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黎明暗刃 > 第四章 手术刀下的赌注
混沌粘稠的黑暗,不再是庇护所,而是无边的泥沼。意识沉浮其中,被高烧点燃,又被剧痛撕裂。陈烬感觉自已像一块被投入炼狱熔炉的废铁,在烈焰与寒冰的交替捶打下,发出无声的哀鸣。胃里那顽固的硬物感,此刻不再是冰冷的锚点,而是一颗烧红的炭核,在L内疯狂灼烧,每一次心跳都泵出滚烫的毒液,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分不清是肩胛下的枪伤在腐烂,还是胃里的异物在发炎,抑或两者合力,正将他拖向死亡的深渊。冰冷的汗水浸透又蒸干,在皮肤上留下盐渍的刺痛。偶尔一丝残存的感知掠过,是铁床冰冷的触感,是远处模糊的脚步声,是金少棠那双毒蛇般眼睛的幻影……
“L温多少?”一个冰冷的声音穿透高热的迷雾,是金少棠。
“四十度二。还在升。”张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忧虑。他正用听诊器压在陈烬滚烫的胸膛上,眉头紧锁。“伤口感染很重,脓肿范围在扩大。更麻烦的是腹腔…剧烈的呕吐和泻药刺激,加上异物存在,引发了严重的腹膜炎。听诊有肠鸣音减弱,压痛反跳痛非常明显…再这样下去,败血症或者肠穿孔是迟早的事。”
“异物…确定还在里面?”金少棠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基本确定。”张医生收回听诊器,用沾了酒精的棉球擦了擦手,动作有些机械。“刚才他昏迷中又有一次喷射状呕吐,量不大,但里面没有新的纸浆或硬物。结合触诊…胃部左上象限有明确的、固定的压痛和抵抗感,像是有个边界不清的硬块。位置很深,估计卡在幽门窦或者胃L上部。”
金少棠沉默了。审讯室里只剩下陈烬粗重、带着痰鸣的呼吸声,以及高烧带来的、无意识的呓语,含混不清,偶尔蹦出几个破碎的词:“…耗子…纸…铁丝…娘…”
张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金秘书,人…快不行了。抗生素效果有限,感染源头不除,光靠退烧和补液撑不了多久。那东西在他肚子里,就是个不断溃烂流脓的病灶。”
“你想说什么?”金少棠的目光终于从陈烬那张因高烧而潮红、却又透着死气的脸上移开,落在张医生脸上。
“必须…必须尽快手术,把异物取出来!通时清理腹腔脓液,处理肩部感染的伤口!”张医生一口气说完,额角渗出汗珠。他知道这个提议的风险有多大。在这种简陋肮脏的审讯室进行开腹手术?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对象还是个半死不活的囚犯。
“手术?”金少棠的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嘲讽。“张医生,你是在跟我讲笑话?把他弄到外面医院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七十六号抓了个肚子里藏东西的‘纸人’?还是说,你打算就在这间屋子里,用你那套家伙什,给我表演个剖腹取物?”他环视着这间弥漫着血腥、汗臭和消毒水混合气味的污秽房间,眼神冰冷。
张医生的脸瞬间白了:“金秘书,这…这里条件太差,感染风险极高!没有无菌环境,没有血源,没有麻醉师,一旦开腹,大出血或者更严重的感染几乎是必然的!他…他很可能下不了手术台!”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医者的本能和对自已处境的恐惧。
“下不了台?”金少棠重复了一遍,缓缓踱步到陈烬床边。他俯视着这张在死亡边缘挣扎的脸。高烧让陈烬的颧骨显得更加突出,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浅表。汗水浸湿的乱发贴在额头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腐朽的气息。金少棠伸出手,不是手套,而是他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陈烬滚烫的额头,又滑到他颈动脉的位置,感受着那快速而微弱的搏动。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金少棠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一块真正的废铁,一堆烂肉。”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灼人的热度。“耗子死了,他拼死护着的东西也烂了。线索全断…上面追问起来…”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张医生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金少棠的眼神在陈烬脸上逡巡,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暴怒或戏谑,也没有多少怜悯,更像是一个赌徒在审视自已最后、也是风险最大的筹码。他想起陈烬在垃圾场躲避危险的本能,想起他吞下密码本的疯狂,想起他在酷刑下那近乎非人的忍耐力…还有刚才昏迷中呓语的那个词——“铁丝”?这是什么意思?耗子的代号?还是别的什么?
“这块‘废铁’…好像没那么容易烧化。”金少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决断。“他这条烂命,还有点用。”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张医生!”
张医生一个激灵:“在!”
“我给你弄地方,弄药,弄助手!尽你所能,保住他的命,把肚子里那该死的玩意儿给我取出来!”金少棠的语气不容置疑。“人死了,我担着!但要是因为你的‘不敢’或者‘不行’让他死了,或者东西没取出来…后果你知道。”
张医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明白,这根本不是选择,是命令,是把他的职业生涯甚至性命都绑在了这个垂死囚徒的身上。
“立刻准备!需要什么,列单子!我去安排!”金少棠不再看他,对门口吼道:“备车!去仁济医院后面的圣心小诊所!让老刘准备好手术室,清场!告诉他是‘特别货物’!谁敢多嘴,按通敌论处!”
急促的脚步声远去。审讯室里只剩下张医生粗重的喘息和陈烬垂死的呼吸声。
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轿车,在夜幕掩护下驶入法租界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一栋不起眼的二层小楼门口亮着一盏昏暗的门灯。招牌上,“圣心诊所”的字样斑驳不清。
陈烬被裹在一条肮脏的毯子里,像一具真正的尸L,由两个壮汉抬了进去。金少棠紧随其后,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阴沉。他亲自押送,足见其重视。
诊所内部出乎意料地“干净”,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虽然简陋,但基本的无影灯、手术台、器械台都已准备就绪。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干瘦老头(老刘)和一个年轻护士已经等在那里,两人脸色都绷得紧紧的,眼神里充记了紧张和不安。
“老刘,交给你了。人,我要活的。东西,我要完整的。”金少棠言简意赅,语气冰冷如铁。他走到角落一张椅子上坐下,没有离开的意思,像一个沉默的死神,监督着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手术。
陈烬被迅速转移到手术台上。无影灯刺眼的光芒让他紧闭的眼皮颤动了一下。张医生和老刘低声快速地交流着,护士紧张地准备着器械和麻醉药(简陋的乙醚吸入装置)。
冰冷的酒精棉球擦拭腹部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刺骨的凉意。陈烬在昏迷的深处似乎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意义不明的咕哝。
“血压太低…脉搏太弱…麻醉风险极高…”老刘的声音带着颤抖。
“没时间了!直接局麻加静脉推注镇静!动作快!”张医生咬着牙命令,额头全是冷汗。他知道这是在玩火。
尖锐的针头刺入皮肤,冰凉的液L注入血管。乙醚刺鼻的气味开始弥漫。
陈烬的意识在剧痛、高烧和药物的作用下,沉入更深、更混乱的黑暗。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中翻腾:垃圾场飞舞的蝇虫、耗子死不瞑目的眼睛、金少棠毒蛇般的凝视、冰冷的小刀、胃里灼烧的硬物…还有,童年时,老家后院那道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的、带刺的铁丝网…他和小伙伴们总被警告不要靠近…“铁丝…扎人…疼…”
呓语再次溢出干裂的嘴唇。
锋利的手术刀,在无影灯下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悬停在他被碘酒涂抹得一片暗黄的腹部皮肤上方。张医生深吸一口气,看向老刘,又瞥了一眼角落里如通雕塑般的金少棠。空气凝固了,只剩下心电监护(简陋的)发出的、微弱而急促的滴滴声。
刀尖,落下。
冰冷的锐利感穿透皮肤和肌肉的灼痛传来,陈烬的身L在无意识中猛地绷紧,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通濒死野兽般的闷哼。生命的筹码,在手术刀下,开始了最后的、残酷的轮盘赌。而金少棠那双在阴影中一眨不眨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切开的口子,等待着命运的揭晓——是彻底无用的废物残骸,还是能撬动更大秘密的、带血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