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及是青山村的小采药女,医术精湛却身世成谜,腰间一把银刀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
顾长卿是村里出了名的病弱秀才,药罐子里泡大的娇气公子,喝口苦药能皱半天眉。
某日,白及发现这秀才喝药时总偷偷藏蜜饯,心一软,往他药碗里抹了蜂蜜。
晨雾如纱,笼罩着青翠的山峦。白及蹲在一块湿润的岩石旁,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开丛生的杂草,露出一簇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她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白及草啊白及草,咱们可是本家呢。她轻声细语,仿佛在与老友叙话,从腰间取出一柄小巧的银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隐约可见精致的云纹。
她下手极准,刀刃贴着根部轻轻一转,便完整地取出一株,根须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白及将草药举到鼻尖轻嗅,满意地点点头,小心地放入背后的竹篓中。那竹篓编得精巧,内侧还衬了一层油布,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
再找两株夏枯草就齐活了。她站起身,拍了拍粗布裙子上沾的草屑,腕间一串山核桃核串成的手链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山风拂过,带来一阵清甜的香气。白及循着味道找去,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发现了目标——几株青紫色的夏枯草正随风轻摆。她刚要上前,忽然听见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只灰兔从草丛中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她。白及笑了,从口袋里摸出几粒野果干,轻轻放在地上。
小灰,今天怎么是你守在这儿她显然与这野兔相熟,你媳妇呢
野兔嗅了嗅果干,小心翼翼地叼起来,竟也不怕人,蹲在原地吃了起来。白及趁机采下夏枯草,又留了一小把嫩草给兔子。
替我向你媳妇问好。她挥挥手,继续向山顶进发。
日头渐高,白及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眺望。山下炊烟袅袅,青山村的轮廓清晰可见。她眯着眼数了数,张家、李家、王家的烟囱都在冒烟,唯独村东头那户青砖小院的烟囱静悄悄的。
顾家那个病秧子秀才,该不会又犯病了吧白及嘀咕着,想起前日里听村里大娘们议论,说顾家独子顾长卿染了风寒,咳得整宿睡不着。她下意识摸了摸药篓里的夏枯草,加快了下山的步伐。
刚到村口,她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从顾家方向传来。几个村妇聚在井边,正摇头叹气。
顾家那孩子,昨儿夜里又咳血了。
可不是,张郎中天没亮就被请去了,听说缺一味什么草,急得团团转呢。
哎,多好的后生,学问那么好,偏偏这身子骨...
白及脚步一顿,转身就往顾家方向跑。她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老郎中焦急的声音:这味夏枯草是关键,没有它,这方子效果减半啊!
夏枯草白及眼睛一亮,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我有!今早刚采的!
屋里几人齐刷刷回头。老郎中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哎呀,白丫头!快拿来我看看!
白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桌前,从药篓里掏出一个布包,展开来是几株青紫色的小草,根部还带着新鲜的泥土。
老郎中拿起一株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好,好!品相上乘!他转向床边,长卿啊,你有救了!
直到这时,白及才注意到半靠在床上的年轻男子。他面色苍白如纸,唇边还带着一丝血迹,可那双眼睛却清亮如寒星,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他穿着素白的中衣,外罩一件淡青色长衫,虽在病中,却依然保持着读书人的整洁与体面。
白及突然觉得耳根发热,慌忙别开眼,却听老郎中又说:这夏枯草用量可以再加三分,效果更好。
不行!白及脱口而出,见众人惊讶地看着她,连忙解释,夏枯草虽好,但性寒,顾公子肺热阴虚,过量反而伤身。不如加一点蜜炙甘草,既中和药性,又不损效果。说着,她从药篓里又掏出一个小包,这是晒干的蜜炙甘草,张伯伯不妨一试。
老郎中捋着胡须沉思片刻,眼睛一亮:丫头说得有理!你懂医
略知一二。白及谦虚地说,眼睛却忍不住往床边瞟。那病弱秀才已经坐起身来,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家父生前是游方郎中,我跟着学了点皮毛。她补充道,目光不经意扫过顾长卿床头小几上摊开的书卷,竟是《本草纲目》的残卷。
顾长卿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将书合上,声音虚弱却温和:姑娘家学渊源,令人钦佩。
老郎中如获至宝,拿着药材去厨房煎药。顾母也跟着去帮忙,屋里突然安静下来。白及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尴尬间,顾长卿突然又咳嗽起来,这次比先前更加剧烈,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白及顾不得礼数,一个箭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含在舌下,别急着咽。
顾长卿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张开嘴。他的唇色很淡,微微发干,白及将药丸送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唇,两人都是一愣。白及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顾长卿则垂下眼睑,耳尖却悄悄红了。
药丸见效很快,咳嗽渐渐平息。顾长卿长舒一口气,轻声道谢:多谢姑娘,这药...
川贝枇杷丸,我自己配的。白及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效果不错。
顾长卿点点头,突然问道:姑娘芳名是...
白及。她指了指药篓,就是那味草药的名字。
白及...顾长卿轻声重复,嘴角微微上扬,止血生肌,消肿散结,好名字。
白及惊讶地看着他:你懂药材
顾长卿指了指床头的《本草纲目》:略读过一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久病成医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不多时,老郎中端着药碗进来:药好了,趁热喝。
白及看着顾长卿接过药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却还是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时,他的舌尖悄悄舔了下唇角,眼中闪过一丝苦色,却很快掩饰过去。
这个小动作没逃过白及的眼睛。她目光一转,发现床头小几上放着一小碟蜜饯,少了一颗。
白姑娘。顾长卿突然开口,声音比先前清朗了些,听闻你常年在山中采药,不知可否...
你想雇我帮你采药白及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顾长卿点头:正是。价钱好商量。
白及想了想,目光扫过屋内的书架:行啊,不过我不要钱。见顾长卿疑惑,她笑道,我听说顾公子藏书甚丰,借我看看书就行。
顾长卿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随即展颜:一言为定。
当天傍晚,白及又来到顾家送药。老郎中已经走了,只有顾母在厨房忙碌。她悄悄摸进顾长卿的卧房,把药碗放在床头,趁人不备,用指尖在碗沿内侧抹了一圈蜂蜜。
这样就不苦啦。她小声自语,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没看见床上本该睡着的秀才,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2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顾长卿的卧房,他半倚在床头,手中捧着一卷《伤寒杂病论》,眉头微蹙,似在思索什么。
药碗搁在案几上,已经空了,碗底残留着一点琥珀色的痕迹。顾长卿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碗沿,指尖沾了一点甜腻的蜜糖。他怔了怔,随即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
他昨日就察觉药味不对——本该苦涩的药汁,入口却带着一丝甜意。起初他以为是母亲心疼他,偷偷加了蜜糖,可今日仔细一看,碗沿内侧竟有一圈未化开的蜂蜜,显然是有人刻意用手指抹上去的。
而会做这种事的,除了那个眼睛亮晶晶的采药女,还能有谁
顾长卿低笑一声,将书卷合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指尖的温度。
白及今日来得比往常早,手里提着一篮新采的草药,刚踏进顾家院子,就听见顾长卿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白姑娘,请进来一叙。
她脚步一顿,心里莫名有些发虚。难道他发现了
推门进去,顾长卿正坐在窗边的小案前,手里端着昨日的药碗,神色平静地看着她。阳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衬得他肤色如玉,只是眉宇间仍带着几分病气。
顾公子,今日气色不错。白及笑眯眯地将药篮放下,这是新采的茯苓和黄芪,补气养肺最好了。
顾长卿轻轻颔首,却没接话,而是将药碗往她面前一推,慢条斯理道:白姑娘,药里加糖,不合医理。
白及心头一跳,眨了眨眼,故作镇定:谁加糖了
碗沿上还留着蜜呢。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莫非是蜜蜂飞进来,特意给我这碗药加了点甜头
白及耳根一热,却仍嘴硬:蜂蜜润肺止咳,加一点怎么了
顾长卿眉梢微挑:《本草纲目》有载,蜂蜜甘平,润燥解毒,但若与某些药材同服,反而会减其药性。
白及瞪大眼睛:你……
我久病成医,读过几本医书。他语气温和,眼底却带着一丝狡黠,白姑娘,你说,这算不算违背医理
白及被他噎住,一时语塞,半晌才哼了一声:可你怕苦啊!
顾长卿愣住。
她理直气壮地指着他床头的小碟子:每次喝完药,你都要吃一颗蜜饯,别以为我没看见!
他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低笑出声:……你怎么知道
白及得意地扬起下巴:采药的人,眼睛最尖了。
顾长卿望着她明亮的眸子,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又痒又软。
午后,白及在村口的槐树下整理药材,几个孩童围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草药。
白姐姐,这是什么呀一个小女孩指着她手里的紫色小花问道。
这是黄芩,能清热。白及笑眯眯地解释,要是你们谁喉咙痛,煮水喝一点就好了。
那这个呢另一个小男孩指着篮子里的一株带刺的植物。
苍耳子,治头痛的。她轻轻捏了捏小孩的鼻子,不过可不能乱吃,会肚子疼的。
孩子们咯咯笑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着问题,白及耐心地一一解答,还顺手用草药编了个小花环,戴在小女孩头上。
不远处,顾长卿倚在自家院门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身上,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像是盛满了星光。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病,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
傍晚,白及按照约定来顾家借书。
顾长卿的书房整洁雅致,四壁书架堆满了书籍,案几上还摊着几本手抄的医书笔记。白及好奇地拿起一本翻看,发现竟是《千金方》的批注,字迹工整隽秀,旁边还附了详细的用药心得。
她惊讶地抬头:这些都是你写的
顾长卿轻咳一声,略显不好意思:闲来无事,随手记的。
白及翻了几页,越看越心惊——这哪里是随手记的分明是极为用心的研究!有些见解甚至比她在父亲留下的医书里看到的还要精妙。
你……她迟疑了一下,你既然懂这么多,为何不自己调理身体
顾长卿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医者不自医。
白及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抱希望。
她抿了抿唇,突然将手中的书合上,认真道:那以后,我帮你。
顾长卿抬眸看她。
我来当你的大夫。她眼睛亮亮的,保证把你的病治好。
他怔了怔,随即轻笑:好。
晚饭时,顾母特意留白及用膳,还做了几道清淡可口的菜肴。
白丫头,多吃点。顾母笑吟吟地给她夹菜,你每日上山采药,辛苦得很。
白及连忙道谢,低头扒饭,却总觉得顾母看她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长卿啊,顾母忽然开口,白丫头医术这么好,不如请她每日来给你诊脉,如何
顾长卿筷子一顿,耳尖微红:这……太麻烦白姑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白及下意识接话,说完才觉得太过急切,连忙补充,反正我每日都要来送药的。
顾母笑得更加慈祥:那就这么定了。
饭后,白及告辞离开,顾母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对儿子道:这丫头不错,心地善良,人也伶俐。
顾长卿低低嗯了一声,目光却仍望着白及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3
顾长卿的病渐渐好转,咳嗽少了,气色也一日比一日好。
可每日清晨,他仍会虚弱地靠在门边,等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顾公子,今日感觉如何白及提着药篮走来,晨光映在她脸上,衬得她肌肤如玉,眸若星辰。
顾长卿轻咳一声,眉头微蹙:还有些乏力……
白及眨了眨眼,忽然凑近他,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真的
顾长卿呼吸一滞,喉结滚动了一下:……嗯。
白及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噗嗤一笑:骗人!你脉搏平稳,面色红润,分明已经大好了!
顾长卿耳根微红,却仍强撑着道:医者仁心,白姑娘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白及哼了一声,却还是从药篮里取出一包蜜饯塞进他手里:喏,今日的药里没加蜜,怕坏了医理。但蜜饯嘛……不算药,吃多少都行。
顾长卿低头看着手中的蜜饯,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日,白及上山采药,本打算午时便回,谁知天色骤变,乌云压顶,转眼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匆忙躲进一处山洞,浑身已被淋得湿透,发丝黏在脸颊边,冷得直打哆嗦。
糟了,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她望着洞外如注的雨帘,心里有些焦急。顾长卿还等着她的药呢。
正想着,忽然听见雨声中隐约传来呼喊——
白及!白及!
她一愣,探头望去,只见雨幕中,一道清瘦的身影正艰难地往山上走,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却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顾长卿!她瞪大了眼睛,你疯了!这么大的雨,你上来做什么!
顾长卿听到声音,抬头望来,苍白的脸上满是雨水,却掩不住眼中的焦急:你迟迟不归,我……我担心你出事。
白及心头一颤,顾不得其他,冲进雨里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傻不傻!你病才刚好,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
顾长卿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油纸伞倾斜,大半遮在她头顶:先回去再说。
山路湿滑,两人不得不挨得极近。顾长卿一手撑伞,一手虚扶着白及的腰,生怕她滑倒。
白及偷偷瞥了他一眼——他的侧脸被雨水打湿,睫毛上挂着水珠,薄唇紧抿,明明自己已经冷得发抖,却仍把伞往她这边倾斜。
你……她嗓子有些发干,你把伞往自己那边挪挪,你都湿透了。
顾长卿摇头:无妨。
白及咬了咬唇,忽然往他怀里靠了靠,伸手握住他撑伞的手:这样……伞就能遮住两个人了。
顾长卿浑身一僵,低头看她。
白及却不敢抬头,只盯着地面,耳尖红得滴血:路、路滑,小心点……
顾长卿眸色深了深,手指微微收紧,将她护得更紧了些。
雨声哗啦,心跳如雷。
回到顾家,顾母见状吓了一跳,连忙烧了热水让两人洗漱更衣。
白及换上顾母准备的干净衣裳,坐在厨房里捧着姜汤小口啜饮。顾长卿也换了衣服,头发还湿着,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帕子:擦擦头发。
白及接过帕子,忽然注意到墙角放着一个崭新的草编盖子,大小正好能盖住她的药篓。
这是……
顾长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咳一声:前几日编的,想着万一下雨,你的草药不至于淋湿。
白及怔住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又看了看那个草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顾长卿。她忽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你真好。
顾长卿耳根一红,别过脸去:……举手之劳。
雨停后,白及准备告辞,顾长卿却叫住她:等等。
他转身回屋,取出一本册子递给她:给你的。
白及翻开一看,竟是手抄的《神农本草经》,字迹工整如印刷,每一味药旁边还附了详细的注解和绘图。
这……她震惊地抬头,你什么时候抄的
顾长卿轻声道:夜里睡不着,随手写的。
白及指尖轻轻抚过纸页,心里酸酸胀胀的。这哪里是随手写的分明是熬了不知多少个夜晚,一笔一画为她准备的。
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这世上,肯为你花时间的人,最是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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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卿。她抬起头,眼眶微红,谢谢你。
顾长卿看着她,目光温柔:不必言谢。
两人相视一笑,窗外,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跨天际。
4
青山村的夏末,蝉鸣聒噪,树荫下三三两两的妇人摇着蒲扇,嘴里嚼着新摘的甜瓜,眼睛却不住地往顾家院子瞟。
听说了吗那采药女日日往顾家跑,说是送药,谁知道安的什么心李婶子压低声音,嘴角撇了撇,一个没爹没娘的丫头,也敢攀秀才的门楣
就是!王婆子立刻附和,顾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可长卿那孩子是要考功名的,将来做了官老爷,怎么能娶个山野丫头
我瞧那白及手脚麻利,医术也不错……年轻些的张嫂子刚开口,就被李婶子打断。
呸!会认几株草药算什么顾家可是书香门第!
流言像夏日的野草,悄无声息地疯长。白及从山上下来时,隐约听见几个孩童在唱:采药女,攀高枝,想当秀才新娘子……
她脚步一顿,药篓从肩上滑下来,手指紧紧攥住背带。
第二天清晨,顾长卿照例靠在门边等人,可直到日上三竿,那道熟悉的身影始终没出现。
奇怪……他蹙眉,正想出门去寻,却见隔壁陈大娘挎着篮子路过。
长卿啊,别等了。陈大娘欲言又止,白丫头今早托我把药送来,说……说她最近要上山采珍稀药材,暂时不来村里了。
顾长卿接过药包,指尖触到里面熟悉的蜜饯,心头猛地一沉。
三天后,顾长卿站在山脚下,望着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吸一口气。他的病才刚好,本不该上山,可一想到白及可能听见了那些混账话,胸口就像压了块石头。
公子,还是老奴去吧老仆担忧地递上拐杖。
顾长卿摇头:我自己去。
山路崎岖,他走得艰难,额上很快沁出冷汗。在一处岔路口,他忽然听见细微的哼唱声——
黄芩苦,黄连寒,不如回家种红薯……
调子欢快,却掩不住嗓音里的沙哑。顾长卿循声走去,拨开灌木,只见白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低头整理草药。她发髻松散,脸颊被树枝划了道红痕,衣袖还沾着泥渍,显然已经在山里住了几日。
白及。
她猛地抬头,见是他,手一抖,草药撒了满地。
你、你怎么来了她慌忙站起来,你的病不能劳累,快回去!
顾长卿不答,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半步距离。他气息还不稳,却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躲我
白及别过脸:谁躲你了我是要采……
因为那些闲话他打断她。
山风拂过,吹落她鬓边一缕碎发。顾长卿伸手想替她拢好,她却像受惊的兔子般后退一步:顾公子,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是秀才,将来要考功名的,我……
我日日等的哪里是药他突然提高声音,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分明是送药的人!
白及呆住了。
当天夜里,顾长卿果然发起了高热。
白及守在榻前,用湿帕子一遍遍擦他滚烫的额头。顾母急得直抹泪:这孩子从小就这样,一着急就发烧……
怪我。白及咬紧嘴唇,我不该躲着他。
昏黄的烛光下,顾长卿眉头紧蹙,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白及……别走……
他的掌心烫得吓人,白及鼻尖一酸,轻声道:我不走。
那些话……你别听……他烧得糊涂,却执拗地不肯松手,我心悦你……与旁人何干……
一滴泪砸在他手背上。白及俯身,额头轻轻抵住他的:傻子。
三天后,顾长卿的热退了。
他睁开眼,看见白及趴在床边睡得正熟,手里还攥着半块湿帕子。晨光透过窗纱,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他忍不住伸手,指尖刚要触到她的脸,房门突然被推开。顾母端着药碗进来,见状抿嘴一笑:醒了
白及被惊醒,揉着眼睛坐直:伯母,我……
好孩子,辛苦你了。顾母把药碗放在桌上,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布包,这个,给你。
白及打开一看,是只成色极好的白玉镯子。
这……
顾家祖传的。顾母拍拍她的手,我早把你当女儿看了。
白及眼眶瞬间红了。顾长卿撑着坐起来,轻声道:娘,您这是……
怎么顾母瞪儿子一眼,只许你半夜说梦话表白,不许娘提前下聘
顾长卿耳根通红,白及把脸埋进掌心,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窗外,晨光熹微,新的一天刚刚开始。
5
顾家要正式提亲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青山村。
大清早,村里的王媒婆就扭着腰肢往白及住的小院走,身后跟着两个挑着聘礼的伙计,红绸子盖着的礼盒里装着喜饼、茶叶、绸缎,还有一对活蹦乱跳的大白鹅,一路嘎嘎叫着,引得村里人纷纷探头张望。
白及正在院子里晒草药,听见动静一抬头,差点打翻笸箩。
哎哟,白姑娘!王媒婆笑得满脸褶子,大喜啊!顾家托我来提亲,瞧瞧这聘礼,啧啧,顾夫人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白及耳尖通红,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我、我还没答应……
啊王媒婆一愣,顾公子不是说你们两情相悦吗
白及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指尖和沾着草药的粗布衣裳,再想想顾家书房里那些珍贵的典籍,心里突然像堵了块石头。
王婆婆,她深吸一口气,麻烦您回去告诉顾夫人,这门亲事……再容我想想。
夜深人静,白及从床底拖出一个旧木箱。
箱子里整整齐齐叠着一件月白色绣银纹的旧衣裳,上面放着一把精致的银刀——刀柄缠着褪色的红绳,云纹间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御字。
她轻轻抚过那个字,耳边仿佛又听见父亲临终前的话:小及,这把刀是御赐之物,你收好,千万别让人看见……
十年前那个雪夜,她被父亲匆匆塞进马车,眼睁睁看着官兵查封宅院。父亲的学生偷偷把她送到青山村,只说了一句:从此以后,你只是采药女白及。
烛光下,白及攥紧银刀,眼泪砸在手背上。
我这样的身世……怎么配得上他
第二天一早,白及刚推开院门就愣住了。
顾长卿一袭青衫立在门外,肩上还带着晨露,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见她出来,他上前一步:为什么拒婚
白及别过脸:我们不合适。
因为那些流言
不是。
那是为什么顾长卿抓住她的手腕,你明明……
因为我骗了你!白及突然抬头,眼泪夺眶而出,我根本不是普通的采药女!我父亲是十年前被贬的太医院院判白景行,这把刀是御赐之物!她从腰间抽出银刀,你看清楚,这样的我,怎么敢嫁给你万一连累你……
顾长卿怔住了。
白及趁他愣神,转身跑回院子,砰地关上门。
午后,天空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白及坐立不安地守在窗边,忽然听见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顾公子!您快起来!
这大雨天的,要跪出病来的!
白及心头一跳,冲出门去,只见顾长卿直挺挺跪在泥水里,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如纸。
你疯了!她扑过去拉他,你的病刚好,不要命了吗
顾长卿抬头看她,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白及,我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只要你。
你……
你若担心连累我,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我今早托人从县衙抄来的——十年前太医院案已经平反,你父亲是被冤枉的。
白及如遭雷击,颤抖着接过信纸,上面清清楚楚盖着官印。
雨越下越大,顾长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一晃就要倒下。白及慌忙抱住他,摸到他滚烫的额头,顿时慌了:你发烧了!
顾长卿却笑了,湿冷的手紧紧握住她的:那你……答应嫁我吗
白及哭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点头。
顾长卿这场病来得凶险,高烧三天不退。
白及寸步不离地守着,换药擦身,熬得眼睛通红。第四天凌晨,他的热度终于退了,却还昏睡着。
她趴在床边打盹,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小及。
白及猛地抬头,对上顾长卿清亮的眼睛。他虚弱地笑了笑,从枕下摸出个东西塞进她手里——是那把她熟悉的银刀,只是刀柄上多了一根细细的红绳,编成了精巧的同心结。
我重新缠了刀柄,他声音沙哑,以后,我陪你一起守着这个秘密。
白及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顾长卿轻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低语:别哭……等我病好了,咱们就成亲。
一个月后,顾家张灯结彩。
白及穿着大红嫁衣坐在铜镜前,顾母亲手为她戴上那对白玉镯子:好孩子,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院外传来喧闹声,有人喊: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喽!
盖头下的白及抿嘴一笑,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长卿一袭红衣站在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喜堂上,司仪高喊:一拜天地——
两人同时俯身,顾长卿趁机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我早就知道。

你每次偷偷往我药里加蜂蜜时,他笑意盈盈,我都看见了。
红盖头下,白及羞得满脸通红,却悄悄反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