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那目光近乎贪婪地逡巡着,急切地想要从中捕捞到一丝震动,哪怕是一丁点旧日温情的余烬........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沉静的、无波无澜的深潭。
那潭水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他心胆俱裂。
其实,早在他上次来津市,说出那些语焉不详的话时,我便隐隐有了猜测。
他或许身负着某种使命,徐蕙或许是其中一环。
那个晚上,我辗转难眠,将两辈子与他有关的点点滴滴,在心头反复咀嚼。
最终,我还是选择放开与释怀。
误会或许能解开,可那些冰冷的河水灌入肺腑的窒息,那岸边冷漠的注视,那一次次被推开、被惩罚、被放逐的痛楚.........
早已在时光里刻成了无法磨灭的伤痕。
细细密密的痛苦,像无数根针,早已将那份爱慕扎成了无法复原的破布。
他给的爱,太迟了。
迟到了整整一世,迟到了无数个心碎的日夜。
命运的岔路口,我们早已背道而驰,阴差阳错地走到了无法回头的彼岸。
而我的心里,也已悄然住进了另一个温暖的身影,投射下崭新的阳光。
恭喜小叔立下大功。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礼貌,侧身示意身边的苏易安,这位是我的对象,苏易安。我们正在用餐,小叔要一起吗
对象二字,清晰而残忍地落下。
念慈!别这样对我!跟我回家.......
周瑾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的哀鸣,他几乎是踉跄着向前扑来,伸手想抓住我,如同溺水者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一只坚定有力的手迅捷地格挡在他与我之间。
周团长!苏易安的声音清朗依旧,却带着不容侵犯的壁垒般的力度,请自重!
自重我他妈还要怎么自重——!
积压的疲惫、伤痛、恐慌,连同此刻被对象二字刺穿的绝望,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轰然爆发!彻底焚毁了他仅存的克制与骄傲!
他赤红着双眼,像一头被逼至悬崖、浑身浴血的困兽,指着挡在我身前的苏易安,发出凄厉到破音的嘶吼:
你算什么东西!我看着她从豆蔻梢头长到亭亭玉立!她第一次学骑车摔跤是我扶的!她第一次登台演出我在台下!她过去十年满心满眼都是我!我们两家早有婚约!你凭什么!凭什么横插一脚
小叔,够了。
我伸出手,冷静地、甚至带着一丝悲悯,轻轻拨开他那只颤抖得不成样子、指向易安的手。
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手腕,那触感陌生而遥远。
我知道你有苦衷。可是,伤疤愈合了,不代表疼痛没有发生过。我们.....真的回不去了。
所有的嘶吼瞬间卡在他的喉咙里,化作一声绝望的呜咽。
巨大的痛苦仿佛有形之物,狠狠砸在他的脊梁上,让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躯痛苦地佝偻下去,剧烈地颤抖着。
那份属于上位者的、冷硬的威严,在这一刻彻底粉碎,暴露出底下令人心碎的脆弱与支离破碎的狼狈。
我后悔了!念慈......
他猛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迹狼狈滑落,
我不能没有你,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不该推开你......不该伤你......我错了!我向你道歉!求你......跟我回家......
他语无伦次,那双曾冷硬如铁、睥睨一切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绝望和乞求。
码头带着咸腥味的风,卷过这片死寂的狼藉。
我静静垂眸,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如巍峨山岳般不可撼动、此刻却在我脚下轰然崩塌的男人。
心底,亦被酸涩的潮水无声淹没。
那毕竟是贯穿了两世、爱恨都已刻入骨髓的名字。
看着他如此卑微狼狈、尊严尽失地忏悔,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带着旧日尘埃的复杂心绪,终究还是翻涌上来,化作心尖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缓缓蹲下身,伸出手,用力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手臂。
这个动作,无关爱恋,更像是对一段漫长纠葛最后的怜悯与告别。
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那双被悔恨与绝望彻底吞噬的眸子,声音清晰、稳定,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斩断过往的、近乎残忍的淡然:
小叔。
在我的记忆里,你一直是钢铁铸就、永不低头的战士,是为我们所有人遮风挡雨、撑起一片天的守护者。
别这样作践自己。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我从未想过要看到你这样落魄狼狈的模样。
我真心希望你一切都好。放过过去吧,也放过你自己。
我不恨你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宣告着最终的终结。
你会永远是我最信赖、最敬重的......小叔。
周瑾山高大的身躯猛地剧震!仿佛被这最后一句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
那双死死抓住我手臂的手,骤然脱力滑落。
念慈。
你要幸福。
他转身离开,光影落在他身上。
我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他会走的更远更高,而我也亦会走向我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