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灯的光芒过分刺眼,切割着香槟塔折射出的炫目碎影,也切割着李莀鸳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的余韵,还有宾客们低声谈笑间那种漫不经心的优越感,像一层厚厚的、令人窒息的绒布,沉甸甸地裹在她身上。她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穿着顾琛助理送来的、尺码略微偏大的礼服裙,站在觥筹交错的边缘。
今天是她的生日。讽刺的是,除了她自己,这满屋子衣香鬓影的人,大概没有第二个记得。
哎呀!一声娇呼,带着刻意拉长的尾音,突兀地撞破了这片浮华的背景音。
林薇薇,顾琛心尖上的白月光,此刻正捂着嘴,一双精心描绘过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盛满了无辜的惊讶。她手里那杯剔透的水晶高脚杯已经空了,深红色的昂贵液体正沿着李莀鸳额前的发丝、苍白的脸颊,一路蜿蜒向下,迅速在她胸前那抹廉价的白色布料上洇开一大片难堪的污渍。冰凉黏腻的触感瞬间穿透薄薄的衣料,刺得她皮肤一紧。
几滴酒液溅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声音细微,却像砸在李莀鸳心上。
真是不好意思呢,莀鸳妹妹。林薇薇的声音甜得发腻,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这裙子……是阿琛送的吧看着料子就……啧啧,太滑手了,没端稳。她微微歪着头,欣赏着李莀鸳的狼狈,嘴角的弧度完美得像用尺子量过。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带着探究、好奇,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看好戏的兴致,齐刷刷地聚焦过来。那些目光像无数根细针,密密匝匝地扎在李莀鸳裸露的皮肤上。她能感觉到脸颊迅速升温,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身后侍应生压抑的、极轻的嗤笑声。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红酒顺着发梢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滩深色。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本能地想去擦拭那片黏腻的污渍,又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不能擦,越擦只会越狼狈,越像个小丑。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瞬间涌上的酸涩。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透了苦水的棉花,又沉又涩,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分开人群,带着一身清冽的雪松气息和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停在了她面前。
顾琛。她的丈夫,或者说,法律意义上的丈夫。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身形挺拔如松柏,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深邃的眼眸扫过李莀鸳胸前那片刺目的狼藉,又掠过她低垂的眼睫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一丝波澜,更没有丝毫温度。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冷漠,问的却是林薇薇,仿佛李莀鸳只是地上那滩碍眼的酒渍。
阿琛,林薇薇立刻换上委屈又带着点撒娇的语气,轻轻扯了扯顾琛的袖口,都怪我,不小心把酒洒莀鸳妹妹身上了。你看她这裙子……她刻意顿了顿,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竖起耳朵的人听清,都透了呢,这多不好看呀。
顾琛的视线再次落到李莀鸳身上,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受损程度。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薄唇微启,吐出的话比那杯红酒还要冰冷: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嫌不够丢人现眼去后面处理一下。他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和厌烦,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场完美宴会上的污点。
那些黏腻的红酒似乎瞬间冻结成了冰棱,狠狠刺穿了李莀鸳的心脏。一股尖锐的痛楚猛地炸开,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猛地抬起头,撞进顾琛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没有歉意,没有关心,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漠然,像在看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甚至……一个碍眼的物件。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那些看客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密密麻麻地刺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嘲弄。
李莀鸳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和眼底瞬间涌上的滚烫。她不能哭。在这里掉一滴眼泪,都只会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更添油加醋的笑料。她努力挺直了脊背,尽管那单薄的肩膀还在细微地颤抖。她甚至没有再看顾琛一眼,目光空洞地掠过他冰冷的侧脸,然后,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顶着那些几乎要将她烧穿的视线,朝着远离宴会厅核心的、通往后面休息区的侧廊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踩在刀尖上。
身后,是林薇薇娇软的笑语和顾琛低沉的、听不清内容的回应,那片属于他们的、其乐融融的浮华世界,迅速将她隔绝在外。
侧廊的光线骤然昏暗下来,隔绝了宴会厅刺目的灯光和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清洁剂和一点旧地毯的味道,冰冷而沉闷。李莀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光滑的大理石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点。胸前那片黏腻的红酒渍紧贴着皮肤,冰冷,粘稠,散发着甜腻又令人作呕的气息,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她抬起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去擦拭脸颊上残留的酒渍。动作机械而麻木。就在这时,一阵刻意压低的、带着毫不掩饰兴奋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从旁边虚掩着的佣人休息室门缝里飘了出来。
……啧,看到了没刚才林小姐那一下,可真解气!
活该!真当自己是少奶奶了也不照照镜子,一个花钱雇来的赝品罢了。
就是就是,顾先生看她的眼神,跟看块抹布似的。林小姐一回来,她的好日子可算到头咯!
听说林小姐的航班明天下午就到海城了这下好了,咱们终于不用伺候这个冒牌货了,整天端着那副清高样儿,看着就烦……
我看啊,明天顾先生就得让她卷铺盖滚蛋!合同到期了嘛……
后面的话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李莀鸳的耳朵里,刺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擦拭的动作彻底僵住了,指尖停在冰凉的脸颊上。原来,连最底层的佣人,都知道她是个随时可以丢弃的赝品,都在数着日子等着看她被扫地出门的笑话。那份冰冷的、如同枷锁般的契约婚姻合同,原来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是整个顾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等着看她结局的闹剧本源。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难堪瞬间攫住了她,比刚才当众被泼红酒还要让她窒息。她扶着冰冷的墙壁,几乎站立不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她肺叶生疼。她需要一点热的东西,哪怕是杯廉价的速溶咖啡,也许能让她冻僵的手指和心脏稍微回暖一点点。她扶着墙,脚步虚浮地朝着走廊尽头的小茶水间挪去。
茶水间很小,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粉和廉价茶叶的味道。她颤抖着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廉价马克杯——这是她住进这里时自己带来的唯一一件东西。热水壶的指示灯亮着,发出轻微的嗡鸣。她倒了热水,撕开一小包速溶咖啡粉,深褐色的粉末落入水中,瞬间化开,散发出一种工业化的、带着焦糊感的香气。
她端着那杯滚烫的咖啡,杯壁的温度烫着她的掌心,却丝毫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她需要这灼痛感来证明自己还活着,不是一具行尸走肉。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操作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苦涩的液体,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假的暖意。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茶水间门外。是顾琛和林薇薇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那扇薄薄的门板,没有丝毫避讳。
……薇薇,你终于回来了。顾琛的声音里带着李莀鸳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放松和一丝疲惫后的满足,与刚才宴会厅里的冰冷判若两人,这几年,委屈你了。
阿琛,说什么呢。林薇薇的声音娇柔婉转,带着撒娇的意味,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试探,我听说,你和那个李莀鸳……合同快到期了
顾琛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李莀鸳听来无比刺耳。嗯。下个月初。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一份无关紧要的过期文件,时间到了,她自然会走。一个花钱雇来的摆设,签了保密协议的,翻不出什么浪。放心,她占着的位置,很快就是你的了。
李莀鸳端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滚烫的液体溅出来,烫在手背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往下坠,坠入无底的冰窟。
那就好。林薇薇的声音明显愉悦起来,不过阿琛,我还是有点担心。毕竟她顶着‘顾太太’的名头这么久,万一她不肯走,或者出去乱说话……
不肯走顾琛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带着一种李莀鸳无比熟悉的、掌控一切的冷酷和轻蔑,她敢一个无父无母、毫无背景的孤女,捏死她跟捏死只蚂蚁没区别。签了那份合同,她就该有自知之明。至于乱说话……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鸷,海城每天‘意外’消失的人还少么让她闭嘴的方法多得是。一个替身,玩物罢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玩物罢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李莀鸳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屏障,将里面包裹着的、她仅存的那点可怜的、自欺欺人的幻想,连同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一起凿得粉碎!
原来如此。
三年的卑微隐忍,三年的默默付出,三年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他眼里,从来都只是一场明码标价的交易。她连个人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花钱雇来的、随时可以丢弃、甚至可以用意外轻松抹去的……玩物。
原来她所以为的、那一点点微末的情分,那偶尔流露的、或许只是他疲惫时无意施舍的温和,都不过是她自作多情、自取其辱的幻想!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骤然撕裂了茶水间死寂的空气!
那只廉价的卡通马克杯,从李莀鸳完全失去知觉的手指间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瓷砖地板上,瞬间四分五裂!深褐色的、滚烫的咖啡液如同肮脏的血污,猛地泼溅开来,星星点点地沾染在她素色的裙摆上、裸露的脚踝上,甚至有几滴滚烫地溅到了她的手背,留下灼热的刺痛感。
碎片四溅,其中一片锋利的瓷片弹跳起来,在她纤细的脚踝上划开一道细细的血痕。疼痛感尖锐地传来,却奇异地让她麻木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门外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林薇薇故作惊讶的、拔高的声调:哎呀!什么声音好像是茶水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顾琛那带着明显不悦和被打扰的烦躁声音随即响起:又在搞什么鬼笨手笨脚!
脚步声朝着茶水间门口逼近。
李莀鸳没有动。她只是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脚边那一滩狼藉。破碎的瓷片,泼洒的咖啡,像极了她此刻被彻底碾碎的人生。手背上被溅到的咖啡渍还在发烫,脚踝上的血痕渗出细小的血珠。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心死和冰冷的绝望深渊底部,一种截然相反的东西,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被骤然点燃,轰然爆发出来!那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某种更冷、更硬、更决绝的东西,像万载玄冰瞬间冻结了所有血液,又像淬炼过的精钢,在灵魂深处铿锵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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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恐惧、卑微、祈求、爱恋……那些曾经让她低入尘埃、任人践踏的情感,在这一刻被那冰锥般的话语彻底绞杀、焚毁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清明,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要将一切彻底焚毁的决绝!
门被猛地推开。
顾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走廊不甚明亮的光线,投下一片沉沉的阴影,带着浓重的不耐烦和压迫感。林薇薇则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探着头,精致的脸上毫不掩饰地写着看好戏的轻蔑和得意。
李莀鸳!顾琛的眉头紧紧锁着,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碎片和咖啡污渍,最后落在她沾着污渍的裙摆和明显失魂落魄的脸上,语气充满了厌恶和指责,你又在发什么疯连个杯子都拿不稳除了添乱,你还会做什么看看你这副鬼样子!
他的斥责像鞭子一样抽过来,带着理所当然的鄙夷。
林薇薇适时地掩嘴轻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李莀鸳的耳朵里:阿琛,别生气嘛。可能是莀鸳妹妹心情不好毕竟……她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明天我就要正式搬回来了,有些人……大概是太‘惊喜’了,手抖了吧
佣人休息室那边也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声,显然都听到了动静,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茶水间里弥漫着速溶咖啡苦涩的焦糊味和破碎的瓷片气息。头顶昏黄的灯光吝啬地洒下,勾勒着李莀鸳低垂的侧影。她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雨侵蚀殆尽的石像,一动不动。
顾琛的斥责和林薇薇的嘲讽如同尖针扎在空气里,却似乎没能刺穿她周身突然筑起的那层无形的冰壁。
在令人窒息的几秒沉默后,李莀鸳终于有了动作。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平静地抬起了那只被滚烫咖啡溅到的手背。白皙的皮肤上,几点深褐色的污渍格外刺目,还残留着灼热的刺痛感。她的目光落在那些污渍上,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看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然后,在顾琛和林薇薇错愕、佣人们看好戏的目光注视下,她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用指尖,一点一点,极其仔细地、近乎虔诚地擦拭着手背上的咖啡渍。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诡异的专注和平静。
那专注的姿态,像是在完成一项无比重要的仪式。
擦干净了。手背恢复了原本的苍白,只是那几点被烫过的地方,微微泛着红。
做完这一切,李莀鸳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当她的目光对上顾琛那双写满不耐和厌烦的眼睛时,她沾着污渍的唇角,极其突兀地、一点一点地向上弯起。
那不是一个笑容。
至少不是顾琛认知中李莀鸳会有的笑容。没有卑微,没有讨好,没有恐惧,也没有悲伤。那弧度冰冷而锐利,像淬了寒冰的刀锋骤然出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令人心悸的平静和……嘲弄。
顾琛的斥责声卡在了喉咙里。他第一次在李莀鸳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那是一种彻底死寂之后,从灰烬里升腾起的、冰冷到极致的东西。他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不安,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林薇薇脸上的得意也僵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厌恶取代:你笑什么摔了东西还这么得意真是没脸没皮!
李莀鸳没有理会她。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顾琛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黑色风暴。
顾琛,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冰棱划过玻璃,带着一种穿透所有喧嚣的清晰和彻骨的寒意,明天。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清晰而冰冷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明天,我会带着我的东西,离开这里。
说完,她甚至没有再看顾琛和林薇薇一眼,更没有理会地上那堆狼藉的碎片和污渍。她挺直了那单薄却仿佛骤然被灌注了钢筋铁骨的脊背,踩着沾了咖啡污渍和点点血迹的鞋子,一步一步,无比平稳地、旁若无人地从顾琛和林薇薇中间的空隙走了出去。
她的脚步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向走廊深处那片更浓的黑暗,走向她身后那个被彻底遗弃的、名为顾太太的牢笼。
顾琛站在原地,身体微微僵直,看着那个挺直得近乎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李莀鸳最后那个冰冷的眼神和那句平静的宣告,像淬了毒的冰针,刺入了他掌控一切的傲慢里,留下一种极其陌生的、令他极度不适的滞涩感。
林薇薇不满地撇撇嘴,挽住他的手臂,娇声道:阿琛,你看她什么态度!真是给脸不要脸!走了正好,省得碍眼!明天我就搬进来,我们的家……
嗯。顾琛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目光却还停留在李莀鸳消失的方向。那句明天我会带着我的东西离开,没有哀求,没有留恋,只有一种斩钉截铁的切割,让他胸口莫名地堵了一下。他甩甩头,试图驱散那点异样,低头看着林薇薇明媚的笑脸,强行压下那丝烦躁,让她走。东西……随便她拿,省得麻烦。明天我让张管家处理。他恢复了惯有的冷漠和掌控感,走吧,薇薇,别让客人等久了。
他拥着林薇薇转身,重新走向那片浮华的灯火通明,将茶水间门口那片狼藉和那个决绝的背影彻底抛在脑后。一个无足轻重的替身,离开是她的本分。只是……那最后一眼的冰冷,像根细刺,扎在了他未曾察觉的地方。
深夜,万籁俱寂。主卧奢华的梳妆镜前,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壁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李莀鸳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凳子上,面前摊开的,不是珠宝首饰,而是一份边角已经磨损、带着岁月痕迹的文件夹。灯光下,她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幽冷的鬼火,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小心地、近乎虔诚地,从文件夹最深处,抽出了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一对气质温婉的年轻夫妇抱着一个大约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笑得无忧无虑的小女孩。照片的背景,是一座掩映在巨大古树下的、中式园林风格的恢弘宅邸大门一角,门楣上隐约可见一个繁复而古老的徽记。
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父母温柔的笑脸,李莀鸳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眼眶瞬间通红,却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翻涌的泪意逼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的目光落在照片角落那座气势非凡的宅邸大门上,那个模糊却威严的徽记,像一把钥匙,骤然打开了尘封记忆的闸门。那些被刻意遗忘、被李莀鸳这个普通孤女身份掩盖的碎片,如同解冻的洪流,汹涌地冲击着她的大脑!
——威严而慈祥的老人,用布满岁月痕迹的手,郑重地将一枚古朴的、刻着同样徽记的墨玉戒指戴在她细小的手指上:小鸳,记住,你是李氏唯一的血脉。这枚‘墨麟’,代表你不可撼动的身份。在你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它会保护你。
——混乱的枪声,刺鼻的硝烟味,保姆王妈惊恐绝望的脸,紧紧将她护在怀里,在浓重的夜色和混乱中疯狂奔逃:小姐别怕!别回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一个看不清面容、声音嘶哑的男人,在黑暗的码头角落,将一份伪造的身份证明和一叠钱塞进王妈手里:带她走!越远越好!隐姓埋名!等风头过去……等小姐长大……
记忆的碎片尖锐而混乱,带着血腥气和浓重的阴谋味道,冲击得她头痛欲裂。她猛地闭上眼,手指死死攥紧了那张旧照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原来,她不是无根的浮萍。原来,她背负着血海深仇。原来,那个庞大到足以让顾家仰望的隐世家族李氏,那个掌控着难以想象财富和力量的神秘财阀,才是她真正的来处!而她的失踪,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家族倾轧!
呵……呵呵……低哑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和疯狂。顾琛!林薇薇!还有那些踩着她、嘲笑她的所有人!你们以为你们在玩弄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
你们根本不知道,你们招惹的,是什么!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烧殆尽。但残存的清醒死死压住了这毁灭的冲动。现在不是玉石俱焚的时候。她需要力量!绝对的力量!足以将那些人彻底碾入尘埃的力量!
她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猛地投向梳妆台抽屉最深处。那里,静静躺着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式翻盖手机,黑色的外壳磨损严重,是当年王妈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反复叮嘱她绝不能丢弃。过去三年,她只当是王妈的遗物,从未想过开机。
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用力拉开抽屉,拿出了那个冰冷的、沉甸甸的砖头。深吸一口气,凭着记忆,长按了那个几乎被磨平的红色开机键。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等待后,屏幕骤然亮起!幽蓝的光芒映亮了她眼底翻涌的黑暗。没有信号格显示,只有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纯黑的背景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血红色的按键图标——一只抽象而威严的麒麟图腾,下方是一行细小的古篆体文字:墨麟·启。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李莀鸳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下了那个血色的麒麟图腾!
嗡——
手机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血红色光芒!那光芒并不扩散,反而像有生命般瞬间收缩,凝聚成一道极其纤细、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红色光线,精准无比地射入了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一直被她当作普通旧饰品的墨玉戒指——墨麟!
嗡——!
戒指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冰冷而浩瀚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星河,瞬间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狂暴地涌入李莀鸳的大脑!
基因序列确认……李氏直系血脉……唯一继承人身份验证通过……
核心权限解锁……墨麟系统启动……
全球资产列表载入……核心成员名单载入……紧急联络通道激活……
警告:检测到主体精神波动剧烈……启动强制镇定……
无数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声音直接在李莀鸳的脑海深处炸响!庞大的数据流、复杂的指令、难以想象的财富清单、遍布全球的隐秘势力网络……如同宇宙大爆炸般的信息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海!剧烈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呃啊……她痛苦地蜷缩起来,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大理石台面边缘,指甲几乎崩裂。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恐怖的信息洪流彻底撕裂、吞噬时,一股奇异的、温润而强大的力量猛地从滚烫的墨麟戒中涌出,如同清冽的甘泉,瞬间流淌过她灼痛的四肢百骸和混乱不堪的精神世界。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翻腾欲呕的感觉也平息下来。
她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如同淬炼过的星辰,再无半分迷茫和脆弱!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掌控感,取代了所有的混乱和痛苦。
她缓缓地坐直身体,抬起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古朴的墨玉戒指墨麟,在昏暗的灯光下流转着幽深内敛的光泽,仿佛有生命在内部呼吸。它不再冰凉,而是带着一种与她血脉相连的、恒定的温润感。
心念微动。
嗡……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庞大、精密、散发着幽蓝光芒的虚拟界面。无数信息流如同星河般在其中有序运转。
墨麟系统,为您服务,小姐。一个绝对理性、毫无情绪波动的电子合成音在她意识中直接响起。
李莀鸳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最后一丝属于替身李莀鸳的软弱和彷徨,已被彻底焚毁。只剩下绝对的冰冷,和一种掌控生杀予夺的平静。
她用意念下达了第一个指令,声音在脑海中冰冷地回荡:检索目标:顾琛,顾氏集团。调取其所有核心商业机密、财务漏洞、非法交易证据。优先级:最高。
指令确认。目标锁定:顾琛,顾氏集团。检索开始……冰冷的电子音回应。
无数的数据流在虚拟界面中疯狂滚动,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类理解的极限。一份份标注着绝密的文件、一张张隐秘的转账记录、一段段被刻意删除的监控片段、一个个隐藏在层层架构下的空壳公司和非法关联交易……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黑暗深处强行挖掘出来,迅速归类、整理,最终汇聚成一个闪烁着刺目红光的加密文件包。
检索完成。核心商业机密(含未公开技术资料)共计117项;重大财务造假及偷税漏税证据链完整;涉及非法并购、内幕交易、商业贿赂关键证据共计23项,关联人物17人,含关键录音及影像证据;可利用致命漏洞3处。已整合打包,随时可调用。电子音毫无波澜地汇报,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莀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顾琛,你的帝国,你的骄傲,不过是一戳即破的纸老虎。你引以为豪的掌控力,在我面前,不堪一击。
她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看到了隔壁那间属于林薇薇的、早已布置一新的奢华客房。
目标:林薇薇。她的意念再次下达指令,声音里淬着寒冰,调取其所有公开及非公开黑料。重点:其名下工作室偷税漏税、抄袭侵权、买榜造假证据;其家族企业‘林氏建材’的债务危机及非法融资证据;其个人所有银行流水、大额不明收入来源;与顾琛相关的所有私下接触记录。
指令确认。目标锁定:林薇薇。检索开始……
虚拟界面再次高速运转。这一次,浮现出的画面和信息更加不堪入目:林薇薇工作室与税务部门私下交易的隐秘记录;多份被抄袭的原设计师手稿与邮件抗议;水军公司交易流水和买榜后台数据截图;林氏建材濒临断裂的资金链报告和几笔来路诡异的高利贷合同;林薇薇私人账户上数笔来自境外赌场的大额不明转账;甚至还有几张她与不同男人在隐秘场所的暧昧照片,时间点与她在国外疗养的时期高度重合……
检索完成。偷税漏税证据链完整;抄袭侵权铁证7项;买榜造假资金流水清晰;林氏建材非法融资及濒临破产报告完备;个人大额不明收入关联赌场洗钱;私生活混乱影像证据3组。与顾琛私下会面记录(含录音)12次。电子音冰冷地陈列着林薇薇光鲜外表下的满目疮痍。
李莀鸳眼底的冰寒更甚。白月光不过是一个从里到外都烂透了的赝品。你的骄傲,你的优越感,很快就会被你自己亲手制造的污秽彻底淹没。
最后,她的目光扫过脑海中那份庞大的核心成员名单。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锁定了她的视线——唐弈。职位:李氏财团全球首席风控执行官,家族影子护卫首领(代号:影麟),家主(李莀鸳)最高权限执行人。
一个念头闪过。
墨麟,接通唐弈。最高权限指令:启动‘归巢’程序。地点:海城,顾家别墅。时间:明早九点整。我要看到‘墨麟卫’。
指令确认。最高权限通讯请求发送至‘影麟’——唐弈……
几乎在她意念落下的瞬间,虚拟界面上代表唐弈通讯的图标骤然亮起,并瞬间接通!一个低沉、冷冽、带着金属质感却又蕴含着绝对服从和力量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没有一丝延迟:
影麟唐弈,聆听谕令!小姐,‘归巢’程序即刻启动!墨麟卫全员待命,九点整,准时抵达!请您务必保重!那声音里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通讯瞬间切断,干净利落。
李莀鸳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海城不眠的璀璨灯火,如同一条流淌的星河,倒映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那里面,不再有卑微的倒影,只有一片掌控星河的冰冷和即将到来的、毁灭的风暴。
顾琛,林薇薇,还有这栋埋葬了李莀鸳的华丽坟墓……
天,快亮了。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虚伪的明媚,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奢华的客厅分割成明暗两半。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宴会未散的浮华气息和淡淡的香氛。
顾琛穿着一身昂贵的丝绒睡袍,姿态慵懒地靠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刚煮好的蓝山咖啡。林薇薇则依偎在他身边,穿着一身崭新的真丝睡衣,正兴致勃勃地用平板电脑挑选着下午要搬过来的家具和摆设,时不时娇笑着征求顾琛的意见。
阿琛,你看这个梳妆台怎么样意大利手工定制的……放在我们主卧一定很配!林薇薇指着屏幕,声音甜腻。
嗯,你喜欢就好。顾琛抿了口咖啡,目光随意地扫过平板,语气带着宠溺的纵容。昨晚李莀鸳那点小小的异常早已被他抛诸脑后。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离开是她的本分,甚至可以说识相。他心情颇好,只等着张管家来汇报那个替身已经安静地滚蛋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平稳的脚步声从旋转楼梯上传来。
顾琛和林薇薇闻声抬头。
李莀鸳走了下来。
她身上穿的,依旧是昨天那件被红酒污损、洗过却依旧留下淡淡水渍痕迹的旧连衣裙,洗得有些发白。脚上是一双普通的帆布鞋。手里只提着一个很小的、看起来用了很多年的旧帆布包,瘪瘪的,似乎装不了多少东西。素面朝天,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苍白的额头。
她一步一步走下来,姿态平静得不可思议。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她像一个彻底清空了所有情感的程序,只余下冰冷的执行指令。
客厅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佣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偷偷抬眼觑着,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幸灾乐祸。看吧,果然像个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滚了。
林薇薇的嘴角立刻勾起一抹胜利者般刻薄的弧度,她放下平板,用一种打量垃圾般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李莀鸳和她那个寒酸的帆布包,故意提高了音量,声音尖利而刺耳:哟,莀鸳妹妹,这就走啦真是迫不及待呢!啧啧,看看你这身行头……知道的你是离开顾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逃难来的呢!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吗要不要我‘施舍’两件我准备扔掉的旧衣服给你啊毕竟做了三年顾太太,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出去,多丢阿琛的脸啊!
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毫不留情地捅向李莀鸳最不堪的处境。周围的佣人脸上也露出了讥诮的笑容,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顾琛皱了下眉,林薇薇的刻薄让他觉得有点掉价,但并未阻止。他放下咖啡杯,看着李莀鸳那副平静得过分的模样,心底那丝昨晚被强压下去的不适感又隐隐冒头。他习惯性地用高高在上的口吻,带着施舍般的冷漠说道:张管家会处理后续。该给你的‘报酬’,一分不会少。以后,管好你的嘴,安分守己地过日子。顾家的门,你这辈子都别再妄想踏进来。
他的语气笃定而轻蔑,仿佛在打发一个用完即弃的物件。
李莀鸳的脚步在客厅中央停了下来。距离他们不过几步之遥。她没有看林薇薇,也没有看那些幸灾乐祸的佣人。她的目光,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泉,平静无波地落在顾琛那张写满优越感和施舍的脸上。
面对林薇薇的羞辱和顾琛最后的轻蔑恩赐,她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只是那平静的眼底,幽深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
就在顾琛以为她会像过去三年一样,默默承受,或者卑微地祈求一点最后的体面时——
李莀鸳沾着淡淡污渍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勾起。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冰冷残酷的宣判被无声地刻下。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像冰凌碎裂般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平静,砸在死寂的客厅里:
顾总,好大的威风。
她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陈述,却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控诉都更让人心头发寒。
顾琛的眉头瞬间拧紧,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骤然放大。林薇薇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李莀鸳!你什么态度!阿琛已经够仁慈了,你还敢……
李莀鸳没有理会她。她的目光依旧锁着顾琛,平静地、一字一顿地继续道:
看在你‘收留’我三年的份上,友情提示一句。
她微微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板上:
现在,立刻,打开你的手机。
看看财经新闻的头版头条。
看看你的顾氏集团……现在,还剩下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顾琛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如同垂死挣扎的困兽,猛地爆发出尖锐刺耳、连绵不绝的警报铃声!那不是普通的来电铃声,而是他特意为集团核心系统遭遇毁灭性危机设定的、从未真正响起过的最高级别警报!
呜——呜——呜——
尖锐的电子蜂鸣声,如同丧钟,瞬间撕裂了顾家别墅清晨虚伪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