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药剂铺》
我在童话城堡底下开了家仙境药剂铺。
美人鱼用天籁歌喉换得王子垂青,代价是每月毒哑一个无辜少女。
精灵女王的青春药水,需献祭十颗纯真心脏。
今天灰姑娘的继姐来买水晶鞋咒:只要让我穿上它……
我微笑着递过药剂:当然可以,亲爱的。
——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诅咒标签翻了个面。
1
我是罗莎琳。
指尖拂过一排排流光溢彩的水晶瓶。
我在这童话世界里,经营着仙境药剂铺。
这里是所有光鲜童话背后,那无人窥见的、黏腻而真实的暗面。
您需要的,罗莎琳女士总能为您寻到。
这句话刻在店铺门楣上。
也刻在每一个失意者燃烧着贪婪或绝望的眼瞳里。
货架上,摆满着高端华丽、五彩缤纷的魔法药剂,药剂上印着诱人的承诺:
永恒之吻
——服下后,与相爱的人永远相爱,永不分离。
玫瑰冠冕
——服下后,成为人们心中最美的人。
标签上,那华丽的花体字书写着功效。
而下方一行细小如蝇腿的附注,才是交易真正的灵魂。
我从不欺骗。
只是……ta们很少细读。
门外石阶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湿漉漉的。
带着海水的咸涩与绝望的寒意。
是她来了。
我嘴角弯起一丝精准的弧度。
门无声滑开。
2
露娜,那条来自珊瑚礁深处的小美人鱼,跌撞进来。
她那如同星星般闪耀的长发,此刻枯槁如海草。
纠缠在苍白的脸颊旁。
更令人心颤的是她的脖颈。
一道狰狞、歪斜的暗红疤痕横亘其上。
如同丑陋的蜈蚣。
无声宣告着某个惨烈选择的结局。
罗……罗莎琳女士……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
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砂纸在磨砺着喉咙深处脆弱的血肉。
那双曾经盛满整个海洋星辰的湛蓝眼眸,如今只剩下焦灼的灰烬。
王子……他听不见我的声音了……他不再看我……
泪水混着咸涩的海水。
在她肮脏的脸颊上冲出两道沟壑。
我姿态轻盈优雅地靠近她。
如同掠过镜湖的天鹅。
我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托起她布满泪痕的下巴。
她的皮肤滚烫。
绝望在皮下灼烧。
嘘,我亲爱的露娜,
我的声音如丝绸般滑入她耳中。
海洋的珍宝,怎能在陆地的尘埃里蒙尘你的歌声,本就该属于王冠与星辰。
我引导她看向角落。
一个天鹅绒衬垫上的水晶瓶。
瓶中的药剂宛如凝固的极光。
深邃的蓝紫色中流转着点点碎钻般的星光。
美得令人窒息。
露娜的呼吸猛地一滞。
眼中疯狂的火苗瞬间燎原。
死死钉在那瓶梦幻的光华上。
那是‘塞壬之泪’,
我低语。
每一个字都带着魔性的韵律。
一滴,便能让你喉间的伤痕化为乌有。
三滴,你的歌声将拥有让星辰坠落、让顽石落泪的魔力。
王子
我轻笑一声。
他只会是你裙下最忠诚的俘虏。
我要它!
露娜的嘶吼带着血腥味。
枯瘦的手指抓住我的衣袖。
力量大得惊人。
无论什么代价!我只要我的声音回来!让他看着我!只看着我!
当然,亲爱的,
我温柔地、一根根掰开她冰冷的手指。
动作不容抗拒。
仙境药剂铺,童叟无欺。
我取下那瓶塞壬之泪。
光芒在她狂喜的瞳孔中跳跃。
代价,仅仅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分享。
我走向一张布满暗沉木纹的柜台。
上面摊开一本厚重如墓碑的契约簿。
翻开的那一页。
纸张泛着羊皮的古旧黄色。
边缘却渗出一种不祥的、铁锈般的深褐印记。
我用一支以渡鸦翎羽为笔杆、蘸着暗红如凝血墨水的笔。
流畅地书写下契约条款。
墨迹在古老的羊皮纸上晕开。
像贪婪吸吮着生命。
每月一次,月圆之夜,
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你必须亲手将一小瓶‘寂静之尘’——
我指了指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粗陶小瓶。
投入一位拥有甜美歌喉的少女饮用的水中。
只需一瞬,她动人的声音便会……永远沉寂。
而你,
我抬眼。
你的天籁之音,将借由她的沉默,得以延续、燃烧,直至下一个满月。
空气瞬间冻结了。
露娜脸上狂喜的潮红瞬间褪尽。
只剩下死尸般的惨白。
她踉跄后退。
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发出沉闷的响声。
牙齿咯咯打颤。
不……这……这太……
她语无伦次。
手指死死抠进粗糙的石缝。
指甲瞬间崩裂。
沁出血珠。
太什么
我微微歪头。
指尖优雅地抚过水晶瓶光滑的曲面。
瓶中梦幻的液体随之轻轻荡漾。
太不公平了么我亲爱的小露娜,童话里可没有免费的魔法。
你的声音
我逼近一步。
阴影笼罩着她颤抖的身躯。
本就是由寂静编织而成的。
你偷走了海巫的药,割开了自己的舌头,换来双腿,不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么
现在,不过是换一种方式……‘分享’而已。
用她们的沉默,喂养你的辉煌。
很公平的交易。
我顿了顿。
欣赏着她灵魂被撕裂的痛苦挣扎。
如同欣赏一件精妙的艺术品。
或者。
我的声音陡然变冷。
你更愿意回到冰冷的海底。
看着你的王子挽着别的、能为他歌唱的女人,在阳光下亲吻
而你,只能永远做一条躲在礁石阴影里、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的……怪物
最后两个字。
轻如吐息。
却重若千钧。
露娜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
她猛地抬起头。
眼中那片惊涛骇浪般的恐惧。
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黑暗彻底吞噬、覆盖。
那是一种认命。
一种被逼到悬崖边、只能纵身跳入深渊的疯狂。
她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水晶瓶。
那瓶中的流光溢彩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是唯一能通往她渴望的幸福的窄桥。
那光芒吸走了她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大海的清澈。
只留下浑浊而执拗的贪婪。
……好。
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
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决绝。
我签。
她颤抖着接过那支羽毛笔。
笔尖触及羊皮契约的瞬间。
暗红的墨水仿佛拥有了生命。
贪婪地吸附上去。
她的名字——露娜——被歪歪扭扭地刻在古老泛黄的纸页上。
在她落笔的刹那。
那粗陶小瓶上蛛网般的裂痕深处。
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垂死萤火般的蓝紫色流光悄然闪过。
随即隐没。
仿佛从未存在。
明智的选择。
我的笑容绽开。
像一朵在墓园月光下盛开的黑色曼陀罗。
我郑重地将那瓶承载着扭曲希望的塞壬之泪。
和装着死亡粉尘的粗陶瓶。
一同放入一个衬着黑色天鹅绒的小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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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到她冰冷汗湿的手里。
指尖相触的瞬间。
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记住,月圆之夜。
我看着她跌跌撞撞、如同梦游般消失在通往地窖上方的黑暗甬道尽头。
如同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
3
几周后。
城堡最盛大的夏日庆典之夜。
高耸的露台上。
王子和盛装的贵族们俯瞰着下方广场上欢乐的人潮。
我隐在露台边缘最浓重的阴影里。
露娜出现了。
她穿着一身缀满真正深海珍珠的长裙。
月光下流淌着柔和的珠光。
那道曾经狰狞的疤痕。
如今只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线。
她走到露台中央。
面对王子。
姿态优美得无可挑剔。
深吸一口气。
朱唇轻启。
歌声流泻而出。
那已非尘世之音。
每一个音符都纯净剔透。
仿佛由最清冽的泉水和最皎洁的月光凝练而成。
带着海洋深处的神秘呼唤。
又有着星群坠落的璀璨轨迹。
歌声在空中盘旋、上升。
轻易地穿透了喧嚣的庆典鼓乐。
抓住了广场上每一个人的心脏。
欢呼声。
音乐声。
谈笑声。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喉咙。
戛然而止。
成千上万张仰起的脸庞凝固了。
只剩下纯粹的、被震撼到极致的痴迷。
风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只为聆听这神迹般的歌喉。
连璀璨的星辰。
在她歌声的辉映下。
也黯然失色。
王子的眼神。
那曾属于整个王国、流连过无数美丽淑女的眼神。
此刻牢牢地、近乎贪婪地锁在露娜身上。
他的目光炽热。
充满了纯粹的、被征服的惊叹和占有欲。
他向她伸出手。
姿态如同迎接一位降临凡尘的女神。
露娜的歌声仍在夜空盘旋。
她的脸上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彩。
那是夙愿得偿的、近乎燃烧的狂喜。
她沉浸在王子痴迷的目光和自己创造的奇迹之中。
全然忘却了所有。
她成功了。
然而。
我的目光。
却如同精准的手术刀。
穿过这令人窒息的辉煌表象。
精准地投向露台下、广场边缘一条昏暗狭窄的陋巷深处。
那里。
庆典的灯火无法触及。
只有冰冷的月光勾勒出肮脏墙壁的轮廓。
一个身影蜷缩在冰冷的墙角。
是个年轻的洗衣女工。
穿着沾满污渍的粗布裙子。
就在不久前。
她还拥有着溪流般清澈动人的歌喉。
是酒馆里最受欢迎的姑娘。
此刻。
她双手死死卡住自己的脖子。
喉咙深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破旧风箱拉扯般的嗬嗬声。
她的脸因极度的痛苦和窒息憋成了骇人的紫绀色。
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
布满血丝。
绝望地瞪着虚无的夜空。
她徒劳地蹬着腿。
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每一次痉挛都像在耗尽最后一点生命。
月光冷冷地洒在她扭曲的脸上。
映照出无声的、濒死的剧痛。
最终。
那抽搐停止了。
身体软倒下去。
只剩下空洞的眼睛大大地睁着。
映着天上遥远的、不属于她的星光。
和露台上模糊的辉煌灯火。
我收回视线。
重新落回露台中央那光芒万丈的焦点。
露娜的最后一个高音如同水晶般碎裂在夜空。
余韵悠长。
王子激动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周围的贵族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
露娜依偎在王子的怀抱里。
脸上是极致的幸福和满足。
泪水滑落。
晶莹如珍珠。
我无声地转过身。
黑色长袍的裙摆拂过冰冷的石地。
没有一丝声响。
4
地窖深处。
正沸腾着下一个童话的配方。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腐甜玫瑰。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新添的、属于绝望的咸腥气息。
我拾起那支渡鸦翎羽笔。
笔尖在契约簿空白的羊皮纸上悬停。
留下一点暗红的墨迹。
如同凝固的血滴。
脚步声再次从石阶上方传来。
这一次。
不再是湿漉漉的绝望。
而是另一种质地。
硬底鞋跟敲击石面的脆响。
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愤怒和孤注一掷的急迫。
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仿佛要将石阶踏碎。
我知道是谁。
门被近乎粗暴地推开。
撞在石墙上。
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站在门口。
逆着从上层世界漏下的微弱灯火。
安娜塔西娅。
灰姑娘辛德瑞拉那位以刻薄和虚荣闻名的继姐。
昂贵的丝绸裙摆被匆忙的脚步和地窖的湿气弄得泥泞不堪。
精心梳妆的发髻有些散乱。
几缕头发黏在汗湿的额角。
她的脸颊因激动和奔跑泛着不健康的红晕。
但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总是盛满傲慢和挑剔的眼睛。
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的目光瞬间扫过货架上那些流光溢彩的瓶瓶罐罐。
最终。
死死钉在我身上。
罗莎琳!
她冲过来。
双手重重拍在我的柜台上。
震得旁边一个装着绿色粘液的烧杯嗡嗡作响。
那个贱人!辛德瑞拉!那个厨房里的耗子!她凭什么
就凭那双该死的、莫名其妙出现的水晶鞋
就凭它,她就成了王妃
而我……
她的声音因愤怒和极度的不甘而尖锐拔高。
带着撕裂般的颤音。
我才是该站在王子身边的人!我生来就该拥有这一切!
她急促地喘息着。
胸脯剧烈起伏。
昂贵的蕾丝领口被扯开了一道口子。
我要那双鞋!
她猛地俯身逼近。
双眼在昏暗的魔法灯光下闪烁着偏执的光。
浓重的脂粉味混合着汗水的酸气扑面而来。
我不管那是什么魔法,是巫术,还是魔鬼的契约!
只要能让我穿上它。
只要能让我穿上它走进王宫,让所有人都看到!
让那个该死的王子明白,他选错了人!
我要辛德瑞拉那张虚伪的脸彻底垮掉!
我要她滚回她的煤灰堆里去!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我微微后仰。
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如同精心雕刻的瓷器般完美的微笑。
啊,安娜塔西娅小姐,
我的声音如同滑过冰面的丝绸。
轻柔地安抚着她沸腾的怒火。
那迷人的水晶鞋,确实不该被蒙尘。
您高贵的双足,才是它真正的归宿。
我转过身。
走向一个被天鹅绒布幔半遮着的、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壁龛。
手指拂开厚重的丝绒。
寒气瞬间弥漫开来。
壁龛里。
静静躺着一个狭长的水晶匣。
匣子本身晶莹剔透。
没有任何雕刻。
匣中。
一瓶小巧玲珑、完全由剔透水晶溶制而成的药剂。
正散发着幽幽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冷光。
光芒流转间。
无数细微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符文在药剂中若隐若现。
美丽得令人心颤。
也危险得令人胆寒。
这就是‘冰晶舞步’,
我小心翼翼地捧出水晶匣。
寒气立刻让空气凝结出细微的白霜。
服下它,让最僵硬的木头穿上最纤细的舞鞋。
当然,也包括……
让您完美契合那双‘独一无二’的尺寸。
安娜塔西娅的眼睛瞬间被那药剂的光芒完全攫取。
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她伸出手。
指尖因渴望而剧烈颤抖。
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抓向那冰冷的瓶子。
给我!
她的声音嘶哑。
现在就要!
我今晚就要去王宫!
我要让所有人亲眼看着它穿在我的脚上!
当然,亲爱的安娜塔西娅,
我的笑容加深。
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毒花。
仙境药剂铺,满足您所有‘正当’的愿望。
我轻轻打开水晶匣的搭扣。
发出细微清脆的咔哒声。
我将那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冰晶舞步递向她。
药剂反射着地窖里幽暗的光。
在她狂热的瞳孔里跳跃、燃烧。
请拿好,
我低喃。
穿上它。
走向属于您的……命运。
安娜塔西娅一把抓过药剂。
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但这丝毫无法浇灭她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紧紧抓住药剂。
仿佛抱着通往天堂的钥匙。
再也不看我一眼。
转身就冲向那通往希望的黑暗甬道。
鞋跟敲击石阶的声音急促而狂乱。
迅速消失在头顶的黑暗中。
地窖重归死寂。
只剩下坩埚单调的咕嘟声。
我站在原地。
脸上那完美的微笑如同面具般缓缓褪去。
指尖优雅地拂过那光滑冰冷的水晶匣。
就在刚才。
那里还躺着一双足以改变命运的药剂。
然后。
我的手指轻轻捻起了匣子边缘。
一张同样由薄如蝉翼的水晶片制成的标签。
标签的一面。
是华丽繁复的花体字。
在幽光下闪烁着诱人的银辉:
冰晶舞步:
完美契合,圆梦之旅。
我的指尖微微用力。
水晶标签无声地翻转过来。
另一面。
截然不同的文字浮现出来。
那字迹扭曲、尖锐。
如同用冰凌刻划在骨髓上。
灵魂冻土:
足之所至,心魂永锢。
生命如冰,寸寸凝固。
幽蓝的魔法光芒在水晶标签的背面流转。
映亮了我眼中一丝冰冷、了然、如同观看既定剧本上演的绝对掌控。
去吧,亲爱的安娜塔西娅,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石阶道。
声音在地窖的阴影中回荡。
去穿上你的水晶鞋。
去追逐你的童话。
5
王宫舞会。
灯火通明。
水晶吊灯折射出千万道眩目的光剑。
空气里飘浮着香粉、甜酒与虚情假意的笑声。
安娜塔西娅隐在厚重的天鹅绒帷幕后。
呼吸急促得如同濒死的鱼。
她颤抖着打开药剂瓶
寒气瞬间弥漫。
驱散了周遭暖腻的空气。
瓶中药液流转的符文。
像毒蛇盘踞的冰窟。
一股极致的寒流气息。
直冲鼻腔。
几乎冻结了她的思维。
没有犹豫。
只有孤注一掷的疯狂。
她仰起头。
将那冰寒刺骨的液体。
一饮而尽!
呃——!
一声短促的、被扼住咽喉般的闷哼。
药剂入喉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极地深渊的寒流。
猛地在她体内炸开!
不是疼痛。
是绝对的冰冷。
从食道。
到胃。
再到四肢百骸!
她浑身剧震。
手指死死抠进天鹅绒帷幕。
昂贵的布料发出撕裂的呻吟。
但——
预想中的僵硬并未立刻降临。
反而。
一股奇异的力量感。
伴随着刺骨的寒。
开始在她血管里奔涌。
她低头。
看向自己赤裸的脚。
那双曾被王子嫌恶、被辛德瑞拉的水晶鞋无情嘲笑的脚。
皮肤下。
似乎有冰蓝色的微光在流淌。
骨骼发出细微的、仿佛冰晶凝结的咔嚓声。
脚趾的些微变形。
正被无形的力量修正、重塑。
变得纤细。
变得玲珑。
变得……完美无瑕。
一种冰冷而强大的自信。
如同冰河般蔓延至她的全身。
呵……安娜塔西娅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冰碴的轻笑。
成功了!
她深吸一口气。
那冰冷的空气仿佛都带着力量。
猛地掀开帷幕!
灯光如同聚光灯般打在她身上。
特别是那双脚。
那双——
在冰冷力量重塑下。
显得如此完美、如此诱人的脚!
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大厅。
无数道目光。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
钉子般钉在她脚上。
辛德瑞拉惊愕地捂住了嘴。
王子的眉头紧锁成川字。
安娜塔西娅挺直了背脊。
血液在冰封的血管里缓慢奔流。
虚荣的火焰被极寒冻结。
化作眼底两簇冰冷燃烧的幽蓝鬼火。
她无视那些目光。
无视王子铁青的脸。
无视辛德瑞拉苍白的惊惶。
她像一个被冰霜加冕的女王。
踩着无声的步伐。
每一步落下。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
竟悄然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蛛网般的冰霜!
她走向舞池中央。
走向那万众瞩目的焦点。
走向她应得的荣光。
鞋跟敲击地面。
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每一步。
都在光洁的地面留下一个微小的、迅速凝结的冰花印记。
如同倒计时的烙印。
她停在王子面前。
扬起下巴。
眼中是冻结的得意与挑衅。
殿下,
她的声音冰冷、清晰,如同冰棱相击。
您看,这双脚……它们才配得上那双水晶鞋!
她甚至微微提起裙摆。
让那双在冰冷力量下变得完美无瑕的脚。
在璀璨灯光下。
折射出更加夺目、也更加非人的冰晶光泽。
只有我!
她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冻结灵魂的穿透力。
只有我!才配站在您身边!辛德瑞拉她只配跪在煤灰里仰望!
王子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辛德瑞拉眼中含泪,身体微微发抖。
宾客们倒吸一口冷气。
这冰冷而怪诞的一幕。
凝固成一副诡异的冰雕。
安娜塔西娅享受着这扭曲的胜利。
她甚至想旋转。
想在这死寂中舞一曲冻结的华尔兹。
她向前迈了一步。
试图更靠近王子。
试图将她的战利品展示得更彻底。
她的左脚。
那只被药剂重塑的脚。
刚刚抬起。
准备落下——
时间。
仿佛被无形的冰手扼住。
停止了流动。
她脸上的冰冷得意。
她眼中的幽蓝火焰。
她扬起的裙摆。
她伸向王子的、指尖已开始凝结霜花的手。
她所有的一切。
都在这一瞬。
由内而外地。
冻结了。
真正的冻结。
一层肉眼可见的、厚实晶莹的冰晶。
自她抬起的足尖开始。
疯狂蔓延!
速度之快。
远超想象!
冰层覆盖之处。
皮肤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变得透明如水晶。
肌肉纤维瞬间僵直。
血液彻底凝固。
生命的光泽。
被一寸寸。
吞噬、封存。
冰晶如活物般攀爬。
瞬间吞噬脚踝。
小腿。
膝盖!
那昂贵的丝绸裙摆。
被冰晶侵染。
瞬间变得僵硬、脆弱。
像一层覆盖着精美糖霜的朽木。
她的身体还保持着前倾的姿态。
瞳孔深处。
那最后一点燃烧的、扭曲的、不甘的幽蓝火焰。
尚未完全熄灭。
就被极寒的、纯净的冰层。
温柔地。
覆盖。
封存。
冰晶继续向上。
漫过腰肢。
攀上胸脯。
淹没脖颈。
最后。
温柔地吻上她那张凝固着惊愕、疯狂、以及一丝……刚刚浮现的、无法言说的恐惧的脸。
整个过程。
寂静无声。
没有挣扎。
没有惨叫。
只有冰晶疯狂凝结时。
那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咔嚓……声。
像无数冰蛇在啃噬骨髓。
不过眨眼之间。
舞池中央。
多了一尊栩栩如生的人形冰雕。
安娜塔西娅。
保持着那个前倾、抬脚、伸手、表情扭曲的姿势。
被永恒地冻结在胜利的前一刻。
冰雕内部。
隐约可见她惊骇凝固的面容。
和那双变得完美、此刻却被永恒冰封的脚。
冰层之下。
那些冰晶碎裂般的符文。
在她透明的肌肤下。
如同被封印的诅咒。
幽幽流转。
散发出致命的寒光。
死寂。
比北极冰原更深的死寂。
笼罩着整个舞厅。
只有水晶吊灯的光芒。
在晶莹剔透的冰雕上。
折射出冰冷、诡异、令人血液冻结的七彩光晕。
6
地窖深处。
我斜倚在冰冷的石柜台边。
指尖捻着一小片枯萎的、染着铁锈色的玫瑰花瓣。
我垂着眼。
仿佛在等待。
突然。
一丝微弱到极致、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顺着地窖冰冷的石壁。
如同毒蛇的信子。
悄然滑入。
我捻着花瓣的指尖。
微微一顿。
嘴角。
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冰冷。
精准。
如同丈量过千百次。
叮铃——
地窖入口。
那悬挂着的、用风干海妖指骨串成的风铃。
发出了一声空洞而清脆的碰撞。
我抬起眼。
目光投向那扇通往黑暗甬道的门。
新的脚步声。
正从石阶上方传来。
湿漉漉的。
带着森林深处苔藓的腐烂气息。
和一种……被爱人抛弃的、甜美如蜜糖般的绝望。
我轻轻松开指尖。
那片枯萎的花瓣飘落。
我整了整没有丝毫褶皱的黑袍领口。
脸上。
重新覆上那副完美的、悲悯的、如同精心雕刻的瓷器面具。
嘴角的弧度。
加深了些许。
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
一道被月光拉长的、颤抖的影子。
投在潮湿的地面上。
新的童话。
新的血账。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