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他带回了初恋。
巧了,我也带了。
周聿白进门的时候,我正把最后一个晾衣架挂上阳台伸缩杆。夕阳金红色的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知意,他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我回来了。
我没回头。晾衣架的铁钩子有点生锈,卡在杆子上,费了点劲才推上去。塑料摩擦发出刺啦一声。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平平。
空气里有种粘稠的安静。不像往常,他回来会先换鞋,把公文包放在玄关柜上,然后走过来,也许从后面抱抱我,也许只是问一句晚上吃什么。
今天没有。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定住的雕像。
我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转身。
然后我就看到了。
他身边站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女人。
穿着一条素净的米白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一点怯生生的、恰到好处的红晕。很漂亮,是那种未经世事雕琢的、楚楚动人的漂亮。
她的眼睛,像含着一汪水,此刻正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我的视线,凝固在周聿白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上。他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仿佛抓住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根救命的浮木。
客厅没开灯,只有阳台透进来的昏黄光线。那光线落在他们身上,像舞台的追光,而我站在阴影里,像个误入的观众。
周聿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了我的目光,看向地面昂贵的大理石瓷砖。
知意,他又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艰难,这是……林晚。
林晚。
这个名字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穿了我所有的感官。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猛地沉下去,沉到一片冰冷刺骨的深渊。
林晚。
他的初恋。
那个存在于他旧手机加密相册里、存在于他大学同学聚会偶尔被提起的叹息里、存在于他醉酒后抱着我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的名字。
那个我以为早就被他封存在青春记忆里的名字。
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了我家的客厅里。
在我们的结婚七周年纪念日。
我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痛,发不出一点声音。一股冰冷的麻木感从脚底板迅速蔓延至全身。
阳台的风吹进来,带着初夏傍晚的燥热,吹在我脸上,我却只觉得冷。
沈……沈姐,林晚先开了口,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南方口音的糯,像沾了蜜糖的糯米糕,对不起,冒昧打扰了。聿白他……他说今天是你们重要的日子,他……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长长的睫毛上瞬间沾了水汽,要落不落的样子。
周聿白像是被她的眼泪烫到,立刻侧身,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她往身后挡了挡,那只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这个保护性的动作,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我的心上。
知意,周聿白终于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有挣扎,有痛苦,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坚定你听我说……
说什么我的声音终于找回来了,干涩得厉害,像砂砾摩擦,说你们怎么重逢的说你们旧情复燃了多久还是说,你打算在今天,在我们的纪念日,把她带到我面前,告诉我,周聿白,你要跟我离婚
我往前走了一步,走出了阳台的阴影,站到客厅惨白的灯光下。灯光刺眼,但我逼着自己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不是的!知意!周聿白急切地反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我没有要离婚!我……
他卡壳了,似乎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林晚从他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梨花带雨。
沈姐,真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不该出现的……聿白他……他放不下我……她抽噎着,肩膀微微耸动,我知道你们结婚了,我不该打扰的……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
她哭得情真意切,每一滴泪都像是精准计算过的,砸在周聿白的心坎上。
我看到周聿白的眼神瞬间软化了,那里面翻涌着的心疼和怜惜,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进我的眼里。
晚晚,别哭……他低声安抚她,笨拙地用另一只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放不下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嘲讽,刺破了客厅里压抑的哭声,周聿白,七年了!我跟你结婚七年了!今天是我们结婚七周年的日子!你跟我说你放不下她!
我指着林晚,手指因为愤怒和冰冷而微微颤抖。
所以呢你就把她带回家带到我的面前在我们的纪念日你想干什么周聿白!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积压了一整天的情绪,从早上他出门前那过于平静的眼神,到中午打不通的电话,再到傍晚这个荒谬绝伦的场景,终于像火山一样,彻底爆发了。
是不是要我给她腾地方要我滚出去好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
知意!你冷静点!周聿白也提高了声音,试图压制我的失控,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晚晚她现在情况很特殊!她需要……
需要什么需要我的丈夫需要我的家我打断他,冷笑起来,那笑声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又刺耳,周聿白,你把我当什么圣母玛利亚吗还是你们伟大爱情的垫脚石
林晚哭得更凶了,整个人几乎要缩进周聿白怀里。
沈姐,你别怪聿白……是我不好……是我走投无路了才来找他的……我……我怀孕了……
轰——!
最后三个字,像一颗原子弹在我脑子里炸开。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怀孕了
林晚怀孕了
周聿白初恋女友怀孕了
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把怀着孕的初恋带回了家
世界瞬间失声。我只能看到林晚那张沾满泪水的、楚楚可怜的脸,看到周聿白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震惊与……慌乱
慌乱
他也才知道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感攫住了我。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阳台玻璃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怀孕……我喃喃地重复,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谁的
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周聿白脸上。
周聿白,孩子……是你的吗
空气凝固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聿白的嘴唇翕动着,脸色由白转青,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质问的难堪
他没有立刻回答。
这短暂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子,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林晚捂着小腹,眼泪流得更凶了,哀哀地看着周聿白,那眼神充满了依赖和……无声的控诉
聿白……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声音破碎。
知意,周聿白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沉重孩子……是我的责任。
责任。
他没说是我的,他说是我的责任。
一个模棱两可,却足以将我打入地狱的回答。
呵……我发出一声短促的、破碎的冷笑,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堤坝,汹涌而出。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唐。
责任……好一个责任!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泪水咸涩得发苦,周聿白,你对她的责任,就是对我的背叛!对我们七年婚姻的背叛!
我指着门口,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滚!带着你的责任,滚出我的家!现在!立刻!马上!
知意!你听我解释!周聿白急了,上前一步想抓住我的胳膊。
别碰我!我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甩开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脏!
周聿白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血色尽褪。
林晚被我的样子吓到了,瑟缩着躲在他身后,小声啜泣。
聿白……我害怕……
周聿白回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担忧和保护的意味,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我。
好,好,好。我连连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嘴角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不滚是吧我滚!
我转身冲进卧室,巨大的悲愤和屈辱让我浑身发抖。衣柜门被我猛地拉开,发出刺耳的声响。我疯了一样把里面属于我的衣服往外扯,胡乱地往地上那个出差用的行李箱里塞。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不想看,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周聿白跟了进来,站在门口,看着我的动作,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焦灼和痛苦。
知意!你冷静一下!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晚晚她……
闭嘴!我抓起手边的一个抱枕狠狠砸向他,别他妈再跟我提她的名字!周聿白,我告诉你,这婚我离定了!你等着收律师函吧!
我把最后几件衣服胡乱塞进箱子,拉链都顾不上拉严实,拖着箱子就往外冲。
知意!周聿白试图拦住我。
滚开!我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箱子轮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客厅里,林晚还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脸上挂着泪。
我目不斜视,像一阵裹挟着暴风雪的风,从她身边刮过,狠狠拉开大门。
砰——!
防盗门在我身后被甩上,震得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了。
冰冷的铁门隔绝了里面的一切。也隔绝了我七年的婚姻,和那个曾经以为会爱一辈子的人。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像个游魂一样走进电梯。金属墙壁映出我狼狈的样子: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
电梯下行。
失重感传来。
我的世界,也跟着彻底坠落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出来的。
手脚冰凉,大脑一片混沌,眼前模糊不清。好几次差点追尾,刺耳的喇叭声从旁边响起,我才猛地惊醒。
我把车胡乱停在江边公园的路边。
熄了火。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江水拍打堤岸的哗哗声。
车里一片死寂。
我趴在方向盘上,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没有声音,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袖。
七年。
整整七年。
从大学校园的青涩牵手,到毕业时他笨拙却真诚的求婚,再到我们一起布置这个小家,每一个碗碟,每一幅窗帘,都倾注了心血。七年里的点点滴滴,像放电影一样在脑子里闪过。
他加班回来给我带的宵夜。
我生病时他守在床边熬红的双眼。
我们一起攒钱买了这辆车,第一次自驾游时的兴奋。
他说要给我一个安稳的未来时,眼里的光……
假的吗
都是假的吗
那个叫林晚的女人,那个他藏在心底的白月光,一出现,就能轻易粉碎这一切
还有孩子……
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像一根淬毒的刺,深深扎进我的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剜心刺骨的痛。
他承认了责任。
他默认了那是他的孩子。
他选择了她。
在我们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
多么讽刺。
多么残忍。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我直接关机。
世界彻底清净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黑暗,将我吞噬。
我在江边坐了很久。
久到眼泪流干,只剩下麻木的刺痛。
久到江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霓虹倒映在浑浊的江水里,破碎又迷离。
久到夜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穿透单薄的衣衫,冻得我牙齿打颤。
该去哪
回那个所谓的家看他们卿卿我我,看他们筹备迎接新生命
不。绝不。
回父母家怎么开口说您二老的女婿在结婚纪念日把怀孕的初恋带回了家,您女儿被扫地出门了
我丢不起这个人。
酒店
看着手机屏幕上倒映的自己,憔悴得像鬼。我连开房的力气都没有。
最后,我把车开到了闺蜜苏晴家楼下。
只有这里了。
我按响门铃的时候,几乎是脱力的状态,靠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门开了。
苏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穿着卡通睡衣,手里还拿着一袋薯片。看到我的一瞬间,她嘴里的薯片渣子都忘了咽下去,眼睛瞪得像铜铃。
卧槽!沈知意!她尖叫一声,手里的薯片袋啪嗒掉在地上,你……你这是怎么了被抢劫了还是被雷劈了
她赶紧把我拉进去。暖气扑面而来,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客厅里弥漫着薯片和外卖的味道,电视里放着吵闹的综艺。苏晴手忙脚乱地关掉电视,把我按在沙发上,又冲进厨房倒热水。
喝点热水,暖暖。她把杯子塞到我冰冷的手里,蹲在我面前,一脸焦急,说话啊祖宗!出什么事了周聿白呢他欺负你了
听到这个名字,我端着水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水溅出来,烫红了手背,我却感觉不到疼。
晴晴……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他……他把林晚带回家了。
林晚哪个林晚苏晴一时没反应过来,皱着眉,你们公司新同事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的初恋。那个……林晚。
苏晴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几秒钟后。
我操他大爷的周聿白!!!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差点掀翻苏晴家的天花板。
她蹭地站起来,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子,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睡衣袖子撸到了胳膊肘。
他妈的!他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结婚纪念日!把初恋带回家!他想干嘛想上天啊!!
他还拉着人家的手……我补充了一句,声音轻飘飘的。
什么!苏晴猛地刹住脚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拉着手
嗯。我点点头,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还护着她……林晚说,她怀孕了……
怀孕!!!苏晴的声音直接劈了叉。
周聿白说……是他的责任……
我操!操操操!!苏晴气得原地爆炸,抄起沙发上的抱枕狠狠砸在地上,责任!去他妈的责任!沈知意!这他妈就是出轨!是铁板钉钉的出轨!还搞出人命了!王八蛋!畜生!
她冲过来,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勒得我生疼。
离!必须离!这狗男人不能要了!知意,别怕!有姐妹在!我帮你撕了他!撕了那个不要脸的小三!
苏晴的愤怒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暂时驱散了我身上的一些寒意。她咬牙切齿地骂着,用词之丰富,情绪之激烈,仿佛被背叛的人是她。
在她的骂声中,我那颗被冻僵的心,才一点点找回了一点知觉。
尖锐的痛楚,伴随着愤怒,重新涌了上来。
晴晴,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声音疲惫不堪,帮我找个律师吧。最好的离婚律师。
找!必须找!苏晴拍着我的背,斩钉截铁,让他净身出户!让他身败名裂!让他和那个小三抱着野种喝西北风去!妈的,气死我了!
那一晚,我躺在苏晴家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苏晴在隔壁房间,还在用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估计是在跟其他朋友痛斥周聿白的罪行,或者疯狂搜索本市最厉害的离婚律师。
手机一直关机。
我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不想看到他的任何解释。
任何解释,在怀孕和责任面前,都苍白无力,都是二次伤害。
窗外城市的灯光彻夜未熄。
像极了我心里那片再也无法愈合的荒原。
第二天,我请了假。
苏晴也请了假,说要陪我战斗到底。
她效率奇高,上午就联系好了一位据说专打离婚官司、手段雷厉风行的女律师,姓陈。约了下午三点在律师事务所见面。
出门前,苏晴把我按在椅子上,强行给我化了个妆。
输人不输阵!她一边给我涂遮瑕膏盖住红肿的眼睛,一边恶狠狠地说,让那对狗男女看看,没了他们,老娘照样光彩照人!待会儿见了律师,拿出正宫娘娘的气势来!是周聿白那个王八蛋对不起你!你是受害者!懂吗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强行修饰过的自己,眼神空洞,脸色依旧苍白,只是多了一层虚假的粉饰。正宫娘娘呵,一个被扫地出门的正宫娘娘罢了。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
苏晴开车送我去的律所。陈律师的办公室在市中心一栋高级写字楼的顶层,视野开阔,装修风格是冷硬的现代风,透着专业和一丝不易亲近的锋芒。
陈律师本人四十岁左右,短发,妆容精致,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套裙,眼神锐利得像鹰。她和我握了手,指尖微凉。
沈女士,苏小姐,请坐。她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职业化的沉稳。
落座后,秘书送进来两杯水。陈律师翻开一个崭新的文件夹,拿起笔。
沈女士,请详细说说情况。越具体越好,包括时间、地点、人物、你掌握的证据。不要带太多情绪,我需要事实。
她的直接让我有点无所适从。苏晴在桌子底下用力握了握我的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叙述。
从昨天是结婚纪念日说起。
说到周聿白反常的平静,失联。
说到傍晚回家,看到他牵着林晚的手站在客厅。
说到林晚的眼泪,她的名字,她楚楚可怜的样子。
说到那句致命的怀孕。
说到周聿白那句是我的责任。
说到我拖着行李箱离开。
我的叙述很慢,尽量不带感情色彩,但说到怀孕和责任时,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红痕。
陈律师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在纸上记录几个关键词。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听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等我讲完,办公室里陷入一片寂静。
就这些陈律师抬起头,看向我。
嗯。我点点头。
没有其他证据比如照片、录音、聊天记录证明周聿白先生与林晚女士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或者他亲口承认孩子是他的陈律师问得很直接。
我愣住了。
我……我当时太震惊,太愤怒了……没来得及拍照录音……我有些窘迫,而且……他当时只说了‘责任’,没有明确说孩子是他的……
沈女士,陈律师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洞悉的穿透力,在法庭上,法官只看证据。‘责任’这个词,含义太宽泛了。他可以说出于道义上的责任帮助前女友,也可以说是经济上的资助责任。仅凭你单方面的叙述和一个模棱两可的词,很难直接证明他婚内出轨并导致他人怀孕。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那我怎么办我的声音带着无助。
收集证据。陈律师言简意赅,这是目前最关键的。第一,想办法拿到周聿白先生承认孩子是他亲生的证据,录音、书面承诺都可以。第二,收集他们存在婚外情的证据,开房记录、亲密照片、聊天记录、转账记录等。第三,证明他对婚姻存在重大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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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如果林晚女士确实怀孕,并且孩子生父确认是周聿白先生,那么,在财产分割和后续抚养费问题上,对你是有利的。但前提是,证据确凿。
怎么收集苏晴忍不住插嘴,难道让知意回去跟他们住一起看着他们恶心自己还是去捉奸
方式有很多种。陈律师神色不变,可以委托专业的调查机构。当然,费用不菲。也可以尝试从其他途径入手,比如周聿白先生的手机、电脑,或者……那位林晚女士的社交平台。她看向我,沈女士,你冷静下来后,仔细回想一下,周聿白先生最近是否有异常经济支出行踪手机是否特别防备你
异常
我努力回想。
最近几个月……他好像确实回来得越来越晚,总说公司项目忙。出差也多了两次。手机……他以前洗澡都随便放,最近确实经常带进浴室,或者屏幕朝下扣着……
心口又是一阵窒息般的闷痛。
原来,早有蛛丝马迹。只是我被七年的习惯和自以为是的信任蒙蔽了双眼。
陈律师,我艰难地开口,如果……如果我不回去,也不想再见到他们,委托调查机构,最快多久能有结果离婚……大概需要多久
调查周期视情况而定,快则一两周,慢则一两个月。离婚诉讼,如果对方不同意协议离婚,走诉讼程序,一审普通程序六个月,复杂的话可能更久。陈律师回答得很客观,而且,诉讼过程中,你们名下的共同财产可能会被冻结。
六个月……甚至更久……
一想到还要和那个名字,那个男人,在法律上捆绑那么久,我就感到一阵阵反胃和绝望。
知意,别怕!苏晴握住我的手,给我打气,钱不是问题!我这儿有!咱们请最好的调查公司!一定要把渣男锤死!
我看着苏晴义愤填膺的脸,又看向对面冷静得近乎冷酷的陈律师。
现实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昨夜燃烧的愤怒,只剩下疲惫和茫然。
离婚,远不是一句滚那么简单。它是一场漫长的、磨人的、需要步步为营的战争。而我现在,连敌人的确切罪证都没有。
陈律师,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麻烦您,先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书吧。我会……想办法收集证据。
好的。陈律师点点头,协议内容,主要关于财产分割和子女抚养……
没有子女。我打断她,声音干涩。
好的。她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那么重点在财产分割。请提供你们夫妻名下的共同财产清单,包括房产、车辆、存款、股票、基金、公司股权等详细信息。越详细越好。
房产……车子……存款……
那个曾经承载了我们所有梦想和努力的小家,那些我们一起挑选的家具,一起存下的积蓄……现在都要被冰冷地切割、清算。
每想一样,心就像被凌迟一次。
好……我回去整理……我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
从律所出来,外面的阳光白得刺眼。
苏晴小心翼翼地挽着我的胳膊:知意,别泄气!律师不都这样嘛,说话留三分。咱们肯定能赢!走,先回我家,我陪你理清单!
我摇摇头,停下脚步。
晴晴,我想……回一趟家。
回家!苏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疯啦回去看那对狗男女卿卿我我给自己添堵
不是。我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眼神有些空洞,去拿点东西。我的证件,还有一些……必须带走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那里或许有我要的证据。
陈律师的话点醒了我。周聿白的旧手机,他的电脑,他的书房……或许藏着钥匙。
苏晴拗不过我,只好开车送我回去。一路上,她嘴巴就没停过,从回去别冲动到看到那贱人直接扇她,再到拿完东西就走千万别多待。
我沉默地听着,手心全是汗。
车子开进熟悉的小区,停在熟悉的楼下。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电梯上行。
停在熟悉的楼层。
我掏出钥匙,手指冰凉,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
咔哒。
门开了。
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消毒水味
客厅里没有人。
很安静。
和我昨天离开时一样,甚至更整洁了些。地上没有散落的衣物,沙发靠垫摆得整整齐齐。
难道……他们没在家
我心里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沉重了。
周聿白林晚苏晴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回荡。
没有人回应。
算他们识相!苏晴哼了一声,推着我往里走,赶紧的,拿完东西走人!
我径直走向卧室。
推开门。
里面……空无一人。
床铺铺得很平整,仿佛昨夜无人入眠。梳妆台上,我的护肤品依旧摆在原位。
我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床头柜上。
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那是……昨天早上,我出门前放在那里的。
里面是我为结婚纪念日准备的礼物——一块他心仪了很久的腕表。花了我大半年的奖金。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走过去,拿起盒子,指尖冰凉。打开,冰冷的金属表盘反射着窗外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妈的,他还配戴这个苏晴凑过来看了一眼,啐了一口。
我合上盖子,把它扔进行李箱。又拉开衣柜,把自己的内衣、常穿的几件衣服、还有一些重要的私人文件塞进去。
书房的电脑……我低声说。
对!电脑!苏晴眼睛一亮,快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聊天记录!
书房在次卧旁边。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书房里也没人。
周聿白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书桌上。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我快步走过去,掀开屏幕。屏幕亮起,需要密码。
我尝试输入他的生日——错误。
我的生日——错误。
我们的结婚纪念日——错误。
心一点点沉下去。
试试那个贱人的生日!苏晴在旁边出主意。
我摇头。我不知道林晚的生日。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余光瞥见书桌一角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上面潦草地记着一些电话号码和工作事项。
而在笔记本旁边,压着一张……宠物医院的收费单据
日期是昨天下午。
项目:流浪犬收容救治、驱虫、疫苗。
金额:一千八百元。
客户签名:周聿白。
宠物名字一栏,写着一个名字:月亮。
月亮
周聿白昨天下午去了宠物医院收容了一只叫月亮的流浪狗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有心思去管流浪狗
一丝怪异的感觉爬上心头。
这什么玩意儿苏晴也看到了,拿起单据,昨天下午他送狗去医院他什么时候这么有爱心了不是忙着会初恋吗
是啊。
太奇怪了。
就在我盯着那张单据,试图理清这混乱的线索时,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我和苏晴同时猛地回头。
只见书房门口,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是林晚。
她穿着一件宽大的、明显是男款的灰色T恤,长度盖过了大腿,下面光着两条细白的腿,赤着脚。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睛还有点肿。
看到我们,她似乎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扶住了门框。
沈……沈姐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惊慌,你……你回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我摊开的行李箱上,又飞快地扫过苏晴愤怒的脸,最后定格在我手里捏着的那张宠物医院单据上。
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聿白呢苏晴抢先一步,语气不善地质问,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他倒是放心!
林晚咬了咬下唇,低下头,小声说:他……他去公司了。有点急事……
呵,急事苏晴冷笑,是急着给你和肚子里的野种挣奶粉钱吧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眼圈瞬间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苏小姐……请你……不要这样说……
我怎么说我说错了吗苏晴上前一步,气势汹汹,挺着肚子登堂入室,破坏别人家庭,不是野种是什么林晚,要点脸行吗天下男人死绝了非要盯着别人的老公
我没有!我不是……林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无助地摇着头,双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看向我,眼神充满了哀求,沈姐,你相信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聿白……
够了!我厉声打断她,声音冰冷刺骨。
那张宠物医院的单据在我手里被捏得变了形。周聿白昨天的行踪,林晚此刻穿着他衣服的暧昧模样,还有她护住小腹的动作……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巨大的网,勒得我喘不过气。
林晚,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怜的眼泪。这里没人吃你这套。我和周聿白完了。现在,请你,离开我的家。
沈姐!林晚急切地向前一步,泪水涟涟,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逼近她,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年轻的脸,解释你和他怎么旧情复燃解释你怎么怀上他的孩子还是解释他为什么在纪念日把你带回来羞辱我林晚,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疯狂,让林晚吓得又后退了一步。
不是的……孩子……孩子不是……她慌乱地摇着头,语无伦次。
不是什么我紧盯着她护着小腹的手,那个动作像一根毒刺,不是他的那你昨天哭哭啼啼地告诉他你怀孕了,是什么意思嗯耍他还是耍我
我……林晚张着嘴,脸色煞白,像是被我的逼问吓住了,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最终只是无助地重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滚出去!苏晴指着门口,怒喝,再不走我报警告你非法入侵他人住宅!
林晚被苏晴的气势吓得一哆嗦,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晴,最终,像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捂着脸,呜咽着转身跑了出去。
脚步声消失在客厅。
书房里只剩下我和苏晴沉重的呼吸声。
妈的!气死我了!苏晴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书柜,装!真他妈能装!看她那副样子,活像我们欺负了她似的!
我看着林晚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被汗水浸湿的宠物医院单据。
孩子……不是他的
她刚才想否认
可昨天周聿白明明说了责任!
混乱。
一切都混乱不堪。
知意,别管她说什么!肯定是狡辩!苏晴拉我,快,趁周聿白不在,看看他电脑!说不定能破解密码!
我被她拉到书桌前。
目光再次扫过那个摊开的笔记本。在一堆潦草的字迹旁边,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网址,旁边还标注着用户名和密码。
那是……一个我们大学校友内部使用的、很古老的论坛地址。
周聿白还在用这个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输入了那个网址。
页面跳转,熟悉的、土气的界面出现。
我输入了笔记本上写的用户名和密码。
登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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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瞬间被置顶的一个帖子标题牢牢抓住。
发帖时间: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
发帖人:聿。
标题:【求助】重逢的月亮,我该怎么办(结婚七周年纪念日)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点开。
帖子的内容,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我眼前的重重迷雾,也彻底颠覆了我所有的认知。
大家好,我是聿。潜水多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回来求助。
今天是我和我妻子沈知意结婚七周年纪念日。我本来计划了很久,想给她一个惊喜。但就在今天中午,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完全打乱了我所有计划的电话。
电话是我大学同学打来的。他告诉我,他在城西的废弃工地附近,看到了一只狗。一只……很像‘月亮’的狗。
‘月亮’,是我和知意大学时一起喂养的流浪狗。一只很普通的黄色小土狗,但对我们意义非凡。它见证了我们从相识到相恋的全过程。知意特别喜欢它,叫它‘月亮’,说它的眼睛像弯弯的月亮。
毕业那年,我们因为工作原因要离开那座城市,无法带走它。知意哭得很伤心,我们把它托付给了一个开小卖部的阿姨。但后来听说,阿姨搬走了,‘月亮’也走失了。这些年,知意一直很自责,觉得是我们抛弃了它。每次看到街上的流浪狗,她都会很难过。‘月亮’成了她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也是我们之间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
同学发来了照片。虽然脏兮兮的,瘦得皮包骨,腿好像还受了伤,但那个眼神,那个额头上月牙形的白斑……太像了!几乎就是‘月亮’!
我立刻请了假赶过去。找了好久,才在一个废弃的管道里找到它。它很警惕,很害怕,一直冲我叫。我慢慢靠近,试着叫它的名字‘月亮’……它居然愣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靠近我,用鼻子嗅我的手……那一刻,我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它!十年了!它竟然流浪了十年!
我把它抱出来,它很虚弱,身上有很多伤,还有皮肤病。我立刻带它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医生说它情况不太好,需要立刻救治,还有腿伤需要处理。我在医院忙了一下午,缴费、签字、看着它被推进治疗室……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等我借护士的充电器充上电开机,才发现有几十个知意的未接来电,还有无数条微信……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我慌了。今天是纪念日!我答应了要早点回家陪她的!现在全搞砸了!我赶紧给她回电话,但一直没人接。发微信也不回。我急得不行,想立刻回家解释。
但‘月亮’怎么办它刚做完手术,打了麻药还没醒,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一晚,而且后续还需要治疗和照顾。它现在非常脆弱,根本离不开人。宠物医院晚上只留一个值班护士,我不放心把它一个狗丢在那里。
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是失联的妻子和重要的纪念日,一边是失而复得、奄奄一息的‘月亮’。
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我在医院门口遇到了一个人——林晚。
她是我大学时的初恋女友。毕业后就断了联系,很多年没见了。她正好来这家医院看朋友。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当时真的六神无主了。看到她,就像抓住了一根稻草。我语无伦次地跟她说了情况,说‘月亮’的事,说今天是纪念日,说我老婆联系不上,急得要死。
林晚听完,沉默了一下,说:‘这样吧,聿白。你先赶紧回家找你老婆解释清楚。‘月亮’这边,我今晚正好没事,可以留下来帮你照看一下。等你那边处理好了,明天再过来。’
我当时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时间太晚,熟悉的宠物寄养都关门了。而且‘月亮’刚做完手术,需要专业点的看护。林晚说她以前养过狗,懂一点。我虽然觉得不太合适,但情况紧急,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把医院的联系方式、‘月亮’的情况、医生的嘱咐都跟她交代清楚,又把身上的现金都留给她应急,就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一路上我都在想怎么跟知意解释。我想告诉她‘月亮’回来了!想给她这个巨大的惊喜!想弥补我们当年的遗憾!我想,她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这比任何礼物都珍贵!
可我万万没想到……
当我带着满心以为的惊喜和重逢的激动,打开家门……
看到的,是知意冰冷愤怒的眼神。
她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她看到了站在我身边的林晚。
她误会了。
她以为我带回来的是林晚。
她以为我们旧情复燃。
她质问我,怒吼着让我滚。
我试图解释,说‘月亮’,说狗……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她指着门让我带着‘责任’滚……
我当时懵了。我完全不明白‘责任’是什么意思。直到林晚哭着说‘对不起’,说她‘怀孕了’……
我更懵了!林晚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问清楚,可林晚只是哭,知意更是彻底爆发了,拖着箱子就走了……
我追出去,她开车走了。我打她电话,关机。去苏晴家找,苏晴根本不给我开门,隔着门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医院。林晚还在那里。我问她怀孕是怎么回事。
她这才哭着跟我解释。原来她刚才在门口,听到知意吼‘带着你的责任滚’,她以为知意指桑骂槐,是在说她这个‘责任包袱’。她一时情急,又害怕又委屈,脑子一抽,就脱口而出说自己怀孕了……想用这种方式引起我的重视和愧疚或者让知意更愤怒从而彻底放弃我她自己都说不清当时是怎么想的,纯粹是情绪上头口不择言。
她说她根本没怀孕!她只是想帮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觉得很对不起我,更对不起知意……
我当时听完,真的……天旋地转。
一场因为流浪狗‘月亮’引发的连锁误会,像滚雪球一样,彻底失控了。
我错过了纪念日。
我弄丢了妻子。
我让一个无辜的女人(林晚)卷了进来,还让她背上了莫须有的骂名。
而真正的‘惊喜’和‘主角’——失而复得的‘月亮’,现在还孤零零地躺在宠物医院的笼子里,麻药过了,疼得直哼哼,等着它的主人。
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向知意解释清楚这一切
她还会相信我吗
‘月亮’又该怎么办
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求求大家,给我一点建议……
帖子下面的回复已经盖了几百楼。
卧槽!这剧情……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楼主你真是……不知道该说你点背还是蠢……这误会也太大了!
心疼楼主老婆,代入一下气炸了!纪念日失联,带个初恋回家,初恋还‘怀孕’了……这搁谁谁不疯
林晚也是……没怀孕瞎说什么啊!这不是添乱吗
赶紧去找你老婆解释啊!带着狗去!
解释楼主老婆现在估计杀了他的心都有,能听解释
先顾狗吧!狗子太可怜了!流浪十年,好不容易被找到,还做了手术……
楼主你发帖有屁用!赶紧行动起来啊!
……
我拿着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
所有的愤怒、悲伤、绝望、屈辱……在看清帖子内容的那一瞬间,像被戳破的气球,嗤地一声,泄了个干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荒谬感,和一种几乎要将我淹没的空茫。
月亮。
是月亮。
他带回来的,是月亮。
那只额头上有着月牙形白斑的小黄狗。
那只在我们青涩贫穷的大学时代,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我们手心,分享我们廉价面包的小土狗。
那只在我们毕业离校时,追着出租车跑了很远很远,让知意哭肿了眼睛的家人。
十年了。
它竟然还活着。
在某个肮脏的角落,拖着受伤的腿,顽强地活着。
而周聿白,在结婚七周年纪念日,找到了它。
他想给我一个巨大的惊喜,一个弥补当年遗憾的礼物。
然后……
然后就是一连串阴差阳错的狗血剧。
我的失联,他的关机。
林晚的好心出现。
我的误会,我的崩溃。
林晚情急之下的怀孕谎言……
一环扣一环,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黑色幽默。
而我,是这场闹剧里,最歇斯底里、最不可理喻的丑角。
知意知意!苏晴焦急的声音把我从巨大的眩晕中拉回现实。她看到了我手机屏幕上的内容,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她指着屏幕,又看看我,语无伦次,月亮狗林晚没怀孕是……是误会!
误会。
好轻飘飘的两个字。
却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我刚发出一个音节,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知意!苏晴惊叫着扶住我。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大学校园里郁郁葱葱的梧桐树,有周聿白骑着破自行车载着我穿过林荫道的笑声,有月亮摇着尾巴跟在我们后面奔跑的欢快身影。
有毕业季离别的车站,有月亮追着车跑的呜咽,有我哭到不能自已的悲伤。
有我们租下的第一个小单间,有我们一起刷墙、一起买打折家具的忙碌和甜蜜。
有他笨拙的求婚,有我惊喜的泪水。
有我们搬进这个新家的期待,有一起规划未来的憧憬……
然后,画面陡转。
冰冷的客厅,他牵着林晚的手,林晚的眼泪,那句怀孕,那句责任……
我绝望的嘶喊,行李箱轮子的刺耳摩擦,冰冷的电梯,无边的黑夜……
最后,定格在宠物医院单据上那个名字:月亮。
还有论坛帖子里,那只躺在笼子里、眼神浑浊、瘦骨嶙峋的老黄狗。
月亮……我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知意知意你醒了
耳边传来苏晴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雪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苏晴红肿着眼睛,趴在床边。
晴晴……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吓死我了!苏晴一下子坐起来,紧紧抓住我的手,突然就晕倒了!医生说你是情绪剧烈波动加上低血糖……没事了没事了,醒了就好!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给我倒了杯温水,扶着我慢慢喝下。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所有的记忆,潮水般涌回。
论坛的帖子。
月亮。
误会。
巨大的荒谬感再次袭来,伴随着一种迟到的、铺天盖地的钝痛。不是被背叛的尖锐刺痛,而是一种被命运愚弄、被自己亲手推开的深深懊悔和茫然。
我误会了他。
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了他。
我把我们七年的感情,轻易地判了死刑。
在他终于找回月亮,想要给我一个最珍贵的纪念日礼物的时候。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我和苏晴同时看向门口。
门开了一条缝。
周聿白站在那里。
仅仅一夜不见,他憔悴得像是换了个人。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头发凌乱,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沾着几点可疑的黄色污渍(后来知道是碘伏和狗毛)。
他看到我醒了,眼睛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小心翼翼覆盖。
他手里,没有花,没有果篮。
只拿着一个……透明的宠物航空箱。
箱子里,铺着柔软的旧毛巾。
一只瘦得脱了形的黄色土狗蜷缩在里面。它的毛脏兮兮、乱糟糟的,打着结。一条后腿缠着厚厚的绷带和夹板,裸露的皮肤上有大片剃了毛的痕迹,涂着棕色的药水。它看起来很虚弱,眼皮耷拉着,但那双眼睛……
那双浑浊的、带着岁月痕迹的眼睛,在看清我的那一刻,突然微弱地亮了一下。
它努力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的呜咽。
呜……
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的心脏。
月亮……我听到自己破碎的声音,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周聿白把航空箱轻轻放在地上,打开门。
他没有立刻把狗抱出来,只是蹲在箱子旁,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知意……对不起。
昨天……我没能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把它……带回来了。
它……是月亮。
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航空箱里那个瘦小颤抖的身体。
医生……说它情况很不好。流浪太久,严重营养不良,内脏有损伤,腿是旧伤,又添了新伤,感染了……还有严重的皮肤病……能活下来,是个奇迹。
它……还记得我们。
在医院,它不肯吃东西,护士怎么哄都没用。我……我试着叫它‘月亮’,它……它才肯舔一点营养膏……
周聿白的声音哽住了,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月亮微弱的呼吸声,和我自己压抑的、无法控制的啜泣声。
苏晴看看我,又看看地上箱子里的狗,再看看痛苦得说不出话的周聿白,重重地叹了口气,悄悄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和一狗。
迟来的真相,沉重得让人窒息。
昨天……林晚……周聿白艰难地开口,试图继续解释。
别说了。我打断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知道了那只狗是月亮,知道了林晚的怀孕是情急之下的谎言,其他的细节,已经不重要了。
至少在这一刻,看着航空箱里那个奄奄一息、却奇迹般认出我的小生命,那些误会、争吵、伤害,都显得那么苍白和……可笑。
我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到航空箱前。
蹲下。
和箱子里的月亮对视。
它的眼睛浑浊,却努力地聚焦在我脸上。它伸出粉色的、干裂的舌头,极其缓慢地,舔了舔自己的鼻子,又发出一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呜咽。
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呼唤。
我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它受伤的腿和涂着药水的皮肤,轻轻摸了摸它瘦得硌手的脑袋。
指尖传来它微弱的体温,和粗糙毛发下脆弱生命的搏动。
真实的触感。
不是梦。
月亮……我哽咽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航空箱的塑料门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们来晚了……
十年的颠沛流离,十年的风餐露宿。
它该吃了多少苦
它怎么活下来的
它还记得我们……它竟然还认得我们……
巨大的悲伤和迟来的重逢之喜,像两股汹涌的浪潮,将我彻底淹没。我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为月亮这十年受的苦。
为这场荒谬绝伦、伤人伤己的误会。
为我们差点彻底断送的七年。
周聿白伸出手,似乎想抱我,又犹豫着停在半空。
最终,他只是默默地蹲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着航空箱里虚弱的月亮。他的眼泪也无声地掉了下来,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没有解释。
没有辩解。
只有沉重的、迟到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带着伤痕的庆幸。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装着老狗的航空箱。
十年的时光,一夜的误会,七年的婚姻,都浓缩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一片狼藉。
却又……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光。
月亮需要在宠物医院继续住院治疗。
它的身体太虚弱了,需要输液补充营养,需要消炎,需要处理复杂的皮肤病,受伤的腿也需要持续观察。
我和周聿白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尴尬的平静。
误会解开了。
但伤害已经造成。
那些恶毒的咒骂,那些决绝的姿态,那些碎裂的信任,像一道道丑陋的疤痕,横亘在我们中间。
苏晴知道真相后,捶胸顿足地骂自己冲动,也骂周聿白:你说你!找狗就找狗!关机干嘛!遇到林晚就遇到林晚!带她去医院干嘛!你长嘴是干嘛用的!不会提前发个微信说一声‘老婆我找到月亮了在医院晚点回’吗!非要整这死出!
周聿白只是沉默地听着,脸上是深深的疲惫和懊悔:我当时……太乱了。手机没电关机,找到它时它那个样子……我脑子里只有赶紧救它……后来开机看到那么多未接来电,我只想着赶紧回家当面解释清楚……我没想到……
没想到林晚会出现在医院门口。
没想到带她回家会造成那么大的误会。
更没想到林晚会情急之下说出怀孕这种惊天谎言。
所有的没想到,最终汇聚成了一场摧毁一切的暴风雨。
现在怎么办苏晴看看我,又看看他。
我低着头,看着宠物医院发来的月亮最新的检查报告和照片。它躺在保温箱里,身上插着管子,眼神依旧虚弱,但比昨天刚救回来时好了一些。
先……治好‘月亮’吧。我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是目前唯一清晰的事情。
周聿白立刻点头:好。医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最好的医生。费用你别担心。
接下来几天,我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陌生人。
每天下班后,都会不约而同地出现在宠物医院。
隔着玻璃,看着保温箱里的月亮。
它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护士会小心地喂它一点流食。它吃得很慢,很费力,但每次看到我和周聿白出现在玻璃窗外,它的耳朵会微弱地动一下,浑浊的眼睛会努力地朝我们的方向看过来。
不需要言语。
我们轮流进去探视(一次只能进一个人),穿着隔离服,戴着口罩和手套。
我进去时,会轻轻叫它的名字,用棉签蘸温水润湿它干裂的鼻子和嘴唇。它总是很安静,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我。
周聿白进去时,会低声跟它说话,说一些我们大学时的琐事,说我们曾经租住的小屋窗外有棵枇杷树,说它以前最喜欢追着知意买的烤肠摊跑……月亮听着,偶尔会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回应。
我们很少交谈。
关于那天的事,关于林晚,关于未来,我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
林晚在误会澄清的第二天,就通过苏晴转交了一封手写的道歉信给我。
信很长,字迹娟秀,言辞恳切,充满了愧疚和不安。她详细解释了那天的情况,为自己的冲动和愚蠢道歉,强调自己绝无他意,并且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不会再出现打扰我们的生活。
我看完,把信折好,收了起来。
没有愤怒,也没有原谅。只觉得疲惫。
她就像一个不合时宜出现的符号,在命运的剧本里潦草地划下了一笔,留下了一地鸡毛,然后匆匆退场。
真正的主角,是保温箱里那个正在与死神搏斗的、沉默的生命。
一周后,月亮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从重症监护转到了普通病房(一个单独的隔离笼位)。
医生告诉我们,它的命暂时保住了,但身体底子太差,后续的恢复会非常漫长,需要精心的护理和长期的药物支持。那条受过伤的腿,也留下了永久的残疾,以后走路会有些跛。
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医生感慨道,它很坚强。
我和周聿白站在笼子外,看着里面已经可以勉强站起来、颤巍巍走两步的月亮。
它瘦得依旧吓人,毛被剃得东一块西一块,露出下面粉色的、带着疤痕和药渍的皮肤。缠着绷带的腿悬着,不敢用力。但它的眼神,比之前清亮了一些。
它走到笼子边,隔着栏杆,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我放在栏杆上的手指。
温热的,粗糙的。
我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我们……带它回家吧周聿白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回家。
那个我一周前拖着行李箱、发誓再也不会回去的地方。
我看着月亮依赖的眼神,感受着指尖那微弱却真实的舔舐。
良久。
我轻轻点了点头。
嗯。
月亮回家的那天,是个周末,阳光很好。
宠物医院派了车,医生详细交代了注意事项:按时吃药,伤口不能沾水,营养膏和处方粮怎么喂,如何做复健,如何给它清理上药……
周聿白像个最认真的学生,拿着笔记本一条条记下来。
我们把月亮安置在客厅阳光最好的角落,铺上了厚厚的软垫,放上了它专属的食盆水盆。
它对新环境很紧张,缩在垫子上,警惕地看着四周。
我拿出它以前(其实是十年前)最喜欢的、会吱吱叫的小橡胶球(这个家竟然还保留着),放在它面前。
它盯着球看了很久,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又抬头看看我。
我拿起球,轻轻按了一下。
吱——
熟悉的声音响起。
月亮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它试探着,伸出前爪,极其缓慢地,碰了碰那个小球。
小球滚了一下。
它像是被鼓励了,又碰了一下。
小球又滚了一下。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像是愉悦的咕噜声,忘记了害怕,开始用鼻子笨拙地去拱那个球。
一下,又一下。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它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洒在它专注地玩着旧玩具的脸上。
我和周聿白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谁也没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还有阳光和旧时光的味道。
那个吱吱叫的小球,像一个开启记忆的开关。
十年的分离,一夜的风暴,似乎都被这微弱而执拗的声音,暂时熨平了。
周聿白悄悄伸出手,试探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温热,带着一丝汗意,有些颤抖。
我没有挣脱。
也没有回握。
只是任由他握着。
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努力用鼻子拱着小球、仿佛找回了丢失的珍宝的老狗身上。
生活像被按下了慢放键。
重心全部围绕着月亮。
周聿白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应酬,每天准时下班。我调整了工作安排,尽量把任务集中在白天完成。
我们分工明确。
他负责早晚遛狗(虽然月亮只能跛着脚慢慢挪动很短的距离)、清理排泄物、给它的伤口换药(这项工作需要两人配合)。
我负责准备营养餐(把处方粮泡软,拌上营养膏和医生开的维生素粉)、喂药(需要把药片藏在营养膏里骗它吃下去)、以及最重要的——陪它做复健和情感安抚。
给月亮换药是最艰难的任务。
它腿上的伤口很深,虽然缝合了,但需要每天消毒、涂药、更换敷料。这个过程很疼。
每次把它抱到操作台上(铺了厚毛巾的餐桌),它就开始发抖,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
我需要紧紧抱住它的上半身,安抚它,跟它说话分散注意力。
周聿白则负责快速而轻柔地处理伤口。
他低着头,动作专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消毒时,月亮会因为刺痛而剧烈挣扎,呜咽变成痛苦的嚎叫。
乖,月亮乖,马上就好了,忍一忍……我用力抱着它,脸贴着它瘦削的脊背,不停地低声安抚。
周聿白的手很稳,速度很快,尽量减少它的痛苦。
每当这时,我们靠得很近。
能闻到彼此身上沾染的、同样的宠物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药味。
能感受到对方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急促的呼吸。
但目光很少交汇。
默契在照顾月亮的过程中一点点重建,但言语的交流依旧稀少。
关于那天,关于林晚,关于我们之间那道巨大的裂痕,我们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
仿佛不提,裂痕就不存在。
月亮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纽带,一个需要共同精心呵护的、沉默的缓冲带。
日子在喂药、换药、复健、晒太阳中一天天过去。
月亮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虽然依旧瘦,但不再是皮包骨的惊悚。毛也慢慢长出来一些,虽然还是乱糟糟的,但有了点光泽。它变得活泼了一些,会拖着那条不太灵便的后腿,在客厅里慢悠悠地巡视它的新领地。最喜欢的还是那个吱吱叫的小球,经常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它尤其喜欢阳光。
每天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它会自己挪到落地窗边的软垫上,蜷成一团,眯着眼睛打盹。
阳光把它身上新长出的绒毛染成温暖的金色。
每当这时,我和周聿白会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事,看着它。
客厅里一片静谧安详。
破碎的东西,似乎在无声地修复。
直到那天晚上。
我半夜起来喝水,路过客厅,发现月亮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垫子上睡觉。
它站在玄关处,面对着紧闭的大门。
一动不动。
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黑暗中,它的背影显得格外瘦小和……孤寂。
我轻轻走过去。
它听到声音,转过头。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映在它脸上。
我清晰地看到,它浑浊的眼睛里,竟然……蓄满了泪水。
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地从眼角滚落,打湿了脸颊的毛发。
它没有呜咽,只是安静地流着泪。
望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门。
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回到家,却依旧害怕这只是一场梦的孩子。
害怕再次被抛弃。
我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这无声的眼泪,比任何嚎叫都更让人心碎。
十年的流浪。
被抛弃的恐惧。
早已刻进了它的骨子里。
即使回到了温暖的窝,有了充足的食物,得到了精心的照顾,那份深入骨髓的不安,依然在每一个它以为无人知晓的深夜里,汹涌而出。
我慢慢蹲下身,伸出手。
月亮没有躲开。
它转过头,依旧望着那扇门,眼泪不停地流。
我把它轻轻抱进怀里。
它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颤抖着,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我的睡衣。
我抱着它,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门。
像很多年前,在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门口,它因为害怕打雷钻进我怀里一样。
我轻轻拍着它瘦骨嶙峋的背。
不怕了,月亮……
不怕了……
我们回家了……
再也不会丢下你了……
再也不会了……
我低声地、一遍遍地重复着。
不知道是在安慰它,还是在安慰那个同样被不安和恐惧攫住的自己。
黑暗中,另一间卧室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
周聿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沉默地看着坐在地上、抱着狗流泪的我。
月光勾勒出他沉默的轮廓。
他没有走过来。
只是站在那里。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那一晚之后。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月亮的眼泪,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些被刻意封存的东西。
周聿白开始尝试着,在照顾月亮之外,和我说话。
不再是简单的该喂药了、水没了这样的指令。
而是,一些平常的、琐碎的分享。
今天路过花店,看到新上了向日葵,开得特别好。我记得你喜欢。
公司楼下新开了家甜品店,提拉米苏据说不错,要不要试试
天气预报说明天降温,给‘月亮’的垫子要不要加厚一层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和小心翼翼,像是在试探着修补一块脆弱的冰面。
我大多时候只是简单地回应。
嗯。
好。
行。
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冰冷的抗拒。
有一天周末下午,阳光很好。
月亮在窗边垫子上睡得四仰八叉,露出粉色的肚皮。
周聿白坐在旁边的地毯上,用一把小梳子,极其耐心地给它梳理打结的毛发。
动作很轻柔。
梳下来的废毛,被他仔细地收集在一个小盒子里。
我记得,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阳光下的宁静,毕业离校那天,车开出去好远了,它还追着跑。你从车窗探出头,哭得撕心裂肺,喊着它的名字……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轻轻抚过月亮后腿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你说,它这腿……是不是那次追车摔的
我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看着书。闻言,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个画面,是我心里埋藏了十年的刺。
也许吧。我低声说。
这些年……他继续梳理着毛发,声音低沉下去,它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冬天那么冷,下雨的时候躲在哪里饿了翻垃圾桶会不会被人打腿伤了疼不疼……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那些未尽的话语,像沉重的石头,压在我们心上。
客厅里只剩下梳子划过毛发的细微声响,和月亮安稳的鼾声。
过了很久。
我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轻声说:
周聿白。
嗯他立刻抬头看我。
那天……我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在律所,陈律师问我,要不要回去找证据,捉奸。
周聿白的身体明显僵住了。握着梳子的手,指节泛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紧张,有痛楚,还有一丝……哀求
我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下去。
我当时觉得,证据就在眼前。你牵着她的手,护着她,她挺着肚子……铁证如山。
我甚至……连律师都找好了。想着怎么让你净身出户。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我恨你。我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恨得想撕碎了你。觉得七年感情,都喂了狗。
……
现在想想,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那天的我,是不是也挺可笑的
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被自己的臆想和愤怒彻底吞噬。
周聿白放下梳子,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的地毯上坐下,仰头看着我。
他的眼睛很红。
不,知意。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可笑的是我。是我想给你惊喜,却弄巧成拙。是我没处理好一切,让你误会,让你伤心。
我明明知道……‘月亮’对你有多重要。找回它,本该是我们俩最开心的事……
我明明知道……林晚的出现不合适……可我……我当时真的急疯了……
我……他哽住了,低下头,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知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差点……差点就彻底失去你了……
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这是事发之后,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他的恐惧和悔恨。
不是辩解。
是认错。
月亮被我们的说话声惊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情绪低落的周聿白,又看了看我。它跛着脚,慢慢挪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轻轻蹭了蹭周聿白垂落的手。
像是在安慰。
周聿白身体一震,抬起头,看着月亮,又看看我。
他伸出手,没有碰我,而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
这一次,我没有抽开。
他的手很凉,带着汗。
知意……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破碎的、小心翼翼的希冀,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像照顾‘月亮’一样,慢慢来。
把过去的伤,一点一点养好。
把弄丢的东西,一点一点找回来。
给我一个机会……也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卑微的恳求,像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幼兽。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
月亮安静地趴在我们脚边,脑袋枕在周聿白的拖鞋上,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我低头,看着我们交握的手。
看着月亮身上那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和新长出的、柔软的绒毛。
看着这个曾经支离破碎、如今被一只老狗艰难维系着的家。
良久。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却又无比清晰:
嗯。
慢慢来。
周聿白的眼睛,瞬间被巨大的光芒点亮。他用力握紧了我的手,像是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好!慢慢来!
月亮似乎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和解气氛,抬起头,冲着我们,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属于狗狗的笑容。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漫长冬季后,春天似乎终于蹒跚而来。
我知道,裂痕还在。
信任的重建,比月亮的康复更需要时间。
但至少。
我们愿意一起,在废墟上,试着重新播种。
为了这只跨越十年时光、伤痕累累却依旧选择回到我们身边的老狗。
也为了那个十八岁、在梧桐树下第一次遇见爱情、眼睛亮得像星星的自己。
那只叫月亮的小狗回来了。
而我们丢失的初恋——那份最初的心动、信任和毫无保留的爱,或许,也能在漫长的修复中,找回一点微光。
日子还长。
慢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