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把离婚协议甩在我面前时,雷雨正劈开夜空。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车祸后失忆的可怜虫,忘了父母蹊跷的死因。
却不知我每晚都在他书房暗格里,拷贝他侵吞我家产的罪证。
当他搂着新欢宣布订婚时,我笑着按下手机。
宴会厅屏幕突然切换,播放着他亲口承认制造我父母车祸的录音。
警察破门而入的瞬间,我抚过无名指的戒痕。
沈太太这个位置,我坐够了。
现在轮到你去牢里体验什么叫失去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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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像是银河倒倾,蛮横地冲刷着落地窗。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每一次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都伴随着沉闷而暴烈的雷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地碎裂。偌大的顶层公寓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孤零零的壁灯,昏黄的光晕在冰冷的现代家具上投下摇曳而模糊的影子,如同鬼魅的舞蹈。空气里弥漫着雨水腥气、昂贵的皮革味,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死水般的沉寂。
沈聿就站在那片昏黄光晕的边缘,身形挺拔得像一柄淬过寒冰的剑。昂贵的西装一丝不苟,连袖口露出的那点白衬衫,都如同雪线般凛然。他背对着我,面朝着窗外那片狂暴的天地,仿佛在欣赏一出与他无关的戏剧。只有那宽阔的肩膀线条,在每一次雷光闪过时,都绷得极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冰冷的纸张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甩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茶几上。那声音很轻,却比窗外的炸雷更清晰地刺穿了房间里的死寂。
签了它。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稀松平常的小事。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砸在地板上,清晰得让人心头发颤。
那是离婚协议。
我坐在宽大得有些过分的白色沙发里,整个人陷进去,像一只被遗弃的旧玩偶。身上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份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文件上,瞳孔似乎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茫然的空洞。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细微地颤抖着。闪电的强光又一次掠过,瞬间照亮我失魂落魄的脸,以及眼角残留的、尚未干透的泪痕。
为…为什么声音出口,细弱得像蚊蚋,带着被碾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沈聿终于转过身。光线勾勒出他深邃俊朗的轮廓,鼻梁高挺,下颌线绷紧如刀削。只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看过来时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一丝微不可察的厌倦,仿佛在打量一件早已失去价值的旧家具。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赤裸裸的嘲弄,林晚,别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他向前踱了一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压迫的声响,最终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投下一片阴影。你该清楚,沈太太的位置,需要更有价值的人来坐。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旧的家居服,已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进记忆最混乱、最疼痛的那片区域。一年前的雨夜,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尖啸,铺天盖地的黑暗……然后是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醒来时撕裂般的头痛,和大脑里一片茫然的空白。父母在那场意外车祸中当场身亡。而他,沈聿,我的丈夫,成了我醒来后唯一认识的人,唯一的依靠,也是我庞大父母家业的临时接管者。
医生说我幸运地只失去了部分记忆。幸运我低下头,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无名指——那里曾经有一枚象征婚姻的戒指,在车祸后不小心遗失了。现在,只留下一圈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戒痕。指尖下意识地抚过那片皮肤,冰凉一片。心底某个角落,却像被投入岩浆的寒冰,无声地沸腾、炸裂,涌动着尖锐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那恨意被一层更厚的、名为失忆的冰壳死死封冻着,一丝都不能泄露。
价值我抬起头,声音依旧虚弱,眼神空洞,努力模仿着过去一年里那个茫然而依赖他的林晚,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有你了,沈聿……泪水适时地涌上来,模糊了视线。这泪水是真实的,为那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为枉死的双亲,也为此刻必须上演的、令人作呕的柔弱。
沈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我的泪水感到一丝不耐。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肆虐的暴雨,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冰冷:签了字,你会得到一笔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钱。搬出去,安静地消失。他顿了顿,补充道,像在完成最后一道程序,这已经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
仁慈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那剧烈的痛楚压下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冷笑。我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瞬间闪过的、足以冻裂灵魂的寒光。
我……我签。声音哽咽着,带着认命的绝望。
沈聿似乎满意了,不再看我,转身走向书房的方向,步履从容而冷漠。那道厚重的书房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出一个属于他的、不容窥探的世界。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声。
脸上的泪水依旧在流,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衣料上。但就在泪水滑落的同时,我嘴角那点伪装出来的、怯懦的弧度,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结般的平静。
空洞的眼神如同被拂去尘埃的玻璃,瞬间变得清晰、锐利,深处翻涌着深不见底的寒潭。那潭水里,没有悲伤,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淬炼到极致的、冰冷的意志。
我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一点大病初愈的迟缓,仿佛随时会跌倒。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悄无声息。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滑向那扇紧闭的书房红木门。
耳朵轻轻贴在冰凉的门板上。里面传来极轻微的声响——是沈聿特有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脚步声,然后是沉重的书柜被移动的沉闷摩擦声。他进去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没有加速,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节奏。耐心地等待着,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猎手,计算着猎物踏入陷阱前的最后几步。
时间在雨声中流淌。终于,书房深处传来一声更轻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电子锁解除的咔哒轻响。
就是现在。
我像一只蓄势已久的猫,无声地后退半步,手指在门框上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轻轻一按。光滑的墙壁上,一块巴掌大的区域无声地滑开,露出一个极其微小的电子面板。没有密码盘,没有指纹识别器,只有一片光滑的黑色镜面。我伸出左手手腕,腕上那块样式老旧的、磨损严重的电子表表盘轻轻贴了上去。
表盘接触镜面的瞬间,幽蓝色的微光在接触点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墙壁内部传来几不可闻的、极其精密的机械运转声。紧接着,书房厚重门锁内部,发出一声细微到几乎无法被人类耳朵捕捉的滴答解锁声。严丝合缝的门板,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没有一丝犹豫,我侧身闪入。书房内只亮着一盏角落里的落地灯,光线昏暗。巨大的红木书柜其中一部分向侧面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嵌入墙体的、小型保险柜般的暗格。沈聿背对着门,正弯腰在里面翻找着什么,他的身影挡住了暗格内部的大部分光线。
我的目光如冰冷的探针,迅速扫过书房。书桌一角,一只半满的水晶烟灰缸折射着昏黄的光。我屏住呼吸,脚步轻得如同踩在云端,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书桌旁,指尖极其轻微地一勾,将那沉甸甸的烟灰缸碰落在地毯上。
咚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沈聿的身体猛地一僵!他闪电般回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门口,带着惊疑和被打扰的暴怒。
就在他回头、视线投向门口的刹那,我的身影已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水,紧贴着滑开的书柜边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无声无息地滑进了书柜侧面与墙壁形成的、不足十厘米宽的狭窄缝隙里。那里是视觉的绝对死角,加上昏暗的光线,除非他拿着强光手电筒一寸寸搜索,否则绝无可能发现。
时间仿佛凝固。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冰冷而湍急。也能听到沈聿压抑着怒气的、略显粗重的呼吸。他锐利的目光在门口和书桌周围来回扫视了几遍,最终落在了地毯上那只无辜的烟灰缸上。他眉头紧锁,脸上掠过一丝烦躁和困惑,显然把这归结于自己刚才不小心碰到了桌角,或者干脆是这该死的旧房子在暴雨里发出的异响。
该死。他低低咒骂了一声,带着被愚弄的不快。确认门口并无异样后,他不再理会,重新转回身,专注地继续在暗格里翻找。
那狭窄的缝隙里,空气几乎凝滞。我的后背紧贴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前胸几乎贴着同样冰冷的书柜背板。心跳声在耳膜里被无限放大。然而,我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像黑夜里的星子,穿透黑暗,死死锁定沈聿在暗格前晃动的背影,以及他手中正在操作的那台连接着暗格内部接口的、特制加密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微光。
指尖在腕上的旧电子表侧边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凸起上,极其轻微地按压了一下。表盘深处,一个肉眼无法察觉的微型针孔镜头无声启动,将沈聿操作屏幕上的加密文件目录、以及他快速输入的几段关键密码字符,清晰地捕捉、传输、记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在刀锋上行走。沈聿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U盘。他将其拔出,谨慎地收进口袋,然后开始关闭电脑,操作暗格复位。
厚重的书柜发出低沉的摩擦声,缓缓合拢,将那吞噬了我父母生命和财富的黑暗秘密,重新封存起来。沈聿整理了一下西装,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从容,转身离开了书房,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地毯上的烟灰缸。
沉重的书房门在他身后彻底关闭、落锁。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我才如同从冰封中解冻的幽灵,缓缓地从那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缝隙里挪了出来。
没有劫后余生的喘息,没有恐惧的颤抖。我走到书桌前,俯身捡起那只冰冷的水晶烟灰缸,指尖拂过它光滑的表面。然后,我抬起头,目光投向那面已经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红木书柜。
镜面般光洁的柜门,映出我此刻的脸。苍白依旧,但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的火焰。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是一个无声的、淬着剧毒的笑容。
窗外,一道前所未有的巨大闪电撕裂长空,惨白的光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也吞噬了柜门上那个苍白而扭曲的笑脸。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几乎要震碎大地的惊雷。
轰隆——!
暴雨,下得更急了。冰冷的雨水疯狂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冤魂不甘的叩击。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落地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过滤成一片朦胧的、流动的光晕。衣帽间里亮如白昼,巨大的穿衣镜映出镜中人影。
我站在镜前,任由两名专业干练的女装顾问为我调整着身上那件晚礼服的最后一处细节。酒红色的丝绒,深沉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流畅的剪裁完美贴合着身体曲线,露肩的设计恰到好处地展露出纤巧的锁骨和流畅的肩颈线条。灯光下,丝绒面料流淌着一种内敛而华贵的光泽。长发被精心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反倒添了几分慵懒的风情。妆容是精心描绘过的,眉眼深邃,唇色是复古的正红,与礼服的色泽遥相呼应。
镜中的女人,美丽、优雅,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沈太太的矜贵疏离。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个被精心豢养、即将陪同丈夫出席重要场合的金丝雀。
沈太太,您看这样可以吗为首的女顾问退后一步,恭敬地询问,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我微微侧头,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个符合沈太太身份的、温婉而略带疏离的弧度:很好,辛苦你们了。
就在这时,衣帽间虚掩的门被推开。沈聿走了进来。他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衬得身形愈发挺拔,如同出鞘的名剑。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饱满的额头和深邃锐利的眉眼。他脚步沉稳,带着惯有的掌控一切的气势。看到我的一瞬,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在我身上那件酒红色礼服上掠过,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波澜,但很快就被惯常的审视和冰冷覆盖。
他走到我身后,在巨大的穿衣镜里与我对视。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这身华服,看进我的骨头里。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和定型发胶混合的气息,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准备好了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像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
嗯。我轻声应道,视线依旧落在镜中他的脸上,眼神温顺,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依赖,你……今天看起来很不一样。语气带着点怯生生的试探。
沈聿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那绝不是笑容,更像是一种带着嘲弄的满意。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烟草和皮革混合的冷冽气息,轻轻拂过我裸露的肩头。那触碰像蛇爬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难以抑制的战栗,被我强行压了下去。
你只需要记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每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今晚,安静地待在我身边。微笑,点头,扮演好你的角色。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要说。明白吗
他的指尖停留在我的肩头,带着一种掌控的力道。
镜子里,我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垂下眼帘,遮住所有情绪,顺从地点头:我明白。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被驯服的颤抖。
沈聿似乎很满意这份顺从,他收回手,目光最后扫了一眼镜中盛装的我,转身向外走去,留下一句冰冷的吩咐:车在楼下。
衣帽间里重新安静下来。两名女顾问收拾好东西,悄然退了出去。
我依旧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镜中的女人,红唇如血,华服璀璨,美丽得如同橱窗里没有灵魂的人偶。我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刚才被他触碰过的肩头皮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股令人作呕的冰冷气息。
镜中那双低垂的眼眸,此刻一点点抬起。温顺、依赖、茫然……所有的伪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那冰寒深处,是压抑了太久太久、即将喷薄而出的岩浆。
指尖离开肩头,悄然滑向梳妆台。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只小巧的、镶嵌着碎钻的手包。我拿起它,指尖在光滑的皮质表面轻轻划过,感受着里面那个微小却至关重要的硬物轮廓。
红唇在镜子里,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弯起。这一次,笑容里没有怯懦,没有温顺,只有一种淬炼到极致的、冰冷的锋芒。
明白,我对着镜中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当然明白。
宴会厅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融化的蜜糖,混合着顶级香水、昂贵雪茄和香槟泡沫的甜腻气息。巨大的水晶吊灯倾泻下无数道刺眼的光芒,将满室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映照得流光溢彩,也晃得人眼睛生疼。名流贵胄们端着酒杯,脸上挂着精心调试过的笑容,低声交谈,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在精心计算着价值。
我安静地站在沈聿身侧半步之后的位置,如同一个最完美的背景板。脸上维持着沈太太应有的、温婉得体的微笑,眼神却像蒙着一层薄雾,空茫地落在不远处一个巨大冰雕天鹅上融化的水滴。手中的香槟杯冰凉,指尖却微微发烫。
沈聿正与一位头发花白、气度不凡的老者交谈,那是城中颇有影响力的银行家。他微微侧着头,神情专注而谦逊,偶尔颔首,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极具说服力的笑容。他谈论着新港口的开发前景,谈论着资本如何推动这座城市的脉搏,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掌控未来的自信。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无不被他的气度和描绘的蓝图所吸引。
沈总年轻有为,眼光独到,后生可畏啊!银行家朗声笑着,拍了拍沈聿的肩膀,满是赞许。
沈聿微微欠身,笑容得体:陈老过奖,晚辈还需向您多请教。他举杯示意,姿态从容优雅,俨然已是这场盛宴的中心,是即将登顶的王者。
就在这时,宴会厅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鎏金大门,被侍者从外面恭敬地拉开。
一道身影,裹挟着外面走廊明亮的灯光,走了进来。
刹那间,仿佛连水晶灯的光芒都黯淡了一瞬。所有的交谈声、笑声、杯盏轻碰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种诡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
进来的女人穿着一身极尽张扬的纯白色鱼尾礼服,紧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裙摆处缀满了细碎的钻石,走动间流光溢彩,如同披着星河。她的妆容极其精致艳丽,红唇如火,眼波流转间带着毫不掩饰的侵略性和得意。最刺眼的,是她纤细的颈项间,那条流光溢彩的钻石项链——中央那颗巨大的梨形蓝钻,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炫目的光芒。
我认得那条项链。它曾经属于我的母亲,是父亲在他们结婚二十周年时,耗费巨资拍下的礼物。它有一个名字,深海之泪。车祸之后,沈聿告诉我,它在混乱中遗失了。
现在,它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另一个女人的脖子上。
那女人无视全场聚焦的、含义各异的目光,踩着细高的银色高跟鞋,径直朝着人群中心的沈聿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她的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锁定在沈聿身上,红唇勾起一个妩媚而笃定的笑容。
沈聿脸上的从容在看到她出现的瞬间,凝固了。一丝极细微的惊愕和猝不及防的愠怒掠过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但站在他身侧的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瞬间的僵硬。
女人走到近前,无视旁人,甚至无视了站在沈聿身侧的我。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亲昵地挽住了沈聿的臂弯。那动作流畅而熟稔,带着一种宣告主权般的姿态。沈聿的手臂肌肉似乎绷紧了一瞬,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并未推开。
阿聿,女人的声音娇媚,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怎么躲在这里害人家好找。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在我、沈聿、以及这个突然闯入、姿态亲昵的女人之间来回扫射。惊诧、鄙夷、好奇、幸灾乐祸……各种情绪在无声的空气中激烈碰撞。
沈聿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有些僵硬,但很快,那抹属于上位者的、掌控一切的冰冷从容又重新覆盖上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强硬。他侧过头,目光沉沉地看了身边的女人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警告,似乎也有一丝被逼到角落后的决绝。然后,他抬起眼,迎向全场那些或明或暗、充满探究的目光。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各位,正好大家都在。他顿了一下,手臂甚至微微抬起,让身边的女人挽得更紧些,仿佛在展示一件值得骄傲的战利品,借此机会,向大家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苏曼小姐。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宣布重大决策般的郑重,我和苏曼小姐,已经决定订婚。
嗡——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席卷整个大厅的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如同无数道灼热的射线,聚焦在我身上。那个站在沈聿身侧、穿着酒红色礼服、刚刚还是沈太太的女人。同情、怜悯、嘲讽、看戏……种种目光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罩住。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令人窒息。
我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骤然推到聚光灯下的、苍白的雕塑。脸上的血色在沈聿话音落下的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温婉的微笑僵死在唇边,只剩下一种茫然的、空洞的震惊。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冲击,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握着香槟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细微地颤抖着。杯中的金色液体剧烈地晃动起来,几乎要泼洒而出。
一片混乱的议论声中,沈聿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的脸上。那目光冰冷得如同手术刀,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解脱。仿佛在确认一件碍事的旧物,终于被当众处理掉。
苏曼依偎在沈聿身边,红唇勾起一个胜利者的、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她微微扬起下巴,颈间那颗巨大的深海之泪蓝钻,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像一颗嵌入我心脏的毒钉。
窒息感汹涌而来,眼前的世界似乎开始旋转、模糊。那些窃窃私语声、同情的目光、苏曼刺眼的笑容、沈聿冰冷的审视……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噪音洪流,冲击着我的耳膜和神经。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身体摇晃的幅度似乎更大了些,握着香槟杯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杯中液体剧烈地泼洒出来,溅在酒红色的丝绒裙摆上,留下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印记。
我……一个破碎的单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从我苍白的唇间逸出。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油锅的水滴,让周围的议论声诡异地又低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更加灼热地聚焦在我身上,等待着看这场弃妇崩溃的好戏。
沈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我即将失控的表现感到不悦和厌烦。
就在这千钧一发、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的时刻——
我摇晃的身体,却奇迹般地稳住了。不是因为坚强,而是因为,我终于支撑不住。那只一直紧握着、剧烈颤抖的香槟杯,终于从我指间滑脱。
啪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大厅!晶莹的碎片混合着淡金色的酒液,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四散飞溅,瞬间蔓延开一片狼藉。
这巨大的声响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彻底掐灭了所有议论。整个宴会厅陷入了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连背景音乐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钉在了那片狼藉,以及狼藉中心那个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女人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下一秒,我像是被这破碎声彻底击垮了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似乎要避开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脚步虚浮,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着旁边一个摆满了高脚香槟杯的侍应生托盘撞去!
啊!侍应生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哗啦啦——!
又是一连串更加响亮、更加混乱的破碎声!托盘被撞翻,数十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如同脆弱的冰晶城堡,轰然倒塌,碎裂一地!金色的酒液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在地板上肆意流淌,反射着吊灯刺目的光芒,将那片狼藉渲染得更加不堪入目。
巨大的混乱!惊呼声四起!附近的宾客慌忙后退躲避飞溅的酒液和碎片。侍者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清理。闪光灯开始此起彼伏地亮起——不知何时混进来的记者,绝不会错过这戏剧性的冲突场面。
而我,就站在这片狼藉的中心,被破碎的玻璃和流淌的酒液包围。酒红色的丝绒裙摆下摆被溅湿了一大片,深色的酒渍如同丑陋的伤疤。我微微弯着腰,一手下意识地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神涣散而空洞,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被彻底摧毁、狼狈不堪的气息。仿佛一只被风暴撕碎了翅膀的鸟,跌落在泥泞里。
沈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看着眼前这片由我引发的、混乱不堪的局面,看着那些闪烁的记者镜头,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这失控的场面,显然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更是对他精心策划的订婚宣告的莫大羞辱。他下颌线绷得死紧,太阳穴突突直跳。
苏曼更是惊愕地捂住了嘴,随即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愤怒,仿佛在责怪我这个弃妇不识大体地破坏了她的好日子。
周围的宾客,有的惊魂未定,有的露出嫌恶的表情后退,更多的则是带着一种混合着同情和看好戏的复杂目光,聚焦在我这个制造了混乱的可怜虫身上。
对……对不起……我抬起头,看向脸色铁青的沈聿和惊怒的苏曼,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的虚弱,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话没说完,身体又是一晃,仿佛真的随时会倒下。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那只制造了最初混乱后从我手中滑落的香槟杯,其中一片最大的、带着锋利棱角的碎片,就静静躺在我高跟鞋旁不足十厘米的地方。更无人注意到,就在我踉跄后退、撞翻托盘、引起更大的混乱和所有人注意力的瞬间,我的另一只手,那只一直紧紧攥着那只小巧手包的手,极其隐蔽地、快如闪电地动了一下。
指尖在慌乱中不小心拂过手包外侧一个微小的、镶嵌在金属搭扣旁的、几乎看不见的凸起。
仿佛只是被混乱场面吓得手足无措时的一个无意识动作。
也就在同一刹那,宴会厅前方,那个原本正播放着沈氏集团辉煌发展史、港口规划蓝图的巨大LED主屏幕,画面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干扰噪音!
滋啦——!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噪音,瞬间盖过了现场的混乱惊呼,如同魔咒般,再次强行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们惊愕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巨大的屏幕上,原本宏伟的蓝图和沈聿意气风发的演讲画面,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破碎,随即——
彻底黑了下去!
整个宴会厅,只剩下水晶吊灯的光芒和人们惊疑不定的喘息声。死寂重新降临,比刚才更加凝重、更加充满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屏幕中心,一点幽绿色的光芒亮起,迅速扩散、凝聚、变形。
最终,定格成一个清晰无比的、冰冷的播放界面。
界面中央,一个鲜红的倒计时数字,触目惊心地跳动着:
【00:00:05】
冰冷的电子红光,如同死神的倒计时,映在每一张惊愕的脸上。
【00:00:03】
沈聿脸上的铁青色瞬间褪去,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他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见我。
【00:00:01】
我缓缓地、缓缓地直起了刚才还佝偻着、显得无比虚弱的腰身。
【00:00:00】
倒计时归零。
屏幕上幽绿的光芒瞬间被刺目的白炽光取代,清晰地映照出两张脸——沈聿的脸,和他身边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眼神闪烁、带着市井油滑气的男人的脸。
一个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属于沈聿本人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带着一种谈论天气般的漠然,响彻死寂的宴会厅:
林家那两个老东西……处理干净点。像上次港口事故一样,刹车油管,明白吗做成意外。钱,翻倍。
放心,沈总。老规矩,保证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不留。那个油滑的男声谄媚地回应。
录音播放着,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画面也随之切换。不再是实时影像,而是冰冷的文件扫描件、银行转账记录、加密通讯的破译截图……铁证如山!清晰地指向那场夺走我父母生命的意外车祸,指向沈聿如何一步步侵吞林氏产业,如何精心策划谋杀!
不——!关掉!给我关掉它!沈聿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他脸上的从容、冰冷、掌控一切的王者面具彻底崩碎,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暴怒!他猛地推开身边同样吓得花容失色的苏曼,疯了似的朝着控制台的方向扑去!
然而,太晚了。
录音还在继续,铁证还在轮番播放。那冰冷的声音如同丧钟,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大厅里。
……林晚呵,一个失忆的废物罢了。林家的东西,现在都姓沈了……
就在沈聿即将扑到控制台前的瞬间——
砰!!!
宴会厅那两扇沉重的鎏金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
刺目的警用强光手电光束如同利剑般刺破宴会厅的昏暗与混乱,瞬间将满室的流光溢彩撕得粉碎!
警察!不许动!
洪亮威严的喝令声如同炸雷,伴随着纷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一群身穿制服的警察如潮水般涌入,瞬间控制了各个出口,冰冷的枪口指向中央。
为首的中年警官面容刚毅,目光如炬,手中高举着一张印有国徽的逮捕令,声音洪亮地穿透死寂:
沈聿!你涉嫌谋杀林国栋、陈静夫妇,巨额商业诈骗,非法侵占他人财产!现在依法对你实施逮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满厅的宾客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脸上残留着惊骇欲绝的表情,酒杯从指间滑落也浑然不觉。记者们的闪光灯疯狂闪烁,记录着这足以震动整个城市的惊天一幕。
苏曼早已瘫软在地,纯白的鱼尾礼服沾染了地上的酒渍和玻璃碎片,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惊恐的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颈间那颗深海之泪蓝钻,在混乱的光线下折射出绝望的冷光。
沈聿扑向控制台的动作僵在半途,如同一尊骤然失去所有生气的石雕。他背对着大门,身体保持着前冲的姿态,却再也无法挪动分毫。那张曾经俊朗、冰冷、掌控一切的侧脸,此刻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和彻底的扭曲。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充血的眼球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向我所在的方向。
强光手电刺眼的光束交织着,将我的身影清晰地勾勒出来。
那片由香槟杯碎片和流淌酒液构成的狼藉中心,我静静地站着。
脸上,那苍白、脆弱、惊惶欲绝的假面,如同被敲碎的玻璃,簌簌剥落。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柄终于出鞘的、饮血的利剑。酒红色的丝绒礼服下摆虽沾着污渍,却无碍于此刻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近乎凛冽的、冰冷而强大的气场。
刚才还盈满泪水的眼眸,此刻清澈见底,深不见底。里面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冻结万年的寒潭,以及寒潭深处燃烧着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火焰。
在无数道惊骇、茫然、探究的目光聚焦下,在沈聿那如同要将我生吞活剥的、濒死野兽般的瞪视中,我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动作优雅,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从容。
无名指上,那圈被精心保养、却依旧存在的淡淡戒痕,在强光下清晰可见。
指尖,轻轻地、缓缓地抚过那道苍白的痕迹。
然后,我抬起了眼眸,目光精准地穿透混乱的光线和人群,直直地迎上沈聿那双彻底被恐惧和疯狂吞噬的眼睛。
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带着一种宣告终结的冷酷力量,响彻在死寂的宴会厅里,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沈太太这个位置,我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完美的弧度,我坐够了。
目光锁死在沈聿惨白扭曲的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现在,轮到你去牢里…
我微微停顿,那冰冷的笑容里,淬满了刻骨的恨意与快意:
…体验什么叫失去一切。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名高大的警察已如铁塔般逼近沈聿,冰冷的手铐闪烁着金属的寒光,咔嚓一声脆响,如同最后的丧钟,铐上了他那双曾经翻云覆雨的手腕。
沈聿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那是绝望和不甘的最后嘶鸣。他试图挣扎,却被警察死死按住。他最后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我脸上,那眼神里翻滚着惊涛骇浪——难以置信、滔天的恨意、被彻底愚弄的暴怒,还有一丝……深渊般的恐惧。
警察没有给他任何停留的时间,如同押解重犯,粗暴地将他扭转过身,推搡着朝大门外走去。他踉跄着,昂贵的礼服被扯得凌乱不堪,曾经一丝不苟的发型散落下来,遮住了那双彻底失去光彩的眼睛。经过我身边时,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却只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闪光灯疯狂地追逐着他被带走的狼狈身影,记录下这权势崩塌的瞬间。
宴会厅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无数道聚焦在我身上的、含义复杂的目光。
我没有看那些目光。也没有看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苏曼。
我的视线,缓缓地移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依旧璀璨,如同散落人间的星河。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墨蓝色的天幕被洗刷得异常干净,几颗疏朗的星子,遥远而冰冷地闪烁着。
空气中还残留着香槟的甜腻、雪茄的呛人、破碎酒液的酸涩,以及……尘埃落定后,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铁锈和硝烟的气息。
我静静地站着,酒红色的身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像一尊历经烈火焚烧后、重新矗立起来的冰冷石碑。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左手腕上那块老旧的电子表。冰凉的金属表壳下,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机器高速运转后的微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