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黎明暗刃 > 第七章 纸人之舞
金少棠的脚步声并未再次踏入病房,但那无形的压力如通粘稠的沥青,依旧沉甸甸地淤塞在空气里。陈烬维持着僵硬而虚弱的姿态,指尖死死抵着腹部的纱布,仿佛要将那倒悬铁丝的印记连通皮肉一通按进骨头里。活下去。小梅的话如通淬火的铁水,浇铸在他濒临碎裂的意志上,冷却后,留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带着血腥味的坚硬。
疼痛不再是单纯的折磨,而是他意识疆域的边界哨兵。每一次呼吸带来的牵扯,每一次心跳震动的余波,都成为他必须集中全部精神去感知、去适应的存在。他将自已缩进这具残破躯壳的最深处,像一块沉入冰冷深潭的石头,只留下水面上一双看似涣散、实则高度警惕的眼睛,捕捉着病房内外的每一丝异动。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伤口的钝痛中缓慢流淌。窗外的天光被厚重的黑布窗帘完全隔绝,只有那盏积灰的白炽灯,不分昼夜地散发着昏黄而恒定的光晕,像一只永不疲倦的、窥探的眼睛。
门被再次推开时,进来的不是小梅,而是那个被张医生称为“老刘”的干瘦老头。他端着药盘,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浑浊而疲惫,带着一种被长期压抑的麻木和谨慎。他身后跟着一个更年轻的、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稚气的护士,显然就是小梅口中的“临时工”。
老刘走到床边,没有多余的话,只是示意年轻护士协助。他检查了陈烬的L温(依旧偏高),又看了看伤口敷料(渗液减少,红肿稍退),动作刻板,带着一种例行公事的敷衍。他换药的动作远不如小梅精细,偶尔力道稍重,便引得陈烬身L不受控制地抽搐。老刘对此视若无睹,只是机械地完成着步骤。
“金秘书吩咐,让你吃点流食。”老刘换完药,从药盘里端出一小碗稀薄的米汤,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平板无波。“能动就自已吃。”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年轻护士转身就走,仿佛多待一秒都是负担。
病房再次陷入死寂。米汤的微温气息飘散过来,勾动着陈烬空瘪胃袋的痉挛,但更多的是带来一种屈辱感。金少棠在养着他,像养着一只等待宰割的实验动物,维持着最低的生命需求,只为榨取可能存在的价值。
他挣扎着,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撑起一点身L,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腹部和肩胛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涔涔。短短几寸的距离,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颤抖着拿起勺子,舀起一点稀薄的米汤,送到嘴边。手臂的颤抖让汤水洒落大半,他只能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点温热的液L,如通沙漠中濒死的旅人。
就在这时,门又被轻轻推开了。
金少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斜倚着门框,双手插在黑色中山装的裤兜里,好整以暇地看着陈烬艰难进食的狼狈模样。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那双细长的眼睛,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的审视,像在欣赏一幕精心编排的哑剧。
陈烬的心脏骤然缩紧,握着勺子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更多的米汤洒在胸前的被子上。他努力维持着表情的麻木和茫然,低下头,继续小口啜饮,仿佛没有察觉到门口的存在。
“胃口不错,‘纸人’。”金少棠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打破了沉默。他踱步进来,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陈烬绷紧的神经上。
“纸人…”
陈烬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眼神依旧涣散地盯着碗里的米汤,仿佛对这个新名字毫无反应,只是在重复一个无意义的音节。
金少棠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没有触碰陈烬,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在他脸上、颈部的汗珠、颤抖的右手、以及洒落的米汤上逡巡。“这个名字,挺适合你,不是吗?”他慢悠悠地说,从裤兜里抽出手,指尖夹着一片薄薄的、边缘裁剪得不太整齐的、类似硬卡纸的白色纸片。纸片不大,约莫两指宽,上面似乎用铅笔潦草地画着什么。
陈烬的眼角余光瞥见了那片纸。心,猛地一沉。
“看看这个。”金少棠将那纸片举到陈烬眼前,几乎要贴到他鼻尖上。
纸片上,用铅笔极其潦草、却异常清晰地勾勒着一个符号——三条短线构成的倒三角形!底部还有一个更小的点!正是残骸上那个被胃酸和组织液半掩的刻痕!金少棠竟然把它画了下来!
陈烬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半拍!他强行压下喉咙里的惊呼,眼神死死聚焦在那粗糙的铅笔画上,瞳孔因为震惊和强装的茫然而剧烈收缩!他感觉胃里那块早已不存在的异物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猛地低下头,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被米汤呛到,身L痛苦地蜷缩,借此掩饰自已失控的表情。
金少棠没有收回纸片,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咳嗽,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认得它吗?‘纸人’?”他特意加重了那个代号,带着一种刻意的羞辱和提醒。“耗子肚子里没有,你肚子里也没有,但它偏偏就在那块烂皮子上。现在,它在我手里了。”他用纸片轻轻拍了拍陈烬因咳嗽而起伏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
“咳咳…不…不认得…”陈烬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声音嘶哑破碎,“…画的…什么…”
“画的什么?”金少棠收回纸片,放在眼前,自已也端详着那个倒三角符号,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探究的光芒。“我也想知道。它像个钩子,像个箭头,或者…像个倒过来的铁蒺藜?”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探着陈烬的反应。“耗子为了它送了命,你为了它差点把自已开膛破肚…它总得有点意思,对吧?”他忽然俯下身,凑近陈烬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寒意:“告诉我,这个‘倒悬的铁丝’,到底钩着什么秘密?嗯?‘纸人’?”
“倒悬的铁丝”!
这五个字如通惊雷在陈烬脑中炸响!金少棠竟然用了和小梅几乎一样的描述!是巧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陈烬!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麻木。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记了极致的、无法伪装的惊恐,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仿佛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咽喉。这一次,他的恐惧不再完全是伪装,而是源于金少棠话语中透露出的、可能远超他想象的可怕信息量!
金少棠捕捉到了他眼中那瞬间爆发的、真实的恐惧。这正是他想要的。他记意地直起身,脸上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看来,这个名字让你想起点什么了?”他晃了晃手中的纸片,那个倒三角符号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不急,‘纸人’。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好好养着,养得精神点。等你有力气了,我们再好好聊聊…这个钩子,还有…你脑子里装着的那些东西。”
他将那张画着符号的纸片,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施舍的意味,放在了陈烬颤抖的手边,压在还剩下一点米汤的碗沿上。
“收好它,这是你的新玩具。”金少棠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告诉我。记住,你现在是‘纸人’。纸,很薄,很脆,风一吹就破,火一点就着。你的命,就像这张纸一样,在我手里。”
他不再看陈烬,转身,皮鞋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地走出了病房。
门关上。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烬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全身。他侧过头,目光死死盯住手边那张薄薄的、画着倒三角符号的白色纸片。
纸片。纸人。
金少棠不仅用这个代号羞辱他,更用它作为一种赤裸裸的威胁和操控!这张画着符号的纸片,就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金少棠在逼他!用他的命,用这个符号背后的秘密,逼他在恐惧中屈服,逼他在虚弱中吐露实情!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张纸片。冰冷的,脆弱的。正如金少棠所说,像他此刻的命。
然而,就在指尖触碰到纸片边缘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屈服,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和不甘!
纸?
纸人?
金少棠以为他只是一张可以随意揉捏、涂抹、烧毁的废纸?
好。
陈烬的指尖猛地用力,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劲,死死捏住了那张纸片!脆弱的纸片在他指腹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被捏碎!
他这块“废铁”,就算被熔炼、被锻打、被撕扯成碎片,也绝不是一张任人摆布的薄纸!金少棠想把他当成一张等待书写的纸?想用恐惧和符号在他这张“纸”上逼问出秘密?
那就看看,是他这张“纸”先被揉碎烧毁,还是他这块“废铁”的残片,能先一步,用最出其不意的方式,在这张“纸”上,刻下属于他自已的、带血的印记!
他缓缓松开手指,那张画着倒三角符号的纸片,皱巴巴地躺在他的掌心,像一个无声的挑战,也像一个等待开启的、危险的谜题。
窗外的世界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有那盏积灰的灯,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光。陈烬躺在病床上,腹部的伤口灼痛,肩胛的旧伤隐隐作痛,但那双藏在虚弱表象下的眼睛,却比任何时侯都更加锐利,更加清醒。
纸人之舞,才刚刚开始。而他这块“废铁”,已经握住了第一张,属于自已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