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丞相府嫡女,开局就是恋爱脑地狱模式。
>原主为凤凰男散尽家财铺路,却被休弃投湖自尽。
>看着眼前偷情被抓的渣男,我笑了:打死桂嬷嬷先问问相府暗卫同不同意。
>我左手捏着丞相爹的悔过书,右手握着长公主的玉镯。
>凤凰男跪求复合那日,我正用现代医术救活镇北王。
>王爷,听说您缺个王妃
>不,本王缺个能改写战局的女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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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湖水似乎还缠绕在肺腑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水腥气和濒死的绝望。我猛地睁开眼,刺目的光线让瞳孔一阵紧缩。身下是硬邦邦的雕花木床,触手是滑腻却陌生的锦缎被面。
小姐小姐您可算醒了!一张圆脸凑到眼前,眼睛肿得像桃子,是芍药。此刻正焦急地用湿帕子擦拭我的额头。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撞着我的意识——不属于我的记忆。
林晚照。大胤朝丞相林崇文唯一的嫡女。八岁那年,父母和离,母亲江南首富沈家独女沈清漪,决绝地抛下她,带着她的白月光游历天下去了,只留下据说价值连城的嫁妆封存在丞相府库房。父亲林崇文,很快迎娶了守身如玉多年的当朝长公主赵明懿。原主固执地将一切过错归咎于长公主的插足,任由外祖父沈老太爷将她带回江南抚养,从此拒绝踏足丞相府一步。林崇文从最初派人来接,到后来亲自登门,原主皆冷面对。再后来,书信也稀疏了。林晚照这个名字,连同她丞相府嫡女的身份,渐渐被京都遗忘,也被她自己刻意掩埋。
然后,周浩出现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介布衣,才华横溢。原主一头栽了进去。外祖父沈老太爷的反对声被原主激烈的抗争碾得粉碎。她带着沈家精心备下的丰厚嫁妆(母亲那份,她赌气不去要),嫁给了这个清贫书生。婚后的日子,是原主倾尽全力的托举。她用沈家的金山银海和人脉网络,为周浩打通仕途关节;亲自下厨,以失传的珍馐美味打动清高的老太傅,收他为关门弟子。周浩一朝金榜题名,在原主不遗余力的运作下,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尚书之位。
讽刺的是,原主多年无孕。周浩那刻薄的母亲王氏,迫不及待地从周家远亲里挑了个男孩,硬塞给原主过继。原主忍了,将一腔无处安放的母爱倾注在这个孩子身上。她依旧倔强地不肯动用丞相府一丝一毫的关系,仿佛那是她最后的骄傲与对父亲的无声控诉。丞相府那边,也仿佛真的遗忘了这个女儿,自她出嫁,再无片纸只字。
生活的毒刺一根根扎下。小姑子周玉与人私通,对方是妻妾成群的浪荡子,嫁过去不过是个贵妾。原主撞破后强行阻止,费尽心思为她谋了户部侍郎嫡子正妻的位置。周玉非但不领情,反而视原主为仇敌,三天两头回娘家寻衅滋事。
接着,周浩带回来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自称是老家遭灾、无依无靠的远房表妹柳莺儿。原主心软收留。真相很快撕开——柳莺儿是周浩养了多年的外室,连那个过继来的孩子周瑞,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原主的世界天崩地裂,她大闹一场。周浩敷衍地哄了几句,她便又软弱地原谅了他,甚至亲手将柳莺儿抬为姨娘。多么可笑又卑微的爱。
那段时间,周浩春风得意,眉梢眼角都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原主在家中侍奉刻薄的婆母王氏,打理中馈,教养那个并非亲生的孩子,累得形销骨立。她以为这是她的责任,是她维系这个家的方式。
直到那一天。一纸冰冷的休书甩在她面前。无所出,犯七出之条。轻飘飘的六个字,判了她十年付出的死刑。
离开周府那日,府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王氏叉着腰,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我儿就要迎娶国公府的千金了!你一个下堂妇,还不快滚,别在这儿碍着贵人的眼!
国公府呵,一个空有爵位、早已势微、在朝堂上毫无实权的空架子罢了。原主站在冰冷的湖边,湖水倒映着周府刺目的红灯笼和她惨白绝望的脸。她苦笑着,再次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灭顶之感将她彻底吞噬。她闭上眼,向前一步,跃入了那无边的寒冷与黑暗……
再次睁眼,便是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占据了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小姐您别吓奴婢啊!芍药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我彻底拉回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翻腾的属于原主的悲愤和属于我的震惊。目光扫过熟悉而忠诚的脸庞。芍药,自小陪伴的贴身丫鬟。桂嬷嬷,一手将原主带大的乳母。原主的记忆清晰无比地告诉我,上一世,芍药被诬陷偷窃主母首饰,被发卖了出去,下场凄惨。而桂嬷嬷,更是被周浩下令乱棍打死,罪名是在老夫人王氏的汤药里下毒!
为什么
记忆碎片猛地拼接——就在不久前,桂嬷嬷外出采买,无意间撞见了周浩与柳莺儿在绸缎庄后巷搂抱亲昵!桂嬷嬷又惊又怒,回来立刻禀告原主。那时的原主,被所谓的爱情蒙蔽了双眼,竟斥责桂嬷嬷挑拨离间、心思歹毒,一怒之下命人将她关进了后院的柴房!周浩得知此事后,眼中闪过的那丝阴狠……原来如此!他怕桂嬷嬷不死心,怕她继续告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构陷了个死罪!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凤凰男!
桂嬷嬷呢我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却异常冷静。
芍药一愣。我盯着芍药,我问的是,桂嬷嬷现在人在哪里是不是被关起来了我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芍药眼底。
芍药脸色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小…小姐…桂嬷嬷她…她不是被您下令…关在后院柴房了吗您…您忘了
果然!时间点就在这!
遭了!我猛地掀开被子,动作牵扯到虚弱的身体,一阵眩晕袭来,但我强撑着,芍药,扶我起来!立刻去柴房!快!
小姐!您身子还虚着!芍药心疼地想要劝阻。
别管!快!我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周浩随时可能回府!若让他知道桂嬷嬷被关,为了灭口,他绝对会立刻下手!
芍药被我从未有过的凌厉气势震慑,不敢再多言,慌忙扶着我下床。身体虚软无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我咬紧牙关,几乎是半拖半拽地被她架着往后院疾走。
阴暗潮湿的柴房,门被一把大铜锁锁着。钥匙!钥匙在谁那里
钥匙在刘婆子那儿!她是管库房的!芍药急道。
去要!就说我醒了,要找桂嬷嬷问话,立刻马上!我急促地命令。芍药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属于原主的愧疚和我的愤怒交织在一起。终于,芍药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攥着钥匙。
哗啦一声,锁链打开。柴房的门被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角落里,一个头发凌乱、衣衫沾着草屑的老妇人蜷缩着,正是桂嬷嬷!她听到动静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到我时,先是愕然,随即涌上无尽的委屈和担忧:小姐…小姐您怎么来了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啊!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快步上前,在桂嬷嬷和芍药的惊呼声中,我伸手用力将她扶了起来:嬷嬷,委屈你了!快出来!
回到我光线稍好的偏房,我屏退了其他下人,只留下芍药和惊魂未定的桂嬷嬷。我亲自倒了杯温水递给桂嬷嬷,看着她枯槁的手捧着杯子小口啜饮,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
嬷嬷,我直视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信任,那天你在绸缎庄后巷看到的,周浩和那个女子的事,是真的吗你详细告诉我,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桂嬷嬷的手猛地一抖,杯子里的水洒出来一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小…小姐…您…您信老奴了她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信!我斩钉截铁,你是我最亲的人,我不信你,信谁告诉我!
桂嬷嬷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她放下杯子,激动地抓住我的手:是真的!小姐!千真万确啊!就在‘锦绣坊’后头那条死胡同里!我亲眼看见老爷…不,周浩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搂着那个姓柳的贱人,嘴对嘴地亲啊!那贱人还说什么‘瑞哥儿想爹爹了’……小姐!那个周瑞,根本就是他们的野种!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细节,心脏还是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愤怒,替原主不值,还有一种冰冷的杀意。
嬷嬷,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我压低声音,语气凝重。
桂嬷嬷抹着泪摇头:没…没了。老奴当时吓坏了,只想着赶紧回来告诉小姐您…谁知道您…她想起原主当时的不信任,又悲从中来。
好!我紧紧握住桂嬷嬷的手,也看向一旁的芍药,听着,这件事,从现在起,烂在肚子里!除了我们三个,绝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尤其不能传到周浩耳朵里!明白吗
明白!芍药用力点头。
小姐…您这是要桂嬷嬷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
报仇。我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冷得像冰,但不是现在。现在要做的,是保护你们,保护我们自己。嬷嬷,你好好休息,洗个热水澡,压压惊。芍药,你照顾嬷嬷。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我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沉,明天,找个由头,我要出府一趟。
小姐要去哪里芍药问。
我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云层,望向那个阔别了十几年、对原主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丞相府。
小姐!芍药和桂嬷嬷同时惊呼出声,眼中满是惊愕和不解。十几年了,小姐对丞相府避之唯恐不及,每次那边来人或是来信,她都冷若冰霜,拒之千里。如今,竟要主动回去
不必多问。我打断她们,语气不容置喙,芍药,去把我妆奁最底层那个黑檀木小盒子拿来。
那个盒子,是外祖父沈老太爷交给原主的,里面装着这些年丞相府陆陆续续寄来的书信,以及……一件原主从未正视过的信物。芍药很快取来了盒子。我打开锁扣,在一叠未曾拆封的信件最下面,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一支玉簪。通体洁白无瑕,触手温润,是顶级的羊脂白玉。簪头雕琢着极其繁复精致的鸾凤和鸣图案,那凤凰的羽翼根根分明,灵动欲飞,鸾鸟的姿态温婉相依,每一道线条都流畅得不可思议,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雍容大气。这绝非寻常工匠能为,更非商户能有的手笔。
长公主赵明懿……只有她宫中的御用匠人,才可能有此等技艺。原主对此嗤之以鼻,只当是那个女人虚伪的施舍。如今在我眼中,这却是一把打开相府大门的钥匙。
翌日清晨,我以去灵隐寺为老夫人祈福为名,带着芍药顺利出了周府。马车并未驶向城外,而是在城中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条肃静宽阔的街巷尽头。高耸的朱漆大门,门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楣上悬挂着御笔亲题的敕造丞相府匾额。岁月和权势沉淀下来的威严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守门的侍卫目光如电,带着审视打量着这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
劳烦通禀,芍药上前,强自镇定地将那支白玉簪递了过去,声音不大却清晰,请将此物呈交丞相大人或长公主殿下,就说……故人来访。
侍卫头领接过玉簪,目光触及那鸾凤和鸣的图案时,瞳孔骤然一缩!他显然认得此物,神色瞬间变得无比郑重,不敢有丝毫怠慢:请稍候!转身便疾步奔入府内。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刻都仿佛被拉长。相府门前的肃穆,无声地诉说着此地主人煊赫的权势,与我那虚有其表的尚书府,云泥之别。芍药紧张地攥着衣角,不时担忧地看我一眼。
终于,沉重的朱漆大门伴随着低沉的吱呀声,缓缓向内打开。不是侧门,而是堂堂正正的中门!一个身着深青色总管服饰、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出,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探究。
大小姐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深深一揖,相爷和长公主殿下已在正厅等候,请随老奴来!
有劳福伯。我微微颔首,叫出了他的名字。这是原主记忆深处,那个曾经最疼爱她、每次偷偷塞给她糖吃的管家林福。福伯身体明显一震,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大…大小姐还记得老奴…快,快请进!
穿过重重庭院,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每一步都踏在过去的影子里。正厅敞亮,檀香袅袅。主位上端坐着两人。
左手边的男子,身着深紫色常服,面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朗儒雅,但两鬓已染上明显的霜色,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郁。他的目光在触及我的瞬间,如同死水投入巨石,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那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怜、愧疚、痛苦,还有一种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林崇文,我的父亲。
右手边的女子,则完全是另一番气象。一身绛紫色宫装常服,云鬓高绾,只簪了一支简单的赤金凤头步摇。她面容端丽,肌肤保养得宜,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唯有一双沉静的眼眸,沉淀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洞察世事的通透。长公主赵明懿。她的目光同样落在我身上,带着清晰的审视,但那份审视之下,并无敌意,反而有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是好奇,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晚照……林崇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下意识地站起身,却又不敢靠近。
我走到厅中,敛衽,依着记忆深处模糊的礼节,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女儿晚照,拜见父亲大人,拜见长公主殿下。姿态端正,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一声父亲,让林崇文浑身剧震,高大的身躯竟微微摇晃了一下,一旁的福伯连忙上前扶住。赵明懿的眼中也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
免…免礼。林崇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目光贪婪地在我脸上逡巡,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空白都看回来,快…快坐下说话。身子…身子可还好他问得笨拙而急切。
我没有立刻入座,而是抬起头,目光坦然地迎上他们两人。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虚与委蛇。原主的心结,必须解开。
女儿今日前来,是想问一些陈年旧事。我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关于母亲,沈清漪。当年,她为何执意和离为何……未曾带走我
厅内的空气瞬间凝滞。
林崇文的脸色骤然灰败下去,眼中涌上深沉的痛楚和屈辱。赵明懿则微微蹙起了秀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早预料到会有此一问。
沉默良久。林崇文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回椅中,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最终,是赵明懿开了口,她的声音平静而清越,带着一种皇家的威仪,却又奇异地缓和了气氛。
林小姐,她换了称呼,目光温和地看着我,有些事,本宫与你父亲,本不愿再提,更不愿让你知晓。但今日你既来问,想必心中已存疑窦多年。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当年,并非本宫插足。事实是,你母亲沈氏,早已与她年少时倾慕的那位有了私情。她与你父亲……性情本就不合,她向往的是无拘无束的江湖山水,而你父亲,注定要困守于这庙堂之上。是沈氏主动提出和离,要求带走全部嫁妆。
赵明懿的目光转向林崇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是你父亲,顾念你年幼,又怜惜沈氏一个女子携巨财远行恐遭不测,执意将嫁妆留于府中,言明待你成年后由你自行处置。至于未曾带你走……
赵明懿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嘲讽:沈氏的原话是,‘带着个拖油瓶,如何与秦郎双宿双栖,逍遥自在’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原主记忆深处那些被刻意美化的、关于母亲温柔却无奈的模糊印象,瞬间被击得粉碎!拖油瓶原来……这才是真相!原主恨错了人!她半生孤苦,对父亲和长公主的怨怼,竟是一个如此荒唐可笑的误会她那所谓的母爱,在母亲眼中,竟只是追求真爱的绊脚石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替原主感到的锥心刺痛席卷了我。身体晃了晃,我扶住了旁边的椅背才勉强站稳。林崇文猛地抬起头,老泪纵横,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悲凉和愧疚:晚照…是为父无能…没能留住你母亲的心,更没能保护好你…让你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为父…对不起你……
他看着我的眼神,是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属于一个父亲的痛苦和懊悔。
长公主赵明懿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至于本宫与你父亲……是在沈氏主动提出和离,并已离京之后才……林小姐,本宫知你心中芥蒂。但本宫可以明言,你父亲若真以权势相压,休弃一个商户女易如反掌,又何必以‘和离’之名,让她带走嫁妆,保留体面若本宫真存了夺人之夫的心思,以本宫身份,又岂会等到沈氏离京多年后才下嫁她的反问,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坦荡的磊落。
是啊……逻辑如此清晰,只是原主被怨恨蒙蔽了双眼,拒绝去看,拒绝去想。
心头的巨石轰然落地,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和释然,还有对原主那愚蠢偏执的深深悲哀。我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隔阂终于散去。
父亲……我重新看向林崇文,这一次,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温度,女儿……明白了。
这声父亲,不再仅仅是称呼。
林崇文浑身一震,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我面前,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碰我,只是老泪纵横:好…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赵明懿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端庄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释然的微笑。她起身,走到我面前,从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翠绿、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拉过我的手,不容分说地套了上去。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既唤他一声父亲,往后,这里便是你的家。这只镯子,是本宫给你的见面礼。安心住下。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镯子温润微凉,贴在手腕上,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家我看着眼前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父亲,看着这位雍容高贵却眼神清明的长公主,再想想周府那个冰冷刻薄、等着吸干我最后一滴血的泥潭……心中第一次有了清晰的归属感。
多谢殿下。我屈膝行礼,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心,女儿……想先回去。
回去林崇文急了,晚照,这里才是你的家!
父亲,我迎上他焦急的目光,语气平静却坚定,女儿如今已是周家妇,许多事,身不由己。骤然留下,恐生事端。
我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况且,女儿还有些账,需要回去清算。
林崇文和赵明懿都是人精,瞬间便从我平静话语下捕捉到了那丝冰冷的寒意。林崇文眉头紧锁:可是那周浩……
父亲放心,我打断他,露出一抹极淡却带着力量的笑容,女儿已非昨日懵懂之人。有些事,需得亲自了断。只是……我抬眼看向他们,带着一丝恳请,女儿力量微薄,恐需娘家,暗中相助。
赵明懿与林崇文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公主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赞赏:本宫明白了。林府,永远是你的后盾。需要什么,只管开口,福伯会是你最稳妥的联络人。
多谢父亲!多谢殿下!我深深一礼。
从那天起,我背着周浩,如同穿梭于两个世界。白日里,在周府,我依旧是那个温顺沉默、侍奉婆母、教养继子、任由刻薄小姑周玉寻衅的尚书夫人。周浩偶尔回来,带着一身酒气或是柳莺儿身上廉价的脂粉味,我视若无睹。王氏挑剔我泡的茶太烫或太凉,我默默重泡。周玉指桑骂槐,我充耳不闻。周瑞(那个过继的儿子)被王氏惯得无法无天,在我面前也敢摔摔打打,我只当看戏。
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暗中积蓄力量上。丞相府成了我最坚实的后盾。长公主赵明懿的格局远超我的想象,她对我的经商计划展现出极大的兴趣和支持。她并未直接插手,而是通过沈家外祖父在江南庞大的人脉和资金网络,为我提供了无声却强大的助力。福伯成了最可靠的桥梁,一张张银票,一份份契约,通过隐秘的渠道流入我手中。
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我迅速布局。改良织机,提高丝绸品质和产量;引入流水线概念,优化瓷器工坊的生产效率;利用现代营销策略,在京畿之地开设琳琅阁,专卖新奇精巧之物,从设计独特的玻璃器皿到便于携带的折叠妆镜,从添加各种香料的香皂到口感奇特的果味饴糖……新奇、实用、精致,琳琅阁之名迅速风靡京都,成为达官显贵、闺阁名媛追逐的潮流之地。银子如流水般涌入。
同时,我并未放弃丞相府这条线。我刻意在长公主面前流露出对朝政、民生、甚至边疆军务的独特见解——当然是经过现代知识包装的。从基础的防疫隔离概念到简单的战地急救包扎术,从利用硝石制冰保存军粮到提议在边境屯田、军民一体……我深知,在这个时代,纯粹的商人地位有限,唯有与权力结合,才能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
我的奇思妙想和务实的态度,逐渐赢得了长公主的重视和信任。她看我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好奇,渐渐多了几分真切的欣赏和倚重。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的汹涌中流逝。周浩的仕途,没了我在背后用沈家金山银海和人脉的全力托举,又失去了我暗中通过丞相府为他扫除障碍的助力,开始变得不那么顺畅。他脸上的春风得意渐渐被焦虑和烦躁取代,回家的次数更少,脾气也愈发暴躁。
我冷眼旁观。小姑周玉与那浪荡子的私情,这一次,我选择了彻底无视。不仅无视,甚至在她支支吾吾想找借口出门时,我还体贴地帮她遮掩过两次。不久后,果然传来消息,周玉与人在城外私会时被那浪荡子正妻带人抓奸在床,闹得满城风雨!周家颜面扫地。最后,周玉只能被一顶小轿,灰溜溜地抬进了那户人家做妾,听说日子过得十分凄惨。王氏为此哭天抢地,咒骂不休,我只当是背景噪音。
属于我的时机,终于被一场战争推到了眼前。
西北边境告急!戎狄大举入侵,连破三城,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前线将士缺衣少食,伤亡惨重!战报传回京都,朝野震动,皇帝震怒!
朝堂上为粮草军资吵翻了天。国库空虚,加税缓不济急,且恐激起民变。众臣一筹莫展。
机会来了!
翌日,一份厚厚的奏疏,由丞相林崇文亲手呈递御前。署名——林晚照(周林氏)。
奏疏中,条陈清晰:
一、
自愿捐输粮米十万石,棉衣五万套,伤药百车(皆由沈家商行及琳琅阁利润支付)。
二、
献冻疮灵药方(实为强化版凡士林加抗菌草药)及便携暖包制作法(利用简易化学反应生热)。
三、
陈请随军押运物资,监督发放,以防贪墨,并愿以所学粗浅医术,照料伤兵。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年轻的皇帝赵珩看着奏疏,又抬眼看向肃立在下方的林崇文和一旁静坐的长公主赵明懿,目光深邃。
林晚照……周尚书的夫人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朕记得,她是林相你的……
回陛下,正是老臣那不孝女。林崇文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自豪。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目光落在随军押运和照料伤兵那几行字上,良久,缓缓开口:巾帼不让须眉。林相,你生了个好女儿。准奏!
圣旨下达,震动朝野。周府,则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
什么!捐粮捐物十万石!棉衣五万套!伤药百车!周浩接到消息时,正在书房烦躁地踱步,闻言如同被雷劈中,猛地转身,眼珠子几乎瞪出来,脸色瞬间铁青,指着我的手指都在颤抖,林晚照!你疯了!那些…那些都是我的钱!我的!他气急败坏,早已撕下了温文尔雅的伪装。
你的钱我端坐在椅上,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周大人怕是记错了。捐输的每一粒米,每一寸布,每一瓶药,皆出自我‘琳琅阁’的盈利和我的嫁妆私产。与周府库银,可无半分干系。账册在此,大人要查吗我将一叠厚厚的账册轻轻推到他面前。
周浩看着那账册,如同看着毒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当然知道琳琅阁日进斗金,却从未想过这金山竟完全掌控在我手中!更让他恐惧的是,我竟能绕过他,直接上书皇帝,还得了恩准!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你…你哪来的门路他惊疑不定,声音都变了调。
这个,就不劳周大人费心了。我放下茶盏,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跳梁小丑,陛下隆恩,命我随镇北王押运粮草,明日启程。周府事务,我已安排妥当,大人安心处理公务即可。
你…你不能去!周浩彻底慌了神,上前一步想要抓住我的胳膊,被我侧身避开。他眼中充满了恐惧,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彻底脱离他的掌控,西北苦寒,兵凶战危!你一介妇人,去那里做什么抛头露面,成何体统!给我在家好好待着!
体统我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周大人休妻之时,可曾想过体统圣命在此,莫非周大人要抗旨
休妻二字像一把尖刀刺中他。周浩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抗旨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我懒得再看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他在书房里失魂落魄,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周府门前,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我的行李早已收拾妥当,不过简单几个箱笼。芍药和桂嬷嬷坚定地站在我身后,她们将随我一同前往西北。这是我对她们的保护,也是我承诺的新生。
周浩站在台阶上,脸色灰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里面有愤怒、恐惧、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彻底看穿的狼狈。
王氏则是一脸刻毒,叉着腰,声音尖利地对着周围的仆妇指桑骂槐:……吃里扒外的东西!拿着我们周家的银子去充什么大头!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扫把星!克得我周家……
我充耳不闻。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我生活了几年、却从未有过归属感的府邸。那雕梁画栋,此刻只觉冰冷而虚伪。
这时,一辆由四匹神骏黑马拉着的、饰有皇室徽记的华贵马车,在数十名身着玄甲、气息肃杀的御林军护卫下,稳稳地停在了周府门前。御林军统领翻身下马,对着我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卑职奉旨,护送林夫人前往镇北王大营!
这排场,这阵仗,无声地宣告着皇帝的态度。周浩和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王氏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
我最后看了一眼周浩,他的眼神里只剩下彻底的惊惶和绝望。我微微一笑,转身,在芍药和桂嬷嬷的搀扶下,毫不犹豫地踏上那辆代表着新生的皇家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府邸和周浩母子的目光。
出发!御林军统领一声令下。
车轮辘辘,碾过京都清晨微湿的石板路,向着巍峨的城门,向着那朔风凛冽的西北疆场,坚定地驶去。前方,不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属于我的、无限可能的广阔天地。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了月余,窗外的景色从京畿的繁华富庶,渐渐变为黄土丘陵的苍凉,最终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枯黄草甸和凛冽寒风取代。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铁锈般的腥气,那是属于战场的味道。
终于抵达镇北军驻扎的朔风城。城池不大,却异常坚固,灰黑色的城墙高大厚重,布满刀砍斧凿和暗沉发黑的血迹,无声诉说着无数次惨烈的攻防。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卷起的沙砾打得车壁沙沙作响。
刚下马车,一股刺骨的寒意便穿透厚重的裘衣。营地内气氛肃杀,随处可见缠着渗血绷带、拄着木棍蹒跚而行的伤兵,压抑的呻吟和痛苦的咳嗽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和一种伤口腐烂的恶臭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夫人,请随我来,王爷在伤兵营。前来迎接的是一位姓陈的军需官,面色凝重,眼底带着深深的疲惫。
伤兵营位于营地西北角,由数十顶巨大的、被风沙染成灰黄色的帐篷组成。掀开最外面一顶帐篷厚重的门帘,一股更浓烈、更污浊的热浪混合着血腥和腐臭扑面而来,熏得人几乎作呕。
帐篷内光线昏暗,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伤兵。缺胳膊少腿者比比皆是,伤口大多只是用脏污的布条草草包扎,脓血渗透出来,引来嗡嗡飞舞的蝇虫。痛苦的呻吟、绝望的呓语交织在一起,如同人间地狱。几个军医和为数不多的随军民妇忙得脚不沾地,脸上满是油汗和麻木的绝望。
帐篷深处,一群人围拢着。我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被围在中间的身影。
他很高,即使半跪在地上,脊背也挺拔如标枪。一身玄色铁甲覆盖全身,甲叶上沾满暗红的血污和干涸的泥点。头盔放在一旁的地上,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如同被朔风与刀锋精心雕琢过的脸。肤色是久经风沙的粗糙麦色,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担架上一个腹部被破开、肠子都隐约可见的重伤士兵,眼神如同万年寒潭,深不见底,翻涌着骇人的暴戾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焦灼。
废物!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低沉的吼声压抑着雷霆之怒,震得整个帐篷都仿佛一颤,药呢!止血散呢!都他娘的是摆设吗!看着他死!
周围的军医和副将们噤若寒蝉,脸色惨白。
这就是大胤的军神,皇帝一母同胞的幼弟,以铁血和悍勇震慑北疆十余年的镇北王——赵凛。
陈军需官硬着头皮上前,声音发颤:王…王爷,林夫人到了。陛下旨意,夫人携赠的药材和御寒之物已入库,夫人…夫人通晓医术……
赵凛猛地转过头。那双如同淬了寒冰、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
目光相接的刹那,我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磅礴的、带着血腥气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站立不稳。那不是刻意的威压,而是久居尸山血海、手握生杀大权所自然形成的煞气。他眼中没有任何对女子的轻视,只有一种濒临绝境的凶兽看到任何一丝可能生机时的审视与……不顾一切的掠夺意味。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气和毫不掩饰的怀疑,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我的脸,懂治伤
没有寒暄,没有礼节,开门见山,直指核心。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迎着那几乎要将人刺穿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我解下身上厚重的裘衣递给芍药,挽起袖子,露出干净的手腕,声音清晰而稳定,在这充满绝望呻吟的帐篷里显得异常冷静:略通一二。王爷,请给我一盆烧开后又放温的清水,最烈的酒,干净的细布,针线,还有……我带来的那个黄色药水(碘伏)和白色药粉(磺胺粉)。
我的目光落在他脚边那个肠子外露、气息奄奄的伤兵身上:他,还有救。再耽搁,神仙难救。
赵凛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我,仿佛在判断我话语的真实性。帐篷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伤兵的呻吟都仿佛低了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终于,赵凛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浓重的阴影,他对着旁边一个呆住的亲卫低吼,声音如同闷雷炸响:聋了!按她说的!快!
命令如山!
很快,我要的东西被迅速备齐。一盆微温的开水,一坛浓烈的烧刀子,几卷相对干净的细麻布(条件所限),针线,还有我带来的医疗包。
我蹲下身,桂嬷嬷和芍药立刻上前帮忙。我直接忽略了周围惊疑、探究、甚至带着一丝看笑话的目光,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个濒死的士兵身上。
按住他!我对两个强壮的亲卫下令。
烈酒浇淋双手和伤兵伤口周围,进行最简陋的消毒,引来伤兵一阵撕心裂肺的抽搐和惨叫。我面不改色,用温盐水小心冲洗掉伤口及外露肠管上的污物和血痂,动作尽量轻柔却无比迅速。浓烈的腐臭味几乎让人晕厥。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年轻的军医甚至忍不住别开了脸。
赵凛就站在我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烙在我的背上,带着审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
清洗完毕,我拿起那瓶颜色刺目的黄药水(碘伏),毫不犹豫地倾倒在伤兵外露的肠管和腹腔伤口深处!伤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弹动,又被亲卫死死按住。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个老军医忍不住失声叫道,看着那诡异的黄色液体,满脸惊恐,毒药吗!
赵凛凌厉如刀的目光瞬间扫了过去,老军医立刻噤声,脸色惨白。
我没有理会,全神贯注。用镊子小心地将被黄药水浸泡过的肠管复位,接着,拿起针线——针在烛火上燎过,线在烈酒里浸泡过。深吸一口气,我开始进行这时代绝无仅有的腹腔缝合!每一针都力求准确,避开主要血管,尽可能减少损伤。汗水很快浸湿了我的鬓角,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土地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帐篷里只剩下伤兵粗重的喘息、针线穿过皮肉的细微声响,以及……镇北王赵凛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暴戾怀疑,渐渐转为一种深沉的、带着震撼的专注。
当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线头。我拿起那包白药粉(磺胺粉),厚厚地撒在缝合好的伤口上,再用多层浸过黄药水的干净细布覆盖包扎。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我示意亲卫可以松手了。伤兵不再剧烈挣扎,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脸上那种濒死的青灰色也褪去少许。
给他喂些温水,别太多。伤口每日用温盐水和黄药水冲洗一次,换药,撒上白药粉。若能熬过三日不发热,命就保住了。
我站起身,声音带着疲惫,却异常清晰。
整个伤兵营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包扎好的伤兵身上,又惊疑不定地看向我,最后落在镇北王赵凛的脸上。
赵凛没有说话。他缓缓蹲下身,伸出带着厚茧、染着血污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碰了碰伤兵包扎好的腹部。动作轻得仿佛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他的目光,从伤兵的伤口,缓缓移到我沾满血污和汗水的双手上,最后,定格在我疲惫却平静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暴戾的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带着灼热温度的探究,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了我这个人。那目光沉甸甸的,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头发颤。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我面前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锁着我,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帐篷里:
从此刻起,伤兵营一切事务,由林夫人全权处置。凡所需人手、药材,军中上下,任其调遣!违令者——斩!
军令如山!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瞬间镇住了所有骚动和疑虑。
接下来的日子,朔风城伤兵营成了我的战场。凭借着远超时代的医疗理念和带来的珍贵药品,我迅速建立起一套简陋却有效的流程:强制性的器具蒸煮消毒(条件所限,只能做到开水煮),伤员的初步分类(将轻伤和重伤分开,避免交叉感染),严格规定换药前必须用温盐水和碘伏清洗双手及伤口,大面积推广磺胺粉的使用对抗感染……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虽然依旧有重伤员因条件所限或送治不及时而死去,但轻伤士兵的感染化脓率直线下降,重伤员的存活率更是大幅提升!伤兵营里绝望的呻吟渐渐被一种带着希望的、压抑的忍耐所取代。那些原本麻木绝望的军医和民夫,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怀疑、抗拒,变成了敬畏,甚至是狂热的崇拜。林夫人、活菩萨的称呼开始在士兵间私下流传。
我几乎住在了伤兵营。不分昼夜地忙碌,处理最棘手的伤口,调配有限的药材,培训那些愿意学习的军医和民妇。桂嬷嬷和芍药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镇北王赵凛,也成了伤兵营的常客。
他不再像初时那般煞气腾腾地质疑,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站在角落或帐篷门口,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我忙碌的身影。偶尔,当遇到极其复杂危险的手术,他会一言不发地挽起袖子,用他那双能开硬弓、挥重剑的大手,帮我死死按住因剧痛而挣扎的伤兵。他的力气极大,控制得又极稳,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员的二次伤害。
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有时是我疲惫不堪时,他会默不作声地递过来一个装着温热羊奶的粗糙陶碗。有时是我在深夜对着所剩无几的磺胺粉发愁时,他会突然出现,带来一小包不知从哪个将领牙缝里抠出来的珍贵药材。
一种奇特的、建立在生死边缘的默契,在无声中悄然滋生。
这日,我刚为一个腿部严重撕裂感染的年轻士兵做完清创缝合,累得几乎直不起腰。赵凛不知何时又站在了旁边,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带着硝石气息的崭新狼皮大氅。
穿上。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命令的意味,更像是一种陈述。他将大氅直接披在我肩上,带着他体温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风。动作很自然,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多谢王爷。我没有拒绝。目光扫过他玄甲肩头一处不太明显的破损,那里似乎有暗红的血迹渗出。王爷的伤,该换药了。
我陈述道。几天前一次小规模冲突,他为救一个陷阵的校尉,肩头被流矢擦伤,并不重,但他显然没当回事。
赵凛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小伤,无妨。
小伤不治,易成大患。尤其在这苦寒之地,伤口极易冻伤溃烂。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指了指旁边刚空出来的一个简易诊疗台:坐下。
他沉默地看了我几秒,终究还是依言坐了下来。动作间,玄甲摩擦发出冰冷的声响。
我解开他肩甲和里衣的系带,露出精壮的肩膀。一道寸许长的伤口横亘在肩头,边缘有些红肿,显然发炎了。我用温盐水小心清洗掉凝结的血痂和污垢,再用碘伏棉球仔细消毒。冰凉的药水触碰到皮肤,他宽阔的肩膀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却硬生生忍住,纹丝不动。
王爷忍忍。我低声道,将磺胺粉均匀撒上,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好。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和坚硬的肌肉线条,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底划过。
好了。我系好最后一个结,退后一步,两日后再换一次药。
赵凛活动了一下肩膀,重新拉好衣甲。他没有立刻起身,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仿佛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认真地端详。帐篷里光线昏暗,只有旁边火盆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刚毅的侧脸轮廓,也映亮了他眼中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火苗噼啪的轻响。
林晚照。他忽然开口,叫了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沙哑质感,如同砂砾摩擦过心尖。你……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顿住,只是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我身上,带着探究,带着某种近乎灼热的温度。
就在这时——
报——!!!一声凄厉急促的嘶吼猛地撕裂了帐篷里短暂的宁静!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王爷!不好了!北狄…北狄主力突然绕过黑石崖!突袭了我们的运粮队!粮草…粮草全被劫了!押运的兄弟…全军覆没!敌军…敌军正奔着我们的粮仓朔风城来了!先锋…先锋距城已不足三十里!
轰!
如同平地惊雷!
帐篷内所有听到消息的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每个人的心脏!
粮草被劫!大军压境!朔风城,这座孤悬塞外的军镇,瞬间成了即将被洪水淹没的孤岛!一旦城破,等待所有人的,只有屠戮!
绝望的气息如同瘟疫般弥漫开来。连赵凛,在听到消息的瞬间,瞳孔也骤然缩成了针尖!他猛地站起身,玄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一股比朔风更冷的煞气轰然爆发!那张刚毅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近乎狰狞的暴怒和……一丝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传令!全城戒备!所有能动弹的,都给本王上城墙!死守!
他怒吼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他转身就要冲出帐篷,脚步却在我身前顿住。
他猛地回头,那双燃烧着地狱业火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我,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命令的咆哮:
林晚照!守城!守城需要箭!要能射穿重甲的箭!要能烧起来的箭!要能……守住这座城的箭!你有办法吗
整个伤兵营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无数道目光,带着最后的、绝望的希冀,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箭射穿重甲的箭燃烧的箭在这座被围困的孤城里,在连像样的铁匠都找不出几个的绝境中
我的大脑在赵凛那声嘶力竭的咆哮和周围近乎实质的绝望目光中,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冷却到极致,却又在下一瞬被点燃!无数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
时间仿佛被冻结,只剩下营帐外越来越清晰、如同催命符般的战鼓声和号角声。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赵凛那双燃烧着疯狂与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声音斩钉截铁,穿透了帐篷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有!给我硝石!硫磺!木炭!破铜烂铁!城中所有会打铁的工匠!还有……城中所有茅厕!立刻派人去刮!把尿垢、墙角的白色粉末,全部刮下来!越多越好!刮茅厕!刮白粉!快!军令如雷炸响。朔风城瞬间沸腾!铁匠、木匠、泥瓦匠,连同扛着刮刀捅茅厕的士兵,疯狂涌向城西空地。
火光冲天,熔炉咆哮。我嘶吼着穿梭在烟尘中:破甲锥要带旋纹!硫磺粉多了,加木炭!引信浸透油!赵凛如铁铸煞神矗立,他的目光就是鞭子,抽打着每一分速度。战报如丧钟频传:敌军二十里!云梯已现!重甲兵至!
当第一支狰狞的螺旋破甲锥淬火成型,第一枚塞满硫磺硝石的陶罐箭密封,第一坛混着尿垢结晶的燃烧油封口——赵凛抓起一支破甲锥,指腹擦过冰冷杀意。
好!他眼中燃起地狱之火,转身对臂力最强的死士咆哮:
拿上这些!跟本王上城墙!!
让狄狗尝尝——地狱火的滋味!!
朔风城头,杀声震天!五百支螺旋破甲锥撕裂寒风,带着死神的尖啸狠狠扎进北狄重甲洪流!噗嗤!噗嗤!厚重的皮甲锁链如同纸糊,血泉喷涌,冲锋阵型瞬间崩裂!
点火!放——!赵凛的咆哮压过战场轰鸣。两百支尾部燃烧的陶罐箭腾空而起,狠狠砸向云梯、攻城锤!
轰!轰!轰——!!!
平地惊雷!橘红火球裹挟着碎片和浓烟猛烈炸开!木架断裂,攻城锤歪斜,士兵血肉横飞!
烧!!两百壮汉嘶吼着,点燃引信的陶罐燃烧瓶如陨石般砸落!砰!哗啦——!粘稠的火油混合着硫磺硝石粉末泼洒四溅,遇火轰然爆燃!烈焰如同地狱绽放的红莲,贪婪吞噬云梯基座、攻城车、以及惨叫翻滚的狄兵!焦臭冲天,火海炼狱!
三重地狱之火,焚尽狄虏胆魄!城下哀嚎遍野,阵型彻底崩溃!
死寂,旋即被山崩海啸的万胜!嘶吼冲破!守军泪流满面,狂热的目光聚焦垛口——硝烟熏黑了她的脸,寒风吹拂她的衣袍,唯有一双眼,沉静如渊。
赵凛抛下铁胎弓,玄甲浴血,一步步踏过欢呼的人群。他停在她面前,浓重的血腥硝烟味将她笼罩。他猛地伸手,铁钳般抓住她沾满烟灰的手腕!
林晚照!他声音嘶哑,目光如熔岩灼穿她的灵魂,字字砸在骤然死寂的城头:
王妃之位,你可愿屈就
我笑笑,什么都没说,但我的表情和看他的眼神已经是我的答案了……
大胜凯旋,军功换自由。
金銮殿上,我拒封赏,以西北战功,只求一道和离圣旨。皇帝感其志,允。
清算离府,恩断义绝。
尚书府门前,我手持明黄圣旨,清点嫁妆。周浩跪地痛哭流涕,其母王氏悔不当初,咒骂变哀泣。长公主与丞相父亲的车驾静静候在府外。我未看身后一眼,登车离去,身后是周家母子绝望的哭嚎与彻底坍塌的富贵梦。
镇北王赵凛以赫赫军功,恳请皇帝赐婚我。帝允。大婚盛况空前,然丞相府、江南沈家、手握重兵的镇北王三方联姻,权势滔天,终引帝王猜忌。
上交巨富,换取自在。
为消弭帝心疑虑,我主动将母亲遗于相府的巨额嫁妆及名下所有商号产业,尽数上交国库。赵凛亦同时上交兵权。帝心大悦,深感其忠,特准我所请——开办女子学堂,授女子一技之长,谋生立命之本。
心之所向,泽被苍生。
卸下枷锁,我倾力办学。后又开设绣楼、酒楼,专为贫苦女子提供生计。虽新皇登基,朝堂风云再起,但我已立于自己开拓的天地之中,手握安身立命之本,心怀济世助人之念。
这一次的路,我自己走,且要走得宽广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