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公主跌下云端 > 第一章

第一章
新帝脚边,是太子哥哥的尸体。
盛玖跪在殿上,肝胆俱颤。
就在刚刚,前朝一朝覆灭,她成了前朝唯一存活的皇室。
身侧的皇后死不瞑目,临死前的咒骂还萦绕在耳边。
输了,都输了……是不是你你记恨我和太子,想给你那个贱人母亲报仇!我要杀了你…
在她掐死盛玖之前,新帝灌的毒酒发作了。
新帝冷眼看着一切,垂眸一声怜悯。
当年此毒妇想要害朕,是丽妃藏了朕三日,得以拖到父皇归来。朕便还你三日的光阴,三日后,你去跟丽妃团聚吧。
丽妃,那个登不上台面的亲生母亲。
走出大殿,她仿佛还在梦中,脚步虚浮,跌了一下。
一旁的侍卫扶住盛玖,他轻声问:公主,您不恨吗
盛玖抬头,神情恍惚,恨谁…
恨抚育她十七年的母后要杀她,还是恨身为公主,不得不站太子/党。
亦或是,恨母亲将她生在了帝王家。
可他们都死了。
一夕之间,所有心怀各异爱她护她的亲人都没了。
不,还有一人。
那人清清冷冷,宛若皇宫不多得的明月,还被锁在大殿里。
他从来都是真心实意。
盛玖踉跄着,朝静安殿跑去。
铺一推开门,一个茶盏便冲她袭来,泼了一身的茶水。
那人似是没料到是她,微微一怔,但下一秒便冷讽:何必天天锁着我,宫里宫外都是你的人,解开,我要去喂猫了。
真心实意,不屑遮掩的厌恶。
盛玖鼻子一酸,扑到他怀里,汲取冰冷皇宫中最后一丝温暖。
应清樾嫌恶地看着她,用力推开,盛玖,又来这套,有意思么
她不由心底生出一阵苦楚。
是挺没意思的,捂了两年的石头依旧倔强如初,本以为陪个十年五载,应清樾会松口的。
可如今,只剩三天了。
盛玖松开他,哑声道:阿樾,我想放你出去。
应清樾怔了一瞬,随即冷笑:无聊,你若真想放我走,便不会囚禁我两年之久。
锁链一开,他便避她如蛇蝎,起身去院子里寻猫。
她站在原地,心口泛起酸涩。
两年前应清樾便不喜欢她,那会应家拥立别派,立场不同。可他却因职责救盛玖于山崖,彼时的少年眉目清冷,知道用身子挡住风口,以度过寒夜,等待救援。
本不该有感情,但那夜少年身影,盛玖念了多年,思进无数日夜。
想到这,她苦涩一笑。
这两年里应清樾倔犟,她何尝不是自私,将人一同困死在皇宫里。
殿外是新帝看守盛玖的兵,殿内是一个将死之人,和一个本该自由山野的青年。
盛玖朝他走去。
这里是她的终点,不是他的。
阿樾,我想明白了。
强扭的瓜不甜,我也腻了,三日后便放你走。但在这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三件事
应清樾不曾抬头,所剩不多的温柔都给了狸猫,毕竟那是应家存活下来的。
没兴致。
不肯与她多待一刻,他转身就走。
盛玖伸手去拦,忙道:我是认真的。
狸猫忽地冲她哈气,抬起利爪挠她的手。
应清樾后撤一步,狸猫挠了个空。
他掀起眼皮,冷道:做什么
第二章
今晚陪我看看月亮吧。
风吹叶动,徒留一片静默。
这件事盛玖许久不曾提过了,因为她曾邀应清樾赏月邀了两年。
应公子,可愿意陪本宫一同赏月
那时应清樾温和却不谦卑,平静拒绝:承蒙公主厚爱,但下官还有要事。
这一去,便是生死灾,应家获罪入狱。
盛玖求尽了人才救下他,可他好似更讨厌她了,悲痛中带着绵延不绝的恨意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害死应家的凶手是盛玖似的。
应清樾,本宫可是救了你,你连赏月都不肯陪吗!
他满目疮痍,颓然在昏暗中,道:公主好手段,怎能不陪只是赏完月,但求一死。
还未赏月,他便筹谋着杀盛玖了,扬言要与她同归于尽。
好在身边的侍卫发觉,拦下了他。
彼时盛玖以为青年被仇恨蒙蔽双眼,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就这样相互折磨两年,他淡了死的念头,盛玖爱得愈来愈卑微。
阿樾,你就陪我一次,可否
应清樾逗弄着狸猫,唇角尽是冷意,公主怎还不死心。
盛玖扯唇,轻声道:快死了。
后日,这颗心就死了。
逗猫的草叶骤然悬在了半空,半晌未动。
直到狸猫不满挣扎,他才道:希望如此。
盛玖怕忍不住眼泪,快步离开了。
便没听到身后不满的猫叫。
也没听见一句,小狸放心,当初她陷害应家,携恩逼迫我都未曾得逞,这次不过是看月亮,不会有什么的。
今夜有些乌云,弯月时不时被挡住,任谁都不会在这夜赏月。
盛玖坐在屋顶上,等到乌云密布,月亮只剩一抹残光时,见应清樾上来。
她怔怔的,看了许久。
应清樾一袭白衣若雪,既若踏云而归的翩翩仙君,又是她心中最盛的月。
这身衣服是从前特意要绣坊做的,依稀记得应清樾穿上时,她满眼冒光赞不绝口,可应清樾当即脱了下来扔了,从此再未穿过白衣。
而今若不是知晓他什么性子,怕是要自作多情他在讨好自己了。
盛玖自嘲一笑。
但望着人,还是忍不住道:阿樾,你真好看。
青年远远地站着,一言不发。
忽闻狸猫一声惨叫,紧接着狗叫声,不知哪位主子养的狗跑进了静安殿。
应清樾神色一凝,待不到一刻便转身。
我去看看小狸,它最怕狗了。
月亮的光彻底被乌云遮掩,盛玖望着黑夜,与寂静道了句:好。
应清樾下了屋顶,诧异没派人强行拦下他,便有些不自然道:下次补偿你。
盛玖对他笑笑。
没有下次了,没时间了。
应清樾安抚了多久的猫,盛玖就一个人在屋顶坐了多久,听着院子里一声声耐心温柔的安慰。
乖,别怕,我将它赶走了…
我一直在这,不怕了…
要是他再喊一声小玖就好了。
她假装自己是那只猫,抱着自己的是应清樾那双温暖的手,一句句低声呢喃抚平内心深处的委屈、憎恶、恐惧…
冷风吹落了泪,又掉下,眼睛生疼。
第三章
夜深灯暗,等到所有人都入睡,盛玖才下了房顶。
到殿门,喊住一个小兵。
那人跟在巡逻队最后面,闻声避开其他人走过来。
他压低声音道:公主,是今日吗
这是皇宫里最后一个盛玖的人,他身形与应清樾极似,应清樾可以扮作他走出皇宫。两年前她便安排了这条路,只是一拖再拖,拖到了如今。
盛玖想回答是,但迟迟说不出口。
后天…凌晨吧。
最后两天光阴,她想多贪恋一些应清樾的气息。
一转身,一双直勾勾的绿眼睛盯着她。
狸猫浑身戒备,仿佛在谴责她直到最后一刻,还在贪心不足、沉迷私欲。
倒像是替着应家守护应清樾似的。
盛玖蹲下身,温和解释:放心,我会送他出去……嘶!
不知怎的,狸猫骤然攻击,利爪在她手背上划出一道血色长痕。
还未等她回过神,便见狸猫凶狠地朝身后那棵大树跑去。
养了两年,都没养熟。
她眼眶再次湿润起来,曾以为那猫是亲人的,谁知靠近了却浑身是刺,她不知疲倦地顺毛,却顺得手心鲜血淋漓。
都说猫随主人。
还真是。
盛玖仰起头,没让眼泪落下,起身回了寝殿。
门外昏昏欲睡的侍女见盛玖满手是血,惊恐叫出了声,公主,您怎么了
盛玖不在意道:没事,不小心被挠了下。
侍女不敢怠慢,连忙去拿药酒纱布。
她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愤然:那只狸猫不过一只畜生,奴婢明天就去打死它!
盛玖急忙制止:别!别去碰它。
狸猫虽恶,却是应家最后一件活物了,它是应清樾唯一在乎的东西。
侍女走后,盛玖翻出一些细小好藏匿的金银首饰,一件一件缝进应清樾的黑袍里。
针扎了手,手背纱布渗出了血,她浑然不在意,只要应清樾能带着这些出去,好好活着便好。
蜡烛燃尽灯油枯,窗外泛白才做完这一切,盛玖撑不住困倦睡了过去。
朦胧中有人踹门,一阵吵闹声。
她睁眼,天已大亮。
房门彭地一声,应清樾不顾下人阻拦冲了进来。
盛玖正要起身,便见应清樾站在她面前,脸色阴沉地质问:小狸在哪
她一头雾水,没在院子里吗
应清樾冷笑:别装了盛玖,你不就是生气我昨夜因它丢下你么,两年了你还是这样蛇蝎心肠,恨不得害死我身边所有一切。
侍女追着他进来,解释道:猫不见了,公子找了一上午。
盛玖顾不得那人骂她,急忙披衣起身,怎会去让殿外的巡卫兵帮忙找找。
狸猫虽然不亲她,却认应清樾为主,没理由跑出去不回来。
应清樾盯着她,面色狐疑,真不是你
盛玖撇撇嘴:我还没小气到和一只猫吃醋。
他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盛玖拉住他,这么污蔑我,不道歉么
应清樾眸子冷然,若是从前,他至少会维持礼数,可自从应家生变,他一个好脸色都不曾给过她。
即便不是你,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盛玖赶紧抓起桌上的黑袍,在他走之前递上去,也罢,穿上它,我就原谅你了。
应清樾看着黑袍,目光移到她缠着纱布的手,食指拇指还挂着针留下的血洞。
盛玖慌了一瞬,忙换了另一只手拿。
他眉心蹙了蹙,盯着她。
接过衣服,道:太沉,不穿。
可金银怎会不沉呢,足够沉才能保他在京外衣食无忧。
应清樾正要随手将衣服扔在桌上。
盛玖忽然道:这是第二件事,答应我,明天你就自由了。
应清樾目光里带着探究,几乎要看穿她,盛玖,这两天你很奇怪,你要做什么
盛玖垂下眸子,笑着催促:再晚些我要反悔了。
他的手一顿,立刻将衣袍披在肩上,指尖勾绳,利索地在颈间系了个结,生怕她真的反悔一般。
盛玖笑着,心里却失落极了。
她正要替他整理衣襟,门外一道慌乱的脚步声,侍女未进门便喊起来。
公主,不好了!巡卫兵在池塘发现了那只猫的尸体!
应清樾身子一僵,脸色骤然变得阴沉。
好半晌,他沉声道:所以这件衣服,是补偿吗
第四章
他解下黑袍,攥在手上,仿佛要将衣服捏碎。
昨夜不过是没陪你,你就要杀了它。
袍子重重砸在盛玖身上,疼得她脸色发白。
她猛地看向侍女。
侍女昨晚曾说过,要打死狸猫。
可侍女会错了意,立刻出口维护:公主昨晚被狸猫抓伤都不肯打它,怎么会是公主
殊不知,这句更加重了应清樾的怀疑。
他猛地攥住盛玖的手腕,蛮力扯断纱布,白皙的腕骨上赫然露出一道血色长痕,因撕扯重新冒出血来。
新伤旧怨,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她。
应清樾面若寒冰,一字一顿道:盛玖,死的怎么不是你
死这个字如同一柄刀斧,猛地砍向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痛得令人无法呼吸。任凭她怎么解释都无用,应清樾认定了她是凶手。
盛玖最终苦笑一声:别急,会如愿的。
应清樾愤怒地走了。
盛玖没像以前那样去追,而是坐在殿门口发呆。
等了一下午,那个巡卫兵不会轻易出现,因为她昨夜跟他说了具体时间。
可她后悔了,今晚天黑就让应清樾走。
如今的公主,跌入尘埃,连只猫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保住应清樾呢
落日低垂,盛玖见到了巡卫兵。
他小跑着过来,盛玖交代他今晚便带人出去。
巡卫兵一走,便看到殿门外站在大树后的人,不知站了多久。
这人她认识,叫杳泽。
先帝在时,他便是御书房的侍卫。旧朝新替,新帝登基,他岿然不动,依旧当值御书房,可见手段高明。
昨日从御书房回静安殿,便是他护送盛玖。
新帝对他如此信任,便是对盛玖极其不利。
方才之事,他听到了么
杳泽淡棕色的眸子微闪,淡笑道:听到了。
盛玖心下一凛。
他没直接去向新帝报告,便是存豫。
她一个将死的公主,又有什么地方让他犹豫的
于是便沉住气道:你待如何
杳泽闲散地走近,在微风中伸手,忽地抚上她的脸颊。
盛玖倏然一惊,躲开了。
只听他轻淡一声:京城有句话,叫虎落平阳被犬欺,公主愿不愿意被在下欺负呢
话音未落,盛玖便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伴着清脆的一声响,她不悦道:虎落平阳亦是虎。
杳泽偏着头,笑了。
他嘴角咧开,映着天边一抹残阳血色,呓出一个字:是。
没再说什么,杳泽转身走了,朝着御书房相反的方向,似乎在表态不会告诉皇帝。
但盛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迟则生变。
她回到大院,听说应清樾将自己关进房里,不吃不喝。
她便抱着那件黑袍,试图从窗户爬进去。
小心翼翼刚探了个头,却是浑身一怔。
昏暗的房间里,摆满了灵位,上面一一写着应家死去的人。
列祖列宗在上,孩儿不孝,孩儿无数次悔恨两年前救下盛玖,若不招惹她,家族便不会遭无妄之灾,如今连唯一的狸猫都被她杀了……
声声悔恨,悲怆泣然。
盛玖的心脏仿佛被人挖了个洞,鲜血淋漓吊着石头,直直沉下去。
原来,他一直把她当仇人啊!
第五章
应清樾已经磕完了头,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
盛玖不再顾及什么,翻过窗弄出了声响,走到他面前。
应清樾察觉到她,冷声道了句:滚。
盛玖千言万语堵在胸腔,一秒酸涩痛楚,一秒怨气横生。
她蹲下,压着应清樾的胳膊,未等他反应,猛地掐住他的下颚,狠狠亲了下去,将所有难听的话都堵住。
应清樾瞪大了双眼,气恼地去推。
可盛玖不知哪来的力气,将他的胳膊摁得死死的,就这样当着应家列祖列宗的面,亲吻撕咬这人。
亲到最后,她仿佛失去所有力气般,伏在他胸口,忍不住哭起来。
两年,换一个吻。
应清樾,我不想爱你了。
应清樾狠狠将她推开,爬起身颤声道:如果重来一次,即便是冒着杀头之罪,我也不会救你。
盛玖只觉心脏仿佛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痛意。
她笑出了声:那我要感谢你,让我多活几年。
恰此时,窗外一声子规啼鸣。
盛玖望着他,强压下所有情绪。
你走吧。
子规啼鸣,侍卫待命。
那侍卫等待两年,来得比约定之时早很多。
盛玖逼着应清樾再次穿上沉重的黑袍,带着他走去了小道。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言不发,套上侍卫的装扮,径直跟着人便走。
背影是那样决然。
真到这一刻,盛玖还是忍不住追出一步,阿樾!
应清樾脚步一顿。
我不爱你了。
她控制不住地爱他,可她只剩下一天。
希望你…好好活着。
仿佛诀别一般。
应清樾的指尖微颤,没由头地一阵心慌。
可这一刻不会是永别,他下意识道:我会回来找你的…
找盛玖报仇,找她……好像还有什么压在心底的情绪,让他不愿深究。
…你一直都欠我。
盛玖笑着,眼泪忍不住地落。
我不欠你。
应清樾嘴唇翕动,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二人的身影渐渐变小,消失在拐角。
至死都不欠。
盛玖抬起头,今夜的月亮,真亮啊。
可惜应清樾没抬头,可惜她再看不到了。
她向月亮许愿,希望他在出宫的路上偶然抬头,望见这盏明月。
赏月,亲吻,送他自由,三个遗愿。
可回过神,却见屋檐的阴影中,一双淡棕色的眸子自始至终望着她。
杳泽嘴角挂着浅笑,晃了晃手中骨笛。
只要我吹响它,就立刻有御林军拦下他们。
盛玖心中一冷,你要什么
杳泽略作思考状,我很好奇,公主有多喜欢那人…
他未走近,盛玖却感到莫名的压迫气息。
…又能为他作到何种地步。
盛玖上前一步,忽地沉声:虎落平阳被犬欺是吗,我答应你。
总归也活不过明天了,只要能拖到二人出宫。
昏沉的月光下,杳泽那抹笑极其肆意,甚至有些猖狂。
来。
他用鼓笛牵着盛玖,为她引路。
路上盛玖试图将那笛子抢过来,却撼不动丝毫他的手。
那骨笛握在手心,冰冷寒凉,莫名让人想起冷宫的那口枯井,她亲生母亲便便葬在那里。
杳泽将她带到一处寝殿,檀木桌椅,缕缕沉香。
一个侍卫竟有这般住处,盛玖似乎有些轻敌了。
杳泽坐在高座上,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扣着膝,笑吟吟道:公主,脱吧。
第六章
沉香萦绕中,她忽地有些后悔,带着丝丝缕缕的酸涩,若第三个遗愿,是和应清樾一夜相欢便好了。
盛玖面上不动声色,指尖搭上了领口衣袍的带子,一扯一扣,动作缓慢到了极致,杳泽不催促,如戏台下观众,端着无尽的耐心。
只消在拖上半刻,二人便出宫了。
衣袍坠落,外衫堪堪。
只要再听到一声子规啼鸣。
中衣褪下,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子规仍未啼鸣,她的手僵硬得再动不得半分。
杳泽轻轻一笑,缓步走来。
盛玖顿时心跳如擂鼓,强行将脚步钉在原地。
冰凉的手指将她鬓间碎发拢在耳后,温热的气息逼近。
耳廓微痒,他低喃一声:恨吗,公主。
每一处肌肤都在抗拒,她紧抿着唇,竭力遏制着。
杳泽未得到回应,却又像知道了答案。
他低笑一声,忽然抽离,退了半步,捡起地上衣服,披在了盛玖身上。
他的指尖挽着衣扣,慢条斯理,宛若对待一件珍品,秋夜天冷,公主莫要着凉了。
仿佛真的只是试探,盛玖能为应清樾做到何种地步。
盛玖暗暗松了口气。
此人虽行为怪异,心思却深沉得让人摸不透。
还未放下心来,杳泽似乎瞥到什么,猛地捉住盛玖的手腕。
他指腹摩擦着纱布上渗出的血迹,淡棕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怜惜,忽而又染上浓烈的占有欲,语气病态般的狠戾:那只畜生竟敢碰你的血,淹死真是便宜它了。
翻脸翻书还快。
盛玖却骤然浑身一僵。
你说什么
杳泽一瞬恍然,将那抹情绪掩盖得毫无踪影。
他重新温柔地笑起来,仿佛刚刚一瞬真的是错觉。
门外有人为您引路,公主回吧。
盛玖的思绪乱飞,却苦苦捉不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关键。
杳泽为何会说那样一句话
公主,小的送您回静安殿。
畜生,沾她的血,淹死……
主子您可回来了,应公子好像不见了。
杳泽知道是狸猫抓伤她,他为何知道这件事明明没有外传。
主子,早膳备好了。
杳泽或许看见了……那天晚上,狸猫凶狠盯着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树下的杳泽。
他看见了,他站在树后,他淹死了狸猫。
那只狸猫,好似当初的应家,莫须有的罪名,压在盛玖身上喘不过气来。
她猛地站起身,不小心打翻了侍女端来的早膳。
侍女惊呼一声,连忙擦飞溅在盛玖身上的汁水。
盛玖有些恍惚,捉住她的手,语无伦次道:不是我杀的狸猫,是杳泽…当初应家也是新帝从中作梗,应清樾呢,我要告诉他…他不该恨我的…
侍女哭了,哽咽一声:公主,应公子昨晚就不见了…
盛玖倏然一愣。
对,昨晚她将他送出去了。
他不在静安殿。
不对。
为何她在殿里坐了一夜,都不曾听到第二声子规啼鸣,那个侍卫知道规矩的,等应清樾一出宫,子规声便响。
盛玖心底猛地一慌,向殿门口跑去。
刚出门,却撞见了前来送毒酒的太监。
他挥了挥手,御林军一瞬逼退了静安殿所有下人,尖细的嗓音响在空荡的大院。
公主,三日已到,请上路吧。
盛玖用力推开他,着急想出去,找杳泽问个清楚。
可一片银甲兵挡在她面前。
太监眉头一皱,前日还好好的,不哭也不闹,怎今日犯倔了呢
盛玖急道:公公,我还有一事未了,求您让我出去一趟,过会便回来…
三日便是三日。
公公可知道杳泽他是御前侍卫,只要让我见他一面。
太监摇摇头,叹息一声,缓缓伸手,端起那盏毒酒。
转身,猛地捏住盛玖的下巴,强灌起来。
盛玖拼命地挣扎,苦涩的酒呛进喉咙,洒出不少。
那太监被撒了一身子酒,有些气恼,冷下了声音,杳泽大人呐,他托我给您捎一句话。
盛玖仿佛听到了希望,聚焦在太监脸上。
那张年迈沧桑的嘴唇,上下一合,宣死判生般。
他出不去了。
一刹那,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谁出不去了

腹中开始蔓延起灼痛,心脏如同被碾过一般,窒息闷痛。
公公…是谁出不去了
太监端起第二杯酒,微笑道:还好准备了两份,这次摁死了她,不能再洒了。
她剧烈挣扎起来,不,我不能死!
公主,认命吧。
打翻木盘,推倒下人,向门口跑出几步,重新被死死摁回来。
太监暴力掐开盛玖的嘴。
盛玖拼命摇头,却撼不动身上每一道禁锢,有个宫女一时不察,让盛玖的手挣了出去。
盛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猛地掐住太监的脖子。
为什么没出去!为什么
太监被掐得满脸通红,较着劲灌酒。
盛玖掐着他,怒视着他,看着他的脸忽而变成杳泽,忽而变成新帝,变成害死母亲的皇后,变成推她挡剑的太子哥哥…
她本认命,可他们终究欠她。
恨吗
怎能不恨
怎能不恨!
恨意如同决堤的洪水,摧毁着所有一切。
第七章
昏暗的小屋中,门缝透出一缕光亮,干草堆上一人猛地惊醒。
应清樾坐起身,揉了揉眉心。
侍卫半途被人喊走,让他在这等着,可等到天亮,都不见有人来。
方才似乎听见一阵惨叫,让他莫名地心慌。
正要出去探寻一番,木门打开了。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侍卫,姿态毫不谦卑,仅看衣着便知在御林军中有不低的身份。
那人道:公子久等了,请随我来。
应清樾警惕道:之前的侍卫呢
浅棕色的眸子转了转,他啊,有事来不了,将您交给我了。
应清樾黑眸一沉,跟了上去。
按照他对盛玖的了解,出宫的计划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可如今计划有变,凭空冒出来第四个人。
他负手背后,摸到了腰间的刀。
昨晚在木屋等待时,他便发现了黑袍中藏匿的金银,以及防身的短刀。当时他很奇怪,没有了盛玖在眼前晃悠,他竟有点不自在,看见那些金银,心中更是莫名不舒服。
定是这些金银,带着盛玖若有若无的气息,海棠花簪是她在池塘边莞尔一笑,晚夜玉兰是夜风树下垂眸沉思,还有那支通透的玉簪,是昨夜那个吻。
想到这里,他烦躁地加快了脚步,等出了京城站稳脚跟,便将这些统统还给盛玖。
也不知能不能出得去,不知这一天何时到来。
长长的小巷中,应清樾等着前方人若有变数,便立刻出刃。
可前方那侍卫丝毫没察觉般,一路领着他出了宫门。
一切顺利得令人匪夷所思。
应清樾道了声谢,正欲离开,忽闻身后一声叹。
世态炎凉。
他脚步一顿,转身问:什么
公主豁出去一切,到死都没听心上人一声谢,而今我不过替你引了路,便听了一声谢。
应清樾只觉当头一棒,将他砸的头晕目眩,谁…死了
盛玖,死了。
今晚入葬皇陵。
忽地天地旋转,他踉跄了一步,可笑,你以为我会信你一句话。
杳泽笑起来:亥时一刻,公子可去西山皇陵亲自验证。
忽闻皇城中,一声巨大的丧钟声响,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
应清樾差点站不稳,扶着宫墙缓了好一会,最后努力扯起笑容,死了好啊,应家满门之仇得报…
他喃喃着,好似胸腔中的什么也随着钟声而去了,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只能借仇恨压下那股恐怖的慌意。
杳泽担忧地上前,扶了应清樾一把,听到呢喃,又说了一句。
公子似乎弄错了,当初应家阻了陛下的路,死得其所呢。
又是一记猛钟,敲得应清樾身躯一震,他不可置信地反抓住杳泽的手。
不可能!当初我与父兄去求人,他们亲口说是公主所为便无力相帮,因为我惹了盛玖,她便要害我全家,若非如此,她又怎会四处求人救我,这都是她的手段罢了!
杳泽勾唇,低声宛若恶咒:因为…盛玖爱你啊。
耳中嗡鸣作响,应清樾只觉呼吸不过来,心脏仿佛被人攥紧,有什么东西在一片虚无中叫嚣、挣扎着冲破束缚。
不…我不信你……我要亲自求证……
第八章
天边一声闷雷,暴雨将至,一个人影急切地奔跑着,忽而跌跌撞撞,忽而失魂落魄。
他寻到李府,寻到亭台楼阁,在一处雅间撞见曾经朝中好友和一群人商议要事。
那群人一直都是当今陛下的党羽。
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庆安率先察觉到他,慌张起身告退,连忙抓着他走到外面,应兄你没死真是太好了,不过你怎会来此,若被他们发现难免会告知陛下……
应清樾死死盯着他,我就问你一句,应家出事前你就是当今陛下的人,是与不是
李庆安眼神躲闪,可如今陛下当政,他不必在惧怕什么了,便小声道:是。
话音刚落,一记猛拳便落在了李庆安脸上。
李庆安你个伪君子!
一时间,李庆安也明白过来,气恼道:当初我也是为你好,陛下掌权是大势所趋,你若是直接去跟陛下寻仇,公主怎能保得住你
可越解释,应清樾揍得越狠,积攒许久的怨气排山倒海般倾泻。
李庆安被揍得鼻青脸肿,饶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丧鸣钟响,公主已薨,应清樾却安然无恙。
他猛地攥住应清樾的手,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喜欢上盛玖了
窗外咔嚓一声巨响,暴雨猛地砸下来。
应清樾骤然失去所有力气,脑袋空白一瞬,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爱上仇人…
可笑靥如花的盛玖在柳树下翩翩起舞…苦丧着脸的盛玖在怀里痛哭…失落的盛玖在屋顶缩成一团…绝望的盛玖掐着他强吻……
每一次动念,他挣扎、矛盾,用最恶劣的语气讥讽,最歹毒的想法揣测,仿佛这样才能将那份不该出现的爱意磨灭,可如今恨念陡然转移,留下的是一个纯粹的可爱的姑娘。
盛玖说,会放他走…
他会如愿的…
她不爱他了…
她自始至终都不欠他。
应清樾跪在地上,想要伸手抓住她,可那个满面泪水的女子却消散在指尖。
他没有如愿,他欠她。
纷乱暴雨声绵延不绝,李庆安自之有愧,撑着伞努力追上应清樾的步伐。
你疯了进皇陵是要被杀头的!
应清樾迈着沉稳步伐,走向西山皇陵。
从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了。
两年里他为了消解苦闷,常常闷在书阁看书。盛玖为了讨好他,特意搜罗五湖四海的书籍扩充书阁。他在一片书海里,曾见一本没有封皮、只有寥寥几页古朴的羊皮纸。上面所记载内容简直天方夜谭,竟叫人死而复生。
人死魂眷十二时辰,若体入天池,以龙血灌养,方得重生。此法甚秘,需慎之又慎。
李庆安在一旁骂骂咧咧: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十二时辰内上哪去找天池再说世上哪有龙血
应清樾却笃定道:上面所画天池与西山皇陵很像,即便希望渺茫我也要试。
他欠盛玖,甘愿用自己的命去偿还。
放屁!我李庆安活了二十余年,从未在西山见过什么天……天池
李庆安话音陡转,瞪大了双眼。
第九章
只见不远处,暴雨冲开一处皇陵,积攒出一小块水潭,其中央竟还绽放出一朵莲花来,罕见至极。
还未等他惊过来神,便见下方一队送丧人,奏着乐,抬着公主的灵棺缓缓行走,他们头顶的天池莲花开得正艳,仿佛在欢欣鼓舞亡灵而来。
画面诡异得令李庆安打了个哆嗦。
他陡然回神,暗骂一声:坏了,公主薨逝,陛下今晚为其祈福,文武百官都得去…他抬头对应清樾道,应兄,你先别轻举妄动,我去露个相,去去就来。
应清樾站在暴雨中,笑得古怪。
去吧,顺便告诉皇帝,我要挖皇陵了。
李庆安又狠狠打了个哆嗦,你…你要干什么
应清樾转头,一双黑眸亮得吓人,龙血,不是么…
世人称天子为人间真龙。
但亦是他一生之仇敌。
李庆安只觉得好友疯了。
全家丧命黄泉,侥幸得生两年,亦恨了两年,到头来发现所恨之人竟是最爱自己的人,换他也得疯。
可那是天子,九五至尊,应清樾怎么敢……敢用天子的命赌一纸瞎扯的古书!
所以他伏首在皇帝面前,颤颤巍巍说自己因暴雨而迟到了。
皇帝一行人因暴雨被困西山,本就烦心不已,不耐烦地抬手示意。他身侧侍卫立刻拔刀,提步来杀李庆安。
李庆安吓得尿了裤子,连连喊饶命,可那侍卫的刀并未落下,而是盯着暴雨,漫不经心地开口:陛下,那好像有人挖皇陵呢。
所有人皆是一惊。
何人敢胆大妄为!
哦,挖的好像是盛玖公主。
侍卫又一声,激起千层浪。
大家躲在暴雨声中窃窃私语:公主刚死的那个吗
听说她抑郁自尽而死,难不成有冤情
下葬这么快,可能是有点……
皇帝不知怎的还听清了,他噌地起身,怒气填满胸膛,呵斥一声:闭嘴!
百官立刻跪地伏首,战战兢兢。
随朕去抓人!
皇帝怒气冲冲地走进暴雨,身后小厮、御林军连忙跟上。
暴雨下得更大了,迷蒙人的视线,西山地势又复杂,皇帝不一会就和御林军走散了。
只剩杳泽侍卫撑伞护着他,跟在身后寸步不离。
不一会伞被风刮飞了。
皇帝气得冒烟,浑然不觉走到被挖的皇陵处,扫视一圈却见挖皇陵的人不见了。
爱卿,你见到他去哪……
他话音骤然一顿。
周围暴雨纷纷,他身后空无一人,杳泽也不见了!
忽地一柄寒刀抵在脖颈,身后一声寒意:陛下,应家来寻仇了。
——
应清樾胁持着皇帝,一步步走向天池。
身后忽地一道喊叫声。
应兄三思!
为何皇陵偏偏出现了天池,为何陛下正巧祈福被困西山,你不觉得诡异吗
那本破书是假的,定是陛下的仇人所写,应兄千万别酿成大错啊!
李庆安拼命地喊。
应清樾虽知一切顺利得古怪,可滔天的恨意蒙蔽了理智,他站在天池边上,刀刃一划,鲜血瞬间从皇帝的脖子喷涌出来。
他只觉得快意,晚了。
一脚踹皇帝进天池。
皇帝捂着不断出血的脖子,拼命往上爬,爬着爬着却摸到一具冰凉的尸体,盛玖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第十章
啊啊啊啊!
他爬到应清樾脚边,不顾一切地喊:你想要什么朕都给,只要把朕拉出来,朕许你家财万贯,封官做侯……
应清樾噙着笑,静静望着他,看他的鲜血流进雨水,染红了池子。
可渐渐地,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皇帝趴在脚边,溺在血泊里,血色甚至染红了莲花,染上盛玖洁白的衣裙。
可莲花上的女孩,仍旧了无声息,死一般沉静。
他紧张地站起身,回想哪里不对,哪里出现了问题。
这时,先前的喧闹引来了御林军,他看着黑压压一片军队,看着李庆安正试图爬上来劝他归降。
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骤然。
身后一只手猛地将他推了下去。
坠落的一瞬间,他听到。
剩下的我来。
你,可以牺牲了。
他听清了,那是杳泽的声音。
执棋人布局,棋子事事顺心,直到弃子,骤然惊醒。
而当初盛玖千方百计搜罗古书,想塞进去一本什么,无人会察觉。
杳泽甚至贴心地告诉他所有真相,告诉他盛玖会在亥时一刻入葬。而他的计划是那样顺利,顺利到皇帝只身一人站在他面前。
他摔在水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他弑君!捉拿反贼,功不可没!
无人注意到天池还有一人。
弃子挡万军,挡天下骂名。
大雨将所有人的视线模糊,应清樾在水里滚了两圈,攥紧短刀抵御,却远远不敌众多人的刀剑。
他挨了许多刀,若不是雨雾挡人视线,他早就死了。
躲藏争斗间,忽然天空红光乍现,所有人都怔愣抬头。
天池中似乎有人影,怒发冲冠,一道迅雷劈下,所有人眼前猛地一白。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天道都不容他!杀!
杀了他!
雾影绰绰,血色弥漫。
应清樾躲在树后,抬头间望见莲花上一抹熟悉的轮廓,好似坐起了身。
她扭头朝自己望了一眼,不过一瞬便撇开视线,将手搭在了男子掌心,毫无眷念。
那一瞬,他的心仿佛空了一下。
这一愣神,一柄长剑骤然向他袭来。
应清樾躲闪不及,只听哧啦一声。
李庆安猛地窜在他面前,嘴角溢出了血,兄弟,我欠你的…还清了,快走!
李大人!
怎会是您
快来人啊,李大人受伤了!
一片混乱中,应清樾迅速冲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
天池,莲花之上。
盛玖坐起身,迷蒙抬起头,眼神懵懂。
你是谁
杳泽弯下腰,向她伸出手。
我救了你,是你未来的夫君。
下面好吵。
她望了一眼天池下方。
那我们离开。
好。
京城起了大乱。
公主的灵体不翼而飞,皇帝诡异地死在皇陵塌陷的水坑中,而那挖皇陵又弑君之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京城人心惶惶的同时,一个身穿黑袍之人混出守卫军,出了城池。
应清樾离开西山时本就身负重伤,脚程颇慢,眼睁睁看着杳泽带着盛玖坐上大船离了京。
从京城去往南疆的船一月一航,他不得不放弃水路,纵马狂奔数周,在一个落日黄昏赶到了南疆。
他站在岸边,望着不远处的大船即将靠岸。
一时喜悦难自禁,终是赶上了。
但稍一低头,水面倒映出他胡子青碴的狼狈模样。
于是他跑去衣铺换了新衣,又去溪水边梳洗一番,褪下血污的黑袍浆洗,将里面的珠钗小心翼翼揣进怀里。
最后黑袍未干,他便迅速起身,抓起半干的黑袍披上。
因为他望见了盛玖。
data-fanqie-type=pay_tag>
第十一章
盛玖一袭轻衫随风飘扬,明眸灵动,如同两年前那般眉眼弯弯,似是等待着如意郎君。
应清樾心中一动,没有了家族立场,消逝了深仇大恨,心动如风动,轻拂过四肢百骸。
他走近了,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
一步略踌躇,一步胸中忐忑。
终是紧张不安地走到女孩身后,他轻轻拍了下她,在女孩转过身时,声音甚至有些颤:盛…盛玖,从前是我愚钝错怪了你,你若怨我恨我也是应该的,但请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我……
女孩的眉眼闪过一丝疑惑,轻声问:你是谁呀
应清樾一怔,酝酿许久的话堵在了喉咙,你,还在怨我对不对
盛玖歪着头想了一会,忽而恍然,甜甜笑道:公子定是认错人了,我叫冯玖,你去那边看看,那里有好几个姐姐穿着和我相似。
她伸出手遥遥指着,却猛地被应清樾攥住。
他声音发紧:我是应清樾。
年少时我救了你,后应家生变,你将我从牢狱捞出,安置宫中两年……
盛玖紧紧皱起眉头,用力抽出手,有些恼意:公子好生无礼,莫不是个疯子…
神情是那样纯真,好像真的把他当作疯子一样。
应清樾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盛玖不禁后退一步,转身就跑。
应清樾再次抓住她,蛮横地禁锢在怀里,一手迅速从袖口拿出珠钗。
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还有这支……还有这件黑袍,也是你亲手缝的,那天你的手都扎破了,想起来了吗
盛玖望着那支海棠花簪,确是自己喜爱的款式,但这不是陌生男子随意抱自己的理由!
她生气地挣扎,可男子却紧绷到了极点,搂得更紧了,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一般。
冷不丁地。
她的手猛地一痛,好似有什么纷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簪子划伤了她的手背,一滴血随着珠钗落在草丛。
应清樾陡然一惊,意识到自己过激了,松开了手。
小玖!
一声急促的喊叫。
应清樾闻声抬头,看清来人,眸子陡然一沉。
不远处,杳泽神色紧张,小跑着过来。
不对。
此人长着和杳泽一模一样的脸,但浑身儒雅气息,若杳泽是凶狠的狼,这人便是温软的羊。
他还是警惕地将盛玖拉在身后,一边暗自去摸腰间的刀。
但忽然,盛玖推了他一把。
别去,危险。
他伸出的手抓了个空,见盛玖躲在男子身后。而男子的一句话,更是将他打入无底深渊。
冯玖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还望这位兄台自重。
宛若晴天霹雳,应清樾久久不能回神。
他将这句话在脑海反复过了许多遍,才理解它的意思。
不过一个多月,盛玖便在船上认识了新人,还爱上了他吗
应清樾一阵恍惚,想张口说些什么,可对上盛玖如受惊小鹿般的眼神,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临知,我们走吧,他太奇怪了。
他攥着短刀的手用力到发白,刀刃嵌进肉里才忍住不去追。
盛玖忘记了他,忘记了两年的痛苦纠葛。
她回到了那个单纯烂漫的年纪,遇到心悦的人,恰好那人喜欢她。
而一切,应清樾的存在显得格格不入。
他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难受得弯下了腰,捂住胸口一时缓不过来。
当初他是怎么做的,心悦君兮不自知,反以刀剑伤明月。
幡然醒悟,悔之晚矣。
许久,他眸子染上抹自嘲,苦笑一声,去捡方才掉落的簪子。
这是盛玖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手心触及簪子,顿了顿。
只见一旁,那滴鲜红的血映得草叶很绿,周围遍地枯黄草,只有那一株生机勃勃,在冬月的寒流里绿意盎然。
第十二章
回到马车上,江临知亲自给盛玖包扎伤口。
盛玖说了只是小伤。
但江临知一改先前的温柔体贴,神色堪称严肃郑重,仿佛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盛玖拗不过他,由着他小题大做。
可她心里一阵茫然,对刚刚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画面很是介怀。
江临知曾说他们自小青梅竹马,少时她一家受到祭祀冲煞,双亲逝去,只有她剩了一口气,江临知带着她赶赴京城,能救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失去记忆也在情理之中。
起初她不怎么信,因为那天江临知牵着她走,手很冷很冷,冷到让人想逃。
可上了大船,江临知仿若变了个人,对她温柔相待,细心体贴,好像真是她未过门的夫君一般。
在船上的一月里,江临知还同她讲了很多家乡的趣事,小时候的玩乐……这些忘掉的记忆,在数不清的夜里填满心中的空白。
而这些记忆里,没有方才那个怪人,也没有寒风凛冽中那道孤傲的身影,即便冻得发抖,照样岿然不动,挡住呼啸嘶吼的寒风。
小玖我方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她忽地回神,啊记住了,以后爱惜自己,再也不受伤了。
江临知将她揽进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着她的发。
那便好,过几日便大婚了,婚前不宜见血。
大婚……
盛玖冷不丁地想起方才的怪人,他望着她时,眼睛里的悲切凄楚令人动容,让人忍不住想要拥抱他。
小玖
盛玖揉了揉眉心,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是跑神。
江临知的手一顿。
他微微俯身,目光含着审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刚才那人是谁
盛玖心下一跳,轻笑道:没什么,就是被他吓到了。
若是出现什么幻觉记得告诉我,我提前去家里寻医师。
好。
这时马车缓缓停下。
江临知扶着她下了马车,揽着她走进别院。
天色渐沉,谁都没注意到一处阴暗角落,一道身影驻足许久,终是不甘心地转身离开。
——
应清樾没忍住跟了一路。
要是发现江临知对盛玖不好,他就把人抢回来。
可天上的弯月在嘲笑他的举止,萧瑟的冷风在痛斥他曾经的无情。
应清樾进了酒肆,一杯接着一杯,喝到人走茶凉、宾客渐离。
直到第二天天明,他还未离去。
酒肆老板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没好气地敲他的桌子。
喂,小兄弟,喝了一整夜,也该结账了。
桌上趴着那人拉着他的袖子,好似抓住了什么稻草。
他语气落寞呢喃:你可信世上有人…会彻底忘掉曾经的爱人
辰时宾客甚少,酒肆老板便在他边上坐下:呷,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听过死人复生呢!
哦,你也是京城的…
老板:那倒不是,我自小在这安县长大,怎么,京城也有死而复生的人
应清樾没有答话。
可老板是个话痨子,一打开话匣便滔滔不绝,要说起死而复生,定是杳族人所为,传言说他们会巫术,上能通神,下能通地府抢人…
杳族
第十三章
应清樾恢复了一丝精神。
他猛地想起在京城时,自己按照书籍做了一切,却毫无反应,但杳泽将他踢下来后,皇陵上闪过的红光,最后甚至落下闪电,他才见盛玖起死回生。
加上昨日遇到的江临知,与杳泽一般模样……
二人必是杳族。
可他们为何要复活盛玖
还让盛玖失忆,将她带到这个满是巫术神话的边疆。
杳族人意欲何为
对,不过这些人世代隐匿而居,几乎不怎么插手外界事…老板忽而话音一顿,悄声道,我还听说他们的神树要枯萎了,只怕这一族不保…
应清樾神色一凛。
恰逢酒馆来了客人,小二还未当值,老板连忙起身去迎。
应清樾心情沉重地放下一锭银子,便离开了。
如果酒肆老板所言非虚,二人所谋恐怕和盛玖有关。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刚出酒肆,应清樾便听闻有人谈论成亲。
准新娘子漂亮得没话说,那海棠花簪配美人,堪称仙女下凡……
应清樾脚步一顿,折回问那人。
请问兄台,这成亲的是什么人
那人遥遥一指,喏,江府的二公子,明日就要成婚了,去喝喜酒还有赏钱呢!
而那处,正是应清樾昨晚久久驻足的地方。
他眼睛一眯。
多谢兄台。
是夜,应清樾翻墙进了江府。
他正寻着什么,忽闻一道熟悉得死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怎么样,还顺利吗
嗯,她对我很信任。
那就好,先前为了复活她耗费了不少神树的力量,我都不得不休养一段时间,还导致神树更加接近枯萎,耽搁不得了,尽快完婚让她生下血脉,只有神女代代相传的血才能延续神树的生命。
哥哥……
怎么
江临知摇摇头,算了,无事。
杳泽似是知道了什么,他缓声道:我在京城大费周章布局,不惜玩弄皇权以激起盛玖的恨意,才让她恢复巫血,多年的计划容不得半点差池。
江临知垂眸,知道了…
……
应清樾藏在屋顶,心底寒意蔓延全身。
他想起昨天簪子划伤盛玖的手,落下的一滴血便让枯草复活。
杳族是想利用盛玖的血献祭神树!
在二人未察觉前,他飞速去寻盛玖的房间。
——
夜里,盛玖正要睡下,窗外忽地闯进来一人。
她正要惊呼,嘴一下被捂住。
别出声。
男子清冽的气息萦绕鼻尖,是昨日的怪人。
唔……
昏暗的光线里,男子的眼睛柔情而真挚。
你乖乖的,我就不会对你怎么样,否则我就……就亲你,然后你夫君就不会娶你了,明白吗
盛玖惊恐地瞪大眼睛,摇摇头…又点点头。
应清樾抱着她爬出窗户。
爬到一半,盛玖忽然看到院子里的江临知,神色动容,猛地大喊:救……
应清樾一时腾不出手,骤然倾身堵上了那张嘴。
霎时,二人皆惊了一惊。
盛玖眼睛瞪得大大的,命字半个音节都未发出,就被柔软的舌袭了进来。
她的手被那人死死扣在身后,动弹不得半分,气得眼泪直掉。
应清樾只愣了一瞬,便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江临知离开,才松开她。
盛玖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忽然泄了气,莫名惹人怜爱。
应清樾噗嗤一声。
当初你还强吻我呢,扯平了。
还未等他笑完,盛玖便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吃痛松了手,盛玖撒腿跑向江临知离开的方向,还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有贼!
第十四章
一瞬间,江府所有的家丁侍卫闻声冲进来,走了的江临知快步折回。
而应清樾眼见着众多人赶来,深知再不逃就走不掉了,望着江临知的目光冷了下去。
盛玖是我此生的爱人,若你们敢动她,我誓死要你们全族陪葬。
赶来的江临知闻声,脚步狠狠一顿。
紧接着被盛玖扑了满怀。
快,往那边跑了!
去通知大公子!
……
盛玖抓着江临知的手,泪水如同断了的线,临知…对不起,我脏了……
江临知轻声安慰她,抱着她回了寝房。
他只说了一句,没关系,我不在意。
盛玖盛满委屈的眸子,便重新聚集起了光亮。
她是那样地信任他,那样干净纯粹的姑娘,好像在高高雪山上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莲。
而在人世烟火里,却是献祭神树的神女。
江临知有些于心不忍,可……整个杳族的命运呢
近年来由于上一任神女的出逃,神树无人献祭渐渐枯去,惹得族内人心惶惶,甚至发动暴乱,哥哥从京城归来,更是拖着虚弱的身体前去平定内乱,才让他接替了照顾神女的职责。
等神女诞下小神女,便走向献祭神树的命运,一代又一代,用一身的巫血养活整个族人的巫术延续,多么残忍的规则。
盛玖因受惊无法入睡,江临知便坐在床沿陪了一整夜。
黎明时,下人来提醒:公子该回去了,今日大婚本不宜见面的。
知道了,下去吧。
江临知起身走到桌前,拿了柄小刀,悄悄在盛玖手臂上划伤一个口子。
盛玖因痛微微蹙眉。
他扶起盛玖,将一杯茶往她嘴里送,乖,吃了药就不疼了。
盛玖迷迷糊糊喝了止痛药。
江临知又替她披上了大红嫁衣,遮掩手臂上细小伤口渗出的血色,做完这一切,他才出了门。
盛玖临醒时,忽然做了个很真实的梦,梦里她邀人赏月,那人却无情地拒绝了,她气恼不已……可须臾之间,她又跑去四处求人……画面一转,她逼着给那人喂汤药,应清樾,本宫不准你死!
她猛地惊醒过来。
应清樾是谁
门口吱呀一声,姑娘快梳洗打扮吧,已经晚了时辰了。
盛玖由着下人们打扮,可她脑海里却盘旋着哪里听过的一句:
我是应清樾,年少时我救了你,后应家生变……
咦怎么总闻到一股血腥味,姑娘受伤了吗
盛玖摇摇头。
她脑海里还在不断翻涌着画面,上不得台面的漂亮母妃、趾高气昂的皇后、笑里藏刀的太子……
吉时到,新娘子请上轿。
盛玖感到恐慌,许多画面纷涌而来,让她分不清梦境还是记忆。
花轿绕着街道转了一圈,又回到江府。
江临知牵着她入堂时,她的手心都在颤抖。
一拜天地。
……
夫妻对拜的时候,江临知悄然低声一句:小玖,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
她脑子很痛,几乎要炸裂开来,浑身虚弱得几乎站不住,忽地整个人一倾,倒了下去。
周围一片惊呼声。
新娘子怎么回事
这这…直接入洞房吧。
江临知接住了盛玖,抱着她回了房。
屏退众人,替她止了血。
刚接到盛玖时,他便知道哥哥在复活之术里动了手脚,而巫血的流失,可以帮助盛玖恢复记忆。
江临知帮她盖上被子,起身走出了门外。
他一月以来的配合,只想帮助哥哥。
而今,他不想,也不愿再错下去了。
杳族失去了神树,便是没有巫术的正常人,他们的欲望权利,不应以神女一脉的性命为代价。
第十五章
夜晚,宾客都在前院喝喜酒。
杳泽刚处理完一些内乱余孽,便匆匆赶来江府。路过前院时,扫了一眼没什么异常,便抬脚踏进了里院。
走进了,却见新郎官坐在门口发呆。
他皱起眉,你在这做什么
江临知注意到他,抬起头,眼神很平静。
哥哥,我们这样真的对吗
毫无由头的一句话,让杳泽冷下了脸,他沉声道:你做了什么
哥哥,放了她吧,还有昨晚你抓的男子。
昨晚杳泽得知应清樾没死,便耗费一整夜将人捉了回来,乃至白天才去处理余孽,错过了弟弟的成亲之礼。
江临知轻声道:我们没了巫术,做回普通人也挺好的,为何非去争那些权利你还记得吗,我们父母都死在那场内乱中,以后还会死更多人,这次抓回了神女,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总有神女不甘命运出逃……
他的脸颊猛地被攥住,发不出一道声来。
杳泽一双淡棕色眸子沉得吓人,几乎是咬着牙的声音,临知,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性命和神树绑在一起。
江临知神色一暗。
当初神女逃走,无人献祭,他作为族长的次子,为了延缓神树枯萎,将自己的魂灵奉献给神树一半。
神树活,他便安然无恙。
神树枯,他便死亡。
江临知只是笑了笑,最后,只牺牲我一人足矣。
杳泽的猛地撤出手,扇了他的脸颊,不轻不重,克制隐忍。
你做梦。
他站在屋檐下,拳头紧了又紧,扫了眼紧闭的婚房,忽而嗤笑一声:原本就不愿让你娶她,如今你不肯,我来替你。
来人,将二公子绑回书房!
婚房内,盛玖因失血过多,从白日睡到了天黑。
她睡得很不安稳,几乎是将前半生重新过了一遍,最后因恨意陡然醒来。
一身的大汗淋漓,还未缓过神,便听有人走了进来。
抬眼,是江临知。
须臾之间,她便想明白一切,江临知背叛了杳泽,帮她恢复了记忆。
想起昨晚来,她眸子一下软了三分,透出些楚楚可怜来。
临知,我想回家。
杳泽啪地挑灭了灯,缓步到她身前,微凉的指尖挑起她鬓间碎发。
许久出声:这里就是你的家,我的…妻子。
盛玖心里陡然一惊,后撤躲开他的手。
你不是江临知
杳泽被揭穿,面色不改,低笑一声:你总是对我这样防备。
笑意里不带一丝温度。
更喜欢临知是吗可惜了,我弟弟那样干净,你不过是个献祭品,怎么配沾染他。
他猛地攥住盛玖的手,将她拉近,大手扣住脖颈。
你说是吗,公主
盛玖用力挣扎,想起杳泽处心积虑接近她、设计她,都是为了她的血,她就一阵恶心。
滚开!
杳泽钳制着盛玖双手。
呐,可真是江临知前一套,我面前又一套。
如同毫无感情的木头一样,脱着盛玖的衣服。
盛玖咬他、踹他,可他却不知痛似的,纹丝不动。
忽然。
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哥哥哥哥,我想通了,你别吓到她,今晚我才是新郎。
杳泽身形一顿,脸色陡然变得阴沉。
他放开盛玖,起身去开门,一开门那抹阴沉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盯着江临知许久,最后黯下神色:成,依你。
江临知笑着点点头,踏进来正要关门。
杳泽伸手抵住了。
我会在外面重兵把守。
江临知撇撇嘴,哦。
得到回应,杳泽甩袖离去。
紧接着,房门彭地一关。
说时迟那时快,盛玖忽然闪现在江临知身后,还未等他转身,一柄寒刀便逼近脖颈。
第十六章
盛玖握紧刀,低声威胁:放我走,否则杀了你。
江临知朝她眨了眨眼,是我。

你欠我一只猫,我欠你一次赏月,可忘了
盛玖的手差点拿不稳刀,应……
她看了眼外面,猛地止声。
你怎会…这般模样
眼前的人除了语气不同,简直和江临知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应清樾解释道:江临知今早就放我出来了,他说如果劝不动杳泽,就让我来代他入洞房。
今早江临知找到他,说会帮盛玖恢复记忆,而他的巫术可以暂时移容换貌,正因此将他从牢里带了出来。
闻声,盛玖脸颊微微泛红,谁要跟你洞房!
她放下的手重新抵在应清樾脖子上,正好,你顶着他的脸配合,我们一起出去。
应清樾摇摇头,江临知让我假扮他一个晚上,他似乎有别的计划。再者,杳泽为了不出任何岔子,在江府重兵把守,仅凭我们两个很难逃出去。
盛玖微微蹙眉,那要等一晚上
应清樾望着她,眸子微闪,仿佛期翼着什么。
盛玖一下红到了耳朵根,踹了他一脚,你休想!
她今日失血一整天,本就头晕目眩,方才硬撑着才去胁迫江临知,这下不仅头晕目眩,还气得有些站不稳。
应清樾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敢乱来我就……
他却道了声:对不起。
这句道歉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抵达在盛玖耳边,她有些恍神。
应清樾的呼吸很轻,小心翼翼道:如果能逃出去,我便陪你赏一辈子的月亮,你……还愿意吗
曾经盛玖打定主意不再在意应清樾,可如今经历这么多,那丝想法渐渐动摇了。
半晌,她含糊一声:先逃出去再说吧。
夜深了,应清樾和盛玖对起皇宫和安县的事来。
盛玖听到杳族一事,忽地想起曾在皇宫,当初杳泽的种种异行便有了解释。
他本是寻找丽妃,却晚了一步,谁知皇宫更是吃人不吐骨头。而丽妃临死前封了盛玖的恨识,便封了她身上继承的巫血,让她成为普通人,导致杳泽潜伏皇宫多年,直到查清丽妃的身份才认出盛玖来。
想到这,她喃喃一声:那我母妃…
…是杳族的神女。
应清樾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应清樾顶着江临知的模样,尝试带盛玖出去。
可一开门,便见杳泽怒气冲冲的神色。
好啊,江临知也是胆大了,联合起来骗我。
应清樾深感不妙,拉起盛玖就跑。
可江府到底是杳泽的地盘,黑压压一片侍卫堵住,将他们擒拿。
盛玖被蒙上眼睛,和应清樾一起绑着被带上了山。
杳泽似乎气得狠了,带着他们来到神树面前。
骤然扯开盛玖眼睛上的黑布,他板着盛玖的脸,逼她看向神树。
若不是你母亲不顾杳族生死,私自逃走,便不会酿成如此大错。
那是一个通体发黑的庞然大物,枝干交错宛若无数根手指朝天,没了灵魂般,只剩下令人胆颤发寒的黑色。
盛玖只觉浑身一震,那树在嘶吼着、叫嚣着要喝她的血。
杳泽却推着她走进,拿起刀在她手心划了道口子,几滴血落下,只是杯水车薪,苟延残喘。
盛玖狠狠瞪着杳泽,我死也不会生下孩子,供它喝血。
第十七章
杳泽阴沉一笑,若非如此,你早就死了。
他抬眼示意,侍卫架着应清樾,将他绑死在枯草枝上。
你们要做什么
杳泽扣着挣扎的盛玖,大笑一声:你母亲的罪,便由你来受吧。
只见离开的最后一个侍卫,点燃了枯草,烈火陡然窜起,将草堆上的人吞没。
杳泽笑得如同恶鬼,森寒的声音响在耳边,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你这拨乱反正,你的后代也会心甘情愿地献祭神树。
盛玖,认命吧。
盛玖忍不住嘶声大叫起来,不要,求你!放过他……
杳泽充耳不闻,他微笑着望着神树。
忽然,一个侍卫跌跌撞撞跑到他身侧,族长,不好了!有人起动乱!
杳泽神色一沉,带路。
神树将枯,动乱不断,杳泽想都没想就跟人走了。
只留下三两人看守火葬的应清樾和盛玖。
杳泽走后,其中一个侍卫将另外几人打发走了,他快步走到盛玖面前,将盛玖的绳子解开。
盛玖只觉得眼前一晃,那侍卫变成了江临知的模样。
乍然松绑,她不管不顾地冲着熊熊燃烧的大火跑去,还未靠近火焰,便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放心,我没事。
盛玖脸上还挂着泪水,你……你们……
应清樾伸手抹去她的眼泪,温声安慰:我也是方才知道,江临知混在侍卫里。
你们快走吧,我哥哥察觉不对会马上回来的。
江临知催促道。
盛玖和应清樾对他行了一礼,多谢。
江临知面色苍白,几乎站不稳,仍旧温柔地笑笑,本就是我们不对,这么多年的恩怨纠葛也该有个了断了。
盛玖看着他,只觉得他的笑容似乎带着悲伤,让人说不出的难受,临知…话到嘴边,却没出口问询,一月以来,很感激你的照顾。
江临知一怔,眼角弯弯,泛起一丝真实的笑。
这一个月,我也很开心。
二人相视,转身,这一眼仿佛是最后一面。
——
江临知指了一条小路,二人迅速离去。
不过一会,杳泽便回来了。
杳泽扫了一眼火堆,空无一人,而本该绑在树下的盛玖,却变成了江临知倚靠在树上。
他简直气笑了,提步带人去追。
江临知忽然出声:哥哥,放手吧。
杳泽沉着脸没理他,对身后一人道:用追踪术。
那人吓得发抖,族、族长,追踪术需要借神树的力量,可神树……
杳泽阴沉得可怕,一个追踪术能用多少神力,去用!
那人哆哆嗦嗦跑向神树。
族人皆知神树献祭推迟了十七年,几近枯萎,他们为了保护神树,已经很久没动用巫术了,就连当初内乱的人都不敢动巫术。
他伸出手,触碰到神树,感知久违的力量,可刚动用一点,身侧的江临知便吐了口鲜血。
他大惊,连忙缩回了手,公子……
忽然他被人大力推开,一道黑色身影迅速占据了他的位置。
杳泽恨铁不成钢,却心疼得一句狠话都说不出。
江临知靠在树上,虚弱得可怕,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哥哥,放弃吧。
他又说了一遍,语气轻得几乎要散进风里。
献祭推迟了十七年,你在京城动用复生之术,我用了两次移容术,它撑不住任何一次低微的术法了,它要……
杳泽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说!
……死了。
神树死了,他也会死。
第十八章
强弩之末,可他笑了笑,哥哥别怪我…最后使用了两次,让族人知道了,该说我滥用私权了。
杳泽几乎是咬着牙,你不是吗!
有办法的,你告诉我盛玖去哪了,我现在就杀了她放血!
江临知不语。
好,那我也献祭魂灵,只要撑住神树不死…
江临知打断了他,轻声道:哥哥糊涂,当时只有我的灵魂契合神树,你献祭不了的。
江临知!
哥哥,我说过,最后只牺牲我一人足矣。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不许死,听哥哥的话,盛玖往哪里逃了告诉我…求你……
哥哥要放下执念,哪怕世间所有人都不在了,我也会陪着你。
杳泽抱着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他疯了一般朝周围人吼:都愣着干什么!去找!
周围侍卫猛地朝四处散开找人。
江临知抓着他的手,眸子染上一抹忧伤,仍是笑着说:其实我们两个长的不一样,哥哥的额角有颗痣,你看,像不像
只见他洁白无瑕的额头,缓缓出现了一颗痣,只出现一瞬,便消失了。
动用最后一丝神树的力量,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眼睛耳朵都流出了血。
杳泽一下慌了,双手颤抖得几乎抱不住他。
不…不,我不找她了,不要……
江临知一口血堵在喉咙,声音嘶哑得让人听不清。
我…就在这…这棵树下,永远…陪着哥哥…
江临知!
人死树枯,整座山的族人身体猛地一重,重重地踏实了脚下土地,成为彻头彻尾的凡人。
所有人迷茫抬头,望向神树的方向,他们听到绝望的嘶吼,震彻山谷。
啊啊啊啊!
尾声
盛玖和应清樾逃出后,没有回京城。
他们在南疆四处游荡时,遇到一个身着古朴的中年女人,那人满脸的疤痕,仿佛曾受过什么酷刑。
疤痕女子在众多人中拉住了盛玖,和蔼可亲道:小姑娘,我编了十七年的戏要上演了,要不要来赏脸呀
盛玖被她的脸吓了一跳,但并未察觉此人的恶意,便拉着应清樾去了。
女子让他们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将整个戏台看得清清楚楚。
帷幕拉开。
台上一个年轻女子被五花大绑着,四个壮汉抬着她走向一颗大树。
哧啦一声。
年轻女子的手腕被划开了,鲜血涌出。
而那棵树仿佛有了灵魂,贪婪地享受着血液的滋润。
年轻女子挣扎咆哮,宛若困顿野兽,可其他人仿佛看不见、听不见,严肃庄重地望着神树。
只有一个小女孩,站在最远的地方轻轻哭泣。
阿娘!阿娘!
她拼命地想去救女子,却被那个疤痕女子死死拦着。
后来小女孩长大,每次路过神树,都仿佛望见了自己的命运,她一次次想要逃走,却被一次次捉回。
那些人绑着她的手脚,语气和蔼慈祥:神女,您身负重任。
出了门,那些人却争吵起来,都怪你们心软,不该让上一任神女多活那几年的。
疤痕女子委屈道:当时神树又不需要那么多血。
现在好了,让小神女看见了,若这一任神女出现差池,唯你是问!
小女孩趴在窗户,望见了一切。
她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服从。
直到嫁人那天,她忍不住哭起来,望着疤痕女子:辛辞,等生下孩子,我是不是就死了
辛辞自小看着她长大,神色一瞬动容,低下了头,对不起……
我很难过,你让我一个人待一晚上吧。
好。
可第二天,辛辞推开门,却见房屋里一个地洞。
女孩,又不见了。
辛辞受到了最严厉的鞭罚,被剥夺了得到神树力量的权利。
疼昏的那晚,她仿佛梦见了女孩在草野上自由地奔跑。
落幕。
台下观众不满地叫嚣起来。
什么啊到底逃出去没
真是残忍!还好是场戏。
……
盛玖却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疤痕女子走到她面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小神女逃出去了吗
盛玖压下心底的难过,笑道:逃出去了,她很幸福。
辛辞放下了心,眼眶聚集起泪水,谢谢,我可以再见见她吗
盛玖唇角泛起苦笑,摇摇头。
辛辞有些失落,她还在怪我…
不,她很感谢你。
辛辞眼神亮了亮。
至少,我很感谢你。
说完这句话,盛玖便转身离开了。
应清樾赶紧追上去,却见盛玖眼眶聚集起了泪水。
应清樾,她不幸福…
小神女曾望见自己的命运,背叛杳族出逃,以为离了南疆,便是自由,却因不谙世事,踏入了另一个囚笼。
应清樾牵起她的手,温声道:但你会幸福。
盛玖抬头,望见应清樾伸手,抱住了她。
恰逢天上明月,恰逢彼此温暖,刚好驱寒。
——
春去秋来,除了那个唱戏的女子,再无人提起杳族神话。
听说她编排了第二幕戏,开幕篝火商人,肆意谈论天地,这世上隐匿着巫术,更有活死人的神话……戏尾落幕,商人听到,遥远的边疆有一疯癫之人,逢人便问,可见过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