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铜迷局
>我在西安书院门开古董店,专攻青铜器。
>台湾陈老板捧来尊西周兽面纹簋:周老师,阿拉祖上逃难带出来的‘生坑’。
>我摩挲簋耳:陈桑,这铜锈‘发空’,底子像新火。‘谣将’的喇叭吹歪了。
>他脸色煞白:周老师,勿要讲笑!我阿公……
>日本藏家佐藤破门而入:周桑!伊是骗子!这簋是我家失窃品!
>陈老板突然敲击簋腹三长两短,簋底弹出暗格:佐藤君,你猜‘正将’的局,收网靠啥
>暗格里薄绢血书:除将索命。
>佐藤狂笑撕开西装衬里,露出黑龙刺青:除将老子才是正将!
>我叹口气推开博古架,满墙弩机对准他:正将我‘风将’收网,只借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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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的七月,天像个烧透了的铜炉盖子,闷沉沉扣下来。日头毒得能把青石板路晒出油,蝉在书院门两旁的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嚎,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钻进人耳朵里,搅得脑仁疼。我这家吉金堂,门脸儿缩在一排卖拓片、仿兵马俑的铺子中间,黑底金字的招牌被晒得发白,吉金两字边角的金漆都卷了皮儿。门楣低矮,挂着一副夏鼎商彝周簋汉镜,秦砖汉瓦唐俑宋瓷的对子,纸色泛黄。
店里头更闷,老式吊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搅动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陈旧木头、灰尘、还有铜器特有的、微带腥甜的铜臭味儿。博古架上高低错落摆着些鼎、簋、爵、觚,多是些普品,蒙着一层薄灰,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青光。我,周鼎臣,穿了件洗得发白、腋下汗渍晕开大片黄圈的圆领汗衫,大裤衩,趿拉着塑料拖鞋,缩在柜台后一张咯吱作响的藤椅里。手里攥块麂皮,有一搭没一搭地擦拭着面前一尊巴掌大的商代小鼎,鼎腹的饕餮纹在反复摩挲下,泛出温润内敛的幽光。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鼎足上,洇开一个小点,又被我随手擦去。闷,闷得人心头发慌。
周老师周鼎臣周老师一个声音,带着浓重台湾腔调的国语,小心翼翼地探进来,像怕惊扰了满屋子的沉睡古物。
眼皮子抬了抬。门口逆着白晃晃的毒日头,站了个身影。五十多岁,微胖,穿着熨帖的米白色短袖衬衫,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尼龙防震包,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金丝眼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点急切和刻意堆出来的恭敬。
请进。我嗓子有点黏,搁下小鼎和麂皮,慢吞吞站起身。藤椅发出一阵呻吟。那股子陈旧的铜臭味里,掺进了一丝汗水和高级古龙水混合的、格格不入的气息。
来人侧身挤进低矮的门框,防震包抱在胸前,像抱着个金疙瘩。他目光快速在店里扫了一圈,掠过那些灰扑扑的青铜器,最后聚焦在我脸上,嘴角努力向上扯出一个热情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虑。周老师,久仰久仰!敝姓陈,陈文彬,从台湾来。专程来拜访您这位青铜大家!
他微微鞠躬,动作有点僵硬。
陈老板客气。我拱拱手,脸上没什么表情,陕西话干巴巴的,大家不敢当,混口饭吃。坐。
我指了指柜台外一张蒙着灰尘、腿脚不稳的榆木凳子。
陈文彬也不嫌弃,把防震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脚边,用纸巾擦了擦凳子面才坐下,又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他摘下金丝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重新戴上,这才深吸一口气,俯身拉开防震包的拉链。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仪式感。包里塞满了防震泡沫。他双手伸进去,极其小心地,捧出一个用明黄色软缎仔细包裹的物件。软缎解开,露出一尊青铜器。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黏在了上面。
簋!
西周中期的兽面纹簋!
器型规整,鼓腹,圈足,两侧附兽首耳,耳下垂珥。通体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深浅不一的绿锈,间或露出底下深沉的青铜底色。锈色斑斓,有孔雀蓝,有瓜皮绿,有深褐色的土沁,还有星星点点的朱砂红残留,典型的生坑(新出土)模样。腹部的兽面纹狞厉威严,双睛凸出,卷角如云,布满细密的云雷纹地子。圈足上饰一周夔龙纹。那股子刚从地底挖出来不久的、浓烈到刺鼻的土腥味和铜锈味,瞬间压过了店里原有的气息,霸道地钻进鼻腔。
开门到代的西周重器!绝对够格进博物馆的生坑货!书院门这地界儿,十年也见不到一件这种成色的真东西!
2
假簋真局
周老师,陈文彬的声音带着刻意的低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我的脸,阿拉祖上,民国三十八年,跟着部队仓皇……呃,撤退去台湾。兵荒马乱,啥值钱东西都没顾上带,就抱出了这件祖宗祠堂里供着的宝贝!压箱底几十年,阿公临死前才传给我爸,我爸又传给我……这次回来探亲,也是……也是家里生意遇到点困难……他叹了口气,脸上挤出愁苦,没办法,只好请周老师这样的行家掌掌眼,看看……能不能寻个有缘人,请走它
他这番话,配上那副愁容和这尊生坑簋,情真意切,逻辑似乎也通。兵荒马乱带出祖宗重器,如今生意困顿忍痛割爱。一个标准的、带着血泪的海外遗珍故事。
我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枯瘦的手指伸出去,指尖带着常年摩挲青铜器留下的薄茧。没直接碰簋身,而是先轻轻搭在一侧的兽首耳上。入手冰凉沉实。指腹顺着兽耳的轮廓缓缓摩挲,感受着青铜的质地和锈蚀的颗粒感。然后,指尖极其轻微地,在一处看似自然剥落、露出铜胎本色的地方,轻轻刮了一下。
动作细微得几乎看不见。
但指腹传来的触感,却让我的心猛地一沉。那层深沉的青铜色皮壳,手感……不对!过于浮,过于松!像一层精心涂抹上去的颜料,而非千年氧化形成的致密皮壳。更关键的是,指尖刮过时,似乎带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粉末感真正的千年青铜皮壳,是刮不下粉末的!
我缩回手,不动声色地在汗衫上蹭了蹭指尖。目光再次聚焦在簋腹那狰狞的兽面纹上。纹饰是典型的西周风格,但细看那些细密的云雷纹地子,线条似乎过于清晰了少了些岁月侵蚀应有的模糊和软化感。特别是兽面双睛凸起处的锈色,绿得有些……贼像新长出的苔藓,缺乏那种深入铜骨、由内而外透出的浑厚感。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簋的内壁和圈足底部。内壁的锈色明显薄了许多,能隐约看到铜胎,但铜胎的颜色……似乎过于新亮带着一种刚出炉不久的生铜光泽,而非千年埋藏应有的、那种沉郁内敛的暗金或黑漆古色。圈足底部与地面接触的部位,积着一层厚厚的土锈,看起来很自然,但用手虚虚比量了一下簋的高度,再想想它若真是西周贵族使用或陪葬的礼器,圈足底部长期接触地面或泥土,锈蚀形态似乎又过于均匀了少了点因受力不均而产生的微妙变化。
那股浓烈的生坑土腥味,此刻闻起来,也隐隐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类似化工药剂的刺鼻感,混在土腥气里,像蹩脚的伪装。
我缓缓抬起头。店里闷热依旧,吊扇嘎吱作响,陈文彬额头的汗珠更密了,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也顾不上推,只是紧张地盯着我,喉结上下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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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桑,我开口,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陕西方言腔调,像砂纸磨过木头,东西……器型纹饰,是西周的款儿。
陈文彬眼睛一亮,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丝。
我话锋一转,像把钝刀子慢慢切进去,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兽面纹上绿得发贼的锈斑,又虚虚指了指圈足底部均匀的土锈,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镜片后开始闪烁的眼睛:
不过这铜锈……‘发空’。
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底子,像刚过新火(新铸造)的。‘谣将’的喇叭……
我微微摇头,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吹歪喽。
谣将两个字,我用陕西话含混地吐出,像含着一块冰。
陈文彬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那副刻意维持的愁苦和恭敬瞬间冻结、碎裂!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了裤腿,指关节捏得发白。汗水顺着鬓角大颗大颗滚落。
周……周老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戳穿后的惊惶和强装的愤怒,台湾腔调都变尖了,勿要讲笑!勿要乱讲啊!什么谣将!什么喇叭!阿拉听不懂!这是我阿公……我阿公……他激动地挥舞着手,想辩解,却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四处瞟,像只掉进陷阱的困兽。
店里的空气骤然绷紧,比刚才更加粘稠、滚烫。吊扇的嘎吱声显得格外刺耳。陈文彬急促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我重新缩回藤椅里,拿起那块麂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面前的小鼎,眼皮耷拉着,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闲聊。汗衫黏在后背上,冰凉。
陈桑,我慢悠悠地,像在拉家常,吃古董这碗饭,眼要毒,心更要定。有些喇叭吹得震天响,听着热闹,凑近了,一股子铁锈味儿。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是好,可惜……我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没什么神采,却像两口深井,平静地映着陈文彬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喇叭芯子,是铜皮包的。响不了几声,就得炸膛。
我这话,等于彻底撕破脸皮。东西是假的,你编的故事更是假的。你是个散布假消息引人入局的谣将。
陈文彬的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狠话,却又被巨大的恐惧堵在喉咙里。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那张不稳的榆木凳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他手指颤抖地指着我,金丝眼镜歪斜着,眼神怨毒:你……你……
就在这时——
砰!!!
吉金堂那扇虚掩着的、包着铁皮的老木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门轴发出凄厉的呻吟,门板重重拍在墙上,又弹回,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股热浪裹挟着外面街市的喧嚣和尘土,猛地灌了进来!
一个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刺眼的白光,像座铁塔。
来人五十多岁,身材不高却异常敦实,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亚麻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敞着,露出脖颈上一小截青黑色的刺青。头发剃成板寸,根根似钢针,一张方脸上颧骨高耸,嘴唇紧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股久居人上、不容置疑的倨傲和……毫不掩饰的怒火!他身后,跟着两个穿着黑色紧身T恤、肌肉虬结、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凶狠如狼的壮汉。
周桑!来人开口,是生硬的、带着浓重日本口音的汉语,像钝刀子刮骨头,目光如炬,直接越过惊骇欲绝、僵在原地的陈文彬,死死钉在我身上,也钉在桌上那尊兽面纹簋上。终于找到了!这个骗子!他指着陈文彬,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怒,这件西周夔龙纹簋!是我佐藤家祖传的宝物!去年在大阪家中不翼而飞!原来是被这个台湾来的窃贼偷走!拿到这里销赃!
他大步流星走进来,皮鞋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他带来的两个保镖如同门神,一左一右封死了门口,手若有若无地按在鼓囊囊的后腰。
佐藤径直走到八仙桌前,看都没看面如死灰的陈文彬,仿佛他只是路边的垃圾。他伸出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极其小心地捧起那尊簋,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眼神炽热而贪婪,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随即又转为滔天的愤怒:哟西!就是它!我祖父最珍爱的收藏!这兽面,这云雷纹!化成灰我都认得!无耻的窃贼!他猛地转向陈文彬,眼神像要吃人,陈桑!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文彬被佐藤强大的气势和指控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博古架上,震得架上几件小铜器叮当作响。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辩解:佐藤先生!我……我没有!这不是偷的!这是我阿公……
闭嘴!佐藤厉声打断,声音如同炸雷,震得屋顶的灰尘都往下掉。他脸上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像驱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人赃并获!狡辩无用!周桑,他转向我,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您是行家,请为我作证!这件国宝,必须物归原主!至于这个窃贼……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抖如筛糠的陈文彬,我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他身后的保镖配合地向前逼了一步,杀气腾腾。
佐藤志在必得!不仅要夺回祖传青铜簋,还要把陈文彬这个谣将彻底踩死!局势瞬间逆转,陈文彬陷入绝境!
3
暗格惊魂
我依旧缩在藤椅里,像个局外人,看着眼前这出狗咬狗的闹剧。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角,刺得生疼。陈文彬是谣将无疑,那这个突然杀出来的日本藏家佐藤呢是真正的苦主还是……局中另一枚更凶悍的棋子
就在佐藤以为大局已定,脸上露出掌控一切的神情时——
一直靠在博古架上、面如死灰、仿佛被彻底击垮的陈文彬,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怪异、压抑到极致的……嗬嗬声!
那声音像破旧风箱在抽气,又像濒死野兽的呜咽。
佐藤和他的保镖,包括我,都下意识地看向他。
只见陈文彬猛地挺直了腰背!脸上那极致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疯狂、怨毒和一种……即将翻盘的、病态快意的扭曲表情!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亮得骇人,像两簇幽幽燃烧的鬼火,死死地盯着佐藤!
佐藤君!陈文彬的声音嘶哑变形,却异常清晰,带着浓重的闽南口音,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你以为……你赢定了
在佐藤惊愕、警惕的目光注视下,陈文彬的右手猛地抬起!不是去攻击,也不是去抢夺青铜簋,而是五指并拢,屈指如钩,用指关节在桌上那尊西周兽面纹簋光滑的鼓腹上,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节奏,快速敲击起来!
咚!咚!咚——!咚!咚!
三长!两短!
声音清脆、急促、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诡异韵律!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佐藤皱紧了眉头,手按在了腰间。他的保镖更是肌肉紧绷,蓄势待发。
敲击声落下的瞬间——
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动声,从那尊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铜簋内部传来!
在佐藤难以置信、如同见鬼般的目光注视下,在我也微微眯起的眼睛注视下,那尊兽面纹簋圈足底部,靠近内沿一个极其隐蔽、布满绿锈几乎无法分辨的微小凸起处,突然无声地弹开了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薄如蝉翼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机关,没有毒针,只有一小卷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颜色暗沉、近乎褐色的……丝绢!
陈文彬的动作快如闪电!在佐藤和他的保镖反应过来之前,他那沾满冷汗的手指已经探入暗格,极其精准地拈出了那卷小小的丝绢!他脸上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大仇得报般的狞笑,将丝绢猛地抖开!
丝绢不大,只有巴掌大小,颜色暗褐,像是被血浸泡过、又历经岁月风干。绢面上,没有文字,没有图案,只有三个用极细的、同样暗褐近乎黑色的线条勾勒出的、铁画银钩般的小字!那字形古拙狰狞,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凶戾之气!
**除将索命!**
佐藤君!陈文彬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尖锐刺耳,他举着那张小小的血绢,将除将索命四个字如同催命符般展示在佐藤眼前,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你猜猜,‘正将’布下这个天罗地网,撒下我这个‘谣将’做饵,钓的就是你这条自以为是的‘鱼’!最后收网的……靠的是什么!
除将索命!
这四个字如同九幽地狱吹出的阴风,瞬间冻结了吉金堂里所有的声音和动作!佐藤脸上的倨傲和掌控瞬间崩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源自本能的恐惧!他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保镖的身上!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身后的两个保镖,脸色也瞬间煞白,按在腰间的手都僵住了!
千门八将里最神秘、最恐怖、执掌终极清除的除将!他的索命符,竟然藏在这尊作为诱饵的青铜簋里!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局,从陈文彬这个谣将散布消息引人入局,到佐藤这个苦主现身夺宝……一切都在正将的掌控之中!而最终执行清除的,将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除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佐藤!他精心扮演的苦主角色被彻底撕碎!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早已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摸腰间那鼓起的东西,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就在陈文彬得意忘形、以为彻底镇住场面,佐藤魂飞魄散之际——
4
黑龙破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低沉、压抑,继而变得无比狂放、充满无尽嘲讽的大笑,猛地从佐藤喉咙里爆发出来!笑声如同滚雷,在狭窄的古董店里炸响,震得博古架上的铜器嗡嗡共鸣!
陈文彬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安。
佐藤止住狂笑,身体却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抬手,一把扯开了自己那件剪裁精良的深灰色亚麻西装!纽扣崩飞!
西装内衬暴露出来!
在那雪白的丝绸衬里上,赫然刺着一幅巨大的、栩栩如生的刺青!
一条张牙舞爪、狰狞无比的黑龙!黑龙盘踞,龙首高昂,龙睛赤红如血,獠牙森白,龙爪锋利如钩,仿佛要破衣而出,择人而噬!龙身缠绕着云纹和火焰,透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凶戾霸气!刺青覆盖了他整个胸膛和上腹部,墨色深沉,线条遒劲,显然是出自大家之手,历经多年!
这刺青出现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比刚才除将索命更加沉重、更加霸道、更加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降临!
佐藤脸上所有的伪装彻底撕碎!那副日本藏家的文雅和愤怒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睥睨天下、掌控生死的绝对冷酷!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无尽的嘲讽和轻蔑,死死盯着脸色煞白、如遭雷击的陈文彬,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下:
除将索命
他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狰狞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老子才是‘正将’!
**正将!!!**
千门八将之首!执掌全局,运筹帷幄,布下惊天棋局的正将!!!
陈文彬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刚才的疯狂和得意荡然无存!他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身体晃了晃,手中的血绢无声滑落。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佐藤胸口那条咆哮的黑龙,又看看地上那卷除将索命,巨大的荒谬感和被玩弄于股掌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他!他嘴唇哆嗦着,金丝眼镜滑落在地也浑然不觉,只是失魂落魄地喃喃:不……不可能……正将……你怎么会是正将……
佐藤——不,此刻已无需伪装的正将——冷冷地看着崩溃的陈文彬,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扯开的西装,遮住了那条狰狞的黑龙,但那股掌控一切的恐怖气场已然笼罩全场。
一个小小的‘谣将’,也配知道‘正将’的真容
他声音冰冷,你以为你背后那个藏头露尾的‘正将’是谁他不过是我布下的另一枚棋子!这尊簋,这‘除将索命’的血书,都是我故意放出的饵!为的,就是钓出所有觊觎‘风将’遗宝的魑魅魍魉!
他猛地转头,那双掌控一切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终于第一次,带着绝对的威压,牢牢锁定了藤椅里一直沉默的我!
周鼎臣!
他的声音如同雷霆,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戏,该收场了!‘风将’当年带走的东西,交出来!看在你眼力尚可的份上,留你全尸!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向柜台!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来!陈文彬瘫软在地,彻底成了废人。佐藤的两个保镖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枪柄上,眼神凶狠,只等主人一声令下。
我,周鼎臣,依旧缩在那张咯吱作响的藤椅里。手里还攥着那块油腻的麂皮。面对正将那足以让常人肝胆俱裂的威压和赤裸裸的死亡威胁,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手中那块麂皮上,洇开一个小点。
我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珠迎向佐藤那双锐利如鹰隼、充满掌控欲的眸子。藤椅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正将我开口,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陕西方言腔调,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我微微摇了摇头,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悯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像从地底深处传来,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解脱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麂皮。动作很慢,很稳。
然后,在佐藤——正将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陈文彬茫然失神的呆滞中,在两个保镖即将拔枪的瞬间——
5
风将收网
我伸出枯瘦的、布满老茧的右手,没有去拿任何武器,也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轻轻地、看似随意地,在身后那排靠墙摆放的、落满灰尘的博古架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的、雕刻着简化饕餮纹的木质凸起上,用力地……向外一推!
嘎吱——嘎吱嘎吱——
一阵沉重、艰涩、仿佛尘封了千百年的巨大机括转动声,猛地从墙壁内部传来!声音沉闷而巨大,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开始舒展它庞大的身躯!
紧接着,在佐藤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在陈文彬失焦的瞳孔倒影里——
那整面靠墙的、厚重的、摆满了各种青铜器的博古架,连同它后面那堵看似坚实无比的青砖墙壁,竟然如同两扇巨大的、沉重的城门,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旋转开来!
灰尘如同浓雾般弥漫!
灰尘稍散。
露出了墙壁之后……那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
那并非墙壁,而是一个深嵌在墙体内部的、巨大而幽深的壁龛!
壁龛之内,没有神像,没有珍宝。
只有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闪烁着冰冷死亡寒光的——弩机!
上百架!或许更多!
清一色的黑沉沉硬木弩身,紧绷的牛筋弓弦泛着黄褐色的油光,三棱透甲的精钢弩箭在壁龛深处昏昧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淬毒般的致命寒芒!弩机排列得如同蜂巢,角度各异,却无一例外,全部精准地指向——此刻站在吉金堂中央的佐藤!正将!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淹没了刚才正将释放出的所有威压!空气仿佛被冻结!时间仿佛被凝固!
佐藤脸上的掌控和冷酷彻底碎裂!只剩下极致的惊骇和茫然!他身体僵硬,连后退的本能都丧失了!他身后的两个保镖,手还按在枪柄上,却像被无形的冰封住,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我依旧坐在那张破旧的藤椅里,身影在弥漫的灰尘中显得有些模糊。看着壁龛内那指向佐藤的、密密麻麻的死亡箭簇,看着这位刚刚还睥睨天下的正将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如同孩童般的惊恐和难以置信。
我缓缓地、长长地,又吐出了一口气。声音疲惫,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平静,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只有弩机寒光闪烁的古董店里:
正将
我微微摇头,浑浊的目光越过佐藤僵硬的身体,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我‘风将’收网……
藤椅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
……只借东风。
**风将!!!**
千门八将里最飘忽、最神秘、负责最终收网、清理痕迹、掌控全局的风将!!!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壁龛深处,上百架紧绷的弩机弓弦,同时发出了低沉而恐怖的、令人牙酸的震颤共鸣!如同死神的号角!
佐藤——正将——那张写满惊骇的脸,在密密麻麻、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簇拥下,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