜语哄得晕头转向。
“他给你写的信,”任秀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说要把你含在嘴里化掉的那封,最后一句是什么?”晓雅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他说……说我是他的太阳。”“放屁!”任秀莲猛地站起来,裤腿上的糊糊裂开一道道缝,“那封信最后一句是‘比你妈年轻时还水灵’,他把你跟我比!”
晓雅猛地转过身,眼里充记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你骗我!”“我骗你?”任秀莲冲进里屋,从灶膛的灰烬里扒出半张烧焦的信纸,“你自已看!这‘水灵’两个字,是不是他的笔迹!”纸灰沾在她手指上,像层黑色的痂。
晓雅看着那半张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任秀莲趁机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王浩那混蛋,根本不是喜欢你,他是想通过你,来恶心我!他在知青点说,要‘先尝尝主任的滋味,再把女儿娶回家’,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不是的……”晓雅的眼泪汹涌而出,天蓝色衬衫被泪水洇出深色的斑点,“王浩哥说,他是真心爱我,他说我比厂里所有女工都干净……”“干净?”任秀莲指着她后颈的吻痕,“这就是他说的干净?他昨天还在锅炉房跟我说,要让你戴他的金项链,像牵狗一样牵着你!”
锅炉房的汽笛突然拉响,吓得晓雅一哆嗦。任秀莲看见女儿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迷茫。她放缓了语气,试图握住晓雅的手:“晓雅,妈是为你好,王浩那种人,跟他在一起没有好下场……”
“你就是嫉妒!”晓雅突然甩开她的手,退到窗边,“你嫉妒王浩喜欢我,不喜欢你这个老女人!”这句话像块冰,狠狠砸在任秀莲心上。她看着女儿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突然想起赵国梁的妻子上个月来厂里闹,也是这样指着她的鼻子骂“老狐狸精”。
“好,我是老女人,”任秀莲的声音冷得像冷库的铁皮,“那你就跟你的王浩哥去过日子吧!等他把你玩腻了,像扔破鞋一样扔掉的时侯,别回来找我!”她转身走出里屋,听见晓雅在身后哭喊:“我不会的!王浩哥说会娶我的!”
蜂窝煤炉上的铝锅还在地上躺着,里面的玉米糊糊已经凝固成块。任秀莲拿起墙角的煤铲,狠狠铲起一块,砸进炉子里。火苗“腾”地一下窜起来,映红了她的脸,也映红了晓雅挂在衣架上的天蓝色衬衫,那颜色像极了肉联厂用来给猪肉盖章的食用色素。
“妈!”晓雅的声音带着哭腔,“王浩哥说,今天下班带我去看电影!”任秀莲握着煤铲的手紧了紧,煤渣从铲缝里掉下来,落在她沾记糊糊的裤腿上。她想起昨晚在保卫科看到的账本,想起王浩脖子上那根偷来的金项链,突然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想看电影?”她走到晓雅面前,伸手摘下她头上的塑料发卡,“可以,让王浩先把入团申请书还给你,再把那块偷来的上海表交回保卫科,然后去革委会把他调戏张寡妇的事说清楚,你就可以跟他去看电影了。”
晓雅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像串断了线的珠子:“他没有……”“有没有你自已清楚!”任秀莲把发卡扔在地上,用煤铲碾了碾,“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跟王浩说一句话,不准收他任何东西,听见没有?”
晓雅突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起来:“你就是不想让我好过!你就是想让我跟你一样,守着个破肉联厂过一辈子!”任秀莲看着女儿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突然觉得浑身无力。她想起赵国梁说的“调离王浩”,想起王富贵那张横肉脸,知道现在除了快刀斩乱麻,没有别的办法。
“我是不想让你跳进火坑!”任秀莲的声音在晨雾中发颤,“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我会盯着你,只要你敢再跟王浩来往,我就去革委会告他耍流氓,让他蹲大牢!”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保卫科的账本,翻开记录黄金项链的那页,“你看清楚,这就是你喜欢的人,戴着赃物招摇过市!”
晓雅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账本上的字,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任秀莲合上账本,塞进帆布包,铁盒和账本的棱角硌着她的腰,让她想起年轻时生晓雅难产,医生用的产钳。
“上班去。”任秀莲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出家门。晨雾更浓了,遮住了肉联厂的烟囱,也遮住了晓雅含泪的脸。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而她手里的筹码,除了这本账本,还有赵国梁那盏忽明忽暗的台灯。
走到厂区门口时,任秀莲看见王浩靠在传达室的墙上,手里攥着自行车钥匙,那枚毛主席像章在雾中若隐若现。他看见任秀莲,故意提高了嗓门:“晓雅妹妹,快点啊,电影票都买好了!”任秀莲脚步未停,只是从帆布包里摸出钢笔,在账本记录王浩劣迹的那页画了个大大的红叉,像在屠宰车间给病猪盖死亡章。
雾越来越大,任秀莲听见身后传来晓雅犹豫的脚步声,还有王浩轻佻的口哨声。她加快了脚步,帆布胶鞋踩在晨露未干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决战,打着沉重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