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突破淤泥 > 第一章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踏入圣华学院的那天。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在校园的红砖路上,两侧是修剪整齐的梧桐,远处的钟楼敲出庄严的声响。我攥着奖学金和通知书的手心全是汗,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在众多定制制服中显得格格不入。
喂你们看那个乡巴佬,鞋都开胶了还穿呢。一个女生刻意压低却刚好让我听见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我下意识缩了缩脚,试图藏住那双穿了三年、用胶水粘过无数次的运动鞋。
那是赵丽第一次注意到我。她坐在喷泉边的长椅上,被五六个女生众星捧月般围着,阳光在她精心打理的栗色卷发上跳跃。她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像在看一件劣质商品。
班主任李老师把我领进教室时,空调冷风混着几十双打量的目光一起刺在我背上。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齐明,中考全市第三名,大家掌声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中,我低着头快步走向唯一的空座位——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位置。坐下时,我听见前座赵丽的同桌小声的跟她说:穷鬼也配来圣华赵丽看着我跟她说还不是没得选,你看这里周围能学习的也就这里了,旁边那些小破学校都是混混,老师也不怎么愿意讲课,他以为来这里就能好好学习了看我我怎么弄他,还全市第三切
我的铅笔盒是小学时买的,上面卡通图案已经磨损得看不清。打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引来一阵嗤笑。第一节课是英语,老师全程用英文授课,我座位在最后一排要全神贯注才能听到那些连读的单词。
齐同学,请用英语自我介绍。老师突然点我的名。全班同学的注意都转到了我身上
我站起来,腿微微发抖,握着拳头让自己不要紧张。My
name
is
Qi
Ming...I...I
come
from...
但是说出来还是结结巴巴的,教室里已经响起窃笑。
天啊,这都不会不是吧不是全市第三吗一个女生夸张地捂住嘴。
农村来的都这样。赵丽转着钢笔,声音不大不小,我爸说就不该让贫困生污染圣华的环境。
我的脸烧得厉害,手指掐进掌心。那天下课后,我在厕所隔间里呆到上课铃响才敢出来。
放学时下起大雨,我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瓢泼大雨发愁。家里唯一的伞上周被妈妈带去了医院,她最近咳得厉害,在县医院做清洁工时常被消毒水呛到。
喂,穷鬼。一把黑伞突然戳到我后背上,赵丽和她的跟班们站在我身后,听说你妈是扫厕所的正好,女厕所有个马桶堵了,你去通通,这伞就赏你了。
她们的笑声像刀子一样剐着我的耳膜。我低着头冲进雨里,冰凉的雨水很快浸透校服,却浇不灭脸上滚烫的耻辱感。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们住在城郊的棚户区,十平米的房间里挤着两张床和一个煤气灶。妈妈还没回来,桌上留着字条:妈妈今晚加班,饭在锅里不用等我吃饭。
揭开锅盖,白菜炖豆腐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开始写作业。数学是我的强项,但今天最后一道大题怎么也解不出来。
第二天我提前了一个小时起床,走了四公里到学校,就为了在图书馆查完那道数学题。清晨的图书馆空无一人,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那一刻,我短暂地忘记了昨天的屈辱。
但现实很快把我拽回地狱。刚进教室,我就发现课桌被人用马克笔画满了穷鬼滚出去之类的字眼。我的课本散落一地,物理书上还有几个清晰的鞋印。
谁干的我声音发抖。
赵丽嚼着口香糖走过来,高跟鞋故意踩在我掉落的铅笔上。哎呀,真是不小心呀。她夸张地惊呼,然后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警告,这只是开始,乡巴佬。圣华不欢迎你这种垃圾,你就该呆在旁边的垃圾学院里。
我蹲下去捡书,手指碰到她锃亮的皮鞋尖。她猛地抽回脚,好像我是什么病毒。恶心死了!她尖叫道,你们看他拿脏手碰我新鞋!她抽回去就脚踹到了我身上。
全班哄堂大笑。我机械地把书塞进书包,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那天上午的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耳边全是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体育课是每周的噩梦,也是我的噩梦。更衣室里,我的储物柜总被人塞满垃圾;跑道上,总会恰好有人伸脚绊我;游泳课后,我的衣服经常不翼而飞。赵丽是这一切源头,也会有巴结她的,看我不顺眼的毕竟我在他们这里就像一个老鼠谁都可以踹两脚。
你们在干什么有一次体育老师发现我被围在角落。
没什么老师,我们和齐明闹着玩呢。赵丽对着老师甜甜地笑着,手指却在我背后狠狠掐了一把。老师扫了眼我破旧的运动鞋,皱了皱眉走开了。那一刻我明白了,在这里,没有人会为我主持公道。
第一次月考,我考了年级第五。领奖状时,校长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看,我们的助学计划多成功。台下掌声响亮,我却看到赵丽翻了个白眼,对着手机说了什么。当天放学后,我的奖状就在厕所里被找到了——撕成碎片冲进了马桶。
你以为考得好就能改变你是下等人的事实赵丽堵在厕所门口,阳光照着她新做的美甲上面,上面的钻石闪着刺眼的光,你妈还在医院扫厕所吧知道我爸是谁吗这家医院的董事。
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妈妈咳血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她苍白的脸上强撑的笑容。求你...我第一次向她低头,你们别动我妈妈。
赵丽笑了,那种捕食者看到猎物挣扎时的愉悦笑容。那要看你表现了。
从那天起,我成了赵丽的专属仆人。早上给她买咖啡,中午帮她写作业,放学后打扫她的值日区域。反抗的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但想到妈妈在医院的工作,我只能咬牙忍受。
冬天来得突然。我们住的棚户区没有暖气,妈妈感冒加重,整夜咳嗽。一天凌晨,我发现她趴在缝纫机前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帮我补的校服——昨天赵丽不小心把墨水泼在了我身上。
妈,去床上睡吧。我轻声叫她,触到她额头时吓了一跳,你在发烧!
没事,小感冒。妈妈强撑着站起来,却一阵眩晕差点摔倒。我扶她到床上,翻箱倒柜找退烧药,只找到半板过期的感冒灵。
天亮后我翘了早自习,跑去药店用攒的午饭钱买了退烧药。回学校时正好撞见林嘉怡。
哟,穷鬼也会迟到她挑眉,我咖啡呢
我...我忘了。我实话实说,脑子里全是妈妈烧得通红的脸。
赵丽的表情瞬间阴沉下来。忘了她突然抓住我头发,把我拖进女厕所,看来上次的教训不够。
冰冷的自来水从头顶浇下来,灌进领口,衣服瞬间湿透。赵丽的跟班们按着我的头,一次次往洗手池里压。记住你的位置,垃圾。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数不清被按了多少次,直到上课铃响起她们才离开。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个水鬼。我机械地拧干衣服,拖着步子往教室走。
齐明!班主任李老师叫住我,你怎么这副样子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告状有什么用赵丽的父亲是校董,她有一万种方法让我和妈妈生不如死。
快去换衣服,别感冒了。李老师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包纸巾,年轻人要注意形象。
那天我发高烧到39度,但不敢请假回家。妈妈看到我这副样子会担心的,而且医药费我们负担不起。晚上我用湿毛巾敷额头,一遍遍算着家里的开支账本——药费200,水电150,吃的...妈妈的工资2800,我的奖学金1000勉强够用。如果失去奖学金...我不敢想下去。
期中考试前一周,赵丽把我叫到天台。这次考试,我要你的数学卷子。她直截了当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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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考试时把试卷写好,传到后面给我。她不耐烦地解释,别装傻,我知道你成绩好。
这...这是作弊。我声音发抖。
赵丽笑了,涂着唇膏的嘴像血盆大口。要么帮我作弊,要么你妈明天就失业。选吧。
我眼前浮现妈妈佝偻着腰擦地的样子,她手上开裂的冻疮,还有那天发烧时痛苦的呻吟。...我答应你。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喉咙。
考试那天,我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一边要快速做完自己的题,传给林嘉怡时,监考老师突然转头,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齐明!老师厉声喝道,手里的试卷要拿去那里什么
我僵在原地,试卷像烙铁一样烫手。赵丽在在后面对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没...没什么。我把试卷放在桌子上,在最后的几分钟我后桌的人踹了我一脚,我转身看的他手里的空白试卷。
考试结束,放下笔可以离开了!老师说
那场闹剧的结果是,赵丽的了全班第九,我的本学期奖学金没了。成绩贴在教学楼大厅那天,赵丽特意带着全班去参观。
她对着公告拍照发朋友圈,跟我爸要礼物去
我站在人群外围,浑身发冷。没有奖学金意味着下个月家里要多出1000块的开支缺口,妈妈的药钱从哪里来
放学路上,我经过一家快餐店,玻璃窗上贴着招聘启事:小时工,15元/小时。我摸了摸口袋里最后二十块钱,推门走了进去。
未成年店长皱眉,我们这不招童工。
我...我还有几天就成年了。我撒谎道,急需用钱,求您了。
也许是看我太狼狈,他最终同意让我每天放学后工作四小时,工资日结。那天晚上我十点半才到家,妈妈坐在门口等我,脸上写满担忧。
学校...补习。我撒了谎,不敢看她疲惫的眼睛。
打工第三天,我在后厨刷盘子时被烫伤了手。油污混着洗洁精渗入伤口,疼得钻心。店长扔给我一管快过期的烫伤膏:别矫情,继续干活。
回到家,妈妈已经睡了。我轻手轻脚地给自己涂药,眼泪滴在伤口上,比烫伤还疼。作业写到凌晨两点,第二天上课时困得直点头,被英语老师当众训斥。
某些人不要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懈怠!老师意有所指地看着我,圣华不是慈善机构。
赵丽在底下轻笑出声,举起手机对着我睡眼惺忪的脸拍了张照。当天中午,学校论坛上就出现了我的表情包,配文贫困生就是懒。
食堂里,我端着午餐找角落的位置。突然有人从背后撞了我一下,餐盘飞出去,饭菜撒了一地。
哎呀,不好意思。赵丽故作惊讶,不过反正你也习惯吃垃圾,地上这些正合适。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我蹲下去捡打翻的餐盘,手指沾满饭菜的汤汁。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断裂了。
捡啊,像狗一样。赵丽的高跟鞋踩在我手边,你妈在医院不也天天擦地吗遗传吧
我抬起头,看到她脸上扭曲的快意。两年来的屈辱、愤怒、无助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我猛地站起来,打了她一巴掌,用尽全力推了她一把。
赵丽惊叫着向后倒去,撞翻了一排餐椅。整个食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着我们。
你...你敢推我她坐在地上,捂着被打的脸,妆容精致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你完了!我爸会让你和你妈滚出这个城市!
我站在满地狼藉中,后知后觉的开始害怕。
这场冲突的结果比我想象的还糟。赵丽的父亲亲自来学校施压,要求开除我。校长办公室里,我站在一边,赵丽坐在真皮沙发上抽泣,她父亲——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校长咆哮。
这种暴力分子必须立即开除!谁知道下次他会做出什么!
赵先生,您冷静。校长擦着汗,齐明同学平时表现很好,这次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赵父冷笑,我女儿差点受重伤!你知道我们林家给学校捐了多少钱吗
我低着头,盯着自己开胶的鞋尖。这双鞋已经补过三次,线头歪歪扭扭像蜈蚣脚。突然,校长转向我:齐明,你有什么要说的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张了张嘴,两年来的委屈涌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对不起,我一时冲动。
看吧,他自己都承认了!赵父得意地说。
最终处分是留校察看,如果再犯一次错就开除。走出办公室时,赵丽在我耳边轻声说:这只是开始,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她说到做到。接下来的日子,霸凌变本加厉。我的课桌里被塞满死老鼠,作业本上被泼红墨水,走在走廊上会突然被人推倒。老师们视而不见,同学们冷眼旁观。
期末考试前。那天我来得特别早,想趁着人少复习。推开教室门时,我看到赵丽和几个女生围在我的座位旁。
你们在干什么我冲过去,发现她们正在撕我的笔记本——那上面有我整理了一学期的复习重点。
帮你减轻负担啊。赵丽把碎片扔向我,穷鬼就应该有穷鬼的样子,装什么学霸
纸片像雪花一样落在我头上、肩上。我跪在地上试图拼凑那些碎片,手指抖得厉害。这本笔记是我每天熬夜到两点的成果,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希望。
求你们...别这样...我的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赵丽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突然笑了。真难看。她拿出手机开始录像,大家看,咱们的全市第三这是怎么了呢
闪光灯刺痛我的眼睛。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我扑上去想抢她的手机,却被她的跟班们按在地上。混乱中,有人踢了我的肚子,我蜷缩成一团,像只濒死的虾米。
住手!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校长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我以为终于有人来主持公道了,但现实给了我一记更响亮的耳光。校长办公室里,赵丽哭得梨花带雨,声称是我先动手打人。
校长,他嫉妒我家有钱,一直想报复我!,你看我的手。她抽泣着说,展示手臂上根本不存在的伤痕。
我张嘴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长期的压抑让我患上了轻微的失语症,越是紧张越说不出话。最终,校长做出了决定:齐明,你被开除了。收拾东西回家吧。
走出校门时,天空下着细雨。我没有伞,就这么淋着雨走回家。路过医院时,我看到妈妈正跪在地上擦地板,瘦弱的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她咳嗽了几声,用手帕捂住嘴,我清楚地看到上面有血迹。
那天晚上,我坐在河边想了很久。冰凉的河水漫过脚踝,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啃咬着皮肤。远处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水面上,那么亮,那么远。
明明!妈妈的呼唤从身后传来。她跑得气喘吁吁,衣服上还带着工牌,显然是刚下班就来找我。快回家,妈做了你爱吃的土豆。
看着她憔悴的脸,我抱着她突然哭了出来,我感觉好对不起她。妈,我被开除了...奖学金也没了...我...我对不起你...呜
妈妈把我搂在怀里,她的衣服上有消毒水味和汗味,但温暖得像太阳。傻孩子,有什么比命重要妈只要你平安,就好了。
转学手续办得很快。新学校是所普通的公立高中,没有圣华的豪华设施,但也没有赵丽。我的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只是变得沉默寡言,班里的同学有时也会来找我问问题,但是我害怕又遇到一个新的赵丽,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半年后,我在新闻上看到赵氏集团涉嫌财务造假被调查的消息。配图是赵丽父亲被带走的画面,角落里,赵丽捂着脸躲避镜头,昂贵的裙子皱巴巴的,像个褪了色的洋娃娃。
在我毕业典礼那天,圣华的同学找到了我的电话给我发消息,问我要不要去找赵丽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他们跟我说她现在可惨了,家里破产,她妈和她爸离婚了,她妈不打算要她,以前欺负过的人都来找她算账,现在跟她爸在国内应该待不下去了,她以前那么欺负你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我没有回复,只是删掉了消息。仇恨是太沉重的负担,而我早已学会轻装前行。
现在我在一所重点大学读心理学,课余时间在反校园暴力热线做志愿者。每当听到电话那头颤抖的声音,我总会想起那个跪在地上捡碎纸片的自己。
会好起来的。我对着话筒轻声说,既是对求助者说,也是对过去的自己说,你不是一个人,校园应是成长的沃土,而非暴力的温床。
淤泥之中,何尝愿意孕育花朵不过是偶然一粒种子落入了,又恰逢天时,勉强发了芽。那淤泥本是要吞噬一切的,偏生这粒种子倔强,竟从腐臭中钻出,向着那稀薄的阳光伸展。人们只见花开,便以为淤泥也有情,殊不知那花开得何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