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离别之痛
那年秋风渐起,吹弯了村外田埂上大片大片金黄的稻穗,也吹得陈文心头沉甸甸的。他站在自家低矮的土屋前,望着妻子秀云低头缝补的侧影,她鬓边一缕碎发被风拂起,显出几分伶仃的疲惫。灶膛里柴火将熄,映在墙上的人影晃动着,越发显得这屋子空荡。陈文喉头哽住,终于艰难开口:云儿……我,得走了。
秀云猛地抬头,手中针线滚落在地,她急忙去拾,再抬起脸时,眼中已蓄满了泪光,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真要走非走不可么她声音微颤,像风中欲断的丝线。
不走,如何能活陈文蹲下去,握住她冰凉的手,那上面因常年操劳布满了细小的裂口,守着这几亩薄田,连年头的租子都快交不上了。外头……总有活路。他语声低沉,每个字都像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这对即将离别的贫贱夫妻。陈文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过秀云的发髻,仿佛要将这温存的触感刻进骨头里;秀云把脸深深埋进丈夫带着尘土气息的肩窝,无声的泪洇湿了他的粗布衣衫。屋外风声呜咽,如同命运在暗处发出的低沉叹息。
天未亮透,陈文已背起简单的行囊。他最后一次回望茅屋,门扉紧闭,未敢惊动沉沉睡去的妻子。他脚步沉重,踏着晨霜离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身后那个简陋的家,在熹微的晨光里渐渐模糊,缩成一个微小而沉重的黑点,最终隐没在蜿蜒的村路尽头。他不敢回头,怕这一回头,便再没有力气迈出下一步。
2
漂泊岁月
自此,陈文便如一滴水汇入了漂泊的江河。辗转于江南的城镇码头,他当过搬运苦力,沉重的麻袋压弯了年轻的脊梁,汗水浸透衣衫,结成一层白花花的盐霜;做过漕运船上的纤夫,粗粝的纤绳深深勒进肩膊的皮肉,在烈日下或寒风中,号子喊哑了喉咙,脚板磨穿了草鞋;也曾在深秋的寒雨里,为富户修缮漏雨的屋顶,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灌进去,冻得牙齿咯咯作响。
每当夜色沉沉,工棚里鼾声四起,他便蜷在角落,借着破窗外微弱的月光,一遍遍摩挲着离家时秀云悄悄塞进行囊的那方旧手帕。手帕边缘已经磨损起毛,上面歪歪扭扭绣着的一对水鸟,颜色早已褪淡。这方小小的旧布,成了他漂泊岁月里唯一的暖意,是他与故乡、与秀云之间唯一温热的联结。它承载着家的气息,在无数个冰冷孤寂的夜晚,成为他心口一点不灭的微光。
岁月如沉重的磨盘,吱吱呀呀碾过三个寒暑。陈文的脸颊刻上了风霜的印记,双手布满老茧。他积攒下几吊沉甸甸的铜钱,用油布仔细包了又包,贴身藏着。归心似箭,他辞了工,脚步匆匆踏上归程。
归途行至第三日,天蓝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暖融融地照着乡野小道。陈文步履轻快,正沉浸在即将归家的喜悦中,目光不经意扫过路旁湿润的泥地。一个青褐色的小东西正在缓慢移动,是一只离了水的田螺!它无遮无拦地暴露在路中央,脆弱的螺壳随时可能被过往行人一脚踏碎。
陈文的心蓦地一软。他想起了家乡水田里那些慢吞吞的小生命,也想起秀云曾嗔怪他不该踩坏田埂上的小虫。他弯下腰,手指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微微探出的柔软螺肉,轻轻拈起螺壳。螺肉受了惊,倏地缩了回去,紧闭厣片。陈文四下看了看,几步走到道旁一处浅浅的、积着些浑浊雨水的小洼坑边,将田螺稳稳地放了进去。螺壳触到水底软泥,那紧闭的厣片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
去吧,小心些。他低声自语,仿佛在同一个有灵的小生命告别,心头涌起一丝莫名的安宁与暖意。他直起身,望了望故乡的方向,仿佛已嗅到家中灶膛烟火的气息,脚步更加急切起来。
3
田螺之谜
又行了一日多,再次经过那片曾放下田螺的路段。日头西斜,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身后。陈文无意间朝道旁水坑方向瞥了一眼,脚步猛地顿住——只见那水坑边缘湿润的淤泥上,竟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田螺,密密麻麻排列成奇异的图案!
他屏住呼吸,凑近细看。那些螺壳在夕阳下泛着湿润的光泽,排列出的并非图画,而是五个清晰可辨的泥字:油油不洗头。
油油不洗头陈文心头一震,口中无意识地念出声来。这五个字突兀地闯入脑海,怪异得毫无头绪。他反复咀嚼,却如坠五里雾中。正惊疑间,一阵微风吹过水洼,水面漾起细纹。仿佛得了无声的号令,那些组成字迹的田螺,纷纷松动,如退潮般滑入浑浊的水中,顷刻间消失不见,泥地上只留下浅浅的印痕,证明刚才那诡谲的一幕并非幻觉。
陈文呆立原地,一股寒意莫名地从脊背升起,又混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他最后望了一眼那恢复平静的水洼,夕阳的余晖在水面跳动,如同某种神秘的暗示。他甩甩头,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不安,但那五个字——油油不洗头——却像生了根,顽固地盘踞在心头,再也挥之不去。
暮色四合,他终于望见了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虬曲的身影,枝桠在昏暗中如张开的鬼爪。家,就在前方了!胸腔里那颗心,擂鼓般撞击着肋骨,是归家的狂喜,也莫名地缠绕着水洼边带回来的那缕阴翳。
院门虚掩着,静悄悄的。没有他梦中反复出现的、门缝里透出的温暖灯火,也没有妻子倚门而望的身影。陈文心头掠过一丝失落,旋即又被归家的急切淹没。他伸手推门,吱呀——一声刺耳的摩擦在寂静中格外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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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踏入屋内的刹那,头顶猛地一沉,冰凉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淋了他一头一脸!一股浓重的、带着油香气味的油腻感瞬间包裹了他的头发和脖颈。陈文惊得后退一步,抬头看去,原来是门框上悬挂的那盏旧铁皮油灯,不知何时灯油注得太满,灯芯也捻得极长,刚才门扉震动,竟将它晃了下来,灯油几乎倾泻一空。
他狼狈地站在门内,油污顺着额发往下淌,糊住了眉毛,流进眼角,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屋内一片漆黑,只隐约听见里间传来秀云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她睡得正沉。
陈文摸黑走到灶间,摸索着找到水瓢和木盆,想立刻清洗这满头的污秽。冰凉的水舀进盆里,他刚要俯身,水洼边那诡谲的五个字——油油不洗头——如同冰冷的咒语,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舀水的动作僵在半空。油不洗头这巧合……这该死的巧合!一股莫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离奇的警示,难道竟应在此刻他凝视着盆中晃动的清水倒影,自己满头油污的样子模糊不清,像一个不祥的谶兆。他犹豫了,内心激烈地交战着。最终,对那神秘示警的惊惧,压倒了对油腻的本能厌恶。他放下水瓢,只匆匆擦了把脸和脖颈,便带着满头的油污和一身仆仆风尘,悄无声息地摸到床铺内侧躺下。极度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在沾到枕头的瞬间,他便沉入了无梦的深渊,只留下那油香气味,在黑暗的屋子里无声弥漫。
4
夜半惊魂
夜,死寂。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刻意放低的脚步声,像冰冷的蛇一样,贴着地面悄然游移进来。是村里的屠户张彪。他身形壮硕,带着常年与血腥打交道的戾气。他与秀云的私情,在陈文离家的漫长岁月里,早已如同蔓草,在贫瘠的土地上疯狂滋长。
张彪熟门熟路地摸到床前,黑暗中只闻床上有两人沉睡的鼻息。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俯下身,凑近睡在外侧那人的发鬓,这是他黑暗中确认她的方式。
然而,一股灯油香气味,猛地钻入他的鼻腔!这气味是秀云!还模模糊糊另一个人影,张彪的脑子嗡地一声,全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一个暴戾的念头炸开:是陈文!这穷鬼竟回来了!还睡在外侧!秀云定是被他胁迫!
黑暗中,凶性彻底压倒理智。他甚至来不及细想,右手已本能地摸向腰间,那里永远别着他那把用来宰杀牲畜、磨得雪亮的剔骨短刀。冰冷的刀柄握入掌中,杀意再无半分迟疑。他眼中凶光毕露,高高扬起手臂,用尽全身蛮力,朝着那没有油香味的头颅脖颈位置,狠狠劈砍下去!
噗嗤——
利刃切开皮肉的闷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滚烫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有几滴甚至溅到了张彪的脸上,带着浓重的、与牲畜截然不同的铁锈腥甜味。
床上的人只发出半声极其短促、如同被掐断的呃……,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便再无声息。
这声音……不对!张彪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这不是陈文!他太熟悉秀云的声息了!一股灭顶的冰冷瞬间攫住了他,比屠宰场最冷的冬天还要冷上千百倍。他僵在原地,剔骨刀当啷一声脱手掉在地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如同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怱忽忙忙拿着刀逃跑。
天刚蒙蒙亮,隔壁勤快的李婶便端着半碗新磨的豆汁,来敲陈家的门。院门虚掩,她唤了两声秀云,无人应答,便推门进去。刚迈进堂屋,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油香味扑面而来。她心头一紧,紧走几步到里间门口,探头一看——
啊——!!!杀……杀人啦!!!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清晨村庄的宁静,像一把利刃捅破了蒙在生活上的薄纸。左邻右舍闻声惊动,纷纷涌来,小小的土屋顿时被惊恐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有人飞奔去寻村长。
屋内,惨状令人窒息。秀云歪倒在床榻内侧,头颈几乎被利刃斩断,只剩一点皮肉连着,身下的被褥浸透了暗红发黑的血浆,早已凝固。陈文则还沉睡在床榻内侧的地上,满头满脸凝固的油污和血点混合在一起,糊成一团污糟。
是他!定是他!人群里有人指着地上的陈文,愤怒地喊道,才回来就杀了自己婆娘!这挨千刀的!
瞧他这一头油!定是起了歹心!另一人附和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文脸上。
绑起来!送官!村长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痛心。几个壮实的后生一拥而上,用粗麻绳迷迷糊糊的陈文捆了个结实,如同拖一头待宰的牲畜。他额头在拖拽中磕碰到门槛,渗出血来,混着油污,更显得面目狰狞可怖。村民们鄙夷、愤怒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戳在他身上。
5
公堂对质
沉闷的堂鼓在县衙前被擂响。惊堂木啪的一声脆响,震得公堂之上肃杀之气弥漫。县令周正卿端坐案后,面容冷峻如铁。他目光如刀,直刺向堂下被衙役强按着跪倒的陈文。
陈文!你归家当夜,妻子惨死榻上,身首几近分离!你满身血污就在当场!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何话说速速招来,免受皮肉之苦!周县令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砸在青石地面上。
陈文被那惊堂木震得一哆嗦,从浑浑噩噩中惊醒过来。他抬起头,脸上油血模糊,眼神却因巨大的冤屈和悲伤而亮得骇人:青天大老爷!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小人……小人怎会杀自己的妻小人昨日方归……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地辩白着,说到秀云,泪水终于冲破污垢的阻碍汹涌而出,在脸上冲出两道浑浊的沟壑。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归家经过,讲到门楣油灯倾覆淋头,讲到因那诡谲的油油不洗头警示而不敢洗头……堂上众人听着,起初是鄙夷不信,渐渐地面面相觑,都觉这说辞太过离奇荒诞,简直如同梦呓。
一派胡言!周县令厉声呵斥,油灯淋头田螺示警这等怪力乱神之语,岂能取信于公堂!分明是你蓄意谋杀,编造此等鬼话妄图脱罪!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招了!来呀……
大人!陈文猛地向前扑跪一步,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小人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那字……那螺群排的字就在村东五里外官道旁的水坑处!大人可派人去查!小人若有虚言,甘受千刀万剐!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周县令,那里面燃烧着绝望的火焰和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周县令捻着胡须,审视着堂下这状若疯癫的汉子。那油油不洗头的离奇说辞固然荒诞,但陈文此刻赌咒发誓、以死相证的姿态,以及他提到具体地点时的斩钉截铁,却透着一股走投无路的绝望真实感。尤其那句油油不洗头与油灯淋头的巧合,太过诡异,绝非临时能编造得如此严丝合缝。一丝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县令心中悄然漾开。
也罢,周县令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堂下众吏,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王捕头,速带两人,押着陈文,去他所说之地仔细勘察!若有蛛丝马迹,即刻回报!
王捕头领命,押着陈文,连同几个衙役,快马加鞭赶到村东官道旁。陈文被推搡着,准确地指出了那个积着浅水的洼坑。王捕头蹲下身,泥地上早已不见螺群,只有一些细小的爬痕和水渍。但就在水坑边缘一处略高的干硬泥地上,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异样——那里有数道极其细微、如同用细树枝或硬物反复划刻过的痕迹,模糊地组成几个字的雏形!虽被风吹日晒磨蚀得难以完全辨认,但其中反复出现的油字刻痕,却异常清晰,绝非天然形成!
王捕头心头剧震,立刻命人小心拓下泥痕,又仔细搜寻四周,在附近草丛里,竟真的捡到几枚小小的、干涸了的田螺空壳!他小心翼翼将泥痕拓片和螺壳包好,神色凝重地翻身上马:速回县衙!禀报大人!
周县令仔细查验了王捕头带回的泥痕拓片和那几枚小小的螺壳,又听了王捕头详细的现场禀报。拓片上那刻意划出的油字痕迹清晰可见,螺壳虽小,却是不容忽视的物证。他捻须沉思良久,心中那点疑虑已化作惊涛骇浪。螺群示警之事虽匪夷所思,但眼前证据却隐隐指向其真实不虚。那么,陈文所述油油不洗头的警示,以及油灯淋头后未洗头的举动,便成了他躲过致命一刀的关键!凶手真正要杀的,是陈文本人!秀云只是黑暗中那柄凶刀下可悲的替代品!
如此看来,周县令目光如电,扫向堂下战战兢兢的陈家村村长和几位耆老,陈文离家三载,其妻独守空闺……这期间,村中可有人与她过从甚密
堂下顿时一片死寂。村长和耆老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脸上都露出尴尬与忌讳的神色。在周县令威严的逼视下,村长终于嗫嚅着开口:回……回禀大人……村东头的屠户张彪……近两年,确……确实时常出入陈家,接济些柴米肉食……
张彪周县令眼中寒光一闪,速拿此人!
6
真相大白
张彪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从油腻腥膻的肉铺里拖出来时,身上还系着沾满血污的皮围裙。他被粗暴地掼在县衙冰冷的青石地上。周县令并不多言,只将那几枚小小的螺壳和泥痕拓片掷于他面前,又命人将陈文带上堂来。当张彪看到陈文那张布满油污血垢、死里逃生的脸时,浑身肥肉猛地一颤,眼神瞬间溃散,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土崩瓦解。
啪!惊堂木再次炸响。
张彪!你与秀云私通在前,趁夜潜入行凶在后!因嗅得油香气,误将秀云认作陈文,痛下杀手!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还不从实招来,免受那披麻戴孝、剥皮抽筋之苦!周县令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死亡的重量。
我……我……张彪面如死灰,汗如浆出,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堂上衙役手中水火棍沉闷顿地的咚咚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瘫软在地,涕泪横流: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招……小的全招!
他断断续续地供述了与秀云的私情,描述了那晚潜入陈家,在黑暗中嗅到浓烈油香,误以为是陈文睡在外侧,惊怒之下,用随身携带的剔骨刀痛下杀手的全部经过。每一个细节,都与陈文的陈述、现场勘查、以及那离奇却又无法否认的油油不洗头警示严丝合缝。
真相终于大白。陈文当庭释放。当他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出阴暗的牢房,重新站在刺眼的阳光下时,恍如隔世。他踉跄着奔向村外,扑倒在秀云那座新垒起的、连墓碑都还未来得及立的孤坟前,压抑了太久的悲恸如山洪爆发,嚎啕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野地里回荡。
数日后,张彪被验明正身,押赴城西刑场。沉重的鬼头刀在烈日下划过一道刺眼的寒光,一颗肥硕的头颅滚落尘埃,污血迅速渗入干涸的土地。围观的人群爆发出复杂的惊呼与叹息。
尘埃落定。陈文卖了祖屋和仅有的几亩薄田,将换得的微薄钱财,分出一半,在秀云坟旁立了一块小小的青石碑。他最后一次跪在坟前,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抚过冰冷的碑石,如同当年抚摸妻子的发髻。
云儿……我走了。他低哑地说完,背起行囊,步履蹒跚地离开了这个埋葬了他所有温暖与伤痛的小村。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最终融入通往未知远方的尘土里。
7
命运轮回
几年后,一个游方的货郎路过此地,向村口歇脚的老者讨水喝,闲聊间提起陈文。
陈文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叹息,他指了指远处官道旁,喏,他最后是在那地方,做了件积阴德的事,救了个小东西……后来遭了难,也因那事捡了条命,唉,都是命数啊!老者絮叨着那桩早已在四里八乡传得玄乎其玄的旧案,末了,他抬眼望向官道旁那片水泽,目光悠远,人呐,莫欺心,莫欺世,也莫欺了那些不起眼的小生灵。谁知道呢,指不定你随手扶一把的小东西,哪天就成了你命悬一线时,老天爷悄悄递过来的那块挡刀的盾牌……
货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水洼在夕阳下泛着粼粼金光,水边湿润的泥地上,几只青褐色的田螺正缓缓爬行,留下一道道蜿蜒湿润的痕迹,细小却清晰。它们背负着螺旋的壳,在泥泞中沉默前行,如同背负着某种亘古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缓慢而坚韧地爬向水泽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