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物簿·第五单元:蚀骨·厌胜钱
5-1
铜腥客
滨海市第七医院急诊大厅,寅卯之交。
惨白的荧光灯管如同垂死巨兽的眼眸,将这片混乱的空间映照得无处遁形。空气是浑浊的泥沼,消毒水刺鼻的化学气息、呕吐物酸腐的秽气、新鲜血液的铁锈腥甜,以及无数人体在痛苦与恐惧中蒸腾出的汗臭,彼此纠缠、发酵,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恶浊。呻吟、哭喊、孩童撕心裂肺的尖叫、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与器械碰撞的金属脆响,交织成一首永不停歇的死亡交响曲,在冰冷的瓷砖墙壁间反复回荡,撞击着每一个身处其中者的神经。
角落一张硬塑排椅上,陈观闭目端坐。
他并非病患,更像一尊沉入深海的礁石,任凭周遭惊涛骇浪,兀自岿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裹着略显清瘦的身躯,帆布包随意搁在脚边,沾染着旅途的风尘与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他脸色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眉宇间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沉凝。几天前,一封没有落款的匿名信悄然出现在他暂居的旅馆门缝下。信纸粗糙,字迹潦草如鬼画符,内容更是简洁到诡异:
七院急诊,寅卯之交。
没有缘由,没有解释,只有这六个字,一个地点,一个时辰。
寅卯之交,阴阳交割,鬼魅横行。这时间地点本身,就透着不祥。
陈观来了。他必须来。帆布包内袋里,那个沉甸甸的铅盒中,四枚形态各异、散发着阴冷气息的碎片——妆奁的乌黑碎石、相机的血色镜片、木偶的灰白眼珠、金剪的银色断刃——此刻正发出前所未有的、低微却持续不断的嗡鸣,如同感应到了同源的存在,在黑暗中焦躁地呼唤。
让开!快让开!!
一声嘶哑的急吼撕裂了嘈杂。急诊大门被猛地撞开,刺骨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湿气灌入。两名急救员推着平车,如同冲锋的战士,在人群中撞开一条通道。车上蜷缩着一个身影,裹在破烂肮脏、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棉袄里,脸被纠结成团的乱发和厚厚的污垢完全遮掩,只能从那剧烈抽搐的肢体判断是个活人。
更令人作呕的是气味。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如同无形的毒瘴,瞬间压过了急诊大厅原有的所有气味。那是一种浓烈到刺鼻的铜锈腥气,混合着胃酸翻涌的酸腐和食物在胃袋深处腐败发酵的恶臭,仿佛有人将一堆废弃的铜钱浸泡在腐烂的泔水里,又在烈日下暴晒了三天三夜。这气味带着强烈的侵略性,直冲脑门,让靠近的人胃袋一阵翻江倒海。
呕——噗!
平车上的身影猛地弓起,一大股粘稠、近乎墨汁般的呕吐物从乱发覆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光洁的地面和急救员的白大褂上。那呕吐物并非单纯的胃内容物,其中混杂着粘稠的黑色丝状物,如同纠缠的头发,散发着更加浓郁的铜腥与腐败气息。
快!洗胃!插管!初步判断吞了异物,卡得太深!通知值班医生!推车的急救员A声音嘶哑,汗水顺着鬓角滑落,眼神里除了焦急,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值班医生戴着口罩快步上前,声音透过布料显得有些沉闷:什么异物看清楚了吗
急救员B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声音带着后怕:邪门了!在永宁桥下发现他的,吐得昏天黑地!是‘黑泥鳅’!那老油子!问他啥都说不清,神志不清,就知道抱着肚子打滚嚎叫……我们在他吐的那堆黑糊糊里扒拉……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扒拉出几根……头发丝那么细的、扭成卷的黑色东西!硬得很,像生锈的铁丝!但……但那玩意儿里面,好像……好像还裹着点看不清的黄铜色碎片!跟……跟嵌在肉里似的!
永宁桥桥洞底下值班医生眉头紧锁,那不是‘黑泥鳅’常年盘踞的地盘吗那个老乞丐
对!就是他!急救员A接口,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这老家伙精得很,天天在桥头讨钱,风吹雨打都不挪窝,谁能想到他会去吞金吞铜还吞这种鬼东西
黑泥鳅……
角落里的陈观,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昏暗的角落中骤然亮起,锐利如出鞘的刀锋,瞬间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平车上那个抽搐的身影。帆布包内袋的铅盒,嗡鸣陡然加剧,四枚碎片如同被磁石吸引,几乎要破盒而出!目标,正是这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老乞丐——黑泥鳅!
平车被迅速推往抢救室。门帘掀起的刹那,陈观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捕捉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细节:
剧烈抽搐的间隙,老乞丐一只枯瘦如柴、布满污垢和诡异青绿色斑块的手,猛地从破烂袖管里伸出!那动作僵硬扭曲,如同被无形的线提拉,带着非人的力量,狠狠抓向自己左肋下方!五指弯曲如钩,指甲乌黑尖利,几乎要刺破单薄的棉袄,深深抠进皮肉里!同时,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更加痛苦的呜咽,那声音不再是人类的呻吟,而是如同两块生锈的、沾满油污的沉重铁片在互相刮擦、摩擦,发出呃…呃…咯…咯…的刺耳噪音!
那股浓烈的铜腥恶臭,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紧紧缠绕着平车,随着它一同涌入抢救室,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入陈观的鼻腔。这味道……与妆奁碎片苔藓下的铁锈阴冷、相机镜头碎裂时的血腥冰冷、木偶眼珠深处渗出的奶腥腐朽、金剪寒刃撕裂空间时的金属油锈都截然不同。它更原始,更暴烈,带着一种深埋地底亿万年的铜矿层被地下水浸泡、腐蚀、最终腐烂变质的终极腐朽铜臭!并且,这气息仿佛拥有实质的穿透力,冰冷刺骨,直透骨髓深处,唤醒了他体内因前四件邪物而留下的隐痛。
陈观无声地站起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最终停在抢救室门口观察区的暗影里。厚重的玻璃窗隔绝了大部分声音,但无法阻挡视线和那股愈发浓郁的铜臭。
抢救室内,灯光惨白如霜。
黑泥鳅被束缚带固定在担架上,如同砧板上的鱼。洗胃管粗暴地插入食道,鼻饲管蜿蜒如蛇,氧气面罩覆盖着污秽的脸庞。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刺耳的报警声——屏幕上,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疯狂地上下窜动,峰值一度逼近200!那根本不是人类心脏能承受的负荷,更像是一台濒临爆炸的破旧引擎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行!胃镜探不到!那东西根本不在胃里!一个医生盯着内窥镜屏幕,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焦灼,位置太深,或者……它根本不在消化道常规路径上!准备紧急床旁X光!快!
混乱中,陈观超凡的感官如同精密的雷达,捕捉到了常人难以察觉的异动。
每一次洗胃管的抽动刺激,引发老乞丐一阵剧烈的干呕痉挛时,他胸腔深处便会传来一阵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金属刮擦声!那声音,如同无数根生锈的钢针,在粗糙的骨膜上来回刮蹭,又像是钝刀在缓慢地锯割朽木!伴随着这声音,空气中弥漫的那股铜腥腐臭便会陡然加重一分,如同无形的毒雾,弥漫开来。
陈观的手指,隔着衣物,轻轻按在内袋的铅盒上。盒中,四枚碎片此刻的共鸣达到了顶峰,不再是低微的嗡鸣,而是如同濒临极限的琴弦,发出尖锐的震颤!它们指向的目标,清晰无误——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老乞丐体内,正孕育着一件与它们同源、却更加凶戾的器物核心!
5-2
影移骨
影像科操作间外。
长廊被惨白的白炽灯光浸透,冰冷、空旷、死寂。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合着淡淡的福尔马林气息和大型医疗设备散发出的、冰冷的金属机油味。巨大的铅门紧闭,门上红灯闪烁,如同巨兽沉睡时紧闭的眼睑,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警告。这里是生与死的交界线,光与影的审判所。
陈观背靠着冰凉刺骨的瓷砖墙壁,闭目养神。帆布包放在脚边,像一块沉默的墓碑。旁边椅子上,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屏幕的荧光映着他略显青涩的脸庞。
吱呀——
沉重的铅门被推开,急诊科的张医生快步走出,手里捏着一叠刚冲洗出来、还带着化学药剂余温的X光胶片。他眉头紧锁,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甚至没注意到阴影中的陈观,径直走向走廊墙壁上悬挂的光片灯箱。
啪嗒,啪嗒。
一张张胶片被熟练地插上灯箱,惨白的光线穿透塑料片,清晰地勾勒出人体内部的骨骼迷宫:森白的肋骨如同囚笼,支撑着脆弱的内脏;蜿蜒的脊椎如同沉默的龙骨;盆骨则像倒扣的碗,盛放着生命的根基。
实习医生收起手机,好奇地凑过去:张大夫,黑泥鳅的情况怎么样片子出来了
张医生没回头,手指重重地点在胸腹部正位片上胃的区域:你自己看。胃部扩张明显,内有大量积液和气体潴留,典型的呕吐物吸入征象。他的手指缓缓上移,停在胃底上方、膈肌之下偏左的区域,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但奇怪的是这里……胸腔下部,胃底和膈肌之间的间隙……这个椭圆形的高密度致密影!边缘异常清晰锐利,密度极高……几乎接近金属!大小……约莫一元硬币不……不对,更像是……旧时代那种厚重的铜钱
灯光下,在肋骨下缘模糊的阴影区域上方,一个近乎完美的圆形金属异物影像,如同镶嵌在血肉中的一枚冰冷勋章,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嘿!还真吞了铜钱实习医生惊讶地低呼。
吞食异物能解释呕吐和腹痛,张医生声音低沉,带着解剖刀般的冷静,但位置完全不对!从口腔食道下去的异物,如果是金属重物,就算侥幸通过贲门进入胃腔,也只会因为重力沉在胃的最底部!绝不可能像这样,漂浮在胃底和膈肌之间的潜在腔隙里!这违背了最基本的物理定律!他迅速换上另一张侧位片,指着同样的位置,语气更加凝重,你看侧位片更清楚!这鬼东西,它根本不是漂浮!它是紧紧贴在膈肌和左肺下叶膈面之间的!像一枚被强力胶水死死粘在胸腔内壁上的邮票!这……这完全超出了医学常识!
实习医生目瞪口呆,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怎么可能……它怎么上去的
更诡异的事情还在后面……张医生的声音几乎带上了一丝颤抖,他迅速换上第三张片子——那是半小时前在急诊抢救室临时拍摄的床旁X光片!这是第一次拍的!当时情况紧急,只能拍个大概!
观片灯同时照亮两张片子进行对比。
急诊第一次床旁片(仰卧位):那枚铜钱状异物影像,清晰地嵌在左肺下缘,紧贴着肋膈角!位置固定,如同焊死在那里。
刚刚影像科拍摄的第二张片子(标准平卧位):异物影像向左上方移动了至少半个肋骨的宽度!几乎紧贴在了膈肌穹窿的中心顶部!位置发生了显著且不可思议的位移!
半个小时!仅仅半个小时!张医生指着两张片子上异物位置的巨大差异,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从肺底到膈顶!这段距离,这段深度!中间隔着胸膜、膈肌筋膜、潜在的疏松组织……没有任何撕裂伤的迹象!没有大出血!它……它就像在自己家里散步一样,悄无声息地、违背重力地……滑了上去!这速度!这移动轨迹!简直……简直像它在肺叶和膈肌之间……自己长腿走上去的!
实习医生彻底石化,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头皮阵阵发麻。这已经超出了他的医学认知范畴,触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
靠在墙边的陈观,缓缓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视线穿透人群,精准地落在观片灯上那两枚位置截然不同的铜钱影像上。影像科紧闭的铅门内,传来平车轮子滚动的声音,病人正被推走。然而,在陈观远超常人的感知中,另一种声音更加清晰、更加刺耳——
沙…沙…沙…
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如同最细腻的砂纸,在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一块古老的青铜器边缘。声音持续不断,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耐心和贪婪的探索感。每一次摩擦声响起,都仿佛有无数冰冷的、锈蚀的金属微粒,顺着听觉神经,一路刮擦进他的骨头缝里!
急诊抢救室里那股浓烈的铜腥气息,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和消毒水味,再次顽固地钻入他的鼻腔。内袋的铅盒中,四枚碎片的震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陈观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枚钱……绝非死物!它在活人的躯壳内部,正贪婪地、自主地刮骨移动!它在寻找什么心脏生命的核心还是仅仅……在不知餍足地啜饮着宿主最后的精血与生机
5-3
腹中鸣
特殊隔离病房。
这里本是收治烈性传染病的堡垒,此刻被临时征用,空气中弥漫着远超常规消毒浓度的过氧乙酸气味,刺鼻得让人眼睛发酸。惨白的无影灯将冰冷的四壁照得纤毫毕现,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唯一的声响是心电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到令人心慌的嘀…嘀…声,如同为病床上的人敲响的丧钟。门口和内部都增加了安保和医护值守,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然而,无论多么浓烈的消毒水味,都掩盖不住那一丝如同附骨之蛆般、顽固盘踞的腐锈铜腥!
陈观以特殊安全顾问的身份进入了这间病房(动用了些非常规渠道和故交关系)。他站在病床侧后方的阴影里,身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眼睛,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细致而冷酷地扫描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黑泥鳅。帆布包放在床脚,内袋的铅盒仍在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饥饿野兽的低吼。
老乞丐黑泥鳅躺在束缚带固定的病床上,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如同一具被吸干了水分的木乃伊。深度昏迷的状态让他失去了所有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带动着单薄的胸膛起伏。他全身插满了管子:氧气管、静脉输液管、心电监护导联线、鼻饲管……像一张由现代医学编织的网,试图兜住他飞速流逝的生命。暴露在外的皮肤——脸上、脖子上、敞开的胸口——原本黝黑的肤色上,此刻泛起一片片诡异的青绿色斑驳痕迹!那颜色如同劣质的铜器在潮湿环境中生出的铜锈,边缘晕染扩散,带着一种活物寄生般的邪异感。每一次吸气,他那干瘪的胸腔都会发出一阵非自然的、沉闷的金属挤压声,仿佛肺叶之间卡着一块沉重的锈铁。
值班的李护士是个经验丰富的年轻护士,此刻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她紧握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手指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向旁边的主治李医生(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神色疲惫到极点、眼袋深重的中年男人)汇报:
李医生……一小时前……第三次床旁片结果……出来了……她指着平板屏幕上调出的影像,声音发颤,那……那东西……它……它又动了!
李医生接过平板,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瞪大,只扫了一眼,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屏幕上,最新的X光影像清晰显示:那个圆形的、高密度金属异物影像,位置赫然位于……左肺门深处!紧贴着胸腔纵隔的核心区域!距离那些搏动不息、维系生命的大血管和主动脉弓的致命弯折处……不足一寸!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异物周围,可以看到大片模糊的、密度不均匀的阴影,如同污浊的墨迹晕染开来!这绝非正常的组织影像,更像是金属异物与周围血肉接触后,引发了剧烈的炎症反应、组织坏死甚至……侵蚀溶解!
它……它真的在……在吃他……李护士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声音带着绝望的哭音,从昨天到现在,位置变了四次!一次比一次向上!一次比一次向深!CT三维重建做了两遍,根本看不出任何管道相连……它……它就像……像自己长着眼睛,在……在他身体里……钻行!
沙…沙…沙…
就在李护士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打破了。
一种极其微弱、清晰、如同最细腻的砂纸在耐心打磨一块古老青铜器边缘的刮擦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的源头正是那张病床!确切地说,是来自老乞丐那起伏微弱的胸腔深处!每一次摩擦声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脊背发麻的滞涩感和粘滞感!仿佛有无数细小、锈蚀、沾满污浊油泥的金属齿轮,正在那黑暗的腔体内部极其缓慢地转动、啮合、研磨着什么坚硬的东西……也许是骨头也许是……心脏
啊!李护士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器械车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阴影中的陈观,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他的感官远超常人,捕捉到的信息更加骇人!那摩擦声绝非单纯的物理刮擦!其频率在极其微小的范围内进行着高频震荡变化!听起来更像是……某种贪婪的、如同活物在小心翼翼地舔舐、啃噬骨血时发出的咀嚼吞咽音!每一次沙沙声有规律地响起,空气中那股顽固的铜腥腐锈气便如同被唤醒的毒蛇,陡然加重一分!而与此同时,心电监护仪上,老乞丐原本在药物作用下勉强维持在80+的心率,会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拨动般,瞬间飙升到110以上,紧接着又骤降至60以下!这疯狂的心率波动,如同垂死心脏在邪物啃噬下的绝望挣扎!
移动路径!
陈观脑中如同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瞬间串联起之前所有的影像信息:
第一次急诊(床旁仰卧位):异物靠近膈肌,似乎刚刚侵入体腔。
第二次影像科(标准平卧位):异物已上移至膈顶附近。(张医生发现的第一次位置变化)
第三次(隔离病房一小时前):异物位于左肺门旁!
这条路径……斜向上,从腹腔悄然潜入胸腔!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重要脏器的密集区域,如同拥有精确的导航!它的下一个目标……昭然若揭——心脏!它在贪婪地靠向人体生命能量最精纯、最澎湃的核心!
呕——噗嗤!
仿佛是为了印证陈观的判断,深度昏迷的老乞丐身体猛地一弓!束缚带瞬间勒紧,发出令人牙酸的绷紧声!一股黑绿色、粘稠得如同废机油的液体,混合着少量未能完全消化的糊状食物残渣,如同高压水枪般从鼻饲管中反涌而出!腥臭扑鼻的液体溅射在护士站台、监护仪屏幕和雪白的墙壁上,留下触目惊心的污迹!那股浓烈到极致的腐臭铜腥瞬间如同炸弹般在狭小的病房内炸开!混合着胃液的酸腐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致命毒雾!
呃…咕噜噜……
老乞丐喉咙深处发出一串浑浊粘滞、如同溺水者最后的喘息声。更恐怖的是,在束缚带下,他那条布满污垢和青绿锈痕的右臂,开始了极其剧烈、痉挛性的抽搐扭动!那动作毫无规律,充满了狂暴的非人力量!手臂皮肤下,如同有数枚滚烫的、边缘锋利的硬币在皮肉之下疯狂地游移、冲撞、顶起!他枯瘦青绿的手背上,几处皮肤突然鼓起一个边缘清晰、铜钱大小的圆形凸起!那凸起迅速膨胀,将皮肤撑得发亮、近乎透明!皮下,清晰地勾勒出一个外圆内方、布满扭曲纹路的铜钱轮廓!那轮廓甚至随着皮下的硬币移动而微微变形!
砰!!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重锤夯击沙袋的撞击声,猛地从他干瘪的左肋下传出!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仿佛有一枚沉重的金属球,被无形的力量狠狠砸在了肋骨内侧!
啊——!!李护士再也无法承受这非人的恐怖,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病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观动了!他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猛地向前一步!右手中指与食指并拢如剑,指尖瞬间凝聚了一丝极其凝练、至阳至刚的探阴之力!这力量无形无质,却带着破邪诛煞的锋芒!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点在老乞丐剧烈起伏的、泛着大片青绿铜锈痕迹的左侧胸口位置——正是那沉闷撞击声传来的地方!
指尖触感!
冰冷!坚硬!圆凸!
一个坚硬、冰冷、带着金属质感的圆形凸起物,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猛地停止了移动!如同受惊的毒蛇,瞬间僵直!紧接着,那东西极其微小但清晰地震动了一下!那不是被触碰后的物理反弹,更像是……活物在感知到致命威胁后,本能地发出的警惕与充满敌意的威胁性颤抖!一股更加冰冷、锋锐、充满了贪婪掠夺性的阴煞邪气,如同淬毒的钢针,顺着陈观的指尖,针尖般狠狠刺入!试图侵蚀他的经络,污染他的血气!
哼!陈观闷哼一声,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猛地撤手!
指尖皮肤传来一阵密集的、如同被无数根冰冷绣花针连续扎刺的剧痛!低头看去,指尖接触点的皮肤已微微泛白,几个针尖般大小、深邃如墨的黑点赫然浮现,如同被强酸腐蚀出的锈斑!一股浓烈的铜腥气如同附骨之蛆,紧紧缠绕其上!
这铜钱……已成精怪!它不仅能在活人体内自主移动、啃噬血肉筋骨,更在贪婪地汲取宿主的生命本源!它已能显化于体表,形成索命的印记!甚至能对外来的探查力量做出如此凶戾的反击!它正在加速同化宿主的生命精粹,一旦让其核心彻底锚定在那搏动的心脏之上……宿主将不再是人,而会彻底沦为这枚活钱行走的、逐渐金属化的……人形化石!
好的,道长。我们继续《蚀骨·厌胜钱》的扩写润色,保持阴冷诡谲的医疗志怪风格,将内容推向高潮与终结。
5-4
钱走龙蛇
隔离病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
心电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屏幕上那根代表心率的绿色线条彻底失控,在100至160的疯狂区间内毫无规律地上下窜跳、抽搐!每一次剧烈的波动,都伴随着老乞丐黑泥鳅身体一次更甚一次的痉挛性弹动!束缚带深深勒进他枯槁的皮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呻吟。每一次剧烈的抽搐,他干瘪的胸腔深处便会爆发出沉闷如擂鼓的砰!砰!撞击声,仿佛有沉重的金属球在肋骨囚笼内疯狂冲撞!而那如同附骨之疽的沙…沙…沙…刮擦声,此刻已从缓滞变得疯狂、急促、密集!如同无数高速旋转、锈迹斑斑的砂轮,在贪婪地啃噬着钢铁骨架!每一次摩擦声响起,空气中那股腐锈铜腥便如同被搅动的毒沼,陡然浓烈一分,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形成一股令人窒息作呕的死亡气息。
陈观的眼神,已冷冽如西伯利亚冻原深处永不融化的寒冰。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脚边的帆布包如同沉睡的凶兽被唤醒。右手探入,抽出的并非凡铁——那是一柄通体由暗沉如千年古墓陈尸骨的奇异材质打磨而成的短杵!长约尺许,入手沉重冰凉,非金非玉,却隐隐透着一股沉埋地底万载的阴煞死气!然而,在这死寂的骨杵表面,却阴刻着密密麻麻、繁复玄奥的雷纹符箓!此刻,随着陈观心念引动,丹田内苦修多年的纯阳真炁如岩浆奔涌,灌入杵身!那些沉寂的雷纹符箓骤然亮起!不是温和的电光,而是刺目欲盲、带着毁灭气息的蓝紫色电蛇!电蛇在骨质的沟壑间疯狂游走、交织,发出噼啪爆响,将陈观冷峻的面容映照得如同降魔雷神!——五雷镇煞杵!以极阴之骨承载至阳之雷,专破世间阴邪秽物!
与此同时,他左手摊开,掌心赫然托着一小堆赤红如凝血的粘稠药膏!那药膏散发着极其浓烈、霸道、刺鼻的混合气味——雄黄粉的辛辣硫磺味如同点燃的爆竹,烈性高粱酒的灼热酒气直冲脑门,混合着陈年庙宇香炉灰的沉郁檀腥,最后被特制朱砂的腥甜燥烈强行糅合在一起!这气味霸道绝伦,甫一出现,竟将那浓烈的铜腥腐臭都短暂地压了下去!——破秽镇煞膏!以阳煞克阴煞!
它在啃心脉!抽髓吸精!陈观心中怒吼,杀意如沸!时机稍纵即逝!他左手五指如钩,狠狠挖起一大块赤红粘稠的药膏,掌心真炁催吐,药膏瞬间变得滚烫!没有丝毫迟疑,他手臂如鞭,带着破空之声,将这一掌赤红,狠狠印在老乞丐左侧胸口——那正是最新影像显示,异物紧贴心门、如同毒蛇噬心的致命位置!
滋啦——!!!
药膏接触皮肤的瞬间,爆发出滚油泼雪般的恐怖声响!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青黑色烟雾猛地腾起!烟雾中,刺鼻的硫磺焦臭与更加霸道、充满掠夺性的铜腥腐气疯狂对冲、撕咬!老乞丐胸口那片被药膏覆盖的、泛着青绿铜锈的冰冷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瞬间变黑、焦枯、卷曲!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牙根酸软的嘶嘶嘶嘶声!仿佛皮肉下的油脂和水分正在被瞬间蒸干!皮肤接触点周围的青绿色锈斑,如同被投入火炭的雪片,急速变黑、碳化!一股难以言喻的皮肉焦糊混合着金属熔化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哐哐哐当——!!!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闷、厚重、如同千斤破钟在胸腔最深处轰然炸裂的巨响,猛地从老乞丐肋下爆出!那声音带着实质性的冲击波,震得病床都剧烈一晃!束缚带发出濒临断裂的嘎吱呻吟!
老乞丐那枯槁如柴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又像是被万伏高压电瞬间贯穿!猛地向上弹起近半尺高!束缚带深深勒入皮肉,几乎要将他拦腰截断!他那张被污垢和痛苦覆盖的脸庞瞬间扭曲到了极致!深陷的眼窝瞪得几乎裂开,浑浊的眼球暴突而出,布满血丝!干裂乌黑的嘴唇无声地张大到极限,喉咙深处爆发出凄厉到超越人耳极限、只剩下气流撕裂声带的嗬…嗬…呃啊——!!!
那已非人声,是灵魂被寸寸撕裂时发出的终极哀嚎!
沙沙沙沙沙沙——!!!
回应这惨嚎的,是胸腔深处那刮擦摩擦声的彻底狂暴!从之前的沙沙瞬间升级为疯狂、密集、如同无数台开足马力的生锈砂轮机在同时啃噬整块钢板!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暴怒、钻心剜骨的剧痛、以及…更加贪婪的吞噬欲望!这是寄生钱精对侵入性刺激最疯狂、最不顾一切的反扑!
异变陡生!
老乞丐枯瘦的腹部、腰背部、甚至脖颈喉结下方的皮肤,如同沸腾的泥沼!数枚边缘清晰、铜钱大小的圆形凸起瞬间鼓起!它们不再是之前缓慢的游移,而是如同被高压气体注入的弹丸,疯狂地、高速地、毫无规律地在皮下来回冲撞、叠加、碰撞!每一次凸起都带来肌肉筋膜的剧烈痉挛和骨骼的呻吟!他那条伤痕累累、布满青绿铜锈的右臂,在刚才剧烈的弹跳中,竟猛地挣脱了部分束缚带的桎梏!枯瘦如柴、僵硬如铁的手臂,如同一条被激怒的僵直毒蛇,带着非人的力量和速度,五指弯曲成乌黑的铁钩,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掏向自己刚刚被贴上赤红药膏、正冒着青烟的心口位置!
目标赫然是自行将胸腔内那暴怒的异物刨挖出来!!
就是现在!!
陈观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暗夜中劈开混沌的雷霆!他等的就是这个千钧一发的瞬间!这霸烈无比的药膏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寄生钱精最敏感的核心上!剧痛引发了它不顾一切的疯狂挣扎,也如同强心针般,强行榨取了宿主黑泥鳅体内残存的所有生命能量,本能地驱动身体进行最激烈的排异反应!此刻,正是这邪物能量通路最畅通、防御最混乱、同时也是最虚弱的刹那!
雷来!破煞!!
陈观心中怒吼,舌绽春雷!他右手中的五雷镇煞杵,积蓄已久的蓝紫色电芒骤然暴涨!刺目的电光将整个病房映照得一片惨白!所有阴影无所遁形!他没有半分犹豫,将全身力量、连同引动的天地雷煞之气,尽数灌注于杵尖!将这根蕴藏破灭之威的法器,如同最精密的避雷针、最致命的定位桩,对着老乞丐刚刚挣脱束缚、正带着毁灭力量掏向心口、布满了疯狂窜动的铜锈凸起和诡异暴突青筋的右臂肘关节内侧——那正是邪物能量因排异反应而异常活跃、如同泄洪闸门般的关键节点——狠狠刺下!
噗嗤——!
短杵的骨质尖端,在狂暴雷光的加持下,如同热刀切黄油,轻易穿透了那层枯朽、冰冷、泛着铜绿的皮肉和早已被邪气侵蚀得脆弱不堪的筋膜!深深没入!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在九幽地底炸响的雷暴之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老乞丐的躯体深处、在陈观握杵的手臂骨骼中、在病房内每一个活物的灵魂深处震荡开来!那是纯粹到极致的能量湮灭!短杵顶端密布的雷纹符箓瞬间爆发出密集交织、刺目欲盲的蓝白色电弧!这些狂暴的电蛇并非无序乱窜,而是如同拥有灵性,瞬间顺着老乞丐手臂内被异物能量强行刺激而异常亢奋、如同被邪气污染的河流般的神经脉络和气血网络,疯狂灌入体内!直捣黄龙!
呃啊啊啊啊啊——!!!
老乞丐的喉咙里爆发出撕心裂肺、彻底超越人类极限的非人狂嚎!那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被从灵魂层面撕裂的痛苦!他枯槁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抻直,瞬间绷成了一张反向拉满到极限的铁弓!所有的抽搐、撞击、刮擦声在这一声惨嚎中骤然停止!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然而,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更加恐怖的一幕上演!
他那枯朽干瘪的胸膛,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黑色死海!数个圆形的、边缘清晰无比的铜钱轮廓凸起,在其皮下来回高速冲撞、叠加、碰撞!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病床剧烈颤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那枚被五雷能量狠狠烫伤的核心钱精彻底狂暴,在它占据的腔体内不顾一切地疯狂撞击、撕扯,试图逃脱这致命的雷煞之力,或是……与这涌入的破坏性能量同归于尽!凸起此起彼伏,速度越来越快,力量越来越大,老乞丐的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呻吟,皮肤被撑得发亮、近乎透明,皮下那狰狞的铜钱纹路清晰可见!
啵!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在水底破裂的声响!
老乞丐左侧靠近心脏位置的胸骨下缘皮肤,猛地破裂开一个拇指粗细的、边缘极其光滑的细小圆洞!没有预想中鲜血喷溅的景象!只有几缕黑紫色的、粘稠如胶的液体缓缓渗出!
紧接着!
一个泛着冰冷黄铜光泽、边缘沾满黑紫色污泥般陈旧血迹、布满细密螺旋状奇异刻痕的圆形钱状物,如同被高压空气顶射出的致命子弹,噗的一声,混着几丝同样黑紫色的粘稠组织碎屑和细小的铜绿色锈渣,从那圆洞中激射而出!速度快到在空中只留下一道黄铜色的死亡残影!
唰——!
黄铜厌胜钱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擦着陈观冷峻的额角呼啸而过!锋锐冰冷的边缘带起一道割裂空气的劲风!狠狠打在对面墙壁悬挂的金属器械托盘上!
当啷啷啷——!!!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和一连串的翻滚脆响,在死寂的病房中格外惊心!那枚带来无尽痛苦与恐怖的厌胜钱,最终翻滚着,掉落在冰冷、反着惨白灯光的地板瓷砖上,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轻响。
沙…沙…沙…
那如同跗骨之蛆、折磨了老乞丐许久的金属刮擦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病房里,只剩下老乞丐如同破风箱般撕心裂肺的残喘、心电监护仪因心率骤降而发出的、相对平缓却依旧刺耳的尖叫,以及……胸口破洞处药膏被残余雷火炙烤发出的微弱嘶嘶声。
陈观看都没看地上的铜钱。他动作快如鬼魅,迅速拔掉深深刺入老乞丐肘部的五雷镇煞杵。玉白色的骨质杵尖,此刻已布满细密的、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裂痕,顶端镶嵌的金刚砂颗粒也黯淡无光。他迅速检查老乞丐的体征:人虽虚弱到了极致,气若游丝,但体内那股如同活物般蠕动、贪婪、冰冷的金属邪物能量,已如同被连根拔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胸口那个破洞正缓缓渗出黑紫色的粘液,皮肤下那些疯狂游走的铜钱凸起,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的气球,迅速瘪平、消退!只剩下大片大片更加触目惊心、如同尸斑般扩散的青绿色铜锈痕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
直到此时,陈观才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投向地板。
那枚带来无尽灾厄的铜钱,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光影交界处。
(第五单元《蚀骨·厌胜钱》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