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风洞决战
凛冽的朔风裹挟着沙砾,抽打在冰冷的玄铁甲叶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响。天光被厚重的铅云挤压得所剩无几,只吝啬地泼下几缕惨白,勾勒出前方那片狰狞的黑色岩山轮廓。那里是狼妖的老巢,血风洞。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腥气,浓得化不开。裴昭抬手抹去溅在眉骨上的一点温热粘稠,指腹下是尚未完全冷却的狼妖血液。她身后,是死一般的沉寂,间或响起几声受伤士兵压抑的呻吟,以及刀剑从尸体上拔出的沉闷噗嗤声。满地狼藉,断肢残骸与染血的碎石混杂,铺满了狭窄的山道。就在刚才,她麾下这支久经沙场的玄甲精骑,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狠狠楔入了这妖气弥漫的洞窟,将盘踞此地多年的狼妖族群彻底绞碎。
战斗已然结束,残存的妖气被浓烈的血腥味死死压住,奄奄一息。裴昭紧抿着唇,冰封般的脸上不见半分胜利的波澜。她手中那把饮饱了妖血的断岳剑,剑锋犹自嗡鸣,垂下的剑尖处,一滴粘稠的暗红血珠颤巍巍地凝聚、拉长,最终无声地坠落,砸在脚下浸透血污的泥土里。
将军,副将陈胥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粗重喘息,在她身后响起,洞窟深处似乎还有活物,听声音…像是幼崽。
幼崽
裴昭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妖族之中,幼崽往往代表着未来潜藏的复仇者,是必须斩草除根的隐患。这是北境战场用无数边军性命换来的铁律。她握剑的手没有丝毫迟疑,冰寒的指令从齿缝间挤出:清理干净。
是!陈胥沉声应命,魁梧的身躯带着几名同样杀气腾腾的亲兵,提刀大步走向洞窟深处那片被杂乱枯草和破布掩盖的角落。那里确实传来微弱的、如同小兽垂死挣扎般的呜咽,断断续续,带着无法言喻的惊恐和绝望。
裴昭的目光漠然地扫过那片角落,正准备转身离开这片污秽之地。然而,就在陈胥手中那柄染血的长刀即将挑开最后一片厚厚枯草堆的瞬间——
一抹极其微弱的、几近被污血完全覆盖的温润光泽,猛地刺入她的眼底。
那光泽…熟悉得如同烙进骨髓的印记!
裴昭的心脏骤然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铁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她猛地抬手,厉声喝道:住手!
陈胥的刀尖硬生生停在半空,离那堆枯草不足半尺。所有士兵都愕然地望向他们的主帅,不明白这位向来杀伐决断、对妖族从不留情的女将军,为何会为一个妖物巢穴中的幼崽发出如此急切的命令。
裴昭没有解释。她大步上前,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陈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寒风。她甚至顾不得脚下的污秽,单膝跪地,伸出带着玄铁护腕的手,近乎粗暴地拨开那些散发着腥臭的枯草和破布碎片。
里面蜷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狼崽。灰白色的绒毛稀稀拉拉,沾满了泥污和干涸的血痂,瘦弱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阵风中消散。它惊恐地睁着湿漉漉的、如同浸透墨水的黑眼睛,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本能地将小小的身体拼命往更深的草堆里缩去。
然而,裴昭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它的颈间!
一条染成暗红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丝绦,粗糙地系在它细瘦的脖颈上。丝绦末端,悬着一块同样被血污和泥垢包裹的玉佩。玉佩的形状,在裴昭眼中却清晰得如同昨日新刻——一枚圆润的平安扣,边缘处有一道极其细微、却独一无二的磕碰旧痕。
裴昭的手,那只在尸山血海中握剑也未曾颤抖过的手,此刻却抑制不住地剧烈抖动起来。她猛地伸出手,不顾小狼崽惊恐的嘶叫和微弱的抓挠,一把扯下了那块玉佩!
触手冰凉,带着小兽微弱的体温。她用力在冰冷的玄铁护腕上反复擦拭,动作近乎癫狂。血污和泥垢被蹭掉,玉佩逐渐显露出它温润的底色,如同被时光和血液浸泡过的古玉。她冰凉的指尖死死抠住玉佩边缘,那熟悉的、细微的磕碰感硌着指腹。
然后,她的指腹触到了玉佩光滑的背面。那上面,用极其精巧的刀工,刻着一个深入玉髓、她曾无数次在无人时摩挲过的字——
昭。
裴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碾碎。凛冽的风声、士兵们粗重的呼吸、远处伤员的呻吟…所有的声音都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指腹下那个冰冷的昭字,以及玉佩边缘那道细微的旧痕,如同最残酷的烙印,狠狠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七年前那个风雪肆虐的寒夜,骤然撕裂尘封的记忆,带着刺骨的寒意汹涌扑来。
2
风雪夜书生
那年的雪,下得仿佛要吞噬整个北境。
十八岁的裴昭,尚未成为令妖族闻风丧胆的玄甲修罗,只是一个初入军营、满怀热血却被现实狠狠敲打的新兵。一次执行外围巡逻的简单任务,却因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和狡猾的小股狼妖偷袭,让她与队伍彻底失散。左肩被狼爪撕裂的伤口深可见骨,刺骨的严寒和失血带来的麻木几乎要夺去她的意识。她拄着断了一截的长枪,在没膝的深雪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耗尽力气,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挣扎。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无声无息地冻僵、被大雪彻底掩埋时,前方风雪弥漫的混沌中,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摇曳的火光。
那火光像溺水者眼中唯一的稻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左腿,踉跄着撞向那扇被厚重兽皮帘子遮挡的木门。门应声而开,温暖的、带着柴火特有烟火气的暖流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身体,她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向前栽倒。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冰冷并未到来。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倾倒的身体。那是一个年轻的书生,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棉袍,身形清瘦,面容在屋内昏黄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澄澈得如同被雪水洗过的晴空,清晰地映出她狼狈不堪的身影,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与关切。
姑娘姑娘!他的声音温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却奇异地穿透了她耳中的嗡鸣。
她只来得及含糊地吐出军…营…两个字,眼前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肩伤口处传来的、被仔细处理过的清凉感,以及周身被温暖包裹的舒适。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厚实兽皮的简陋木榻上,身上盖着带着皂角清香的、略显单薄却干净的旧棉被。
那个书生背对着她,正凑在屋内唯一的土灶前,小心翼翼地看着瓦罐里熬煮的东西。跳跃的火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鬓角被汗水濡湿,几缕发丝贴在颊边。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苦涩的药味,还有一丝…米粥的清香。
她轻微的动作惊动了他。他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温和笑意:姑娘醒了太好了。他快步走过来,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熬得浓稠的药汁,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我叫玄夜,是个…落第的穷书生,暂住在这猎户废弃的木屋里避风雪。他一边解释,一边将药碗轻轻放在榻边的木墩上,动作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斯文,姑娘伤得很重,又冻得不轻。这药是驱寒化瘀的,山里采的土方子,有些难喝,但对症。
他的目光坦荡清澈,没有丝毫邪念。裴昭挣扎着想坐起来道谢,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玄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连忙伸手虚扶了一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薄茧,触碰到她手臂时,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那温度,和他此刻眼中纯粹的担忧一样,在这个冰冷的雪夜里,显得格外珍贵。
多谢…玄公子。裴昭的声音嘶哑干涩,艰难地道谢。
接下来的几日,成了裴昭记忆中一段被暖光笼罩的奇异时光。玄夜话不多,却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周到。他每日细心地为她换药——用的是一种他珍藏的、据说极难配制的金疮药粉,效果出奇的好,伤口愈合的速度肉眼可见。他将仅有的口粮熬成稠粥,总是先紧着她吃。夜里寒风透过木屋的缝隙钻进来,他便默默地将自己那床更薄的被子也加盖在她身上,自己则裹着破旧的棉袍,蜷缩在灶膛边添柴取暖。
裴昭靠在榻上,看着他清瘦的身影在灶火前忙碌,听着屋外永无止境的风雪呼啸,心底某个被军营铁血磨砺得坚硬冰冷的角落,悄然裂开了一丝缝隙。她注意到,玄夜偶尔会望着窗外的风雪出神,眼神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是沉淀了太多东西的深潭。她也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僵硬,尤其是左腿,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一次换药时,她忍不住问:玄公子腿脚不便
玄夜为她包扎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旧疾罢了,不碍事。倒是姑娘的伤,万万不能落下病根。他巧妙地岔开了话题,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深究的疏离。
裴昭便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北境。她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份恩情。
雪终于停了。裴昭的伤势也已稳定,她必须归队。临行前,玄夜一直将她送到能远远望见军营辕门的地方。寒风依旧刺骨,卷起地上的雪沫。
裴昭停下脚步,从贴身的里衣内袋里,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样东西,递到玄夜面前——正是那块圆润的平安扣玉佩。玉质温润,在雪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玄公子救命之恩,裴昭没齿难忘。她的声音在寒风中异常清晰,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此物虽不值钱,却是我家传之物,随我多年。赠予公子,权作信物。他日公子若有难处,无论天涯海角,裴昭定当竭力相助!她顿了顿,眼神锐利而坚定,一字一句道:此恩此诺,裴昭以命相护!
玄夜看着递到面前的玉佩,澄澈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立刻去接,反而抬眼,深深地凝视着裴昭。那目光复杂得让她心头发紧,里面有感激,有她看不懂的沉重,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但最终,所有情绪都被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所取代。
他伸出微凉的手指,极其郑重地接过了那块带着裴昭体温的玉佩。指尖无意中擦过她的掌心,留下一抹冰凉的触感。
裴将军言重了。他握紧玉佩,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立誓,每一个字都敲在裴昭的心上,此玉,玄夜必以命相守。此诺,玄夜…亦以命相护。他重复了裴昭的誓言,语气却更加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
他微微躬身行礼,再抬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初见时的温和:将军保重,前路…珍重。
裴昭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最后回望一眼。风雪又渐起,玄夜清瘦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茫茫雪原之上,青色的棉袍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被这片无情的白色吞噬。他握着玉佩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身影,连同那句沉甸甸的以命相护的誓言,在裴昭策马奔向军营的途中,在她日后无数个枕戈待旦的寒夜里,成为心底一道挥之不去的暖痕,也是她在这残酷北境,始终未曾彻底冰封的证明。
3
蚀骨箭之灾
将军将军!陈胥带着惊疑的呼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猛地将裴昭从那个风雪弥漫的寒夜拽回眼前这血污遍地的修罗场。
她浑身一颤,攥着玉佩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泛白,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头那撕裂般的荒谬与惊怒!玉佩冰冷坚硬的触感死死烙在掌心,那个昭字仿佛带着灼热的针,一下下刺着她。
玄夜…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污秽的狼妖巢穴系在一只卑贱的狼妖幼崽脖子上!
一股被愚弄、被亵渎的滔天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烧得她双目赤红。她猛地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狠狠刺向洞窟深处那片黑暗,仿佛要将那藏匿其中的真相剜出来!
搜!给我一寸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这里面的东西给我揪出来!裴昭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尖利,在空旷血腥的洞窟中激荡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士兵们从未见过主帅如此失态,那森寒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陈胥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带人如狼似虎地扑向更深、更暗的角落。火把的光线在嶙峋的怪石间跳跃晃动,将士兵们狰狞的影子投射在洞壁上,如同狂舞的鬼魅。
将军!这里!一个士兵的惊呼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从一堆巨大的、仿佛被某种巨力撞塌的乱石堆后传来。
裴昭的身影如一道离弦的黑色利箭,瞬间掠过布满尸骸的地面,冲了过去。
乱石堆的阴影里,蜷伏着一个巨大的身影。那是一只体型远超寻常狼妖的巨狼,通体覆盖着罕见的银白色长毛,此刻却早已被自己伤口涌出的暗红血浆浸透、粘结,失去了所有光泽。它身下的地面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泥泞。数道深可见骨的巨大创伤横贯在它的腰腹和四肢,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茬。最致命的一处,在它宽阔的胸膛上,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正随着它微弱到几乎停滞的呼吸,缓缓地、绝望地向外渗着浓稠的血沫。
它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巨大的头颅无力地耷拉在前爪上,只有胸腔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它还残留着一口气。然而,当裴昭那裹挟着滔天杀意的脚步声逼近时,那巨大的狼躯竟猛地、极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在裴昭冰冷得足以冻结血液的目光注视下,在周围士兵们一片倒抽冷气的惊骇声中,那濒死的巨狼身上,开始弥漫出一层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银白光晕。
光晕如水波般流淌、收缩、变幻。
狰狞的狼首轮廓在光影中模糊、褪去。粗壮如柱的四肢在扭曲中抽离、重塑。覆盖全身的银白长毛如同退潮般消失不见。
光影散去。
一个浑身浴血、几乎不成人形的男子,取代了巨狼的位置,蜷缩在冰冷的石堆下。他身上仅存的几缕破碎布片,被血浸得看不出颜色,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怖的撕裂伤和贯穿伤。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张被血污和冷汗覆盖的脸,望向裴昭。
那张脸…纵然被痛苦扭曲,被血污遮掩,那眉眼的轮廓,那挺直的鼻梁,那曾经温润如今却只剩下无边疲惫与灰败的唇形…
裴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几乎握不住手中的断岳!
是他!
真的是他!
七年前风雪木屋中的温润书生——玄夜!
咳…咳咳…玄夜剧烈地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动全身伤口,涌出更多的血沫。他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抬起一只伤痕累累、沾满血污的手,颤抖着,指向裴昭死死攥在手中的那块玉佩。他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破碎不堪,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断断续续地挤出来:
裴…将军…以命…相护的…诺言…我…从未敢…忘…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裴昭的心上!那熟悉的音色,那刻骨的誓言,与记忆中雪原上那个郑重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却又被眼前这血污狼藉的妖物之躯彻底玷污!
荒谬!恶心!滔天的背叛感瞬间吞噬了裴昭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
妖孽!裴昭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雌兽般的厉啸,胸中翻腾的怒火和尖锐的刺痛让她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剩下摧毁眼前这亵渎了她珍贵记忆的存在的疯狂念头!她猛地踏前一步,手中的断岳剑发出一声凄厉的嗡鸣,剑身反射着洞顶透下的惨淡天光,带着无匹的决绝与冰冷的杀意,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寒芒,狠狠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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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利刃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在死寂的洞窟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冰冷的剑锋,精准而残酷地刺入了玄夜剧烈起伏的胸膛,穿透了他那颗在裴昭眼中早已被妖血污染的心脏位置!
玄夜的身体猛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随即颓然松垮下去。他抬起的、指向玉佩的手无力地垂落,砸在冰冷的血污里。那双曾经澄澈如晴空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裴昭无法理解的、更深沉的绝望彻底淹没。他的目光死死锁在裴昭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涌出一大口滚烫的、带着破碎内脏碎块的鲜血。
他眼中的光,如同燃尽的烛火,在裴昭冰冷的注视下,一点点、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和死寂。
裴昭猛地抽回长剑。滚烫的妖血顺着冰冷的剑锋淋漓淌下,滴落在她玄色的战靴上,迅速被吸干,留下更深的暗色印记。她看也不看地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寒意。
将军…陈胥的声音带着惊疑不定,看着裴昭惨白的侧脸。
把尸体拖出去,连同那些幼崽,一起烧了!烧干净!裴昭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不容置疑。她攥紧手中那块染血的玉佩,仿佛要把它连同那段被玷污的记忆一起捏碎。她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洞外走去,玄铁重甲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决绝的背影没有一丝迟疑。
身后,士兵们沉默地执行着命令。火焰燃烧枯枝和尸骸的噼啪声很快响起,浓烟混杂着皮肉焦糊的恶臭,冲天而起,彻底淹没了洞窟深处那最后一点残存的气息。
凛渊关的城墙在暮色中沉默伫立,如同一条蛰伏的玄铁巨龙。城头裴字帅旗在渐起的夜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肃杀的威严。然而,帅府书房内的气氛,却比北境的朔风更加凛冽。
裴昭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身上沉重的玄甲未卸,沾染的血污已经干涸成深褐色的斑块,散发出浓重的铁锈与死亡混合的气息。她面前,摊开着一本墨迹尚新的《凛渊关守备日志》。可她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而是死死地钉在书案一角——那块用雪白丝帕反复擦拭过、却仿佛永远洗不掉血腥与妖气的平安扣玉佩。
烛火在她冰冷的玄铁护肩上跳跃,映得她半边脸孔如同石刻,另一半则沉在浓重的阴影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边缘那道细微的磕碰旧痕,每一次触碰,都像有冰冷的针扎进指尖,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蔓延全身。
以命相护的诺言…玄夜那破碎嘶哑、带着无尽绝望的声音,如同诅咒的魔音,一遍遍在她死寂的脑海中回响,与七年前雪原上那温润郑重的声音反复重叠、撕裂。
妖孽!裴昭猛地攥紧玉佩,冰凉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仿佛唯有这痛楚才能压下心口那翻江倒海的恶心和尖锐的刺痛。她强迫自己将目光移向摊开的日志,试图用冰冷的军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鬼影。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进。裴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亲兵队长李锐推门而入,脸色带着一丝异样的凝重。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普通边军号衣、却满脸忐忑不安的年轻士兵。
将军,李锐抱拳行礼,声音低沉,巡城营的赵小六,说有要事禀报,关于…昨夜之事。
裴昭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个叫赵小六的士兵。后者接触到她的视线,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喉结滚动,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讲。裴昭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是…是,将军!赵小六慌忙单膝跪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禀将军,昨夜…昨夜小的轮值守西段城墙垛口。大概…大概是寅时初(凌晨3点),最冷最困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了一下裴昭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才继续道:小的…小的迷迷糊糊,好像看见…看见一道影子,快得跟鬼似的,嗖一下就上了城墙,就落在小的旁边不远!吓得小的魂都飞了,差点喊出来!
影子裴昭的眉峰微微蹙起,指间摩挲玉佩的动作停了下来。
是…是!赵小六用力点头,眼中还残留着当时的惊恐,那影子…好像…好像还朝小的这边看了一眼!小的当时吓傻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然后…然后那影子就蹿到城墙根儿那边去了,就是…就是王老五他们几个伤兵靠着歇息的地方…
接着说。裴昭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眼底深处,一丝极细微的波澜掠过。
小的…小的当时腿都软了,以为是狼妖的鬼魂回来索命了,动都不敢动,死死趴在垛口后面,大气不敢出。赵小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后怕,就…就看见那影子在王老五他们几个身边停了一下,好像…好像弯了下腰,然后…然后手里好像有光…很淡很淡的银白色的光,闪了一下,就没了!接着那影子就…就像它来的时候一样,嗖一下,又不见了!快得…快得小的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冻出幻觉了…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裴昭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玉佩冰冷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银白色的光王老五…她记得这个名字,昨夜血风洞之战,王老五是先锋营的营长,被一只垂死挣扎的狼妖临死反扑,在腰腹留下了一道极深的撕裂伤,军医都说凶险,能不能熬过今晚都难说。
王老五他们几个,现在如何裴昭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回将军!李锐立刻接口,语气带着明显的惊异,奇了!军医刚才去查看,说王老五的高热退了,伤口…伤口看着虽然还是吓人,但那股子要命的黑气没了!人也清醒了,还能喝下半碗米汤!另外几个重伤的兄弟,情况也都莫名其妙地好转了不少!军医都说是老天爷开眼…
李锐后面的话,裴昭已经听不清了。
一道冰冷刺骨的电流,瞬间从她的尾椎骨窜上头顶!赵小六惊恐的描述,重伤士兵离奇的好转…还有那银白色的光!这绝非巧合!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上她的心脏——昨夜被自己亲手刺穿心脏、焚尸灭迹的那个妖孽,难道…没有死难道他拖着那副残破的身躯,在濒死之际,还潜回了凛渊关,用他那妖邪的力量,去救治守城的士兵!
够了!裴昭猛地出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霍然起身,玄铁甲叶碰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惊心。
妖言惑众!她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向跪在地上的赵小六,也扫过一脸错愕的李锐,再敢妄言动摇军心,军法处置!滚出去!
赵小六吓得面无人色,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李锐也脸色发白,不敢再多言,抱拳行礼后匆匆退出,关上了沉重的书房门。
书房内重新陷入死寂,只剩下烛火不安地跳动。裴昭站在原地,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而压抑的阴影。她死死攥着那块玉佩,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掌心被玉佩边缘的棱角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头那翻涌的惊涛骇浪带来的窒息感。
不可能!他明明死了!被她亲手刺穿心脏!尸体也被焚毁!那银白色的光…那离奇的好转…难道…是别的妖物还是…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就在这时,书房靠墙摆放的一个沉重紫檀木书架侧面,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被烛火跳动声掩盖的摩擦声,极其轻微地响起。
裴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捕捉到了猎物的气息,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甚至没有回头,左手闪电般探向书案上的一支蘸饱了浓墨的硬毫笔,手腕猛地一抖!
咻!
那支普通的毛笔,在她灌注了内劲的腕力下,化作一道凌厉的乌光,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书架侧后方那片浓重的阴影!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利物刺入朽木的闷响传来。
紧接着,那片阴影里,响起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带着剧痛的闷哼!
一道瘦削得几乎脱了形的人影,踉跄着从书架后的死角里被那支笔的力道硬生生逼了出来!他显然没料到裴昭的反应如此迅疾狠辣,仓促间只来得及用手臂格挡了一下。那支硬毫笔深深扎进了他左臂的皮肉里,墨汁混合着鲜血迅速洇开,在他那身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极不合身的破烂边军号衣上染开一片污浊的墨色与暗红。
他踉跄着站定,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全身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那张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惨白如金纸,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滑落,浸湿了凌乱粘在颊边的几缕黑发。正是玄夜!
他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且潜入了戒备森严的帅府书房!
裴昭猛地转过身,冰冷的眼眸如同万载寒冰,瞬间锁定了眼前这个气息奄奄、却又诡异地出现在此地的妖物。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汹涌的愤怒,如同熔岩般在她胸中炸开!他竟然没死!他竟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用这种鬼祟的方式!
妖孽!你果然未死!裴昭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凛冽的杀意。她反手,一把拔出了斜靠在书案旁的断岳长剑!冰冷的剑锋在烛火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直指玄夜心口!
玄夜的身体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微微佝偻着,他抬起那双深陷的、此刻却异常清亮的眼眸,毫无畏惧地迎向裴昭那几乎要将他凌迟的目光。他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惯有的温和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扭曲变形,只余下无尽的苦涩和疲惫。
裴将军…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国师…他艰难地说着,目光飞快地扫过书案上摊开的守备日志,又极其隐晦地瞥了一眼裴昭身后墙上悬挂的北境舆图某处,随即重新聚焦在她杀气腾腾的脸上,眼神深处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迫,他…快来了…猎妖司…目标…是你…
住口!裴昭厉声打断,心中那荒谬的猜测和眼前这妖物挑拨离间的言语混杂在一起,让她怒火中烧,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构陷国师你以为我会信一个卑劣妖物的鬼话!她握剑的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剑尖距离玄夜的咽喉只有寸许!
玄夜看着那近在咫尺、随时可以取他性命的冰冷剑锋,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似乎也随着裴昭决绝的话语而彻底熄灭。那里面翻涌的,不再是痛苦或恐惧,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和…死寂般的绝望。他不再试图解释,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动作牵扯到手臂上那支深陷的毛笔,更多的血涌了出来,滴落在地板上。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接受了命运,等待着那致命的一剑落下。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杀机一触即发的死寂瞬间——
呜——呜——呜——
凄厉刺耳、如同鬼哭般的号角声,陡然划破了凛渊关死寂的夜空!那声音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尖锐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一声紧过一声,疯狂地撞击着厚重的城墙,也狠狠撞进了帅府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城防遇袭的最高警报!而且是来自关内方向!
裴昭握着剑的手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在同一刹那!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雷、却又带着地动山摇般恐怖威势的巨响,从凛渊关南面——关内腹地的方向,滚滚传来!脚下的青砖地面都在随之微微震颤!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副将陈胥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魅,头盔都跑歪了,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而彻底变了调:
报——将军!不…不好了!国师…国师大人亲率猎妖司铁卫…已到城下!他们…他们用破城法器…轰…轰开了南城门!口口声声说…说将军您…勾结妖族…背叛朝廷!要…要擒您问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裴昭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冰冷的血液似乎在瞬间逆流冲上头顶!她握着断岳剑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爆响,剑身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越过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的陈胥,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墙壁,望向那传来恐怖巨响和刺耳警报的南方。
勾结妖族…背叛朝廷…擒拿问罪…
国师…猎妖司…破城法器…
玄夜那嘶哑绝望的小心国师…他快来了…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响!
一股冰寒彻骨的悚然,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愤怒和猜疑,让她如坠冰窟!
而就在她心神剧震的这电光火石之间,书房内那股浓烈的血腥气骤然加剧!
噗——!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无法完全堵住的喷血声,猛地在她身侧响起!
裴昭猛地转回视线!
只见被她剑锋所指、闭目待死的玄夜,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剧烈地佝偻下去!一大口粘稠得发黑、仿佛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涌而出,溅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嗤嗤声响,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暗红!
他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透明的金纸,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栽倒!
玄夜!一声惊骇的呼喊,不受控制地冲破了裴昭紧咬的牙关!那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和…恐惧!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快过了意识!握剑的手猛地一松,断岳长剑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她一个箭步上前,在玄夜的身体即将重重砸在地板上的瞬间,伸出双臂,一把揽住了他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身体!
好轻!轻得像一片随时会消散的羽毛!
那触手的冰冷和瘦骨嶙峋的触感,让裴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他身上的破烂号衣被血浸透,湿冷粘腻。她清晰地感觉到,他单薄的胸膛在她臂弯里微弱而艰难地起伏着,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和从喉间溢出的、破碎的血沫。
玄夜!你…裴昭的声音带着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想探查他的伤势,手指却僵在半空,不敢触碰他满身的狼藉。
玄夜似乎被这一口逆血彻底冲垮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意识陷入了半昏迷的混沌。他的头无力地歪在裴昭的臂弯里,沾满冷汗和血污的额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气音:
走…快…走…猎妖…司…有…蚀骨…箭…专克…妖…也…伤…人…走…
蚀骨箭专克妖族…也伤人!
裴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猎妖司的凶名她早有耳闻,其搜罗的种种歹毒法器,专为对付大妖而设,威力极其恐怖!国师竟然将此物都用上了他这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惊天动地的巨响!这一次,距离帅府更近了!伴随着巨响的,是无数士兵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兵刃撞击的刺耳声浪,以及一个阴冷、苍老,却如同魔音贯耳般响彻整个凛渊关上空的声音:
裴昭!勾结妖孽,残害同袍,证据确凿!速速束手就擒!否则,尔等皆以叛逆论处,格杀勿论!
是国师!那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一个听到它的人的神经!
将军!顶不住了!猎妖司的铁卫…太…太厉害了!还有那些会爆炸的法器!一个浑身浴血、头盔都掉了的校尉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脸上满是血污和绝望,南门…南门彻底破了!他们…他们冲进来了!直奔帅府!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玄夜在裴昭臂弯里痛苦而微弱的喘息声,如同风中残烛。
陈胥挣扎着爬起来,拔出腰刀,嘶声吼道:将军!末将带人断后!您快…
闭嘴!裴昭猛地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冰封般的冷静。她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混杂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刺入肺腑,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瞬间清明!
国师破城,猎妖司铁卫…目标直指帅府!玄夜重伤濒死…蚀骨箭…
她低头,看向臂弯里气息奄奄的玄夜。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惨白如纸,眉头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紧紧锁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微微颤抖。
七年前雪原上那个郑重接过玉佩、说出以命相护的清瘦身影;昨夜血风洞中那濒死绝望的眼神;还有刚才…他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提醒她小心国师、蚀骨箭…
一股尖锐的刺痛,狠狠攫住了裴昭的心脏!比任何刀剑加身都要痛楚!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迷茫、愤怒、猜疑尽数褪去,只剩下战场统帅在绝境中淬炼出的冰冷锋芒和破釜沉舟的决绝!
陈胥!
末将在!
传令!裴昭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帅府所有亲卫,立刻放弃府内防御!全员收缩至后院角楼!依托地利,死守待援!放出所有信鸽,向最近的定北、朔风两营求援!告诉他们,国师谋逆,袭杀边将,凛渊危殆!
是!陈胥精神一振,嘶声应命,转身狂奔而去。
裴昭的目光再次落回臂弯中昏迷的玄夜身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最深沉的寒潭。她不再犹豫,猛地弯腰,双臂用力,将这个冰冷、轻飘、却仿佛承载着如山重负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打横抱了起来!
玄夜的身体在她怀中微微一颤,似乎被这动作牵动了伤口,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却依旧没有醒来。
裴昭抱着他,大步流星地冲出书房。走廊外,帅府内已经乱成一团,亲卫们正按照命令急速向后院撤退,喊杀声和法器爆炸的轰鸣声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死亡气息。
李锐!裴昭厉喝。
属下在!亲兵队长立刻上前。
带一队人,跟我上北城墙!裴昭的声音在混乱的噪音中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角楼是死地,北墙…才是活路!那里,有我们最后的机会!她的目光,越过纷乱的庭院,投向帅府后方那高耸的、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巨兽脊背的凛渊关北城墙。
那里,是抵御北狄妖族的最后屏障,城墙最厚,防御最强。更重要的是,那里…远离被攻破的南门!
李锐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被绝对的服从取代:遵命!
裴昭不再言语,抱着玄夜,如同抱着这混乱战场上唯一需要守护的珍宝,在亲卫的簇拥下,逆着溃退的人流,向着火光冲天、喊杀震天的反方向——那看似绝路、却暗藏唯一生机的北城墙,决然冲去!
凛渊关的北城墙,此刻已成为沸腾血海中的孤岛。
脚下的青砖在持续不断的、来自关内的猛烈轰击中剧烈颤抖,每一次震动都带来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这雄关巨壁随时会分崩离析。浓烟翻滚,刺鼻的硝烟味、皮肉焦糊的恶臭、还有那无处不在的浓重血腥气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口,令人窒息。
城垛后方,临时用沙袋和倒塌的守城弩残骸垒起的掩体后,仅存的几十名玄甲亲卫如同浴血的礁石,死死扼守着这段最后的阵地。他们的铠甲早已遍布刀痕箭孔,血污和烟尘模糊了面容,唯有一双双眼睛,在弥漫的烟尘中闪烁着困兽般的决绝凶光。箭矢破空的尖啸、兵刃猛烈撞击的刺耳爆鸣、垂死者的惨嚎、还有那阴魂不散的诛杀叛逆裴昭的呐喊,如同永无休止的死亡交响,疯狂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裴昭半跪在掩体后,玄夜冰冷轻飘的身体被她紧紧护在身侧。她手中的断岳剑早已卷刃崩口,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泼洒的妖异血光——那是猎妖司铁卫被斩开的伤口中喷溅出的、掺杂着诡异符文的暗色血液。她的左臂护甲上,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狰狞地翻卷着皮肉,每一次动作都带来钻心的剧痛,鲜血顺着臂甲蜿蜒流下,浸湿了玄夜身上那件临时裹上的破烂皮裘。
玄夜依旧昏迷着,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他那张惨白如纸的脸贴在冰冷的城砖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睑,一动不动。裴昭甚至不敢低头多看他一眼,生怕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会在自己目光触及的瞬间彻底熄灭。
将军!小心!李锐嘶哑的吼声如同惊雷炸响!
裴昭几乎是凭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将玄夜的身体向自己身后死角一推,同时腰身发力,拧身旋斩!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
一柄缠绕着阴森黑气、刃口闪烁着幽蓝符文的沉重斩妖刀,狠狠劈在了断岳的剑脊之上!沛然巨力如同山洪暴发,沿着剑身狠狠撞入裴昭的手臂!
噗!
裴昭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再也压不住,猛地喷了出来!身体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后踉跄,后背重重砸在冰冷的城垛上!左臂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狂涌!
持刀的是一个全身包裹在漆黑重甲中的猎妖司百夫长,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睛。他显然没料到裴昭在重伤之下还能硬接他这蓄势一击,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更浓烈的杀意!他手腕一翻,沉重的斩妖刀带起凄厉的破空声,再次朝着裴昭的头颅力劈而下!刀锋上的幽蓝符文光芒大盛,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完了!裴昭瞳孔收缩,体内翻腾的气血让她手臂酸麻,眼看那致命的刀锋就要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裴昭身后,那个一直被她护在死角里、气息奄奄如同死去的身体,猛地爆发出一种超越极限的力量!
吼——!
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远古洪荒般凶戾气息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原本蜷缩在地的玄夜,不知何时竟已挣扎着单膝跪起!他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超负荷地痉挛、绷紧!那双紧闭的眼眸豁然睁开!
不再是人类的瞳孔!
那是一双彻底被暴戾、疯狂和毁灭占据的兽瞳!如同熔化的黄金,流淌着炽烈到近乎燃烧的金色烈焰!竖立的瞳孔收缩成一道冰冷的缝隙,死死锁定那挥刀斩向裴昭的猎妖司百夫长!
一股磅礴、凶戾、充满原始野性力量的恐怖妖气,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以玄夜为中心,狂暴地席卷开来!周围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力场!
那百夫长志在必得的一刀,竟被这股骤然爆发的恐怖妖气硬生生阻滞在半空!刀锋上闪烁的幽蓝符文如同风中残烛,剧烈地明灭不定!
玄夜动了!
他沾满血污的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张开!那只手,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皮肤瞬间被底下疯狂生长的银白色硬毛撕裂、撑破!骨骼在令人牙酸的噼啪爆响中急剧变形、拉长!尖锐如匕首般的利爪撕裂指尖的皮肉,带着淋漓的鲜血,以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狠狠抓向那柄被妖气阻滞的斩妖刀!
锵——!
刺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扭曲声!
那柄由特殊陨铁打造、加持了符咒的沉重斩妖刀,在玄夜那只半狼化的巨爪之下,竟如同脆弱的枯枝,被硬生生从中捏碎、扭断!
碎裂的刀锋激射!
噗噗噗!
数片锋利的断刃,带着巨大的动能,瞬间穿透了那名百夫长厚重的胸甲!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突然出现的几个血洞,眼中还残留着惊骇和茫然,魁梧的身躯便轰然向后栽倒!
一击!仅仅一击!
但玄夜付出的代价,惨烈到让裴昭的心脏都为之停跳!
他那只强行狼化、捏碎斩妖刀的右臂,从肩胛处开始,皮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寸寸撕裂!肌肉纤维一根根绷断!骨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碎裂声!大股大股粘稠的、色泽黯淡的妖血,如同喷泉般从那些恐怖的撕裂伤口中狂涌而出!
呃啊——!
玄夜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量,那短暂爆发的凶戾金光瞬间从他眼中褪去,重新被无尽的痛苦和灰败占据。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惨嚎,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再次重重地向后栽倒!
玄夜!裴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在他后脑即将撞上冰冷城砖的瞬间,用自己的身体垫在了下面!
砰!
沉重的撞击让她眼前一黑,胸口气血翻涌。但她死死抱住玄夜那具如同破碎瓷器般、不断涌出妖血的身体,双手颤抖着去捂他右臂肩胛处那几道深可见骨、甚至能看到惨白骨茬的恐怖撕裂伤!
血!滚烫的妖血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地从她指缝间涌出!怎么也捂不住!那伤口边缘的皮肉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泽,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内部彻底摧毁!
撑住!玄夜!你给我撑住!裴昭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破碎的哭腔,她手忙脚乱地去撕扯自己里衣还算干净的布条,试图为他包扎,可那伤口太深、太大,涌出的血瞬间就将布条浸透!
玄夜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涣散的、重新变回墨色的瞳孔艰难地转动着,似乎想聚焦在裴昭那张沾满血污、写满惊惶的脸上。
昭…昭…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唤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咕噜声,走…别…管我…蚀骨…箭…要…来了…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剜在裴昭的心上!蚀骨箭!又是蚀骨箭!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尖锐、仿佛能直接刺穿灵魂的嗡鸣声,陡然从混乱战场的后方——国师所在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屏障、直抵骨髓深处的阴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随着这嗡鸣声,狠狠扎进了每个人的脑髓深处!
裴昭猛地抬头!
只见战场后方,那片被猎妖司重甲铁卫严密拱卫的高坡上,一身暗紫色繁复法袍的国师,如同矗立在尸山血海上的魔神。他枯瘦的双手高高托举着一具造型狰狞、通体由惨白骨材打造的巨大弩机!弩机之上,一支长度远超寻常箭矢、箭杆漆黑如墨、箭镞却闪烁着妖异猩红光芒的骨箭,正被数名猎妖司修士合力拉开!那令人灵魂颤栗的嗡鸣声,正是从这支骨箭上散发出来的!
箭镞上那点猩红的光芒,如同地狱恶魔睁开的独眼,牢牢地、精准地锁定了北城墙掩体后,裴昭和她怀中抱着玄夜的位置!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死亡危机,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裴昭的全身!她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缩成了针尖!
蚀骨箭!
目标锁定!放!国师那如同寒冰摩擦般阴冷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嗡——!
那支散发着不祥猩红光芒的蚀骨箭,离弦!
没有惊天动地的破空声,它仿佛一道撕裂空间的暗红色闪电!速度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所过之处,空气如同水波般被无声地切开,留下一道扭曲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真空轨迹!直射裴昭!
这一箭,避无可避!挡无可挡!蕴含的毁灭力量,足以将她和玄夜,连同他们身后的城垛,一起化为齑粉!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固。
裴昭的视野中,整个世界都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那道撕裂长空、带着灭绝一切生机的猩红流光,在她的瞳孔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扼住了她的咽喉,冻结了她的血液。她甚至能感觉到怀中玄夜那微弱气息的骤然停滞,仿佛他也预见了这注定的终局。
不——!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嘶吼,并非来自裴昭,而是她身侧目睹这一切的李锐。这个忠诚的亲兵队长,目眦欲裂,如同扑火的飞蛾,竟本能地想要用身体去阻挡那道灭世的红光!
然而,太迟了!蚀骨箭的速度,超越了凡俗的极限!
就在那点猩红即将吞噬裴昭的瞬间——
她怀中那具冰冷、破碎、仿佛早已失去所有生机的身体,骤然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决绝的力量!
嗷呜——!!!
一声震动苍穹、撕裂灵魂的悲怆狼嚎,带着无尽的不甘、刻骨的眷恋和超越生死的守护意志,如同最后的绝唱,响彻整个凛渊关!
玄夜的身体,在裴昭的臂弯里猛地向上弹起!不是挣扎,而是用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妖力、所有生命本源,完成的最后一次、也是最为彻底的一次妖化!
银白色的长毛如同月光般瞬间覆盖了他残破的身躯,又在下一刻被狂涌而出的妖血染成凄厉的暗红!他的身躯急剧膨胀、拉伸,骨骼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爆响!一只远比在血风洞中更加庞大、更加神骏、却也因为濒死而显得无比悲壮的银白色巨狼,如同从神话中走出的守护神兽,用他那宽阔如山岳般的脊背,将裴昭整个人死死地、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下!
他那巨大的狼首,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眷恋,在完成守护姿态的最后一刹那,轻轻蹭过裴昭满是血污和泪痕的脸颊。
这个动作…这个带着湿漉漉鼻尖触感的、笨拙又温柔的蹭动…
七年前,那个风雪肆虐的寒夜记忆,如同被这道猩红的死亡之光彻底照亮!
篝火旁,她将一小块烤得焦香的兔肉,递给那只被她从捕兽夹中救下、后腿还裹着布条的小狼崽。小狼崽湿漉漉的黑眼睛怯怯地望着她,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用它那带着冰凉湿意的鼻尖,轻轻地、充满依赖地蹭了蹭她同样冰冷的手指…
原来是他!
原来一直都是他!
从七年前雪夜木屋里的书生,到今日为她挡下灭世一箭的巨狼…那个接过玉佩、说出以命相护的,从来都是他!那只被她无意救下、放归山林的小狼,用他自己的方式,跨越了漫长的时光和人妖的鸿沟,笨拙而固执地履行着那个沉重的诺言!
轰——!!!
毁天灭地的爆炸声,淹没了裴昭灵魂深处那声迟来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蚀骨箭,狠狠撞在了玄夜那用生命铸就的守护之躯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冲击波扩散。
只有一道刺目的猩红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以撞击点为中心,一个扭曲的、仿佛能湮灭所有物质的猩红光球骤然膨胀开来!光球所触及的一切——坚硬的青砖城垛、沉重的守城弩残骸、来不及逃离的士兵…瞬间化为最细微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湮灭!
恐怖的湮灭之力如同无形的巨浪,狠狠拍在裴昭身上!即便有玄夜那庞大狼躯的抵挡,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依旧让她如同被万斤巨锤砸中,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她抱着玄夜脖颈的手臂被震得瞬间麻木失去知觉,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狠狠向后抛飞出去!
噗通!
她重重摔在后方一片相对完好的城墙上,后背传来骨头碎裂般的剧痛,眼前金星乱冒,喉头腥甜,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猩红的光球只持续了一瞬,便骤然收缩、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它所造成的毁灭景象,却如同地狱的画卷,烙印在每一个幸存者的眼中。
裴昭刚才所处的位置,连同那一片坚固的城垛和掩体,彻底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个边缘光滑、深不见底的巨大圆形坑洞!坑洞边缘的砖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被高温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和一种…骨骼被彻底焚毁的诡异气味。
而玄夜…
裴昭挣扎着抬起头,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又被她狠狠抹去。
那只庞大的、曾为她遮风挡雨的银白色巨狼,消失了。
在坑洞边缘,靠近裴昭被震飞的方向,只剩下小半截残破不堪的躯体。
那曾经神骏的狼首只剩下一半,焦黑一片,狰狞可怖。仅存的一只眼睛空洞地睁着,里面凝固着最后的光,似乎还倒映着裴昭的身影。庞大的身躯只剩下连接着前肢和部分脊背的残骸,断口处一片焦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焦臭。那身曾经如同月华般美丽的银白色长毛,早已被焚毁殆尽,只剩下坑坑洼洼、如同被强酸腐蚀过的焦黑皮肉,粘连在同样焦黑的骨架上。断裂的脊骨处,甚至能看到被那猩红光芒侵蚀得如同朽木般的惨白。
唯有他护在身前、将裴昭死死挡在后面的那只巨大前肢,还保持着最后守护的姿态,深深地、如同扎根般抠进了坑洞边缘熔融的琉璃状地面里。
残躯之上,再无一丝生命的气息。只有死亡和毁灭的冰冷。
不…不…裴昭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向那截残躯爬去。指甲在粗糙冰冷的城砖上刮擦断裂,留下道道血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半边身体,她也浑然不觉。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截焦黑的、还在袅袅冒着青烟的残躯。
她终于爬到了坑洞边缘,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伸向那焦黑狼首上仅存的、空洞睁着的眼睛。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焦糊的眼睑时——
异变再生!
裴昭!妖孽已伏诛!还不束手就擒!国师那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残忍。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后方传来!这一次,不再是蚀骨箭那毁灭性的力量,而是数支缠绕着幽蓝电光、明显带着禁锢符文的特制弩箭!目标直指重伤倒地、心神俱碎的裴昭!
猎妖司的铁卫,在国师的命令下,发起了最后的擒杀!
将军小心!李锐和仅存的几名亲卫目眦欲裂,嘶吼着扑上来,试图用身体阻挡!
然而,晚了!
噗!噗!噗!
数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三支闪烁着幽蓝电光的弩箭,如同毒蛇,狠狠钉入了裴昭的后背、右肩和左腿!箭镞上附带的强大禁锢符文瞬间被激发,幽蓝色的电光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至她全身!一股霸道绝伦的麻痹和禁锢之力,如同万钧枷锁,瞬间锁死了她所有的筋脉和力量!
裴昭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冰封!伸向玄夜残躯的手,就那么僵硬地定格在半空中,距离那空洞的眼眸,只有不到一寸!
她的意识还清醒着,清晰地感受着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刻骨铭心的悔恨,以及被禁锢后如同砧板上鱼肉的绝望!她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钉在玄夜那半截焦黑的残躯上,泪水终于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汹涌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直到最后…才明白…
拿下!国师冰冷无情的命令,如同最后的丧钟。
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猎妖司铁卫冰冷的铁靴踏在城砖上,发出死亡的韵律。
完了吗
一切都结束了吗
裴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冰冷的泪水滑过脸颊。
就在猎妖司铁卫冰冷的铁爪即将扣住裴昭肩头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嗡鸣,陡然从裴昭贴身收藏的某处响起!
是那块平安扣玉佩!
它紧贴着裴昭染血的心口,此刻竟自发地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这光晕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笼罩了裴昭全身!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乳白色的光晕,竟如同水乳交融般,与玄夜那半截焦黑残躯上最后一点尚未完全熄灭的、极其黯淡的银白光点,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那点微弱的银白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如同风中残烛般挣扎着、摇曳着,竟脱离了残躯,化作一道极其纤细、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银白光丝,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微弱的轨迹,瞬间没入了裴昭心口那团乳白色的光晕之中!
紧接着,那团笼罩裴昭的乳白光晕骤然内敛,消失不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连近在咫尺的猎妖司铁卫都毫无察觉!他们只看到裴昭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被禁锢的僵硬状态。
带走!铁卫冰冷的手,终于重重地扣在了裴昭被禁锢的肩甲上。
裴昭被粗暴地从地上拖了起来。禁锢符文的力量让她如同木偶,无法反抗分毫。在被拖离的最后一刻,她艰难地转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坑洞边缘那截焦黑的残躯。
泪水模糊了视线。
玄夜…等我…
无论地狱黄泉,还是碧落九天…
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凛渊关的城头,猎妖司的黑色旌旗取代了飘扬的裴字帅旗,在血色的残阳中投下不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