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绞进脖颈的瞬间,
我在妹妹眼底看见了翻涌的妒火。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绸带勒得我喉骨咯咯作响:
姐姐,你的一切,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婚后回门当日,
我满心欢喜来探望妹妹。
推开她房间的门,
却被黑暗吞噬。
身后骤然袭来的力道,
将我勒得窒息,
眼前发黑之际,
我终于明白
——她早不是那个哭着和我撒娇的妹妹了。
1
倾城有双姝,一去一归来
礼县这地方,山清水秀,却也藏不住方家双生女的名声。
我叫方丽娘,是礼县父母官方知县的大女儿。
世人说我有倾城之貌,这赞誉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
真正让我在意的,不是这张脸,而是我那孪生妹妹——方丽君。
我们姐妹俩,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九分容貌相似,唯有气质略有不同。
我性子沉静些,带点大家闺秀的端方;
她则更活泼明媚,像春日里最早绽放的那朵桃花,热烈,张扬。
从前,她总爱跟我比,比谁的衣裳更漂亮,比谁的发簪更别致,甚至比谁更得父亲母亲的喜爱。
她的那点不服输,我是看在眼里的。
去年春天,花开得正好,我与妹妹同游镜湖。
湖光山色间,她一眼就看中了对面画舫上的白衣公子。
那公子确实生得俊朗,白衣胜雪,眉眼含笑,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妹妹是个果敢的,回去就缠着父亲,要嫁给人家。
父亲母亲自然是不肯的。
那公子来历不明,仅凭一面之缘就托付终身,太草率了。
可妹妹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什么,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哭闹、绝食,最后竟趁着夜色,卷了些细软,跟着那公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孽女!父亲气得摔了茶杯,母亲偷偷抹泪,我心里也空落落的。
那个总是叽叽喳喳跟在我身后的妹妹,就这么离开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府里少了妹妹的喧闹,显得有些冷清。
我以为她在远方找到了她的幸福,乐不思蜀。
直到年节将近,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突然回来了。
彼时她衣衫褴褛,形容憔悴,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明媚
她是怎么回来的
那个她奋不顾身跟随的公子呢
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母亲痛哭,问急了,就只是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父母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却也只能先将她安置下来。
从那以后,妹妹就变得沉默了许多。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打扮,也很少出门。
大部分时间都粘在我身边,默默地看着我。
她变得爱看书了,让我教她练字、写诗。
2
良缘天注定,妹妹紧相随
转眼到了元宵佳节。这一日,城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父母带我去隔壁府城赴一个宴会,说是要给我相看一门亲事。
宴会上,我见到了王世昌。
他是隔壁府城太守的公子,一表人才,谈吐不凡,看我的眼神里带着欣赏和温柔。
我们相谈甚欢,从诗词歌赋到风土人情,竟有许多共同话题。
父母见我们投缘,也十分满意。
一来二去,双方长辈便定下了亲事,约定端午佳节,为我们举办婚礼。
王公子对我极好。定下亲事后,他几乎日日都来礼县看我。
春日正好,他总爱邀我出门踏青。
本该是浓情蜜意的时光,却总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固执地跟在我们身后
——那是我的妹妹,方丽君。
起初,王公子有些不悦,私下里跟我说:丽娘,你妹妹她……总是跟着你,是不是不太方便
我也觉得有些尴尬,但是妹妹只是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小声说:姐姐,我只是……想跟你待在一起。一个人,我怕。
她的眼神怯怯的,带着明显的依赖。
想到她是我的孪生妹妹,可能受了不少苦,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又变得如此胆小,我心里一软,便不忍心说什么。
世昌,妹妹她一个人,可能也无聊。她不会打扰我们的。
妹妹每次都只是远远地跟着,从不靠近。
我们在花下谈心,她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望着我们;
我们在溪边嬉戏,她就站在岸边,默默地看着。
有时我觉得过意不去,招手叫她过来,她却显得格外拘谨,说话也细声细气,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和我记忆中那个活泼爱笑、敢爱敢恨的妹妹,简直判若两人。
我常常在想,那大半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什么让一个明媚的少女,变得如此畏缩、沉默,还对我产生了这样强烈的依赖
王公子见妹妹确实只是远远看着,不打扰我们,渐渐也不再说什么。
我沉浸在即将嫁为人妇的喜悦中,虽然对妹妹的变化心存疑虑,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怜悯。
我想,她只是需要时间,需要家人的温暖来治愈伤口。
3
红妆嫁良人,三日回门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端午。
那一天,礼县县衙张灯结彩,红绸漫天。
我穿着最美的嫁衣,盖上红盖头,在喧天的锣鼓和亲友的祝福声中,坐上了王家的八抬大轿。
轿子颠簸着,我的心也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我想象着婚后的生活,和世昌举案齐眉,相濡以沫,一定是幸福美满的。
拜堂,入洞房。世昌掀起红盖头时,烛火映得他眼底深情流转。
可夜半我突然惊醒,总觉得窗棂外有道黑影闪过。
手腕的白玉铃无端轻响,像是谁在暗处温柔叹息。
新婚燕尔,世昌温柔体贴,对我呵护备至。让我几乎忘记了所有烦恼。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我会想起妹妹。
她一个人在府里,会不会孤单
婚后第三日,是回门的日子。
按照习俗,我和世昌要一同回娘家,拜见父母。
我早早地起了床,精心梳妆打扮。
世昌在一旁看着我,眼神温柔:娘子今日真美。
我脸颊微红,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就你嘴甜。
回到方家,父母见到我们,十分高兴,忙里忙外地准备酒菜。
我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妹妹的身影,便问母亲:娘,妹妹呢
母亲叹了口气:在她房里呢,说是有些不舒服,不想出来。你等会儿去看看她吧。
我心里有些担心,草草喝了杯茶,便跟王公子说了一声,往妹妹的房间走去。
妹妹不愿意住在从前的闺房,只选了这个挨着我院子的小房间。
我轻轻推开房门,里面光线有些暗。妹妹,我来看你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我往前走了几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到妹妹正背对着我,坐在床边。
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关切地问,走上前去,想拍拍她的肩膀。
就在我靠近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背后袭来!
一条冰冷的绸带,狠狠地勒住了我的脖子!
我猝不及防,喉咙被勒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呼吸瞬间被剥夺,眼前阵阵发黑。
我惊恐地挣扎着,双手胡乱地抓挠,却触碰到一双冰冷而有力的手。
我艰难地转过头,看到的,是妹妹方丽君的脸。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依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和……嫉妒
她死死地勒着绸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神情。
姐姐……别怪我……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你的一切……为什么不能是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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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的痛苦越来越强烈,我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渐渐失去力气。
我看到妹妹的脸在我眼前晃动,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此刻却像来自地狱的恶鬼。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是亲姐妹啊!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妹妹松开手,脸上露出了一种混合着解脱和兴奋的笑容。
4
鸠占鹊巢!
我死了!
这是我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
我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缕烟,飘浮在空中。
我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那个穿着回门衣裳的方丽娘,正软软地倒在地上。
脸色青紫,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而旁边,我的妹妹方丽君,正蹲在地上,眼神复杂地看着我的尸体。
她没有哭,反而像是在做一件蓄谋已久的事情。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动手开始脱我的衣服。
她的动作很熟练,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急切。
她将我的衣服一件件穿在自己身上,又取下我的发簪、耳环,一一佩戴好。
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整理着头发和妆容。镜中映出的那张脸,和我一模一样。
但此刻,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却不再是我的温婉沉静,而是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方丽君的……野心和狠厉。
整理好一切,她又走到我身边,将自己的衣裳首饰,一一替我穿戴好。
她费力地拖着我的尸体,挪到房梁下的凳子旁。
她将那条勒死我的绸带,系成一个绳套,套在我的脖子上,然后扯着我往上拉,最后踢开了凳子。
我的身体晃了晃,悬挂在半空中。看起来,就像真的是上吊自杀一样。
她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走到桌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纸,放在显眼的位置。那是一封遗书。
我漂浮在她身边,看着她写下的每一个字:
爹娘,女儿不孝。去年随那薄情郎私奔,到他家中,才知他早有妻妾。
他视我如玩物,女儿受尽屈辱折磨。半年来,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对守门小厮以身相诱,才得以逃回。
见姐姐依旧明媚,得配良人,而我却失了清白,一生尽毁。
无颜面对父母,更无颜活在世上。
今随清风去,望爹娘勿念,姐姐……好生保重。丽君绝笔。
泪水晕开字迹,话语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悲凉和绝望。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惊慌失措、悲痛欲绝的表情。
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大声哭喊着:爹!娘!快来啊!妹妹……妹妹她……
声音凄厉,充满了恐惧,任谁听了都会相信,她是真的被吓坏了。
我漂浮在空中,听到妹妹嘴里叫着妹妹,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想取代我!!!
可是,父母从小看着我们长大,岂会认错
世昌与我朝夕相处几个月,又是枕边人,岂会认错
我笑妹妹异想天开!
父母和王世昌闻声赶来,冲进妹妹的房间。
当看到悬挂在房梁下的丽君时,母亲当场就晕了过去,父亲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世昌急忙冲上前,把惊慌失措叫着夫君的妻子抱进怀中,丽娘,别怕,我在!
我如遭雷击,如同房梁上的我!
——圆睁着双眼,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
这时,方丽君,不,现在应该是方丽娘了。
她扑到我的尸体旁,哭得撕心裂肺:妹妹!你怎么能丢下我……你好傻啊……
她的哭声真挚无比,连我这个当事人都几乎要被她骗过去。
父母看着桌上的遗书,看着悲痛欲绝的方丽娘,再看看自杀的方丽君,只觉得天旋地转,悲痛欲绝。
他们哪里还分得清,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到底是哪个女儿
我们的相貌本就九分相似,如今方丽君穿着我的衣服,戴着我的首饰,模仿着我的神态。
甚至连哭腔,都刻意模仿我平时的语气。
直到此刻,我才恍然明白,她为什么要粘着我,为什么日日跟着我、看着我!
爹娘处于巨大的悲痛和震惊之中,没有心思去分辨那些细微的差别。
可是,夫君为什么也能被她蒙蔽
看着他一脸疼惜地拿出手帕,温柔地给丽娘擦掉眼泪,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安抚。
我漂浮在空中,只觉得王公子温柔的眼神和动作,都好陌生!
看着方丽君埋在他怀里,嘴角一闪而逝的、隐秘的得意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哦,我已经死了,感受不到寒气了!
我的夫君,我的爹娘,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眼前的人,已经换了!
5
李代桃僵去,噩梦悄然生
为了不让家丑外扬,父母草草为妹妹——也就是我的尸体,举办了丧事。
葬礼上,方丽娘一身素缟,哭得肝肠寸断,时不时依偎在王公子身边,寻求安慰。
王公子对她更是心疼,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我只觉得无比讽刺和悲凉。
我曾经憧憬的幸福,就这样被我的亲妹妹,轻易又残忍地夺走了。
丧事过后不久,方丽娘便向爹娘提出,想和王公子尽快离开礼县。
爹娘,女儿一看到妹妹的东西,就忍不住伤心……
这里处处都是妹妹的影子,女儿……女儿不孝,想跟世昌回府城,换个环境,也好……也好忘了这些伤心事。
她哭得泪眼婆娑,语气里充满了对妹妹的思念和悲伤。
爹娘自然舍不得,但看着她如此痛苦,也只好点头同意。
他们哪里知道,她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享受本该属于我的生活。
就这样,方丽娘跟着王公子,离开了礼县,回到了太守府。
起初的日子,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她凭借着和我一模一样的容貌,以及刻意模仿的言行举止,完美地扮演着方丽娘的角色。
太守夫妇对这个知书达理、温柔娴静的儿媳十分满意。
王公子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几乎是有求必应。
夫妻二人吟诗作对,煮酒赏花,快活似神仙。
她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成了人人羡慕的太守府少夫人。
她可以随意穿着我喜欢的衣服,佩戴我喜欢的首饰,睡在我和王公子的婚床上,享受着王公子的温柔体贴。
可是,日子越久,有些东西就开始悄悄变化。
她不再满足二人亲热时,王公子一声声唤她丽娘!
她在克制自己不要露馅,却又忍不住背地里折磨丫鬟。
我一直漂浮在她的身边,像一个无法离去的幽灵,看着她扮演我的人生。
最近几日,每到夜深人静,王公子熟睡之后,她会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布满冷汗,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起初,她对王公子说:我梦到妹妹年纪轻轻,就命运坎坷。想到红颜已逝,心里难受!
王公子抱着她不停安慰,丽娘,别怕,有我在。
她在王公子的安抚下,慢慢睡着。
可是,很快,她又惊醒过来。
她大叫一声,我感觉她看到我了!
王公子以为她又是因为妹妹的死而做噩梦。
他紧紧抱着她,这是妹妹自己的选择,我们只能祈祷她下辈子能投个好胎,拥有幸福的一生!
她颤抖着回抱住他,声音带着哭腔:世昌,我好像看到妹妹了……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我……好可怕……
王公子只当她是忧思过度,更加心疼,好言好语地安抚。
但噩梦并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
她开始在梦里看到我被勒死时的场景,看到我临死前那充满惊恐和不解的眼神。
她梦到我悬在房梁上,身体晃来晃去,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不!妹妹!你别怪我!不是我!是你自己想不开的!有时,她会在梦中惊恐地尖叫,把王公子吵醒。
王公子看着她日渐憔悴的脸,以及眼下越来越重的乌青,开始有些担心。
丽娘,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
她总是摇摇头,眼神躲闪:不用……我只是……只是太想妹妹了……
可是,我知道,那不是思念,那是恐惧。
是良知的谴责,是杀人凶手无法摆脱的噩梦。
她以为她成功地取代了我,得到了我拥有的一切。
但她不知道,有些东西,是她永远也取代不了的。
一个人,不可能真的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哪怕模仿的再像!
我漂浮在冰冷的空气中,看着她在王公子的怀抱里瑟瑟发抖。
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痛苦,我心中没有报复的快感,只有无尽的悲凉。
曾经,我们是礼县最耀眼的双生花。
我沉静温婉,她明媚张扬。
我们从娘胎里就在一起了,
为什么走到了如今这一步
她日日观察我,一步步谋划着取代我。
最终,狠厉地勒死我,假扮我!
这场由嫉妒和贪念引发的悲剧,到底何时才是尽头
而我这无法安息的魂魄,又将飘向何方
6
孽债难偿,噩梦难消
随着丽娘噩梦越发频繁,王公子终于开始发现不对劲。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榻上。
丽娘蜷缩在床角,浑身颤抖,嘴里不停念叨着:姐姐,对不起,别来找我……
王公子伸手想要抱住她,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被她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别碰我!她尖叫着推开他,眼神中满是惊恐,仿佛将他当成了索命的恶鬼。
王公子愣住了,这还是那个温柔娴静的妻子吗
他看着她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而且,她刚刚叫什么姐姐
她只有一个逝去的妹妹,哪来的姐姐
世昌察觉出异样,却在她哭着扑进怀里时,又软了心肠。
我看着她摩挲着我生前最爱的白玉铃,铃身泛起诡异的红光。
——那是我及笄那年,谁塞进我袖中的,说是能保我一世周全。
我忘了是谁!
自那以后,这样的场景愈发频繁。
有时,丽娘会在吃饭时,对着空无一人的座位发呆,喃喃自语:姐姐,你也吃……
有时,她会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反复问自己: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王公子开始回忆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
以前的丽娘,最喜欢在花园里吟诗作画,对每一种花卉的习性都了如指掌;
而现在的丽娘,面对他精心挑选的名贵兰花,却连名字都叫错。
以前的丽娘,说话时声音温婉,条理清晰;
而现在的丽娘,常常前言不搭后语,眼神飘忽不定。
他也曾试着问过她一些过去的事情,比如他们每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但是她却能对答如流,毫无差错。
王公子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终于,在一个深夜,当丽娘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他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你……真的是丽娘吗
丽娘的身体瞬间僵硬,脸上血色尽失。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王公子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已然明了。
——他和丽娘相处时,身后永远都跟着一条沉默的尾巴!让人容易忽视、遗忘的尾巴!
看着眼前这个与妻子有着相同面容的人,这些年的朝夕相处,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他轻轻将她搂入怀中,温柔地说:别怕,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妻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丽娘听了这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王公子的安慰并没有让丽娘的噩梦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她开始出现幻觉,总觉得姐姐的魂魄无处不在。
有时,她会对着空荡荡的墙壁磕头求饶;有时,她会在房间里疯狂地寻找姐姐的身影。
这一日,太守大人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却发现府中一片混乱。
丫鬟们神色慌张,四处奔走。
他心中一紧,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哭着说:少夫人……少夫人她……
王太守冲进儿子房间,看到了让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丽娘正骑在儿子身上,双手死死地勒着他的脖子,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疯狂。
姐姐,别怪我!别怪我!她一边尖叫着,一边用力地勒着。
姐姐!我把他还给你!别缠着我!
王公子瞪大的双眼映着她扭曲的脸,而我悬在梁上,看着白玉铃从她腕间滑落,坠地时发出清越的鸣响。
王公子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深爱自己的妻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他的生命。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丽娘,告诉她他在这里,不是姐姐!
但最终,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啊!丽娘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松开了手。
她看着王公子已经没有了气息的身体,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整个人瘫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不!世昌!夫君!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抱着王公子逐渐冰冷的身体,哭得昏天黑地。
这一刻,所有的噩梦、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罪恶感,都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她终于清醒了,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太守府上下一片哗然,好好的公子,就这样死在了夫人手中。
丽娘被太守府的人关了起来。王夫人痛失独子,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7
孽债终偿,魂归往生
我冷眼望着瘫倒在血泊中的方丽君。
突然想起儿时,我们也曾在桃树下许愿,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看着王世昌早已冰冷的尸体,凄厉哭声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些曾在她眼中闪烁的贪婪与不甘,此刻化作浑浊血泪,在青砖上晕染成狰狞的花。
现在,麻烦郎君带妾身离开吧!我转身看向始终立在阴影中的阎王。
他玄色广袖垂落暗金云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判官笔,额间朱砂痣在幽光中泛着妖异的红。
你当真不再留恋阎王声音低沉,如深潭投石。
那太守府已查明真相,凶手伏法。你的牌位会与王世昌同列宗祠,受王家香火。
我望着窗外渐起的白雾,方丽君的哭喊声已变得遥远而模糊。
曾经,我也幻想过与王世昌白首偕老,在雕花窗前共剪西窗烛。
可如今,那些憧憬早已被鲜血浸透。
不必了。我垂下眼睑,王世昌连枕边人都分不清,我已经不要他了。
方丽君偷走我的身份,享受着荣华富贵,却逃不过良心的折磨。
这一切,已然是最好的报应。
阎王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挥袖间,一道幽蓝的光门在虚空中缓缓开启。
门内传来空灵的梵音,似有无数冤魂在低语。
既如此,便随我往生吧。他踏出一步,周身环绕的黑雾将我笼罩。
就在踏入光门的刹那,我最后回望了一眼太守府。
方丽君被家丁拖出房间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渺小而狼狈。
她仍在哭喊着王世昌的名字,声音中满是绝望与悔恨。
远处,礼县方向亮起一盏盏河灯,那是父母在为我超度。
微弱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曳,如同他们未尽的思念。
光门闭合的瞬间,所有的恩怨情仇都被隔绝在身后。
我知道,方丽君将在余生中,被我的魂魄、被她自己的罪孽,永远纠缠。
而我,终于可以放下这一世的爱恨纠葛,走向未知的前路。
阎王带我穿过奈何桥,孟婆汤的香气扑面而来。
饮下此汤,前尘尽忘。孟婆的声音沙哑而沧桑。
我端起汤碗,却在入口前顿住。
氤氲热气模糊了视线,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
及笄那年误入幽冥禁地,神秘男子赠我白玉铃防身;
大婚前夕铃身突然发烫,梦中总见玄衣身影在黑暗中凝望……
无数碎片骤然拼凑,我猛地抬头看向阎王:是你!
阎王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这一世你命数多舛,我暗中护你二十年,却还是……
他声音微哽,那日你被害身亡,我赶到时将你魂魄锁在凶手身边。
本想等你亲眼目睹他们的结局,心甘情愿随我回来。忘却前尘再相认,谁知你竟突然想起来了……
所以方丽君的噩梦,是你……
她不配拥有你的人生。阎王周身阴气翻涌,判官笔在空中划出诡异符文。
我让她日夜受心魔折磨,也算是替你讨回公道。
他忽然单膝跪地,握住我的手,丽娘,地府虽冷,但我愿以千年寒玉为床,用幽冥之火暖你魂魄。你可愿……
我愿!不等他说完,我便扑进他怀里。
白玉铃在怀中轻响,前世今生的羁绊在此刻圆满。
三日后,地府张灯结彩。我身着彼岸花织就的嫁衣,在牛头马面的恭迎中走向忘川桥头。
阎王红着眼眶为我戴上凤冠,沙哑道:从今往后,你是这幽冥之主,三界之内,再无人敢欺你半分。
窗外,忘川河波光粼粼,三生石上,刻着我们永不分离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