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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红烛辞
光绪二十九年春,陈家坳的老槐树开了满树雪白的花,香气漫过黄土墙,钻进陈默家新糊了红纸的窗棂。这天他娶亲,用独轮车从邻村推回了秀娘。她坐在铺着红棉被的车板上,头上盖着红盖头,手里攥着绣了一半的并蒂莲帕子,指尖在布里绞出细密的褶子。陈默推着车走在土路上,听见她隔着盖头轻轻哼歌,调子是乡下姑娘们常唱的《采桑子》,却被她唱得像含了口蜜。
迎亲的队伍简单,只有几个相熟的乡邻提着红灯笼。灯笼光映在秀娘的红嫁衣上,那料子是她用三年织布钱换来的细缎,上面的凤凰是她熬了无数个夜绣成的,针脚密得能掐出水来。拜堂时没有高堂,陈默对着空荡荡的堂屋磕了头,再转身看秀娘,她正掀起盖头一角,用乌溜溜的眼睛看他,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夜里闹完洞房,宾客散去,陈默才敢细细看她。烛火摇曳,映着秀娘低头绞帕子的模样,鼻梁秀挺,嘴唇是天然的胭脂色。他伸手想碰她的脸,又怕唐突,手伸到一半却被她轻轻握住。以后,她声音细若蚊蚋,咱好好过日子。
婚后的日子像泡在蜜里。陈默天亮就去镇上给人打短工,秀娘就在家织布纺纱。他每次回家,总能看见院门口晒着刚洗好的蓝布衫,领口袖口浆得笔挺。屋里的桌子擦得锃亮,灶台上温着热汤,秀娘系着碎花围裙从灶台后探出头,眼睛弯成月牙:回来了今儿烙了槐花饼。
他们的土坯房很小,墙角摆着秀娘的织布机,上面总挂着没织完的布。陈默闲下来时,就坐在旁边看她织,看她手指在经纬间穿梭,看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发顶镀上金边。有时他会笨手笨脚地递过茶杯,秀娘接的时候指尖擦过他的手,两人都会脸红。到了晚上,他们就着一盏油灯说话,说地里的收成,说镇上的新鲜事,说等攒够了钱,就把房子翻盖成带雕花窗的瓦房,再买头小毛驴。
秀娘总说:不急,咱慢慢攒。可陈默知道,她心里急。去年冬天,她染了场风寒,想吃块冰糖都舍不得买,只说喝碗姜汤就好。他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心里像被针扎。爹娘走得早,没给他留下分毫家业,连这门亲事都是东拼西凑才成的。他不能让秀娘跟着他受苦。
开春后,南边来了个收山货的商队,说去湖广走一趟,来回半年,能挣十两银子。十两银子,够买两亩好地,够给秀娘做身新绸缎袄子,够置口好棺木——他想起自己爹娘去世时,连口像样的棺材都没有。
他把想法告诉秀娘时,她正在缝补他磨破的裤脚。听了他的话,她手里的针顿了一下,扎到了手指,渗出颗血珠。非要去吗她声音发颤,把血珠抿进嘴里。
陈默蹲下来,握住她的手:秀娘,我得给你挣个未来。你等我,最多半年,我一定回来,给你带金镯子。
秀娘没再说话,只是把头埋在他怀里,肩膀微微颤抖。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把他的旧衣服浆洗干净,又连夜烙了十几个掺了槐花蜜的麦饼,用油纸包好塞进他包袱里。
走的那天,天还没亮。陈默背着包袱站在院门口,秀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把一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塞给他:里面有我攒的碎银子,路上小心。荷包触手温热,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他接过荷包,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等我。他说,然后转身走进黎明的薄雾里。他没回头,没看见秀娘站在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土路尽头,她才慢慢蹲下身,用手捂住嘴,不让哭声传出来。
那时的陈默不知道,这一别,便是阴阳两隔。他更不知道,当他在异乡奔波时,他的秀娘正独自守着空房,在病痛与思念中,穿上那件他亲手为她披上的红嫁衣,永远地留在了那个开满槐花的春天。
第二章:槐花落尽
陈默走后的第十日,秀娘在井台边洗衣时栽了个跟头。木桶滚进泥里,皂角水泼了一身,她扶着井栏想站起来,却觉得头晕眼花,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邻居张婶路过时,见她脸色青白如纸,嘴唇没什么血色,忙扶她回屋。莫不是想男人想的张婶嘴上说着玩笑话,心里却咯噔一下——秀娘的手凉得像块冰。
起初只是低热,秀娘不肯请医,只说睡几日就好。她躺在炕上,望着窗棂外晃动的槐树枝影,数着日子过。墙上挂着陈默的旧斗笠,她伸手就能摸到,斗笠边缘还沾着去年的泥星子。夜里她总梦见他回来,肩上搭着蓝布衫,手里拎着油纸包,笑着说:秀娘,看我给你带了桂花糖。可每次想扑过去,梦就碎了,只剩满室冷清。
病情来得猝不及防。三日后她开始咳血,染红了枕边的并蒂莲帕子。张婶请来的村医捻着胡须摇头,开的草药喝下去如同穿肠,反而让她烧得更厉害。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就挣扎着坐起来,从箱底翻出那身红嫁衣。
嫁衣被岁月磨得发暗,凤凰绣纹却依然鲜活。她摸着光滑的缎面,想起娶亲那日,陈默掀起她盖头时,眼里的惊艳。他说要给我挣金镯子……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游丝,可我等不到了……她怕自己走得难看,怕他回来时见着她形容枯槁,就像怕见不着明早的太阳。
张婶再来时,被屋里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秀娘端坐在镜前,身上穿着齐整的红嫁衣,手里攥着半块胭脂。她的脸蜡黄肿胀,却仔细敷了粉,嘴唇上的胭脂涂得歪歪扭扭,像一道凝固的血痕。桌上放着面碎成两半的铜镜,她正对着镜子,用枯瘦的手指梳理着散乱的头发。
秀娘!你这是做啥!张婶冲过去想夺下胭脂,却触到她手背一片冰凉。秀娘缓缓转过头,眼神空洞,嘴角却扯出个笑:张婶,你看我……美吗等陈默回来,就能看见我最好看的样子了。
她的病势一日重过一日,到后来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凭着一股执念撑着。张婶和几个乡邻轮流照看,看着她日渐萎缩的身体,都忍不住掉泪。李秀才来看过一次,摸着胡须长叹:痴儿,痴儿啊……
秀娘是在一个落雨的黄昏走的。那天张婶给她喂米汤,发现她已经没了呼吸,手里却还紧紧攥着那身嫁衣的衣角。她死时眼睛微微睁着,望向门口的方向,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胭脂,只是那胭脂被泪水洇开,在青白的面皮上划出诡异的红痕。
村里人商量着下葬,却犯了难。陈默父母双亡,族里没近亲,这事儿总得等他回来做主。李秀才提议先把棺木停在屋里,等陈默回来见最后一面。于是大家凑钱买了口薄皮棺材,将秀娘的尸身放进去。张婶给她整理衣衫时,发现她贴身穿着那件红嫁衣,怎么也脱不下来,只好由着她去了。棺材板没敢钉死,只用两枚木楔虚虚顶着,棺前点了盏长明灯,豆大的灯火在昏暗的屋里晃着,映得棺材上的木纹像爬满了虫子。
李秀才写了封信,字斟句酌,只说秀娘染重疾,望速归,没提死字。信交给南下的货郎,辗转半月才到陈默手里。彼时他刚在汉口卖掉一批山货,正打算雇车回家,看见信上熟悉的字迹,手就抖了起来。
重疾他抓着货郎追问,到底多重请大夫了吗货郎只知是咳嗽发热,具体情形也不清楚。陈默心急如焚,连账都没结全,揣着仅有的银钱就往回赶。他换了三趟船,又雇了头骡子,日夜兼程,走到后来骡子累得口吐白沫,他便卸下包袱,背着干粮徒步走。
路过襄阳地界时,他在破庙歇脚,梦见秀娘穿着红嫁衣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笑,却不说话。他想抱她,手却穿过了她的身体。惊醒时浑身是汗,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不敢停留,咬着牙继续赶路。
到陈家坳地界时,已是第七日黄昏。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坑洼的土路上。他远远望见村口的老槐树,想起娶亲那日秀娘坐在树下等他的模样,眼眶一热,脚步更急了。
就在他拐进乱葬岗旁的小路时,一个穿破烂道袍的老道突然从树后闪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老道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如刀刻,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能看透人心。
施主留步。老道声音沙哑,伸出干枯的手,你印堂黑气缠绕,三魂七魄已失其二,今夜恐有血光之灾。
陈默归心似箭,只当是江湖骗子,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想打发他:道长让让,我家里有急事。
老道却不接钱,反而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你这灾,是沾了极深的怨气,寻常铜钱挡不住。说着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倒出一把黑豆,每粒黑豆上都用朱砂画着模糊的符纹。一文钱一粒,老道把布包塞到他手里,遇着邪祟时扔一粒,切记,不到万不得已莫要用尽。
陈默看着手里的黑豆,又看看老道郑重的神色,心里虽疑,却鬼使神差地摸出十文钱递过去。老道接过钱,捻须长叹:去吧,记住,进了家门,无论看见什么,先稳住心神。
陈默揣着黑豆,快步往村里走。暮色渐浓,乌鸦在老槐树上呱呱叫着,听起来像哭丧。他走到自家院门前时,月亮正好升过墙头,清辉洒在紧闭的柴门上,映得门板上的红漆斑驳如血。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吱呀——
门没闩,自己开了。院子里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空水缸的呜咽声。他喊了声秀娘,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空洞。卧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像是有人点了盏油灯。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步步走近卧房。快到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咔哒一声,像是木头碰撞的响动。他推开门——
只见卧房中央停着一口黑黢黢的棺材,棺材盖斜斜地歪在一边。而棺材旁,立着一个穿红嫁衣的人影。
那嫁衣红得刺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人影缓缓转过身,陈默借着灯光看清她的脸,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的左脸已经腐烂,露出青黑色的骨头,蛆虫在腐肉里钻动。一只眼球掉在脸颊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另一只眼睛却死死盯着他,瞳孔里没有任何光泽。她的舌头伸得老长,几乎垂到胸口,舌尖上还沾着棺底的朽木屑,涎水混着暗红的黏液,一滴一滴落在嫁衣的凤凰绣纹上,将那鲜活的红色染得更深。
夫……君……她开口时,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腐烂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可算回来了……
第三章:
棺影追魂
陈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胸腔被无形的手攥紧。那股混合着尸碱与朽木的酸腐味如潮水般涌来,呛得他眼冒金星。他眼睁睁看着秀娘腐烂的嘴角咧开,露出半截破碎的牙床,那截青紫色的舌头在空气中微微颤抖,像一条濒死的毒蛇。
你……你不是秀娘!他手脚并用地后退,背脊狠狠撞在门框上,发出咚的闷响。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秀娘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纹路——她嫁衣上的凤凰绣纹被尸水浸透,金线泛着诡异的油光,而她垂落的发丝间,竟沾着几片棺材里的朽木屑。
秀娘歪了歪头,那只悬挂的眼球在脸颊上晃出一道血痕。我不是秀娘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裂帛般的尖锐,我等了你一百三十四天,从槐花开到槐花落,你现在说我不是秀娘她抬起手,黑指甲在空气中划过,发出嘶嘶的破风声,你走的时候,说要给我挣金镯子,说要盖瓦房……可你看看我!
她猛地掀开嫁衣的前襟——胸口的皮肉早已腐烂殆尽,露出森白的肋骨,肋骨间隙还挂着几缕发黑的内脏。我病得爬不起来时,想喝口糖水都没有!张婶说你路上耽搁了,可我知道,你是忘了我!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怨毒,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陈默心里,他们把我放进棺材时,我听得见!听得见他们说你可能见不到我最后一面,说要把我烂在这盒子里!
陈默看着她胸口的白骨,想起去年冬天她咳得整夜睡不着,自己却连一块冰糖都买不起。悔恨像毒藤般缠住他的心脏,可眼前的景象又让他无法抑制地恐惧。他颤抖着摸向胸口——道士给的布包还在,里面的黑豆硌得他皮肤生疼。
秀娘,你听我说……他试图解释,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听你说什么秀娘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笑,笑声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如同鬼魅啼哭,说你不是故意的说你心里还有我她向前迈出一步,腐烂的脚掌踩在青砖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黑印,晚了!陈默,你让我一个人守着空房等死,让我穿着嫁衣烂在棺材里,现在你回来了,就该陪着我!
她猛地扑上来,十根黑指甲直取陈默面门。陈默下意识地抬手格挡,指甲擦过他的小臂,瞬间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伤口处立刻泛起青紫,一股冰冷的尸毒顺着血管蔓延。他痛呼一声,踉跄着后退,后腰撞在桌角,桌上的油灯啪地摔在地上。
灯油泼溅到秀娘的绣花鞋上,立刻腾起一股黑烟,鞋面被烫出焦黑的窟窿。秀娘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死死盯着他,眼睛里流出的血水顺着腐烂的脸颊滑落,在嫁衣上晕开妖异的花。你嫌弃我!她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痛苦,你看我的眼神,跟看村口那堆烂泥巴一样!我辛辛苦苦穿上嫁衣等你,你却觉得我恶心!
陈默看着她扭曲的脸,突然想起娶亲那晚,她躲在红盖头下偷偷看他的模样,眼里满是羞涩的爱意。那时的她,连手指尖都透着温柔。可现在……他心一横,猛地从布包里抓出一粒黑豆,用尽全身力气朝秀娘扔去!
噗!黑豆在空中爆出一团刺目的金光,如同一道闪电劈中秀娘的眉心。她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整个人像被巨锤击中般倒飞出去,砰地撞在棺材上。那口薄皮棺材本就老旧,经此一撞,侧板咔嚓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垫着的、早已被尸水浸透的稻草。
陈默趁机冲出卧房,连滚带爬地跑出院子。身后传来秀娘凄厉的哭喊:陈默!你回来!你不准走!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传来簌簌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地上拖拽着什么,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吱声。
他冲进夜色,朝着村外的方向狂奔。月光惨白,将地面照得如同覆了一层霜。他能听见秀娘在身后追赶,她的脚步声很奇怪,时而沉重如砸地,时而轻飘如落叶,还夹杂着布料摩擦棺材板的沙沙声。
你说过会回来的……她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时而怨毒,时而哀婉,你说过要给我金镯子……
陈默每跑出一段,就扔出一粒黑豆。金光一次次在身后炸开,照亮秀娘扭曲的身影——她的嫁衣更加破烂,胸口的白骨暴露得更多,那只悬挂的眼球已经掉在地上,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眼眶。可她依然在追,仿佛不知疲倦的厉鬼,执念支撑着她腐烂的身体。
当他扔出第七粒黑豆时,已经跑到了村后的乱葬岗。金光散去后,秀娘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一座孤坟上,腐烂的胸口剧烈起伏。陈默摸了摸布包,里面只剩下最后一粒黑豆了。他喘着粗气,看着秀娘——她的身体在月光下隐隐透明,腐烂的皮肉似乎正在加速消解,可那双眼眶里的怨毒却丝毫未减。
为什么……秀娘的声音变得沙哑破碎,为什么你不肯看看我……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穿红嫁衣的样子……
陈默看着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悲恸。他想起道士说的执念,想起她死时穿着嫁衣的模样——她不是想害他,只是太怕被遗忘,太怕他回来时,连她最美的样子都看不到了。可现在,他的恐惧却将她彻底推入了怨鬼的深渊。
秀娘……他颤抖着开口,我……
就在这时,秀娘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再次扑了上来。她的速度比之前更快,黑指甲几乎要触到他的喉咙。陈默绝望地闭上眼,摸出最后一粒黑豆——
喔——喔——喔——
一声嘹亮的鸡啼划破夜空,紧接着,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如利剑般刺破薄雾,恰好照在秀娘伸出的黑指甲上。
啊——!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只手瞬间冒出白烟,指甲滋滋作响,化作一滩黑水。阳光像腐蚀性的毒药,落在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嫁衣开始燃烧,冒出黑烟,腐烂的皮肉发出焦糊的臭味。
陈默猛地睁开眼,看见秀娘在晨光中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像被点燃的纸人,迅速萎缩。她的怨毒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恐惧和茫然。
阳光……她喃喃着,试图躲进坟茔的阴影里,却被越来越强的光线笼罩。
陈默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所有的恐惧都化为了悔恨。他想起她生前的温柔,想起她缝补衣服时专注的眼神,想起她塞给他槐花饼时温暖的手。他猛地脱下身上的长衫,冲过去盖在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为她挡住阳光。
秀娘,别怕……他声音哽咽,我在……
阳光透过衣衫的缝隙,在秀娘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奇妙的是,那灼烧般的疼痛似乎减轻了,她身体的黑烟渐渐散去,腐烂的速度也停了下来。她抬起头,透过衣衫的破洞看着他,那只完好的眼眶里,竟缓缓流出一滴清澈的泪。
没有怨毒,没有疯狂,只有化不开的温柔和眷恋。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我不怪你,又似乎想说好好活着。陈默紧紧抱着那件渐渐透明的嫁衣,感受着怀中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气息。
当第一缕阳光完全升起时,秀娘的身体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晨风中。那件红嫁衣落在地上,空空如也,只有上面的凤凰绣纹,在阳光下依然鲜活如初。
陈默跪在乱葬岗上,捡起那件冰冷的嫁衣,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汹涌而出。直到太阳升到半空,他才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回村子。
后来,他在秀娘的坟前种满了凤仙花。每到花开时节,那一片绚烂的红,就像当年那个在花轿里对他微笑的新娘。村里人说,每逢月圆之夜,都能看见一个穿长衫的男人坐在坟前,对着花丛说话,手里总拿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帕子上似乎还留着淡淡的槐花蜜香。而那片花田深处,总有一缕若有似无的红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