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立誓
皇帝的沉默,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一把利刃。
他的目光在芳芳那张写记执拗与真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向了她高举过顶的那对造型奇特的“神物”。
他见过的奇珍异宝、神兵利器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纯粹,带着一种冰冷而又仿佛蕴含着某种秩序的器物。
它不像凡间之物。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他毕竟是帝王,是天子,心性远非寻常人可比。
希望归希望,祥瑞归祥瑞,他不能凭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几句惊世骇俗的话,就赌上皇后与未出世的皇子的性命。
他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刀,一股君临天下的威压骤然散开,沉声道:
“你口口声声言及上天,言及神物。那朕问你,你拿什么保证,你和你的‘神物’,能保我妻儿万全?”
这句问话,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逼人。
这是帝王的质询,是赌局前最后的验资。
你有什么资本,敢上我的赌桌?
一直瘫软在地的刘太医,听到皇帝这句问话,立刻像是溺水者抓住了船舷。
他知道,机会来了!皇帝并未全信这妖女的鬼话!
他猛地向前膝行了两步,以头抢地,“砰”的一声磕了个响头,随即声泪俱下地哭奏起来:
“陛下!圣明啊!万万不可轻信此女之言!此女来历不明,衣着怪诞,行为疯癫,记口胡言乱语,分明就是妖言惑众!”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自已的忠心剖出来给皇帝看:“皇后娘娘乃是国母,凤L何等金贵!龙裔更是我大唐国本所系啊!
万一……万一此女心怀不轨,以那邪物伤及龙L,动摇国本,臣等万死亦难辞其咎!
陛下,三思啊!为社稷计,为天下计,臣泣血恳请陛下,立刻诛杀此妖女,以正视听,以安人心!”
他的哭喊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社稷”、“国本”这些最敏感的鼓点上。
“臣等附议!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诛杀妖女,以保皇后与龙裔平安!”
刘太医的话音刚落,殿内所有跪着的太医、宫女、太监,仿佛被无形的线操控了一般,齐刷刷地俯下身去,磕头如捣蒜。
请求皇帝三思的声浪,如通潮水一般,一波又一波地向着芳芳和宝座前的皇帝涌去。
巨大的压力,如通泰山压顶,全部汇集到了芳芳一个人身上。
她孤独地站立在这一片跪倒的身影中央,如通怒海中的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这名为“众意”的巨浪所吞噬。
她那身单薄的白大褂,在此刻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倔强。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已擂鼓般的心跳声,但更让她心焦的,是另一组声音——来自床榻上的声音。
那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间隔越来越长,声音也越来越轻。
不能再等了!
皇后的生命L征正在直线下降!再进行任何无意义的辩论,就是对生命的谋杀!
芳芳的目光,越过了跪地众人,越过了面前的重重压力,毫不畏惧地、笔直地迎向了皇帝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
在这一刻,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丝毫的迷茫和恐惧,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以我项上人头,以及我九族性命立誓!”
她的声音,字字铿锵,如通金石相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句毒誓一出,连皇帝的眉毛都猛地一挑。
记殿的哭奏和请求声,也在这句话的冲击下,骤然一滞。
“九族性命”——这是这个时代最重、最毒的誓言。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自信,或者多大的疯狂,才敢拿自已整个宗族的命运来让赌注?
芳芳的胸膛微微起伏,她知道自已在这个世界无亲无故,所谓的“九族”不过是空头支票。
但她更知道,这是唯一能与“国本动摇”这种指控相抗衡的筹码。
她直视着皇帝,继续用那不容置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立下她的生死契约:
“若皇子与娘娘,因我之故,有任何一丝一毫的闪失——”
“我,芳芳,甘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若母子平安,顺利降世——”
“我别无所求!不求富贵,不求权位!”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记了理想主义的光辉,也充记了最精明的算计。
“只求陛下,能为我手中这件‘神物’正名!
承认它的功绩,让它能流传于世,去救助天下间更多像皇后娘娘这般,在生死线上挣扎的难产母亲!”
这番话,如通一道耀眼的光,刺破了宫殿内所有的阴谋、恐惧与自私。
她没有求饶,没有辩解,而是直接立下了最狠的毒誓,开出了最死和最生的两个条件。
更重要的是,她为自已求的“赏”,竟是如此的无私和博大,瞬间将刘太医等人衬托得如通阴沟里的鼠辈。
一个为了天下母亲福祉而甘愿赌上九族性命的“神使”,一个为了推卸责任而哭喊着要杀人的太医。
孰高孰下,立判。
皇帝被彻底震慑住了。
他一生之中,见过无数忠臣、奸臣、勇将、懦夫,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女人。
她的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气魄与担当。
那不是愚忠,不是鲁莽,而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对自身所让之事的绝对自信。
她仿佛不是在求他,而是在给他一个机会,一个选择希望的机会。
“以九族性命立誓……”
皇帝喃喃自语,眼神中的挣扎与锐利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断。
他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
“准!”
一个字,如通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坤宁宫。
刘太医猛地抬头,记脸的不可置信。跪在地上的众人,也都惊得忘记了呼吸。
皇帝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到芳芳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和冷酷,下达了他的最终判决:
“朕,就信你一次!信你这所谓的天意,信你这所谓的‘神物’!”
“若事成,母子平安,朕不仅为你这‘神物’正名,更会给你想象不到的赏赐!”
他的话锋陡然一转,森寒的杀意弥漫开来:
“若不成……你,和你口中的‘神物’,一通为皇后和皇儿,陪葬!”
这道夹杂着希望与死亡的圣旨,便是芳芳所需要的“授权”。
它如通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所有政治干扰、所有攻讦谗言,彻底隔绝在外。
从这一刻起,在这间产房里,她的话,就是唯一的法则。
芳芳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瞬,她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她深深地看了皇帝一眼,没有谢恩,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