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子时火锅:阴差特供 > 第一章

>凌晨三点的火锅店从不接待活人。
>鬼差们用冥币换我熬的汤,直到苏禾浑身是血撞开门。
>沈修瑾,他们逼死了你爸妈,现在轮到我们了!
>我笑着擦掉她脸上的血,从柜台抽出那支判官笔。
>当年冤死的火锅店小老板,今夜要给仇人加点地狱特供的料。
---
凌晨三点,风在窗外哭嚎,雨点密集地砸在忘川涮肉油腻的玻璃门上,留下道道蜿蜒扭曲的水痕,像爬行的鬼物。店里只余一盏昏黄的顶灯,在油腻腻的塑料桌面上投下沈修瑾孤零零的影子。他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不锈钢的调料台,动作机械而精准,抹布划过冰凉的金属表面,发出单调的滋啦声。
灯影微微晃动,无端渗进一股寒气。空气骤然凝滞,湿漉漉的沉重感无声无息压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属于人间的阴冷。角落那口巨大的黄铜锅,锅底残余的一点浑浊汤汁,竟咕嘟咕嘟地自行沸腾起来,翻滚着墨绿色的泡沫,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陈年香料与淡淡腐朽的怪异气息。
沈修瑾头也没抬,只把手中抹布一折,塞进围裙口袋。他绕过空荡的桌椅,走向后厨。片刻后,他端着一只硕大的青花瓷碗出来,碗里盛满了浓稠、猩红的汤汁,像凝固的血。他稳稳地将碗放在那口沸腾的铜锅旁边。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
店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一条缝隙,风裹挟着冰冷的雨丝卷进来,吹得顶灯剧烈摇摆。光线明灭不定中,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门口。
那身影异常高大,几乎顶到了门框上沿,穿着一件样式古旧、边缘磨损得极其严重的皂色长袍,颜色深得像是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袍角无声地垂着,没有沾染一滴雨水。一张脸隐在店门投下的浓厚阴影里,模糊不清,只有两点幽绿的光,像深夜荒原上饿狼的眼睛,冰冷、锐利,穿透黑暗,牢牢钉在沈修瑾身上。
沈修瑾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门口站着的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差,而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深夜食客。他指了指那碗猩红的汤,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新熬的引魂汤底,老规矩。
那高大的鬼差,或者说,那团被皂袍包裹的浓郁阴影,无声地向前滑行了几步。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指节异常突出的手从袍袖下伸出,轻轻拂过碗沿。碗中猩红的汤汁表面,仿佛被投入了无形的石子,瞬间剧烈翻涌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一股更加浓郁、直透骨髓的阴寒之气弥漫开来。
鬼差袍袖微动,一枚边缘带着焦痕、印着模糊狰狞鬼面的纸钱,飘飘悠悠落在油腻的柜台上。沈修瑾看也没看那枚冥币,只是随手拉开柜台下的抽屉,里面早已堆了厚厚一叠同样的纸钱。他面无表情地将新得的冥币丢了进去,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这诡异的交易在沉默中进行,只有铜锅里汤汁诡异的咕嘟声,以及窗外越发凄厉的风雨声作为背景。鬼差那两点幽绿的目光,在沈修瑾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一件死物,然后才缓缓移开,投向那口沸腾的铜锅。
就在这时,一阵完全不同于风雨的、猛烈而杂乱的撞击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垂死挣扎,凶悍地砸在卷帘铁门上!
哐!哐哐哐——!
那声音粗暴、狂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和疯狂,瞬间撕裂了店内凝固的阴森氛围。顶灯的光线疯狂摇曳,墙壁上扭曲的影子如同群魔乱舞。
沈修瑾擦拭调料瓶的手,第一次停顿了半秒。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淡漠。门口的鬼差,那两点幽绿的光芒骤然转向声音传来的铁门方向,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空气。
撞击声持续不断,夹杂着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厚重的雨幕和铁门,断断续续地钻入店内:开门…开开门啊!救命…救命…他们…他们追来了…
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气若游丝,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惊惧。
沈修瑾的动作彻底停了。他慢慢放下手中的调料瓶,目光投向那扇被砸得哐哐作响的卷帘门。门口那高大鬼差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袍袖无风自动,两点绿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牢牢锁定着铁门的方向,一股更甚之前的阴冷威压无声地弥漫开来。
活人的事。鬼差的声音响起,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彻骨的寒意,规矩,不可破。
沈修瑾沉默着。他当然知道规矩。这间忘川涮肉,只在子夜之后,为那些行走于阴阳间隙的引路人提供歇脚之处。活人,是绝对的禁忌。一旦破例,维系着这间店铺与冥府之间脆弱平衡的结界便会动摇,后果难料。
但门外那绝望的哭喊,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麻木已久的心脏。那声音里蕴含的恐惧,他太熟悉了。
哐当——!又是一声更猛烈的撞击,仿佛门外的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鬼差袍袖下的那只苍白手掌,缓缓抬起,指尖缭绕起一丝丝肉眼可见的、墨黑色的阴气,带着令人灵魂颤栗的毁灭气息。它在警告,也在准备清除掉这个破坏规则的意外。
沈修瑾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香料、腐朽和冰冷阴气的空气。再睁开时,他眼底深处,那冰封了五年的某种东西,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就这一次。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来处理。
他不再看那鬼差,径直走向店门。那高大阴森的皂袍身影,两点幽绿的光芒在沈修瑾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指尖缠绕的墨黑阴气缓缓散去,但那股冰冷的注视并未移开。
沈修瑾走到门后,抓住沉重的插销。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他用力一拉。
哗啦啦——!
卷帘门猛地向上弹开!
一股裹挟着雨腥味和浓烈血腥气的狂风,劈头盖脸地灌了进来,吹得沈修瑾额前的碎发狂乱飞舞。门外台阶上,一个身影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随着门开的力量,直直地向前扑倒。
沈修瑾下意识地伸手。
一个冰冷、颤抖、湿透的身体重重地撞进他怀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瞬间将他包围。他低头,怀里的女人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雨水、泪水和半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在她惨白的脸上纵横交错,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子上,狼狈不堪。
可沈修瑾的心脏,在看清这张脸的一刹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五年。
整整五年,这张脸无数次出现在他午夜惊醒的冷汗里,出现在他刻意尘封却又无法彻底烧毁的记忆灰烬中。只是那时,这张脸上是明媚张扬的笑,是青春肆意的光,而不是此刻的绝望与血污。
苏…禾沈修瑾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抖。
苏禾的身体在他怀里剧烈地抽搐着,像是被高压电流反复击穿。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抬头的动作都显得无比艰难。湿透的睫毛颤抖着抬起,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被恐惧彻底吞噬后的空洞和涣散。
她的嘴唇哆嗦着,翕动了好几下,才挤出破碎不堪、带着血沫的气音:沈…沈修瑾…是…是他们…
她的眼神越过沈修瑾的肩膀,死死盯着店内深处那个隐在阴影里的、穿着皂袍的高大轮廓,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加厉害。
鬼…鬼啊!她发出一声短促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猛地推开沈修瑾,踉跄着就想往门外风雨交加的黑暗里逃!
沈修瑾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冰冷湿透的手臂,用力将她拽了回来,紧紧箍在身前,阻止她冲向门外那更深的危险。别怕!看着我!他低喝,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苏禾!看着我!告诉我,谁在追你他们是谁!
苏禾被他吼得浑身一颤,涣散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焦距,落回沈修瑾的脸上。那张她曾无比熟悉、如今却刻满风霜与漠然的脸,此刻写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焦灼和一种近乎狰狞的急切。
巨大的惊恐和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在她眼中疯狂撕扯。她死死抓住沈修瑾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
是…是李国富的人!她嘶喊出来,声音尖锐得刺耳,带着血泪的控诉,沈修瑾!他们逼死了你爸妈!他们放火烧了‘福缘’!现在…现在轮到我们了!他们要灭口!他们…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沈修瑾的颅腔内炸开!
五年前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父母在火海中绝望扭曲的身影,焦黑的断壁残垣……那些被他用一层又一层坚冰死死封冻、刻意遗忘的画面,被苏禾这短短几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冰层!
痛!深入骨髓、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箍着苏禾的手臂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戾之气如同火山熔岩,从他眼底最深处轰然喷发!
李…国…富!这三个字,如同从地狱最深处磨砺而出的冰渣,裹挟着滔天的恨意,被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碾碎挤出!
店堂深处,那两点一直冰冷注视着他们的幽绿鬼火,在听到李国富这个名字时,似乎极轻微地闪烁了一下。高大的皂袍鬼差依旧隐在柜台旁的阴影里,沉默得像一块亘古不变的寒冰,但那无形的威压,却悄然加重了几分。
苏禾被他身上骤然爆发的骇人戾气惊得又是一抖,但灭顶的恐惧反而被这强烈的恨意冲淡了一丝。她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哭喊:对!是他!还有…还有王律师!那个帮他们伪造借据、颠倒黑白的王八蛋!还有…还有‘疤脸’!李国富养的那条疯狗!就是他…就是他开车撞的我爸妈!他刚才…刚才还在后面追我!他手里有刀!沈修瑾…我们…我们都会死的…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在沈修瑾记忆中最痛的地方。李国富那张伪善油腻的笑脸,王律师在法庭上颠倒黑白的专业嘴脸,疤脸那双如同毒蛇般阴冷的三角眼……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在他眼前飞速闪过,每一个都沾满了他父母的血!
五年!
整整五年,他像阴沟里的老鼠,守着这家只接待死神的火锅店,用麻木和遗忘苟延残喘。而他们,那些夺走他一切的凶手,却依旧高高在上,逍遥法外!甚至,还要赶尽杀绝!
滔天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咆哮,几乎要冲破他的皮囊!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直直刺向店堂深处那个沉默的皂袍身影。
你听见了沈修瑾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与火的恨意,他们还在杀人!用你们定的规矩,来护着这些该下十八层地狱的畜生!
他的质问,在寂静的店里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
阴影中的鬼差,那两点幽绿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宽大的皂袍无风自动,一股更甚之前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弥漫开来。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如同铁片刮过冰面:
阳间债,阳间了。阴司律,不可逾。语调冰冷,毫无转圜余地。
沈修瑾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在鬼差这冰冷的宣判下,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死寂的、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灰烬。他箍着苏禾的手臂缓缓松开,身体里那股火山爆发般的戾气奇异地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极致的、令人胆寒的平静。
阳间债,阳间了…他低声重复着,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冰冷,诡异,没有一丝温度,反而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疯狂和解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彻底碎裂了,又有什么更黑暗、更决绝的东西,在碎片中滋生出来。
他不再看那鬼差,也不再言语。只是扶着浑身瘫软、仍在不住颤抖的苏禾,让她靠在冰冷的柜台上站稳。他的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温柔的安抚意味,与他脸上那令人心悸的平静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苏禾和那阴森的鬼差,面向油腻斑驳的柜台。
他的目光,落在了柜台下方,一个极其不起眼、布满油垢的木质暗格上。那个暗格,他擦拭了五年,却从未真正打开过。里面放着的,是他接手这家店时,那个消失的前任店主唯一留下的东西——一支蒙着厚厚灰尘、通体呈现一种黯淡青黑色的金属笔。
一支被称为判官笔的禁忌之物。前任店主在消失前,用一种近乎诅咒的语气告诫过他:此物噬魂,非万劫不复,勿动!
沈修瑾伸出了手。那只手稳定得可怕,没有一丝颤抖,径直探向那个暗格。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暗格边缘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刺骨、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暗格内部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他的整条手臂,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骨髓!与此同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无尽怨毒和贪婪的嘶鸣声,如同幻听般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呃!沈修瑾闷哼一声,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皮肤表面竟隐隐泛起一层诡异的青灰色!那寒意和嘶鸣带着强烈的意志,疯狂地冲击着他的心神,带着一种想要吞噬他灵魂的饥渴!
柜台旁阴影里的鬼差,那两点幽绿的鬼火骤然炽亮!宽大的皂袍猛地鼓荡起来,一股强大的阴冷气机瞬间锁定了沈修瑾和那个暗格!
苏禾靠在柜台上,被这突如其来的阴寒和沈修瑾的异样吓得几乎窒息,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沈修瑾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冰冷的疯狂笑容却更加清晰。他没有退缩,反而猛地一咬牙,五指成爪,带着一股豁出性命的狠厉,狠狠抠进了暗格的缝隙!
嘎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
暗格被硬生生拉开!
刹那间,一股更加浓郁、仿佛沉淀了千万年怨念的阴寒死气,如同黑色的浓烟,汹涌地从暗格中喷薄而出!柜台上的灰尘瞬间被这股气息激荡得飞扬起来。店堂内唯一的那盏昏黄顶灯,光线疯狂地明灭闪烁,发出滋滋的电流哀鸣,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在翻涌的死气中心,一支笔静静地躺在暗格底部。
它通体青黑,非金非木,黯淡无光,笔身刻满了细密扭曲、无法辨识的符文,笔尖却异常尖锐,闪烁着一点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洞穿灵魂的幽芒。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又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颤栗的恐怖气息。
沈修瑾死死盯着它。那来自地狱的寒意和脑海中的怨毒嘶鸣更加猛烈,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着他的手臂,试图将他拖入深渊。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眼窝深陷,皮肤下的青灰色血管根根暴起。
但他没有犹豫。
他伸出那只被寒意侵蚀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疯狂的决绝,一把握住了那支冰冷的判官笔!
嘶——!
在指尖触碰到笔身的刹那,一股比之前强烈百倍、如同烧红烙铁直接烫在灵魂上的剧痛,顺着他的手臂轰然冲入大脑!眼前猛地一黑,无数混乱、扭曲、充满极致痛苦的嘶嚎和破碎画面疯狂涌入他的意识——烈火焚身、刀剑加体、寒冰刺骨、毒虫噬心……那是无数被这支笔勾决过的生灵,残留的绝望印记!
啊——!沈修瑾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单膝重重砸在油腻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沈修瑾!苏禾惊恐地尖叫,想要扑过来。
别过来!沈修瑾猛地抬起头,嘶声吼道。他的眼睛变得一片赤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而疯狂的光芒。他握着判官笔的手,青筋虬结,皮肤下的青灰色如同活物般蔓延,那支笔仿佛已经和他的血肉骨骼生长在了一起。
他咬着牙,抵抗着灵魂被撕扯吞噬的剧痛和无数怨念的冲击,另一只手撑住地面,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而微微佝偻着,但握着判官笔的手臂,却如同钢铁铸就,稳定得可怕。
他缓缓转过身。
赤红的双眼,越过惊骇欲绝的苏禾,直直地看向柜台阴影里那两点幽绿的鬼火。
规矩沈修瑾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嘲讽,从今天起,我沈修瑾的债…我自己讨!用我的规矩!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被血丝染红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就从…李国富开始。
……
凌晨四点的风,裹着冰冷的雨丝,抽打在沈修瑾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他体内那团由恨意和判官笔带来的、焚烧灵魂的业火。他拖着苏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湿滑泥泞的后巷里,身后那家名为忘川的火锅店,连同里面那个阴森的存在,已被远远抛在黑暗深处。
苏禾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抱着前行,身体冰冷,抖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呜咽。她几次想开口问那支诡异的笔,问那个恐怖的鬼影,但看到沈修瑾在昏暗路灯下那张被痛苦和疯狂扭曲的侧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更深的恐惧。
沈修瑾没有解释。他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右手紧握着的那支判官笔上。那支笔冰冷刺骨,像一块万载寒冰,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体的热量和生命力。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笔身传来的一阵尖锐刺痛,如同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在骨髓里搅动。更可怕的是脑海中那持续不断的、无数亡魂叠加的怨毒嘶鸣,像一群饥饿的秃鹫在啃噬他的理智。
他强忍着,如同背负着一座冰山前行。目的地明确——城南那片早已废弃、连流浪汉都不愿靠近的烂尾楼群。那里,是疤脸和他手下那群见不得光的鬣狗惯常的巢穴之一。
穿过几条污水横流、弥漫着垃圾腐败气味的窄巷,几栋巨大的、如同狰狞巨兽骨架般的混凝土楼体轮廓在雨夜中显现出来。其中一栋相对完整的楼体底层,隐约透出一点昏黄的光,还有男人粗野的哄笑声和酒瓶碰撞的脆响,在风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沈修瑾的脚步停在阴影里。他松开苏禾,将她推到一堵冰冷的断墙后面,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躲好。别出声。无论看到什么,都别出来。
苏禾死死抓住他湿透的衣袖,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哀求:别去…沈修瑾…他们有枪…疤脸他…
沈修瑾猛地抽回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判官笔。笔尖那一点幽芒在黑暗中似乎微微亮了一瞬。他佝偻着背,像一头受伤却更加危险的孤狼,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烂尾楼入口那片更浓的黑暗。
底层空旷的水泥毛坯房里,生着一堆用废弃木板点燃的篝火。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几张醉醺醺、写满戾气的脸。三个穿着廉价花衬衫、纹着劣质刺青的混混围坐在火堆旁,正就着一瓶劣质白酒啃着烧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汗臭和木柴燃烧的烟味。
疤脸背对着入口,坐在一个破旧的轮胎上。他身材壮硕,穿着一件黑色紧身背心,裸露的粗壮手臂上肌肉虬结,爬满了狰狞的刺青。最醒目的是他左脸上那道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的暗红色刀疤,在火光下像一条扭曲的蜈蚣,让他本就凶恶的脸更添几分暴戾。他正用一块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开山刀。
妈的,让那臭娘们跑了!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灌了一口酒,骂骂咧咧,疤脸哥,她要是报警…
报警疤脸头也没抬,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音粗嘎难听,她敢她爹妈的车轱辘还在老子后院埋着呢!再说了,这片儿谁他妈敢管老子的事那娘们能跑到哪去冻也冻死她!明天一早,带兄弟们去她家那个破修车铺子‘收债’,顺便看看她冻硬了没有!李老板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另外两个混混也跟着嘿嘿淫笑起来,仿佛在谈论一件有趣的乐事。
就在这时,门口那片浓郁的黑暗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如同枯枝折断的声响。
谁!黄毛反应最快,猛地抓起靠在旁边的钢管,警惕地看向门口。
疤脸擦拭刀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三角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风雨声。昏黄的火光在空旷的水泥地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延伸到门外无边的黑暗。
妈的,听岔了吧另一个混混嘟囔着,放松下来。
黄毛皱了皱眉,刚想坐下。
呼——
一股冰冷、带着浓重湿气和某种难以言喻腐朽味道的风,毫无征兆地灌了进来!篝火的火焰被吹得猛地一矮,几乎熄灭,房间里瞬间暗了一下,随即又挣扎着亮起,光影剧烈晃动,墙壁上的人影如同群魔乱舞。
操!哪来的邪风黄毛骂了一句,紧了紧衣领。
疤脸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他常年刀口舔血,对危险的直觉异常敏锐。这风,冷得邪性!他猛地站起身,三角眼如同毒蛇般扫视着门口那片黑暗,厉声喝道:装神弄鬼!给老子滚出来!
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呼啸的风雨。
就在疤脸耐心耗尽,准备让手下过去查看时——
一个佝偻、瘦削的身影,如同从黑暗本身中凝结出来,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光与暗的交界处。
来人穿着一件湿透的廉价夹克,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低着头,看不清脸。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拖着沉重的脚步,在空旷的水泥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滞涩感。
妈的!哪来的臭要饭的滚出去!黄毛仗着酒劲和人多,提着钢管就骂骂咧咧地迎了上去。
那人依旧低着头,对黄毛的呵斥充耳不闻,只是继续以那种缓慢、诡异的步调,一步一步地朝篝火的方向挪动。
找死!黄毛被彻底激怒,眼中凶光一闪,抡起钢管就朝那人的肩膀狠狠砸去!钢管带着风声,势大力沉!
就在钢管即将砸中目标的瞬间——
那一直低垂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
篝火跳跃的光,映亮了那张脸!
惨白!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布满蛛网般的赤红血丝!整张脸扭曲着,皮肤下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最让人胆寒的是那双眼睛,里面燃烧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到极致的疯狂!如同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恶鬼!
啊——!黄毛猝不及防对上这双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惊骇欲绝的尖叫瞬间冲破了喉咙!他抡起的钢管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那张鬼脸的主人,正是沈修瑾!他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极度诡异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去格挡那根僵住的钢管。
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紧握着的手,以一种快得超出常理的速度抬了起来!手中紧握的,赫然是那支通体青黑、符文扭曲的判官笔!
笔尖那一点幽芒,在火光映照下,骤然亮得刺眼!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刺破败革的轻响。
判官笔那尖锐无比的笔尖,精准无比地、深深刺入了黄毛的眉心正中!
没有鲜血喷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黄毛脸上的惊骇瞬间定格,瞳孔骤然放大到极限,身体保持着高举钢管的姿势,僵直在原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
一股浓郁得如同实质的、灰白色的雾气,猛地从黄毛被刺穿的眉心处喷涌而出!那雾气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阴寒和死寂,瞬间弥漫开来,周围的温度骤降!
灰雾并没有散开,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疯狂地涌向沈修瑾握着判官笔的手!
呃啊——!沈修瑾发出一声痛苦与某种扭曲快意交织的低吼。
判官笔贪婪地吸食着那灰雾——那是黄毛的生命精魄!笔身传来一阵剧烈的、令人牙酸的嗡鸣,上面黯淡扭曲的符文似乎活了过来,发出微弱的幽光。笔尖刺入处,黄毛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灰败下去,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水分!
沈修瑾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握着笔的手臂上,那诡异的青灰色如同藤蔓般向上急速蔓延!判官笔吞噬魂魄带来的力量反馈如同汹涌的冰潮冲刷着他的身体,同时,灵魂被撕裂、被无数怨念冲击的剧痛也达到了顶点!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撑爆又随时会碎裂的容器!
黄毛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烂泥,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噗通一声栽倒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死前那极致的恐惧,双目圆睁,已然气绝。身体迅速变得冰冷僵硬。
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彻底超出了剩余两个混混的理解范畴。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同伴瞬间变成一具诡异的干尸,看着那个如同恶鬼般的男人手中那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笔,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冲垮了他们那点可怜的凶悍。
鬼…鬼啊!!另一个混混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扔掉手里的酒瓶,连滚带爬地就朝旁边的黑暗角落逃去!
疤脸毕竟是刀头舔血的人物,虽然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但凶性立刻压倒了恐惧。他双眼瞬间变得赤红,脸上那道蜈蚣般的刀疤扭曲得更加狰狞!
老子剁了你!疤脸狂吼一声,壮硕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如同蛮牛般冲向沈修瑾,手中的开山刀带起一道凄厉的寒光,朝着沈修瑾的脖颈狠狠劈下!刀势凌厉,带着一股要将人一分为二的凶悍气势!
沈修瑾猛地拔出刺在黄毛眉心的判官笔!
笔尖离开身体的刹那,最后一缕灰雾被彻底吸尽。笔身的嗡鸣更加剧烈,反馈而来的冰冷力量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暂时压过了那撕心裂肺的剧痛,却也让他眼中的疯狂血色更浓!
面对疤脸这致命一刀,沈修瑾没有后退。他甚至迎着刀光,向前踏了一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能斩断脖颈的刀锋!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划过!
就在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
沈修瑾那只握着判官笔的手,如同毒蛇出洞,快如闪电般反手刺出!
目标并非疤脸的要害,而是他握着开山刀那只粗壮手臂的肘关节内侧!
嗤!
判官笔那尖锐无比的笔尖,轻易地刺穿了坚韧的肌肉和韧带,深深没入关节缝隙!
啊——!疤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一股钻心刺骨、远超寻常刀伤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整条手臂!那痛苦仿佛直接作用在灵魂上!
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一股熟悉的、令他灵魂都为之冻结的阴寒死气,正顺着那支诡异的笔,疯狂涌入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力气、自己的活气,正在被那支笔飞速抽走!
撒手!疤脸目眦欲裂,忍着剧痛,另一只手握拳,狠狠砸向沈修瑾的太阳穴!
沈修瑾眼中厉色一闪,握着笔的手猛地一拧!
咔嚓!
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呃啊——!疤脸的拳头硬生生停在半空,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彻底废掉!开山刀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
沈修瑾毫不留情地拔出判官笔。随着笔尖的离开,又是一股灰白色的精魄雾气从伤口处逸散而出,迅速被判官笔贪婪地吸食殆尽。疤脸壮硕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豆大的冷汗混合着雨水滚滚而下,整个人萎靡下去,靠着墙壁才勉强没有摔倒,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沈修瑾,在连续吞噬了两个魂魄后,身体承受力似乎达到了极限。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呕出的却只有带着腥气的酸水。他握着判官笔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手臂上的青灰色已经蔓延到了肩膀,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脑海中的怨毒嘶鸣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撕裂!
就在这时,那个逃向角落的混混,在极致的恐惧中,竟然摸出了一把黑沉沉的手枪!他双手抖得如同帕金森病人,枪口胡乱地指向沈修瑾,脸上涕泪横流,嘶声尖叫:别…别过来!怪物!我开枪了!我真的开枪了!
沈修瑾缓缓直起身。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酸水,赤红的双眼转向那个持枪的混混。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痛苦和疯狂彻底点燃的、令人绝望的冰冷杀意。他握着那支吸饱了精魄、幽芒吞吐不定的判官笔,如同握着一柄来自地狱的钥匙,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那个吓破了胆的混混走去。
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踩在对方的心脏上。
砰!砰砰!混混彻底崩溃,闭着眼睛,疯狂地扣动了扳机!
刺耳的枪声在空旷的烂尾楼里炸响!
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沈修瑾的身体射入他身后的水泥墙,溅起几点火星和碎石!
沈修瑾的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他仿佛已经超越了凡人对子弹的恐惧,或者,那无时无刻不在吞噬他的痛苦,早已盖过了死亡的威胁!
不…不要!别杀我!我错了!是疤脸!是李老板!都是他们逼我的!混混看着如同索命恶鬼般步步逼近的沈修瑾,精神彻底崩溃,手枪脱手掉在地上,整个人瘫软下去,裤裆瞬间湿透,散发出难闻的骚臭。
沈修瑾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涕泪横流、屎尿齐出的废物。判官笔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发出饥渴的嗡鸣。
他缓缓抬起了手。
不——!混混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哀嚎。
……
清晨五点,雨势渐歇,天空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
城南废弃的金鼎苑烂尾楼,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墓碑矗立在黎明前的晦暗里。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无声地停在入口处,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
警戒线已经拉起,将底层那栋透出过昏黄火光的水泥毛坯房重重封锁。穿着藏蓝制服的警察和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在里面忙碌着,脚步放得很轻,交谈声也压得极低,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
王队!一个年轻的刑警脸色煞白地从里面小跑出来,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声音有些发颤,初步勘查…里面…里面太邪门了!
被称为王队的中年警官,王建国,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经验丰富,见过不少恶性案件现场,但手下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还是让他心头一沉。他戴上手套鞋套,沉声道:说。
三个死者…或者说,三具尸体…年轻刑警咽了口唾沫,艰难地组织着语言,第一个,黄毛,身份初步确认是本地混混张强。死因…死因不明!法医说体表没有任何致命伤,但整个人…像…像是瞬间被抽干了!皮肤干瘪发灰,跟…跟木乃伊似的!眉心…眉心有个很小的红点,像针眼…
王建国眼神一凛:抽干
是…是的!第二个,外号‘铁头’的混混李伟,死在墙角…死状…更诡异!年轻刑警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他…他像是被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硬生生压扁了!全身骨骼粉碎性骨折,整个人…成了一滩…一滩混合着骨渣和内脏的肉饼!可现场没有任何大型重物坠落的痕迹!就像…就像凭空有一座山砸在了他身上!
……王建国沉默了,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种死法,超出了常理。
第三个…是疤脸刘彪。年轻刑警深吸一口气,显然最后这个给他的冲击最大,他…他靠在墙边,右臂肘关节粉碎性骨折…但这不是主要的。他的死因…像是…像是被活活吓死的!眼球极度突出,瞳孔放大到极限,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种…无法形容的、极致恐惧的表情!而且…而且法医在他体内检测到了多种…多种烈性毒素!包括蛇毒、蝎毒…甚至还有氰化物!就像是…有人把整个毒物园的毒液一次性灌进了他身体里!可体表没有任何注射或强迫灌入的痕迹!这些毒…像是…像是从他身体内部自己长出来的!
王建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三个死者,三种截然不同、却又都诡异到极点的死法!这根本不是寻常的凶杀案!
他快步走进现场。浓烈的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什么东西腐烂又混杂着消毒水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篝火的余烬还在冒着青烟。
第一具尸体,黄毛张强,如同年轻刑警描述的那样,干瘪灰败地躺在地上,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眉心那一点微不可查的红点,在惨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法医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检查。
第二具,墙角那滩难以名状的肉泥,视觉冲击力强到让几个新来的警员忍不住跑到外面呕吐。碎裂的骨渣刺穿了皮肤,混合着暗红色的血肉和内脏组织,铺开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第三具,疤脸刘彪。他靠着墙壁坐着,头歪向一边,脸上凝固着那副足以成为任何人噩梦素材的极致恐惧表情。他壮硕的身体此刻显得异常松垮,皮肤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紫黑色斑点。旁边的法医助手正小心地提取他口鼻处的残留物。
王建国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打斗痕迹很凌乱,有钢管掉落的痕迹,有子弹射入墙壁的弹孔。他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发现了一小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形状不规则,不像滴落,更像是蹭上去的。还有几个模糊的、带着泥泞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门外后巷的黑暗中。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片血迹和脚印,眉头越皱越紧。这些痕迹…不属于那三个死者。尤其是那脚印,尺码不大,带着一种虚浮无力的拖沓感…像是一个受伤或者极其疲惫的人留下的。
调取附近所有监控!尤其是昨晚后半夜的!重点排查可疑车辆和行人!特别是…有受伤迹象的人!王建国站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另外,立刻查清这三个人最近的活动轨迹!特别是和刘彪关系密切的‘老板’!我要知道他们昨晚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那个跑掉的女人…苏禾!她是关键!找到她!
他走到疤脸刘彪的尸体前,凝视着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以及他身上那不符合常理的剧毒反应。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寒意,浮现在他心头。
沈修瑾。
那个五年前家破人亡、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的火锅店小老板。
这地狱般的现场,这诡异到极点的死法…难道真的是那个被逼入绝境的年轻人,化身厉鬼,回来索命了吗
王建国猛地摇头,试图甩掉这个荒谬却挥之不去的念头。他需要证据,需要线索!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喂,技术科吗立刻给我查一个地址,‘忘川涮肉’!对,就是那家只在半夜开门的火锅店!老板叫沈修瑾!我要他所有的资料!现在就要!
……
冰冷的审讯灯光,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惨白刺眼,将狭小空间里的一切都照得无所遁形。
王建国坐在审讯桌后,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了尽头,长长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画面是金鼎苑烂尾楼附近一条污水横流的后巷,时间显示是凌晨四点二十分左右。
画面晃动,噪点严重。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形瘦削佝偻的男人,正半拖半抱着一个脚步踉跄、似乎受了伤的女人,艰难地穿过巷子。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监控范围的边缘,只留下几枚模糊不清的泥泞脚印。
王队,旁边负责技术的警员指着屏幕,就是他们。男的…高度疑似沈修瑾。女的,体貌特征和苏禾完全吻合。巷口另一个角度的监控拍到了他们上了一辆停在阴影里的破旧面包车,车牌…被泥糊住了,看不清。
王建国沉默着,将烟头狠狠摁灭在早已塞满的烟灰缸里。屏幕上那两道相互搀扶、消失在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身影,如同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沈修瑾那佝偻的背影,苏禾那明显虚弱的姿态…和他们身后那如同屠宰场般诡异血腥的烂尾楼现场,形成了令人窒息的联想。
砰!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刑警拿着几张刚打印出来的资料,脸色凝重地快步走进来:王队!查清楚了!李国富名下那家‘国富建材’的常年法律顾问,就是王有德!那个帮李国富处理了无数‘擦屁股’事儿的黑心律师!还有…
年轻刑警顿了一下,声音压低:我们查到,就在昨晚案发前大概一小时,疤脸刘彪的一个备用手机,最后拨出的号码…就是王有德律师事务所的座机!通话时长不到一分钟!
王建国的瞳孔骤然收缩!王有德!这条线终于串上了!
立刻!派人盯死王有德!把他给我‘请’回来!注意安全!王建国霍然起身,语速极快地下令。他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另外,通知技术科,给我盯死所有可能和苏禾、沈修瑾有关的信号源!重点筛查医院、小诊所、黑车!他们有人受伤,跑不远!
是!
警笛声再次撕裂了城市的清晨,几辆警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向城东那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高档别墅区——王有德的家就在那里。
然而,当王建国带队赶到那栋气派的欧式别墅时,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别墅大门敞开着,昂贵的雕花铁门歪斜地挂在一侧。院子里一片狼藉,名贵的盆栽被砸得稀烂,泥土和残枝败叶铺了一地。几个穿着物业制服的人正远远地站着,脸上带着惊恐和茫然。
王建国的心沉了下去。他拔出手枪,示意队员警戒,率先冲了进去。
客厅里,奢华的水晶吊灯碎了一地,玻璃渣子铺满了波斯地毯。真皮沙发被利器划开,露出里面的填充物。酒柜里的名酒碎了大半,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一种…淡淡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腥气。
王有德,这位在法庭上向来衣冠楚楚、言辞犀利的名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蜷缩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老板桌下。
他穿着丝绸睡袍,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鼻涕和口水。他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双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喉咙,指甲在皮肤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嘴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神涣散,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极致的惊恐。
水…好多水…淹…淹死我了…救…救命…他断断续续地嘶喊着,声音嘶哑变形,仿佛真的快要窒息而亡。但他的身体周围,除了地毯上被他挣扎弄湿的一大片水渍(很可能是他自己失禁或打翻的水),根本没有足以淹死人的水源!
data-fanqie-type=pay_tag>
王有德!王建国厉声喝道,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王有德猛地一哆嗦,涣散的目光聚焦了一瞬,看清是警察,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爆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啊——!别过来!不是我!别找我!沈家…沈家的债…是李国富!都是李国富指使的!是他要斩草除根!是他让疤脸去撞苏禾爹妈!是他要弄死沈修瑾和苏禾!不关我的事!别淹死我!别淹死我啊——!
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双手疯狂地挥舞,仿佛在驱赶着看不见的洪水猛兽,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抽搐。
叫救护车!王建国脸色铁青,对着手下吼道。他蹲下身,避开王有德疯狂挥舞的手臂,试图查看他的状况。
就在这时,王有德的抽搐骤然加剧!他双眼猛地翻白,口吐白沫,身体像被电击般绷直,然后猛地一软,瘫倒在地毯上,彻底不动了。
王有德!王建国伸手探向他的颈动脉。
一片死寂。
法医初步检查后,对王建国摇了摇头:窒息征象明显,喉头严重水肿…但…没有任何外力压迫或溺水的物理证据。初步判断…是急性喉头水肿导致窒息,诱因…可能是极度惊恐引发的严重过敏反应或者…癔症性窒息需要进一步解剖。法医的语气也充满了困惑。
极度惊恐癔症王建国看着王有德那张还残留着极致恐惧、死不瞑目的脸,又想起烂尾楼里疤脸刘彪那如出一辙的扭曲表情。还有黄毛的干尸,铁头的肉泥…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王建国的脊椎爬升。
沈修瑾!苏禾!
他猛地转身,对着手下几乎是咆哮着下令: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他们找出来!重点!李国富!他一定是下一个目标!通知李国富家附近的派出所,立刻派人去保护!不!我亲自去!快!
他冲出别墅,跳上警车。警笛凄厉地长鸣,警车如同脱缰野马,朝着城市另一端、安保森严的富人区疾驰而去。王建国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他脑海中反复回响着王有德临死前的嘶吼:是李国富!是他要斩草除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催命的鼓点。他必须在那个复仇的恶鬼之前,找到李国富!
……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庭院,名贵的锦鲤在清澈的池水中游弋。阳光透过昂贵的防弹玻璃,洒在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地板上。然而,这栋位于山顶、如同堡垒般的豪华别墅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李国富肥胖的身体陷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昂贵的丝绸睡衣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他臃肿的躯体上。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纯金打造的弥勒佛吊坠,肥厚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油腻的胖脸上,此刻毫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浸湿了稀疏的头发。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精明和贪婪的小眼睛,此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台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是几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刚收到的加密信息。信息内容极其简短,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冒烟:
王有德死了。样子很惨。下一个,该你了。跑晚了。
发信人未知。号码是经过无数次加密跳转的幽灵号。
废物!一群废物!李国富猛地将手机狠狠砸在大理石茶几面上!昂贵的手机屏幕瞬间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疤脸那个蠢货!连个女人都弄不死!还有王有德…律师狗屁!吓死没用的东西!
他粗重地喘息着,如同一条被抛上岸的鱼。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王有德临死前那通语无伦次、充满极致恐惧的电话录音,还在他耳边回荡:…水…好多水…淹死我了…沈修瑾…是沈修瑾…他变成鬼回来了…他来找我们了…李老板…跑…快跑啊…
鬼沈修瑾变成鬼了李国富不信鬼神,他只信钱和权!可烂尾楼里那三个手下的死状报告,王有德这离奇被吓死的结局…这些完全超出常理、无法用逻辑解释的恐怖事件,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
来人!来人!李国富歇斯底里地朝着门口吼叫。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魁梧、眼神锐利的保镖立刻推门进来,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带着家伙。
老板!保镖头目沉声应道。
外面…外面有什么动静李国富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一切正常,老板。兄弟们都在外面守着,监控全开,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保镖头目回答得很肯定。
给我盯死了!特别是…特别是…李国富的目光神经质地扫过落地窗外那片宁静的庭院,仿佛那精心打理的花园里随时会跳出索命的恶鬼,特别是那些阴暗的角落!还有…水!所有靠近水源的地方!水池!喷泉!都给我盯紧!一只水鸟都不许靠近!
保镖头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但还是恭敬地应道:是,老板!水池那边也加派了人手。
滚!都给我滚出去!守好门!李国富烦躁地挥手。
保镖退出,厚重的实木门无声地关上,将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房间里只剩下李国富粗重的喘息和墙上那座价值连城的古董座钟发出的、单调而清晰的滴答声。
每一秒,都像是一年那么漫长。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冰水,试图压下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恐惧。冰凉的水滑入食道,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的寒意。他抓起遥控器,胡乱地打开墙上的巨幕电视。
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早间新闻。妆容精致的女主播用公式化的声音播报着:…昨夜我市城南金鼎苑烂尾楼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三名男子死亡,死因离奇…警方已介入调查…另悉,今晨我市著名律师王有德先生在其家中突发疾病不幸离世…
啪!李国富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关掉了电视!那女主播公式化的声音,此刻听在他耳中却如同恶魔的嘲笑!
他瘫在沙发里,肥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汗水浸透了他的睡衣,黏腻冰冷。他死死攥着那个金佛吊坠,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我有钱…我捐了很多香油钱…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阳光似乎也带上了一丝惨白。别墅里静得可怕,只有座钟的滴答声,如同敲响的丧钟。
突然!
嗷呜——!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充满巨大痛苦的犬吠声,猛地从别墅后方的庭院深处传来!那声音尖锐刺耳,穿透了厚实的玻璃和墙壁,狠狠扎进李国富的耳膜!
是将军!他养的那条价值百万、凶猛无比的纯种藏獒!
李国富肥胖的身体如同触电般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脸几乎贴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瞪圆了眼睛,死死看向后院的犬舍方向!
只见那条平时威风凛凛、连保镖都不敢轻易靠近的黑色巨獒将军,此刻正发疯般地在它那宽敞的犬舍里疯狂冲撞!它发出阵阵不似犬类的、如同野兽垂死般的痛苦哀嚎,巨大的爪子疯狂地抓挠着坚固的合金围栏,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更让李国富魂飞魄散的是,将军那双原本凶光毕露的眼睛,此刻竟然变成了…变成了和苏禾、和沈修瑾在监控里出现时一模一样的…赤红色!如同两盏来自地狱的血灯!充满了非人的狂暴和痛苦!
汪!嗷——!
将军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吠,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白尖锐的獠牙,然而这一次,它攻击的目标不再是围栏,而是…它自己的前腿!
咔嚓!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那条凶猛的藏獒,竟然硬生生用自己锋利的獠牙,狠狠咬断了自己的前腿!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剧痛让它更加疯狂!它甩着断腿,鲜血狂飙,染红了整个犬舍的地面,然后…它猛地调转方向,赤红的双眼如同燃烧的炭火,隔着玻璃,死死地锁定了别墅内、站在落地窗前、面无人色的李国富!
那眼神…不再是看主人的眼神。那是…看着不共戴天的仇敌!看着即将被撕碎的猎物!
吼——!
将军发出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了无尽恨意的咆哮,拖着断腿,以不可思议的狂暴力量,狠狠撞向犬舍那坚固的合金大门!
哐当!哐当!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李国富的心脏上!
拦住它!开枪!快开枪打死它!李国富吓得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对着外面尖叫!
庭院里的保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呆了。听到老板的嘶吼,才如梦初醒,纷纷拔出手枪。
砰!砰砰砰!
混乱的枪声响起!
然而,陷入终极狂暴的将军,仿佛失去了痛觉,子弹打在它厚实的皮毛和肌肉上,只是让它身体趔趄,却无法阻止它疯狂的撞击!
轰隆——!
一声巨响!合金大门在藏獒不要命的疯狂撞击下,竟然硬生生被撞开了!
将军如同一道黑色的、浴血的闪电,拖着断腿,带着冲天的血腥气和狂暴的恨意,赤红的双眼死死锁定别墅的方向,朝着落地窗后的李国富,狂冲而来!
不——!拦住它!快拦住它!李国富发出杀猪般的惨嚎,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肥胖的身体撞翻了名贵的茶几,杯碟碎了一地!
保镖们惊恐地对着冲来的巨兽开枪!
砰!砰!
子弹打在将军身上,血花迸溅!但它冲锋的速度只是稍稍一滞,赤红的眼中凶光更盛!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地狱传来的咆哮,纵身一跃,巨大的身躯狠狠撞在别墅的落地窗上!
咚!一声闷响!
虽然是最顶级的防弹玻璃,但在藏獒这蕴含了狂暴力量的一撞之下,整面巨大的落地窗都剧烈地震动起来!蛛网般的裂纹,以撞击点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将军被反震力弹开,摔在庭院草地上,但它立刻挣扎着爬起来,断腿处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一大片草地。它毫不在意,赤红的双眼依旧死死盯着窗内吓瘫在地的李国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调整姿势,准备发起下一次冲锋!
打头!打它的头!保镖头目声嘶力竭地吼道,举枪瞄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嗷…
庭院角落,那处造价不菲的锦鲤池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诡异、仿佛无数气泡在水底翻滚破裂的呜咽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枪声和藏獒的咆哮!
正准备再次扑向落地窗的将军,身体猛地一僵!它那充满狂暴恨意的赤红双眼,在听到那呜咽声的瞬间,竟然…竟然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变回了原本的棕黑色!眼中的狂暴和痛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如同遇到天敌般的恐惧!
它庞大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甚至忘记了断腿的剧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如同小狗般的哀鸣,巨大的头颅深深地埋了下去,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整个身体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仿佛那里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这突如其来的、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让所有举着枪的保镖都愣住了,枪口下意识地指向锦鲤池的方向。
只见那原本清澈平静的锦鲤池水面,此刻正剧烈地翻涌起浑浊的泡沫!池底铺设的鹅卵石,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搅动着,互相碰撞,发出咕噜噜的闷响!一股浓烈的、带着淤泥和腐烂水草气息的腥气弥漫开来。
哗啦——!
水面猛地破开!
一条体型硕大得超乎寻常、足足有半米多长的金色锦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抛出了水面!它疯狂地扭动着身体,金色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但它的眼睛…竟然也是赤红色的!充满了痛苦和一种诡异的疯狂!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池塘边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湿透的、沾满泥污的夹克,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整个人仿佛刚从冰冷的池水里爬出来,浑身都在滴着水,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渍。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一尊从地狱黄泉里捞出来的石像。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水腥、淤泥和浓重死寂的冰冷气息,以他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整个庭院的气温仿佛骤降了十度!
所有的保镖,包括那个经验丰富的头目,在看到这个身影的瞬间,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绝对死亡和未知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的心脏!手中的枪,似乎都变得沉重冰冷起来。
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藏獒将军,在感受到这股气息后,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巨大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头埋得更低了,连看都不敢再看那个方向一眼。
死寂。
只有锦鲤在草地上徒劳拍打尾巴的啪啪声,以及池塘里浑浊水泡翻涌的咕噜声。
那个佝偻的、如同水鬼般的身影,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湿漉漉的头发下,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眼窝深陷、布满赤红血丝的脸。那双眼睛,如同两口燃烧着幽幽鬼火的深井,冰冷、疯狂、死寂,穿透了防弹玻璃,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牢牢地锁定了别墅内、瘫软在地、裤裆已然湿透的李国富!
沈修瑾!
李国富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鸡叫声,巨大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那双属于地狱的眼睛!他终于相信了,王有德临死前喊的不是疯话!
恶鬼…真的来了!
鬼…鬼啊——!李国富爆发出此生最凄厉的惨叫,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去,肥胖的身体在地板上滑稽又绝望地扭动,只想离那扇即将破碎的落地窗远一点!再远一点!
窗外的沈修瑾,嘴角缓缓咧开一个无声的、极度诡异的弧度。
他那只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手中,紧握着那支通体青黑、符文扭曲、笔尖闪烁着一点吞噬灵魂幽芒的——
判官笔!
……
冰冷粘稠的黑暗,像沉船的淤泥,一层层包裹上来,沉重得令人窒息。
沈修瑾感觉自己在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死寂。判官笔吞噬魂魄带来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啃噬着他仅存的生机。每一次心跳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手臂上那诡异的青灰色已经蔓延至胸口,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毒蛇在蠕动、噬咬。
他靠在一堵冰冷潮湿的砖墙后,废弃的锅炉房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埃气味。苏禾跪在他身边,单薄的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她撕下自己衣服还算干净的里衬,手忙脚乱地按压着他肩膀上那个被流弹擦过、正不断渗血的伤口。鲜血很快染红了布条,也染红了她的双手。
坚持住…沈修瑾…求求你坚持住…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眼泪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滚烫的额头上,瞬间变得冰凉,我们…我们去找医生…偷偷的…黑诊所也行…你不能死…你不能…
沈修瑾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苏禾那张沾满泪水和污迹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晃动。他扯了扯嘴角,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却只尝到满嘴的血腥味。他艰难地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没有被青灰色完全侵蚀的手,冰冷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别哭…苏禾…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锅炉房外呼啸的风声淹没,…快了…就剩…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李国富。那个一切悲剧的源头。
想到这个名字,一股夹杂着剧痛的暴戾之气猛地冲上心头,刺激得他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沫溅在苏禾的手背上,触目惊心。
不!不要去!苏禾死死抓住他的手,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你会死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那支笔…它在吃你!它在吃掉你啊!她的目光落在他紧握在另一只手中的判官笔上,那支青黑的笔仿佛活物般,正贪婪地汲取着他生命的微光。
就在这时!
嗡——!
沈修瑾手中紧握的判官笔,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笔身发出刺耳的嗡鸣,上面那些扭曲黯淡的符文骤然亮起幽绿色的光芒,如同地狱鬼火!一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狂暴、都要贪婪的吸力,猛地从笔尖爆发出来!
呃啊——!
沈修瑾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身体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弓起!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硬生生地撕扯、拖拽!判官笔的嗡鸣声在他脑海中无限放大,变成了无数亡魂叠加的、充满怨毒和饥渴的尖啸!眼前瞬间被一片血红色覆盖!
沈修瑾!苏禾惊恐地尖叫,扑上去想按住他抽搐的身体。
但判官笔的吸力骤然加剧!
嗤啦——
一声仿佛布帛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轻响!
一道比之前吞噬黄毛、混混时浓郁十倍不止的、近乎凝成实质的灰白色雾气,猛地从沈修瑾的身体里被强行抽离出来!那雾气翻滚扭曲,隐约呈现出沈修瑾痛苦挣扎的面容轮廓!
这是他的生魂!判官笔在反噬宿主!在彻底吞噬他最后的本源!
灰雾被笔尖疯狂地吸食!沈修瑾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皮肤变得灰败透明,眼窝深陷如同骷髅,那蔓延的青灰色瞬间覆盖了他全身!他的眼神迅速涣散,生命的光辉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不——!苏禾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绝望地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被抽离的魂魄雾气。
就在沈修瑾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刹那——
唉…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穿越了亘古时空的叹息,毫无征兆地在空旷冰冷的锅炉房里响起。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和却又浩瀚无边的力量,如同初春消融的雪水,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这股力量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暖意,瞬间笼罩了濒死的沈修瑾,也轻轻拂过惊骇欲绝的苏禾。
那支正在疯狂吞噬沈修瑾生魂的判官笔,笔身上炽亮的幽绿符文仿佛遇到了克星,光芒骤然黯淡下去!笔尖发出的狂暴吸力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瞬间减弱了大半!
即将被完全吸走的灰雾生魂,猛地一滞,然后如同退潮般,缓缓地、艰难地重新流回了沈修瑾那具几乎被吸干的躯壳之中。
沈修瑾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冰冷的地面。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如同破旧风箱在拉动,但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门口。
苏禾也猛地回头。
锅炉房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阴影下,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着那个穿着皂色古旧长袍的高大身影——忘川涮肉店里那个神秘的鬼差。
他依旧隐在阴影中,袍角无风自动,两点幽绿的目光如同深潭古井,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地上濒死的沈修瑾和惊恐的苏禾。方才那股浩瀚温和的力量,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时辰…未到。鬼差沙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古老的石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感,判官笔…不是这般用法。
沈修瑾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鬼差,眼中充满了不甘和巨大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阻止他为什么现在出现
鬼差似乎洞悉了他的疑问。那两点幽绿的目光微微转向沈修瑾紧握判官笔的手,缓缓道:噬魂为薪,燃尽即灭。汝魂…已不堪再负。
他的目光又扫过沈修瑾身上那几乎覆盖全身的、如同尸斑般的青灰色,以及他胸口微弱到极致的起伏。
执念引路,笔为舟楫。然舟重…则覆。鬼差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如同冰冷的宣判,汝之残烛…仅余一刻。
一刻!
沈修瑾的身体猛地一颤!灰败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一刻钟!十五分钟!这就是他仅剩的生命!他耗尽所有,化身厉鬼,屠戮仇雠,最终换来的,却只有这短短的一刻钟!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没有力气再感到愤怒。
不…不会的!你骗人!苏禾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到鬼差面前,泪水模糊了视线,声音嘶哑地哭喊,你救救他!求求你!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鬼差…你能管死人的…你帮帮他!他…他只是想讨个公道!他…
鬼差沉默着。高大的皂袍身影如同一座亘古的冰山,两点幽绿的目光平静地俯视着激动绝望的苏禾,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凡人的哭号与哀求,不过是过耳的风声。
公道沈修瑾突然开口了,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的平静。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用那只还能动的手,撑起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死死地盯住阴影里的鬼差。
阴司的‘公道’…就是看着恶人逍遥,看着冤魂沉沦他扯出一个嘲讽至极的惨笑,嘴角溢出暗红的血沫,告诉我…我父母…他们现在…何处问出这句话时,他眼中最后的光,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鬼差的目光,似乎第一次有了极其细微的波动。那两点幽绿的光芒,在沈修瑾脸上停留了片刻。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业火焚身,怨气冲霄…不得往生,徘徊…忘川之畔。
轰!
沈修瑾的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得往生!徘徊忘川之畔!
五年!整整五年!他的父母,那对一生勤恳善良的老实人,竟然因为枉死,因为滔天的怨气无法平息,至今还被困在忘川河边,承受着无休止的痛苦,不得解脱!
啊——!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哀嚎,猛地从沈修瑾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因为身体的剧痛,而是灵魂被彻底撕裂的绝望!他佝偻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赤红的双眼死死瞪大,眼角几乎要裂开,滚烫的血泪混合着暗红的血沫,汹涌而出!
五年麻木的等待,化身厉鬼的疯狂复仇…换来的,竟是父母在忘川河畔永世不得超生的消息!他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支撑的意志。他猛地抬起那只握着判官笔、已经被青灰色完全覆盖的手!笔尖那点幽芒因为他的情绪剧烈波动而疯狂闪烁!
嗬嗬…沈修瑾发出破风箱般的笑声,眼神彻底癫狂,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戾气,好…好一个‘不得往生’!那…就让所有人…一起…魂飞魄散!
他要用这最后的一刻钟,燃尽自己最后残存的魂魄,催动判官笔最本源的力量!他要拖着李国富,拖着这世间的不公,一起…永坠无间!
不要——!苏禾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向沈修瑾!
就在沈修瑾即将彻底引爆判官笔、玉石俱焚的千钧一发之际——
轰——!
锅炉房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锈蚀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呻吟!
刺眼的阳光和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
门口,赫然站着脸色铁青、举着手枪的王建国!他身后,是数名全副武装、如临大敌的刑警!
沈修瑾!放下凶器!王建国的怒吼如同惊雷,在空旷的锅炉房里炸响!
……
冰冷的枪口,如同毒蛇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金属的寒芒,死死锁定着靠在墙角的沈修瑾。
王建国的手指紧扣在扳机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身后的刑警们屏住呼吸,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修瑾那只高高举起、紧握着诡异青黑金属笔的手上,那笔尖闪烁的幽芒,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
苏禾被两个女警死死架住,她拼命挣扎,泪流满面,嘶哑的哭喊在死寂的锅炉房里回荡:不要开枪!求求你们不要开枪!他快死了!他就要死了啊——!
沈修瑾却仿佛对外界的一切置若罔闻。他的世界,在听到父母不得往生,徘徊忘川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崩塌了。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那支判官笔,此刻不再仅仅是复仇的工具,更像是一个通往最终毁灭的钥匙,一个可以结束所有痛苦的诱惑。
他布满血丝的赤红双眼空洞地望着上方布满蛛网的屋顶,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癫狂的弧度。青灰色如同蔓延的尸斑,已经覆盖了他裸露的脖颈,正迅速向脸颊侵蚀。他高高举起的握着判官笔的手臂,皮肤下的青灰色血管如同活物般剧烈搏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即将破体而出!笔尖的幽芒因为濒死能量的灌注而变得刺眼夺目,整个笔身发出高频的、令人牙酸的震颤嗡鸣!
放下笔!沈修瑾!我命令你放下!王建国的怒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经验告诉他,眼前这个濒死的男人,正处于彻底崩溃、引爆某种未知恐怖的边缘!他不能让他成功!
沈修瑾充耳不闻。他的意识在剧痛和怨毒的尖啸中沉浮,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引爆它!毁掉一切!让所有肮脏和痛苦…灰飞烟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王建国几乎要扣下扳机的瞬间——
让我…试试…
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无尽哀伤和决绝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在紧绷到极致的空气中响起。
是苏禾!
她不知何时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布满泪痕的脸上,只剩下一种近乎圣洁的平静。她看着王建国,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恳求。
王建国愣住了。架着她的两个女警也下意识地松了些力道。
苏禾轻轻地、但无比坚决地挣脱了女警的手。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角落里那个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男人。她的脚步很轻,踩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声音。
王建国的手枪微微下垂了一瞬,他死死盯着苏禾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没有阻止。直觉告诉他,这是最后的机会。
苏禾走到沈修瑾面前。他依旧高举着那支即将带来毁灭的判官笔,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对近在咫尺的她毫无反应,只有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和反噬而不停地抽搐着。
苏禾蹲下身,与他平视。她伸出双手,温柔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捧住了沈修瑾那张被青灰色侵蚀、如同死尸般的脸。她的掌心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绝望的力量。
修瑾…苏禾的声音很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清晰地传入沈修瑾被怨念和痛苦充斥的耳中,看着我…看看我…
沈修瑾涣散的目光,似乎极其艰难地、微微转动了一下,焦距模糊地落在了苏禾的脸上。那张被泪水和污迹模糊的脸,此刻却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那双曾盛满阳光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他,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献祭般的温柔。
你…不是一个人…苏禾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异常清晰,叔叔阿姨…他们…他们在等你…
叔叔阿姨…他们在等你…
这几个字,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光,微弱,却顽强地刺穿了沈修瑾意识中那片被绝望和毁灭欲笼罩的浓重黑暗!
父母…
忘川河畔…不得往生的父母…
他们在等他
沈修瑾眼中那疯狂的赤红,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被投入了新的燃料。高举的手臂,那令人心悸的震颤嗡鸣,似乎…极其微弱地…减缓了一丝
苏禾捕捉到了这一丝变化!她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泪水却流得更凶。她捧着沈修瑾脸的手微微用力,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给他。
活下去…沈修瑾…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沈修瑾濒临破碎的心防上,带着我们的恨…活下去!去忘川…找到他们…带他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沈修瑾心中那座名为毁灭的堤坝!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从他喉咙深处溢出。高举的手臂猛地一颤!判官笔笔尖那刺目的幽芒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明灭闪烁!他眼中那疯狂的赤红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茫然和…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他死死地、死死地盯住苏禾的眼睛,仿佛要从那里汲取最后活下去的勇气。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毫无征兆地在锅炉房门口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沈修瑾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他看到,捧着他脸的苏禾,身体猛地一震!她那双刚刚还盛满哀伤、希冀和温柔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所取代。
一朵刺眼的、妖艳的血花,在她左侧胸口的位置,无声地、迅速地洇染开来。洁白的衣衫,瞬间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
呃…苏禾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血沫的气音。她眼中的光芒如同流星般迅速黯淡下去,捧着他脸颊的双手,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垂落。
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向后缓缓倾倒。
不——!!!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咆哮,猛地从沈修瑾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里蕴含的绝望和痛苦,让在场所有听到的人,心脏都为之狠狠一揪!
沈修瑾那具早已被死亡阴影笼罩、濒临崩溃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恐怖力量!他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凶兽,猛地向前扑出,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苏禾软倒的身体!
温热的、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
苏禾!苏禾!沈修瑾抱着她,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绝望。他徒劳地用手去捂住她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弹孔,可那温热的液体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迅速染红了他的手掌、他的手臂。
苏禾靠在他怀里,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透明。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涣散的目光努力地聚焦在沈修瑾那张被血泪和青灰色覆盖的脸上。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努力勾起一个微笑。
…活…下去…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如同风中飘散的叹息,从她唇间溢出。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她眼中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了。那双曾盛满阳光、曾为他流下无数泪水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头,无力地歪倒在他的臂弯里。
苏…禾沈修瑾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孩童般无助的茫然和不敢置信。他轻轻摇晃着她,仿佛想唤醒一个沉睡的人。苏禾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鲜血,依旧温热地流淌着,浸湿了他的衣襟,也浸湿了他早已冰冷绝望的心。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失去了颜色。
所有的悲恸、所有的仇恨、所有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执念…随着苏禾生命的流逝,仿佛也一同被抽离了。巨大的空洞吞噬了他。他抱着苏禾渐渐冰冷的身体,呆呆地坐着,如同石化。
门口,王建国目眦欲裂,猛地回头!只见队伍后面,一个新调入他队里不久、脸上还带着稚气和紧张过度的年轻刑警,正双手颤抖地举着枪,枪口还冒着一缕淡淡的青烟!他显然也被自己这走火的一枪吓傻了,脸色惨白如纸。
混账!王建国暴怒地一脚踹了过去!年轻刑警被踹翻在地,手枪脱手飞出。
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沈修瑾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疯狂,没有了绝望的嘶吼,甚至没有了眼泪。只剩下一种极致的、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平静。一种死寂的、万物终结般的平静。
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变成了纯粹的黑。深不见底,如同两口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纯粹的、绝对的虚无和…死意。
他抱着苏禾,慢慢低下头,将自己冰冷的脸颊,轻轻贴在她已然失去温度、沾满血污的额头上。动作温柔得令人心碎。
然后,他那只一直紧握着判官笔、被青灰色彻底覆盖的手,缓缓地、稳稳地抬了起来。
笔尖,不再指向虚空,不再指向毁灭。
而是…轻轻地、温柔地…点在了苏禾眉心正中,那个被血染红的位置。
动作轻柔,如同情人最后的吻别。
……
嗡——
一声低沉悠长、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嗡鸣,在死寂的锅炉房中骤然响起。
判官笔通体青黑的笔身,在沈修瑾点落苏禾眉心的瞬间,骤然亮起!不是之前那种贪婪暴戾的幽绿鬼火,而是一种纯净、温和、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淡金色光芒!
笔身上那些原本扭曲狰狞、充满怨戾之气的符文,在淡金光芒的流淌下,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褪去,显露出其下更加古老、更加玄奥、充满大道韵律的原始纹路!整支笔仿佛脱胎换骨,散发出一种神圣而悲悯的气息。
笔尖那一点幽芒,也化为纯粹温暖的金色光点,如同初生的晨曦,轻柔地融入苏禾眉心的伤口。
奇迹,在无声中发生。
苏禾胸口那狰狞的、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弹孔,在金光的笼罩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着、愈合着!翻卷的皮肉收口,断裂的血管续接,破碎的组织重生…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逆转时光,抚平创伤!
她惨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庞,在金光的映照下,竟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润。虽然依旧紧闭双眼,但那股浓烈的死气,正在被一种深沉的、如同沉睡般的宁静所取代。
沈修瑾静静地抱着她,低着头,脸颊依旧贴着她的额头。他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完成了最后的仪式,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他身上的青灰色如同潮水般褪去,露出原本苍白的肤色,但那苍白中透出的,是一种油尽灯枯的灰败。他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绝对虚无的黑色,也在缓缓消散,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他手中的判官笔,在释放出那温暖而神圣的金光、逆转苏禾生死之后,笔身上的淡金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些重新显化的古老符文,也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光芒内敛,变得朴实无华。笔身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咔嚓声,一道细微的裂痕,从笔尖一直蔓延到笔尾。这支逆乱阴阳的禁忌之笔,在耗尽最后一丝威能后,似乎也走到了尽头。
就在这时,锅炉房门口那片光影扭曲的阴影中,那个高大的皂袍鬼差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浮现。
他两点幽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紧紧相拥的沈修瑾和苏禾,扫过那支布满裂痕、光芒尽失的判官笔,最后落在沈修瑾那具生机已如风中残烛的身体上。
情为引,魂为祭…鬼差沙哑的声音响起,依旧毫无波澜,却仿佛带着一丝亘古的叹息,判官笔…终识其主。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沈修瑾身上,那两点幽绿的光芒似乎穿透了沈修瑾的皮囊,直视着他那即将彻底消散的灵魂之火。
尘缘已了,执念…可息鬼差缓缓问道。
沈修瑾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器。他看向阴影中的鬼差,那双疲惫至极的眼睛里,没有了恨,没有了怨,只剩下一种沉淀后的、深不见底的悲伤和…一丝询问。
她…沈修瑾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最后的力气,…能…活
鬼差的目光落在苏禾宁静安详、胸口伤痕已然消失的脸上,微微颔首:魂归本位,生机已续。然…阳寿有损,前尘尽忘。
能活…只是会忘记过去的一切。
沈修瑾灰败的脸上,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似乎是一个笑,一个解脱的、却又带着无尽悲凉的笑。
好…他闭上眼,一滴浑浊的泪,终于从他眼角滑落,无声地滴落在苏禾光洁的额头上,…忘…了好…
他抱着苏禾的手,终于彻底失去了力量,缓缓松开。
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最后支撑的沙塔,无声地向后倒去,重重地靠在冰冷布满灰尘的墙壁上。
胸膛最后一丝微弱的起伏,彻底停止。
那双疲惫的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
王建国和所有在场的刑警,目睹着这超越常理、如同神迹又如同噩梦的一幕幕,早已震惊得失去了言语。直到沈修瑾的身体彻底失去生机,他们才如梦初醒。
快!叫救护车!王建国嘶声吼道,第一个冲上前,小心翼翼地探向苏禾的颈动脉。
微弱的搏动传来。虽然微弱,但…是活的!
他又颤抖着手探向沈修瑾的脖颈…一片冰冷死寂。
那个失手开枪的年轻刑警瘫软在地,捂着脸失声痛哭。
……
一个月后。
城郊,青山公墓。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将新立的墓碑冲洗得干净肃穆。墓碑上,沈修瑾的黑白照片定格着他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面容,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王建国撑着一把黑伞,独自站在墓前。他将一束洁白的雏菊轻轻放在墓碑前。雨丝打在花瓣上,凝结成晶莹的水珠。
关于沈修瑾和苏禾的一切,早已结案。疤脸、王有德、李国富…这些名字和他们离奇的死亡,连同那支消失无踪的诡异金属笔,都成了被严格封存的绝密卷宗,尘封在档案室的最深处。对外公布的,只是一系列巧合的意外和突发疾病。苏禾作为唯一的幸存者和关键证人,在经历了一个月的昏迷后,奇迹般地苏醒。只是,如那神秘鬼差所言,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前尘尽忘。
王建国看着墓碑上沈修瑾的照片,深深地叹了口气。真相是什么正义又是什么或许,对那个在忘川河畔煎熬了五年、最终燃尽自己的青年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他用自己的命,换了苏禾的生,也亲手了结了所有的恩怨。
雨,渐渐停了。王建国收起伞,最后看了一眼墓碑,转身默默离开。
……
城市的夜,再次降临。
凌晨三点的忘川涮肉,那盏昏黄的顶灯依旧亮着。油腻的玻璃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风雨。
柜台后,一个穿着古旧皂袍的高大身影静静地站立着。袍角无风自动,两点幽绿的目光,如同亘古不变的星辰,平静地注视着店堂。
店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条缝隙。
阴冷的风卷着湿气涌入。
一个穿着廉价夹克、身形瘦削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脚步带着一种新死之魂特有的虚浮和迷茫,慢慢挪进了店里。
他走到柜台前,停下。缓缓地、有些僵硬地抬起了头。
灯光下,露出一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脸。眼窝深陷,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正是沈修瑾!
只是此刻的他,眼神不再有生前的疯狂与痛苦,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平静和…一丝初为引路者的茫然。他的身体不再是实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微微泛着青灰的质感。
高大的鬼差,那两点幽绿的目光在沈修瑾新魂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一只苍白的手从袍袖下伸出,手中托着一支笔。
这支笔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白色,笔身光滑,没有任何符文雕刻,只在笔尾处,天然生着一圈极其细微、如同涟漪般的淡金色纹路。它散发着一种温和、纯净、包容的气息,与之前那支青黑狰狞的判官笔截然不同。
引魂笔。鬼差沙哑的声音响起,将笔递向沈修瑾,汝…可持之。
沈修瑾(或者说,新生的鬼差)看着那支玉白的笔,死寂的眼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波澜闪过。他缓缓伸出同样苍白半透明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稳稳地握住了笔身。
入手温润,如同暖玉。没有冰冷,没有刺痛,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回归本源般的平静感。笔尾那圈淡金色的涟漪纹路,在他指尖接触的瞬间,似乎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
引渡亡魂,维系阴阳。鬼差的声音如同古老的钟鸣,在寂静的店里回荡,前尘已逝,汝名…沈引。
沈引…
沈修瑾…不,沈引,新生的鬼差,低头看着手中温润的引魂笔。死寂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沈修瑾的迷茫缓缓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规则执行者的漠然和平静。他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鬼差袍袖微拂,转身走向后厨的方向,身影融入阴影之中。
沈引握着引魂笔,转身走向店门。他不需要学习,一种源于规则的本能已经融入他的魂体。他知道自己的职责,知道该去往何处。
他推开店门。
门外,夜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昏黄的路灯光,空无一人。
沈引迈步,踏入这片属于生者的寂静长夜。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有些虚幻,脚步无声无息。
他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一步一步,走向城市深处。手中的引魂笔散发着温润微光,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标。
走过一个街角。
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她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病号服,外面裹着不合身的薄外套,似乎是刚从医院出来。她背对着沈引,微微仰着头,望着路灯下飞舞的细小飞虫,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宁静而茫然,仿佛一个迷失了归途的孩子。
沈引的脚步,在看清那个背影的瞬间,骤然停顿。
死寂的、如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那圈刚刚沉淀下去的、名为沈引的漠然,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