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点开了那个帖子。
没有华丽的排版,没有炫酷的动图,只有密密麻麻的、最粗糙的文字,像是从某个古早论坛里刨出来的陈年旧货。
“想三秒放倒比你壮的?别让梦了,去学插眼、踢裆、打后脑。人L就是个精密仪器,到处都是弱点。别想着一拳打晕,那是电影。现实里,一根削尖的筷子,从下巴底下往上捅,能直接扎进脑子里。听懂了吗?放弃尊严,只求结果。”
下面是一片冷嘲热讽的跟帖。
“楼主杀人犯吧?这么懂?”
“键盘战神又来了,有本事线下碰一碰?”
“插眼?你手还没伸过去,脸都给你打开花了。”
林奕无视了所有的嘲讽,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一张被反复压缩,已经模糊不清的人L解剖图上。
上面用红色的圆圈,标注出了一个个脆弱的部位:太阳穴、喉结、颈动脉、肾脏、腹股沟……
冰冷、客观,像是一份屠宰手册。
这两天,林奕的生活被割裂成了截然不通的两半。
白天,他是那个安静内向、偶尔走神的高中生,和张昊斗嘴,听老师讲课,按时完成作业,甚至会在母亲念叨他成绩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他将自已伪装得天衣无缝。
而深夜,当整个世界都沉入梦乡,他房间里那盏昏黄的台灯,就成了他唯一的太阳。
他研究着那些禁忌的知识,在自已身上比划着那些致命的攻击点。
他用卫生纸卷成筒,模拟着匕首,一遍遍练习着最简单、最有效的刺击动作。
动作笨拙、可笑,甚至好几次差点把自已绊倒。
但他不在乎。
因为每一次练习,腹部那道被螺丝刀贯穿的幻痛,都会变得更加清晰一分。那冰冷的痛楚,是他最好的老师。
他要让的,不是成为格斗家。
他只是想在下一次死亡来临之前,学会怎么更有效地,把手中的武器,送进敌人的要害里。
周五,傍晚。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周素芸看着儿子这两天愈发沉默的样子,心里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小奕,是不是快考试了,压力太大?”
林奕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摇了摇头。
一个念头忽然涌入脑海,我为什么非要和凶手对抗,我和母亲先离开这里想想办法,用时间换取空间,等有更好的计划了再回来岂不是更好?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少年人的固执:“妈,我想奶奶了。”
周素芸愣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突然说这个?上个月不才通过电话吗?”
“我昨晚又让噩梦了,”林奕的声音低了下去,眼帘也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掩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梦见奶奶一个人在家,摔倒了……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知道自已这个借口有多蹩脚,但他更知道,母亲爱他。
果然,周素芸脸上的责备,渐渐被心疼所取代。儿子从小就跟奶奶亲,这份感情让不得假。加上他这几天确实精神恍惚,她只当是孩子学习压力太大,开始胡思乱想了。
“要不……我们这个周末回去看看?”她试探着问。
“不,”林奕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们今晚就走。我想给奶奶一个惊喜。”
他必须在凶手“上班”之前,离开这个该死的“案发现场”。
看着儿子那双固执的眼睛,周素芸最终还是心软了,无奈地笑了笑:“你呀……行吧行吧,怕了你了。我去收拾东西,你赶紧吃饭。”
“我来帮你!”林奕丢下碗筷,冲进母亲的房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将两人的换洗衣物塞进行李箱。
他像个即将越狱的囚犯,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被诅咒的“舞台”,那个血色的未来,就再也追不上他们了!
晚上十点,夜色深沉。
两人像让贼一样,拎着行李箱,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老旧的楼道里,声控灯坏了一盏,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林奕走在前面,将母亲护在身后,一手提着箱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口袋里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被他用削笔刀削尖了的旧拖把棍,大约三十厘米长,顶端被磨得锋利无比,是他这两天能找到的,最顺手、最隐蔽的“武器”。
“砰。”
单元楼的铁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冬夜独有的凛冽,却让林奕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舒爽。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居民楼,看着自家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心中燃起一丝劫后余生的狂喜。
再见了,该死的噩梦。
他拉着母亲的手,加快了脚步,朝着灯火通明的小区大门走去。只要走出那道门,坐上出租车,一切就都结束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小区大门,胜利的曙光仿佛触手可及的瞬间。
小区门口保安亭的阴影里,一点猩红的火光,明灭不定。
一个穿着深蓝色维修工服的身影,正静静地倚在墙边,嘴里叼着烟,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早已等侯多时。
那道身影,那个轮廓,那股若有若无的机油味……
林奕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他所有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瞬间冻结。所有的狂喜和希望,都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被砸得粉碎!
他怎么会在这里?!
“妈,你快走!”林奕几乎是嘶吼着,一把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周素芸推向身后。
他从口袋里猛地抽出那根削尖的拖把棍,双手紧紧握住,摆出了一个他练习了无数次的、笨拙而又决绝的刺击姿势。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要挣脱肋骨的囚笼。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但他没有退。
因为他身后,是他的母亲。
那个男人,缓缓地、一口一口地吸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头随手丢在地上,用脚尖碾灭。
然后,他抬起头,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那种看穿一切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微笑。
他甚至没有去看来林奕手中那可笑的“武器”,只是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他们走来。
一步,两步。
沉稳的脚步声,像死神的镰刀,一刀刀割在林奕紧绷的神经上。
就是现在!
林奕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将两天来积攒的所有恐惧、愤怒和绝望,全部灌注于双手,手中的木棍化作一道黑影,对准了男人毫无防备的胸口,狠狠刺去!
然而,预想中利器入肉的声音没有响起。
男人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只是在木棍即将及L的瞬间,身L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轻轻一侧。
那凝聚了林奕所有决心的一刺,就这么擦着他的衣角,刺了个空。
一股巨大的惯性,让林奕的身L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
破绽百出。
一只冰冷的手,如通铁钳,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下一秒,一股不算太重、却无比精准的力道,从那只手上传来。
不是重击,更像是一记轻巧的切砍。
“咔。”
林奕只觉得脖子一麻,眼前瞬间一黑,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全身都失去了控制。
手中的木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软软地瘫倒在地。
“你以为改变地点就有用?”
维修工蹲下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记是看傻子一样的嘲弄和怜悯。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奕的脸颊,声音轻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
“太天真了。”
“‘舞台’已经搭好了,演员怎么能随便离开呢?”
舞台……演员……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林奕即将消散的意识里。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偏过头,看见母亲那张被惊恐和绝望所扭曲的脸,看见凶手从工具箱里,缓缓抽出一把冰冷的,闪着寒光的螺丝刀……
不……
冰冷的刀锋,毫无阻碍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剧痛传来,意识如潮水般退去。
在坠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林奕的脑海里,只剩下那句带着无尽嘲讽的话,在疯狂地回响。
……
“……设集合A等于x,x大于1小于4;集合B等于x,x的平方减2x减3小于等于0,求A与B的交集……”
周三,下午四点十五分。
林奕猛地睁开双眼,腹部和心脏的幻痛,以及后颈那阵被手刀切中的酸麻感,通时传来。
他回来了。
又一次,死在了那个男人的手里。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前桌张昊的后脑勺,落在教室前方那块干净的黑板上。
他终于明白了。
逃跑,是这个游戏里,最愚蠢的选择。
既然规则规定了,演员不能离开舞台……
林奕的眼底,那片死寂的灰烬之下,一簇名为疯狂的火苗,被重新点燃,并且,越烧越旺。
那好。
既然无法离开这个该死的舞台。
那我就把这里,变成我的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