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他的命:燃尽我的生 > 第一章

前言
江晏白加班到深夜,电脑屏幕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银发红瞳的男人从裂缝里跌进他怀里:我叫玄烬,是你的命定之人。他们相爱了,在雨夜的霓虹下接吻,在晨光中相拥。直到那天玄烬亲手捏碎他的心脏:抱歉,你只是我修炼的炉鼎。江晏白在剧痛中听见系统提示:【能量吸收完毕,是否开启世界毁灭程序】玄烬染血的手悬在确认键上,突然轻笑:傻子,我骗你的。虚渊界崩塌时,江晏白才看到玄烬背后插满噬魂钉——原来炉鼎契约的反噬,从来要的都是玄烬的命。
正文
电脑屏幕惨白的光,是这间办公室里唯一还醒着的东西。江晏白揉了揉干涩发胀的眼睛,视线从密密麻麻的报表上挪开,投向窗外。城市的灯火被一层厚厚的、湿漉漉的雾气裹着,透进来一种模糊的、令人窒息的暗红色。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声音单调沉闷,像某种永不停歇的丧钟,一下下敲在空旷的寂静里,又闷又沉,渗进骨头缝。
他端起桌角那杯早已冷透的咖啡,褐色的液体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看着就让人胃里发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根部那个早已空无一物的位置,一圈细微的凹陷顽固地留在皮肤上,像个褪了色的烙印。又一个加班的深夜,又一个被数字和空洞填满的日子。离婚协议签下快半年了,生活像被抽走了骨架的皮囊,软塌塌地糊在原有的轨道上,乏味得连叹息都多余。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无声地跳动了一下:03:47
AM。他叹了口气,准备关掉最后一个文档,让这该死的夜晚赶紧结束。
就在指尖触碰到鼠标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坚硬的液晶屏幕中央,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不是物理的碎裂,更像空间本身被无形的巨力强行撕扯开一道狰狞的伤口。缝隙边缘流淌着一种非物质的、粘稠的暗紫色幽光,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猛地逸散出来,冰冷、死寂,带着铁锈和尘埃混合的腥气,瞬间冲散了办公室里残留的咖啡味和空调暖风。
江晏白猛地向后一仰,办公椅的滑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心脏狂跳,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手脚冰凉。幻觉过度疲劳导致的幻视他死死盯着那道诡异的裂口,连呼吸都忘了。
紧接着,那暗紫色的裂口剧烈地波动起来,像一张痛苦抽搐的嘴。
一个身影从那裂口里被猛地吐了出来!
那身影裹着一身残破的、式样奇古的深紫色衣袍,沾满了暗沉的不明污迹。他重重地摔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随即,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挣扎着抬起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江晏白完全僵在椅子上,大脑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那身影带着一股冰冷的、裹挟着奇异尘埃味道的风,直直扑向自己。
冰冷的、带着奇异铁锈和尘埃气息的身体,带着惊人的冲击力,狠狠撞进江晏白怀里。他猝不及防,连人带椅被撞得向后滑去,哐当一声撞在后面的文件柜上,震得柜子里的文件夹哗啦啦一阵乱响。剧痛从被撞得生疼的胸口蔓延开,但他此刻完全顾不上这些。
闯入者伏在他身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扯破了风箱,沉重得吓人。他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长长的、如同流淌着月华般冰冷的银色发丝凌乱地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深紫色的衣袍多处撕裂,露出底下隐约可见的、带着奇异暗金纹路的皮肤,此刻那些纹路似乎都黯淡了。
江晏白的手下意识地抵在对方冰冷的胸膛上,试图推开这冰冷而沉重的负担。就在这时,伏在他身上的人猛地抬起了头。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冻结了。
江晏白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瞳孔是燃烧的、纯粹到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像两滴凝固的、蕴含了无尽业火的血钻。但这双本该妖异诡谲的眸子深处,此刻却翻滚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巨大的痛苦如同实质的裂纹布满眼底,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像是沉淀了千年的尘埃,然而在这痛苦和疲惫的废墟之上,却又燃烧着一簇微弱的、近乎疯狂的火焰,一种孤注一掷的、抓住了唯一浮木般的决绝。
那火焰短暂地灼烧了江晏白的理智。
四目相对,空气凝滞。冰冷的身体紧贴着他,陌生的气息充斥着感官,那双红瞳深处翻涌的复杂风暴,像漩涡一样要将他的灵魂都吸进去。办公室窗外单调的雨声、头顶日光灯管的微弱嗡鸣、甚至他自己粗重的呼吸,所有声音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心脏在肋骨下狂跳的巨响,几乎要震碎耳膜。
你……江晏白喉咙发干,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银发的男人依旧伏在他身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碎的嘶声。他死死盯着江晏白,仿佛要将他灵魂的每一丝纹理都刻印下来。那红瞳里的火焰跳跃着,痛苦与决绝交织缠绕,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他沾着污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最终只是徒劳地蜷缩了一下。
玄烬。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从深渊的裂缝中挤出,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质感,却又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江晏白的心上,我叫玄烬。
他喘息着,艰难地吸了一口气,那双燃烧的血瞳紧锁着江晏白茫然而惊恐的眼睛,一字一句,带着一种宣告命运般的沉重:
是你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
江晏白机械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在咀嚼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被撞得生疼的胸口和狂跳的心脏。深夜加班、电脑屏幕裂开、掉出个穿古装的银发红眼男人……这组合比任何一部烂俗的奇幻剧还要离谱!他下意识地想推开身上这个散发着冰冷气息和铁锈味的命定之人,手指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玄烬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气,身体猛地一沉,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江晏白身上。冰冷的气息拂过江晏白的颈侧,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带我……离开这里……
玄烬的声音微弱下去,如同风中残烛,那双燃烧的红瞳也骤然黯淡,眼皮沉重地阖上,长长的银色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不能……被发现……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的头无力地垂靠在江晏白肩窝,彻底失去了意识。
江晏白僵在原地,像一尊被塑冻的雕像。怀里的人冰冷得不像活物,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道撕裂在电脑屏幕上的诡异缝隙,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暗紫色的幽光迅速消退,屏幕重新恢复成一片死寂的惨白,只有几道细微的、物理性的裂痕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办公室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怎么办
理智在尖叫:报警!叫保安!这绝对是个疯子或者极度危险的人物!可目光触及玄烬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难掩惊心动魄的苍白面容,还有紧闭双眼下那两道深刻的、透着无尽疲惫的阴影……江晏白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开黏在对方额角的一缕湿冷的银发。
冰冷,滑腻,如同上好的丝绸,却毫无生气。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微弱地反驳:如果报警,他会被当成什么实验品精神病人他那身古怪的装束和那双眼睛……后果不堪设想。
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那双绝望红瞳攫住的责任感在胸腔里激烈搏斗。最终,后者以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顽固的优势占据了上风。
江晏白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玄烬从自己身上挪开,让他靠坐在办公桌腿旁。然后,他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他脱下自己那件半旧的灰色薄外套,带着体温的织物裹住了玄烬残破冰冷的紫色衣袍。接着,他弯下腰,手臂穿过玄烬的腋下和膝弯,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比自己高大沉重的男人抱了起来。
冰冷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沉甸甸的,像抱着一块巨大的寒玉。玄烬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肩头,银发扫过他的下颌,带来一丝冰凉滑腻的触感。
江晏白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午夜的写字楼空旷得如同巨大的墓穴,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紧绷的神经上。电梯下降的数字缓慢地跳动着,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死死盯着光洁如镜的电梯门,生怕里面突然映出保安的身影,或是玄烬突然睁开那双可怕的红眼睛。
直到坐进自己那辆二手小车里,将玄烬塞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驶入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城市街道,江晏白才感觉稍微找回了一点呼吸的节奏。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歪倒在座椅里的男人。
银发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流淌着微弱的光泽,衬得那张脸愈发苍白如纸,脆弱得像一件精雕细琢却濒临破碎的瓷器。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遮住了那双曾让他灵魂战栗的血色瞳仁。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命定之人
江晏白猛地收回视线,用力握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冰冷的雨点密集地敲打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盖。霓虹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混乱不堪的思绪。他不再去想,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被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道路,朝着自己那间小小的公寓驶去。
狭小的单身公寓里,空气似乎也随着这个不速之客的闯入而变得凝滞、冰冷。江晏白将玄烬安置在自己那张略显狭窄的单人床上,动作近乎粗暴,带着一种急于摆脱烫手山芋的慌乱。柔软的床垫微微下陷,玄烬毫无知觉地躺着,银发散乱地铺在浅灰色的枕套上,像一捧被揉碎的月光,衬得他毫无血色的脸更加触目惊心。
江晏白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刚才在办公室和车里那股莫名的、近乎冲动的责任感,此刻在安全熟悉的环境里迅速冷却、沉淀,变成了尖锐的怀疑和冰冷的恐惧。那双燃烧的红瞳,那句宣告般的命定之人,还有那撕裂空间而来的诡异方式……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三十年来构筑的、关于世界如何运转的所有认知。
他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壁,才找回一点支撑。目光扫过玄烬身上那件残破不堪、沾着不明污迹的深紫色古袍,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替对方换衣服的念头。他只是拉过自己那条洗得发白的薄毯,胡乱地盖在玄烬身上,遮住那些刺眼的破损和冰冷的皮肤。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到了客厅,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让他混乱发热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报警这个念头再次顽固地冒了出来。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眼底的挣扎。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报警电话拨通后该怎么说说一个穿古装的银发红眼男人从我的电脑屏幕里掉出来了,还自称是我的命定之人警察会怎么看他精神病院还是……更可怕的地方他无法想象玄烬那双燃烧着痛苦与决绝的眼睛,被关进冰冷的铁栏后面,被当成怪物研究的样子。
那把他带回来,然后呢江晏白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男人醒来后会做什么他口中的虚渊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被追杀自己这个所谓的命定之人又意味着什么是某种祭品还是……炉鼎一些尘封在记忆角落里的、关于奇幻小说的模糊概念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不祥的寒意。
时间在死寂和猜疑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窗外的雨势似乎小了些,但天色依旧沉黑如墨,只有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在低垂的云层下透出模糊的红黄光晕。江晏白蜷在沙发里,神经紧绷得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弦,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跳起来。他甚至不敢闭眼,生怕一闭上,那个冰冷的身影就会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面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一阵极其压抑、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从卧室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
江晏白瞬间弹坐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来了!
他屏住呼吸,赤着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挪到卧室门边。虚掩的门缝里,透出一点昏暗的光线。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玄烬醒了。
他不知何时蜷缩了起来,整个人痛苦地弓成一团,薄毯被他无意识地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几乎要嵌进粗糙的布料纤维里。那张苍白的脸扭曲着,眉头紧锁,牙关死死咬住下唇,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每一次痉挛都像是骨骼在皮肉下错位、断裂。喉咙里压抑着破碎的、不成调的呻吟,每一声都饱含着难以想象的剧痛,听得江晏白头皮发麻,心脏也跟着紧缩。
冷汗浸湿了玄烬额前的银发,一绺绺黏在皮肤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水光。他像是在承受着某种来自身体内部、或者灵魂深处的酷刑,毫无防备,脆弱得不堪一击。
江晏白僵在门口,所有的疑虑和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汹涌的情绪暂时冲垮了——那是目睹极端痛苦时,人类本能涌起的强烈不适与怜悯。眼前这个男人,无论他来自哪里,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此刻只是一个正在被巨大痛苦撕扯的、濒临崩溃的生命。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了进去,冲到床边。
玄烬!
他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按住对方因剧痛而痉挛的肩膀,又怕自己的触碰会加剧他的痛苦,手悬在半空,进退维谷,你怎么了哪里痛
玄烬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世界里,对江晏白的呼唤毫无反应。他猛地扬起头,脖颈拉出脆弱的线条,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般的、短促而尖锐的抽气。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
血红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瞬间放大,如同两轮骤然升起的、燃烧着地狱烈焰的血月!但那火焰是混乱的、失控的,瞳孔深处没有任何焦距,只有纯粹的、被痛苦彻底吞噬的野兽般的疯狂和暴戾!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像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江晏白的胸口!
呃!
江晏白闷哼一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移位。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玄烬死死地盯着他,那双血瞳里翻涌着纯粹的毁灭欲,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碎。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威胁般的低吼,身体因痛苦和暴戾而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危险!极度的危险!江晏白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冻结了。他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就在他以为那双燃烧着暴戾火焰的眼睛的主人下一秒就要扑上来时,玄烬身体猛地一僵。
那疯狂燃烧的血色瞳孔深处,痛苦和暴戾的漩涡中心,极其艰难地挣扎着,浮起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玄烬本人的清明。那丝清明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点烛火,微弱得随时会熄灭,却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
走……
玄烬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一个破碎不堪、带着血腥气的音节,快……走……
他像是在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对抗着体内那几乎要将他吞噬、并毁灭一切的疯狂本能。
话音未落,他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一口暗红色的、带着奇异腥甜气息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浅色的薄毯和他自己的衣襟上,迅速晕染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随即,他眼中的最后一点清明彻底熄灭,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栽倒回床上,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昏迷。只有那刺目的血迹和空气中弥漫开的奇异腥甜气味,证明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江晏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骨头。他看着床上重新陷入死寂、嘴角和衣襟沾满暗红血迹的身影,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勒得他几乎窒息。走现在走还来得及吗逃出这间公寓,把这个巨大的麻烦彻底甩开
可那双在疯狂边缘挣扎着、最后透出一丝哀求的血色眼睛,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那声嘶哑的快走,更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底某个被恐惧和理智强行锁住的闸门。
他颤抖着抬起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冰冷的汗水。视线落在玄烬苍白如纸的脸上,那痛苦扭曲的痕迹还未完全散去,嘴角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一种更深的、混杂着后怕和莫名酸楚的情绪,悄然压过了纯粹的恐惧。
他不能走。至少,不能在他这样的时候。
江晏白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那是刚才惊吓过度带来的生理反应),拖着发软的双腿,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到床边。他避开那片刺目的血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探向玄烬的颈侧。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依旧,但皮肤下微弱的搏动却顽强地存在着,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微弱,像风中残烛,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江晏白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但心头的巨石却丝毫未减。他找来湿毛巾,避开那些沾血的地方,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玄烬额头的冷汗和脸颊上的污迹。银色的发丝冰凉滑腻,拂过他的手背。他不敢去碰那些血迹,那暗红的颜色和奇异的腥甜气味都让他本能地感到不安。
做完这些,他拉过一把椅子,在离床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像一尊沉默的守卫雕像。窗外,城市的灯光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迷离。他不敢再睡,只是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昏迷的身影,警惕着任何一丝危险的征兆。每一次玄烬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抽动一下,他的心脏都会跟着猛地一跳。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守候中变得格外漫长。后半夜,玄烬又发作了一次,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暴戾,但身体依旧痛苦地蜷缩,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冷汗浸湿了额发。江晏白只是远远地看着,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和距离。
直到灰蒙蒙的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雨云和积满水汽的玻璃窗,吝啬地洒进这间弥漫着血腥、冰冷和死寂气息的斗室。
床上的人影终于有了更明显的动静。
玄烬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濒死的蝶翼在挣扎。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血色的瞳孔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有些黯淡,失去了昨夜那种燃烧的锐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剧痛和虚弱彻底掏空后的茫然和浑浊。他失神地望着头顶陌生的、有些泛黄的天花板,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
过了好一会儿,那茫然的视线才艰难地转动,缓缓聚焦在坐在不远处椅子上的江晏白身上。那双红瞳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自身处境的认知带来的沉重,有对昨夜失控的隐约懊恼,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疲惫。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对着江晏白的方向,点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无声的致意,微弱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沉甸甸地压在了江晏白的心头。没有解释,没有道歉,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劫后余生的沉重。
江晏白紧绷了一夜的神经,在这无声的致意下,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他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身体里那股支撑了他一整夜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大半,整个人疲惫地陷进椅子里。
你……
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才继续,你需要什么
他避开了所有关于身份、昨夜惊魂、还有那句命定之人的问题。那些疑问依旧如同毒蛇盘踞在心底,但此刻,面对那双被虚弱和疲惫填满的血瞳,他选择了最实际的问题。
玄烬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狭小却整洁的单身公寓,最后落回江晏白写满疲惫和戒备的脸上。他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牵扯到内腑的伤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舒展开。
水……
他终于发出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昨夜呕血后残留的腥气。
江晏白立刻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他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递给玄烬,而是放在床头柜上,离对方的手有一段安全的距离。
玄烬的目光落在那杯水上,停顿了片刻。他似乎想抬手,但仅仅是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整个手臂便无力地垂落,牵动嘴角又是一阵微弱的抽气。他最终放弃了,只是微微侧过头,看向江晏白,眼神里没有请求,只有一种平静的陈述。
江晏白看着对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心头那点戒备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覆盖。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起水杯,小心翼翼地递到玄烬干裂的唇边。
玄烬微微仰头,就着江晏白的手,小口地啜饮着温水。喉结艰难地滚动,每一次吞咽都显得异常费力。几口水下去,那干裂的唇瓣似乎恢复了一点微弱的血色。
多谢。
他移开唇,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一点。血色的眸子抬起,深深地看了江晏白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江晏白预想中的任何解释或歉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疲惫,和一种奇异的、洞悉一切的平静。我……需要休养。
他极其缓慢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耗费了巨大的力气,时间……不会太久。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量,血瞳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暗芒,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在我恢复之前……别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耗尽了所有的精神,缓缓阖上了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惫的阴影,呼吸再次变得微弱而平稳,像是沉入了深度的自我修复之中。
江晏白握着空水杯,站在原地,看着床上再次陷入沉寂的身影,心头五味杂陈。那句警告在他耳边回荡,像冰冷的枷锁。休养需要多久这期间会发生什么自己该怎么办无数个问题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默默地退开,重新坐回那把冰冷的椅子,目光却无法从玄烬身上移开。晨光熹微,室内一片死寂。昨夜的血腥和疯狂似乎被这晨光稀释了,但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奇异腥甜气息,还有床上那抹刺目的暗红,都在无声地提醒他:平静,只是表象。一场更大的风暴,正蛰伏在这脆弱的平静之下,等待着未知的时机。
时间在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中滑过三天。
玄烬如同陷入最深沉的冬眠,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也只是短暂地睁开那双黯淡的血瞳,沉默地喝一点江晏白递过去的水,或者极其艰难地吞咽下一点点捣碎的米粥,然后很快又被沉重的疲惫拖入黑暗。
江晏白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他请了年假,把自己困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像一个沉默的看守。他睡在客厅的旧沙发上,每一次卧室里传来哪怕最轻微的翻身动静,都会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他不敢深睡,厨房的刀具被他下意识地藏进了抽屉最深处。
那件沾着暗红血迹的紫色古袍被江晏白塞进了黑色的垃圾袋,扎紧口,放在了玄关角落。每次看到那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都像有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心上。公寓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欲盖弥彰的味道,试图驱散那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浓烈的橘红,透过玻璃窗,在玄烬沉睡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江晏白正坐在床边,用温热的湿毛巾小心地擦拭对方额头的薄汗。玄烬的体温似乎比刚来时回升了一点点,不再像一块毫无生气的寒冰。
就在毛巾拂过眉骨的瞬间,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这一次,不再是浑浊的茫然,也不是昨夜失控时的疯狂暴戾。那双血红色的瞳孔清澈了许多,如同被暴雨冲刷过的红宝石,沉淀着一种深潭般的幽邃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江晏白,目光沉静,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
江晏白擦拭的动作瞬间僵住。毛巾停留在玄烬的额角,温热的湿意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过去。他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被那专注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你……
江晏白喉咙有些发紧,三天来的第一个问题终于冲口而出,带着积压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到底是什么人虚渊界……又是什么地方
玄烬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看着江晏白,血瞳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又迅速归于平静。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额角的那点湿意,动作依旧缓慢,但明显比之前多了几分掌控力。
一个……与你所在世界截然不同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感减轻了许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如同某种古老乐器的低鸣,那里没有阳光雨露,没有你所熟悉的物质规则。维系存在的,是纯粹的能量潮汐,是法则的具象……还有,欲望与执念的实体。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内简单的陈设——廉价的塑料衣柜,贴满便利贴的电脑屏幕,窗台上几盆蔫头耷脑的绿萝,最后落回江晏白写满困惑的脸上。
在那里,力量是唯一的通行证,也是永恒的诅咒。
玄烬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但那平淡之下,却潜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重,吞噬,或被吞噬。没有第三条路。
吞噬被吞噬江晏白的心猛地一沉。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毛巾,指节泛白。玄烬那晚痛苦翻滚的样子,那双暴戾的血瞳,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难道……这就是他痛苦的原因某种吞噬
那你……
江晏白的声音有些干涩,为什么要逃到这里谁在追你
玄烬沉默了。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依旧苍白,但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摊开掌心,对着窗外的夕阳余晖。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仿佛由最纯粹的光粒构成的银色流光,极其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他掌心的一小片皮肤下浮现出来,像一条细小的星河在缓缓流淌。
江晏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梦幻般的景象。
因为,
玄烬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那微弱流淌的银色星河上,血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深刻的、如同烙印般的痛楚,我拒绝成为……他们期望的样子。
他猛地收拢五指,那丝微弱的流光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他转过头,再次看向江晏白,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沉重、疲惫、还有一种江晏白看不懂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至于为什么是你……
玄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空间壁垒的薄弱点,灵魂波动的偶然契合……也许是法则开的一个残酷玩笑。
他顿了顿,血色的眼眸深深看进江晏白的眼底,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底色,又或者,是你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绝望地呼唤着改变。
江晏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灵魂深处的呼唤改变他离婚后如同死水般的生活那些深夜加班时对着窗外霓虹升起的、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空虚和不甘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玄烬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玄烬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他微微阖上眼,像是积蓄力量,再次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深沉的疲惫。我需要进食。
他突兀地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仿佛刚才那段关于灵魂的沉重对话从未发生,真正的能量。这个世界……能提供的东西,太少。
进食能量江晏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立刻起身:我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粥面条还是……
他脑子里飞快地过着附近外卖清单。
不。
玄烬打断了他,血瞳转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得无比绚烂的天空,橘红、金红、深紫……瑰丽得如同燃烧的幻梦。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我要看光。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这个世界的……光。
江晏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愣住了。看光
玄烬支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他的动作依旧吃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比之前有力了许多。江晏白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手指触碰到对方冰冷的手臂,传递来一种奇异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震颤感,让他指尖微微发麻。
扶我……
玄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虚弱命令,去窗边。
江晏白犹豫了一瞬。三天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离开床铺。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和眼中那份固执的渴望,江晏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心地搀扶住他的手臂,将他从床上扶起来。
玄烬的身体很沉,带着一种奇特的密度感,冰冷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他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靠在江晏白身上,一步一步,缓慢而艰难地挪向那扇不大的窗户。
终于站定在窗前。夕阳最后的辉煌正毫无保留地泼洒进来,将两人都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浓烈的光晕里。玄烬微微眯起了那双血色的眼睛,像是初生的幼兽第一次直视太阳。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光和暖意都吸进肺腑深处。
江晏白能清晰地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冰冷躯体,在夕阳的暖光中,似乎极其细微地放松了一丝紧绷的线条。玄烬抬起那只没有被他搀扶的手,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缓缓探向窗外那片燃烧的天空。
他的指尖,暴露在最后的夕阳余晖下。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金色的光晕,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从窗外的光流中被剥离出来,如同微小的萤火虫,一点点、一点点地汇聚到玄烬苍白的指尖。那光点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纯净的、温暖的、充满生机的气息,与玄烬身上那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尘埃的死寂感截然不同。
光点渗入他的指尖,如同水滴融入干涸的沙地。玄烬闭着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在暖光中微微颤动,脸上紧绷的肌肉线条,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开来,透出一种近乎舒适的、久旱逢甘霖般的放松。他周身那股冰冷的、令人不适的气息,似乎也随着这微弱光点的融入,而被极其微弱地中和、驱散了一点点。
江晏白屏住呼吸,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梦幻而诡异的一幕。夕阳的金辉,男人苍白的指尖,跳跃汇聚的微光……这完全颠覆了他对进食的认知。
光……
玄烬闭着眼,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低语,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极其细微的满足感,纯粹的光……是虚渊界……最奢侈的毒药。
他像是在对江晏白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复杂难辨。
奢侈的毒药江晏白咀嚼着这个矛盾的词组,心头涌起更深的困惑。他低头,看着玄烬沐浴在夕阳中的侧脸。那苍白的皮肤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放松的弧度。这一刻,他身上那种非人的、冰冷危险的气息被奇异地淡化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因汲取温暖而生的脆弱美感。
夕阳最后的余晖终于沉入地平线,房间内的暖光迅速褪去,被城市提前亮起的霓虹灯光所取代。玄烬指尖那微弱的金色光点也随之彻底消散。
他缓缓睁开眼,血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幽深。他转过头,看向依旧搀扶着他的江晏白,目光在对方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最终只化为一句极轻的:
多谢。
城市在夜幕下苏醒,霓虹如同流淌的血管,将冰冷的钢铁丛林染上迷幻的色彩。窗外的喧嚣被隔绝在玻璃之后,室内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玄烬再次沉沉睡去,汲取了微薄光能后的疲惫笼罩着他。
江晏白却毫无睡意。他坐在客厅的旧沙发上,笔记本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亮了他紧锁的眉头。虚渊界、能量生命体、吞噬法则——这几个关键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搜索引擎的页面翻过一页又一页,跳出的结果要么是光怪陆离的网络小说设定,要么是晦涩难懂、充满数学符号的高维物理假说,看得他头晕眼花,却找不到一丝能与玄烬描述相符的真实信息。
仿佛那个世界,连同那个世界里挣扎的银发男人,只是他疲惫大脑臆造出的一个漫长而荒诞的噩梦。可指尖残留的、搀扶玄烬时那冰冷的触感和奇异的微麻感,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一切并非幻觉。
他烦躁地合上电脑,屏幕的幽光熄灭,将他整个人抛入更深的黑暗。心乱如麻。报警的念头再次幽灵般浮现,又被强行按下。那双在剧痛和疯狂边缘挣扎着透出哀求的血色眼睛,像无形的枷锁,将他困在了原地。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闷哼。
江晏白的心猛地一揪,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几步冲到卧室门口。他握住冰冷的门把手,却犹豫了。是进去看看,还是……转身离开三天来的恐惧、疲惫和那个沉甸甸的警告在他脑中激烈交战。
门内,又一声更低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传来,带着令人心碎的虚弱。
江晏白深吸一口气,猛地压下门把手,推开了门。
玄烬蜷缩在床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薄毯被他无意识地踢开,皱成一团堆在脚边。他双手死死按着自己的腹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漓,银发黏在额角和脖颈,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晃动。他紧咬着下唇,齿缝间渗出的不再是暗红,而是更接近正常色泽的血丝,但痛苦的程度似乎并未减轻。
这一次,没有失控的暴戾气息,只有纯粹的、被剧烈痛苦折磨的脆弱。
玄烬!
江晏白冲到床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哪里痛胃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碰触对方痉挛的手臂,又猛地顿住,指尖悬在半空。
玄烬猛地睁开眼,血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烧红的炭火,里面没有疯狂,只有被痛苦彻底淹没的茫然和生理性的泪水。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抽搐。
冷……
他从紧咬的牙关里,艰难地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饿……
冷饿江晏白愣住了。这三天,他只给玄烬喂过水和一点点米粥,对方也从未表现出任何对普通食物的需求。难道……他的进食出了问题那点夕阳的光,根本不够
你想吃什么我去弄!
江晏白立刻追问。
玄烬痛苦地摇头,身体蜷缩得更紧,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江晏白,那眼神里充满了对某种东西的极度渴望,却又混杂着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隐忍。他似乎在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什么。
江晏白看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渴望,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脑海——难道……他需要的是……自己
炉鼎……这个带着强烈不祥意味的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玄烬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张拉满的弓,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随即又重重摔落回去,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来,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江晏白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猛地转身冲出卧室,冲进厨房。冰箱的冷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粗暴地拉开冷藏室的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孤零零的鸡蛋和一把蔫了的青菜。他一把抓出仅剩的两颗鸡蛋,又翻出一小包挂面,手忙脚乱地拧开炉灶。
锅里的水还没烧开,他就把挂面一股脑扔了进去。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他需要吃的!普通的、热的食物!也许……也许只是饿坏了!那个可怕的念头一定是自己吓自己!
面条在温吞的水里纠缠成一团糊状物。江晏白完全顾不上看火候,把两颗鸡蛋直接磕了进去,蛋壳碎片都掉进锅里也浑然不觉。他胡乱地加了点盐和酱油,看着锅里那团颜色诡异、散发着生面粉和焦糊味的不明物质,他闭了闭眼,盛了一碗,又匆匆倒了一杯温水。
他端着那碗散发着可疑气味的食物和温水回到卧室时,玄烬似乎又昏沉了过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身体在无意识地轻微抽搐。
玄烬醒醒,吃点东西。
江晏白跪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冰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他用勺子舀起一勺粘稠的面糊,吹了吹,递到玄烬干裂的唇边。
玄烬的眼睫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血色的瞳孔失焦地看着那勺近在咫尺的东西,几秒钟后,他极其缓慢地、抗拒地别开了脸。
吃一点,
江晏白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恳求,勺子固执地追着他的唇,热的,吃了会好受点。
玄烬的眉头蹙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类似反胃的咕噜声。他闭着眼,嘴唇抿得死紧,身体僵硬地抗拒着。
张嘴!
江晏白有点急了,声音不自觉地抬高,带着一种被恐惧和无力感逼出的强硬。他用勺子边缘强行撬开了玄烬的唇缝,将那勺粘稠的面糊塞了进去。
下一秒,玄烬的身体猛地绷紧!他剧烈地呛咳起来,刚刚喂进去的面糊混着唾沫被咳了出来,溅在江晏白的手上和床单上。他猛地推开江晏白的手,力气大得惊人,那碗面糊哐当一声被打翻在地,粘稠的汤汁和面条溅得到处都是。
咳咳……呕……
玄烬伏在床边,痛苦地干呕着,身体剧烈地痉挛,脸色由白转青,额角的血管突突直跳。
江晏白僵在原地,看着自己手上和地上的狼藉,看着玄烬痛苦干呕的样子,一股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是这个……他需要的,真的不是这个!
他猛地想起玄烬指尖汲取光能的样子。光!纯净的光!
江晏白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墙边,啪地一声按下了房间里所有电灯的开关!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驱散了卧室的昏暗,将一切照得亮如白昼!
他冲到床边,一把抓住玄烬冰冷颤抖的手臂,将他用力地拖向灯光最亮的区域——那盏悬挂在卧室中央、功率最大的吸顶灯正下方!
光!给你光!
江晏白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他几乎是粗暴地将玄烬的身体扳正,让他仰面暴露在刺目的灯光下,吃啊!你不是需要光吗!
玄烬被强光刺激得猛地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他的身体在江晏白的钳制下徒劳地挣扎了一下,随即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干呕,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江晏白死死地盯着他。几秒钟过去……十几秒钟过去……玄烬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那刺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只是普通的照明,并未带来任何能量的滋养。
为什么没用!江晏白的心沉到了谷底。夕阳的光有用,人造的强光却毫无反应难道只有自然光可现在是深夜!
就在江晏白陷入更深的绝望时,玄烬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他极其缓慢地、重新睁开了眼睛。血色的瞳孔被强光刺激得微微收缩,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痛苦和抗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哀的平静。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直射瞳孔的强光,目光落在江晏白布满惊慌、绝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的脸上。
没用的……
玄烬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干呕后的虚弱,却异常清晰,人造的光……只是徒有其表……没有……本源的能量。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力气,血瞳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幽暗。
我需要……
他极其缓慢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目光却死死锁住江晏白的眼睛,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重,你的……情绪。
江晏白浑身一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在原地。
强烈的情绪波动……
玄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引力,喜悦……愤怒……悲伤……尤其是……
他血红的眼眸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痛苦。
那是最纯粹……最高效的……燃料。
江晏白猛地抽回了还抓着玄烬手臂的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下。他惊恐地看着床上那个沐浴在惨白灯光下的身影,看着那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血色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冻结了四肢百骸。
情绪……燃料……痛苦……
炉鼎!
那个被他强行压下的、最恐怖的猜测,此刻被对方亲口证实!冰冷的事实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几乎窒息的剧痛。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刮过喉咙的刺痛。江晏白背脊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试图从那一点凉意中汲取一丝对抗恐惧的力量。他看着玄烬,看着那双在强光下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血瞳,那双眼睛里的渴求赤裸而冰冷,像饥饿的猛兽锁定了猎物。
所以……
江晏白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僵的肺腑里艰难挤出,这就是‘命定之人’的意思一个……提供‘燃料’的炉鼎
玄烬沉默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死寂。那沉默本身就是最残酷的答案。
一股冰冷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江晏白最后的理智堤坝。三天来的恐惧、疲惫、不眠不休的守候、小心翼翼的试探……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滚!
他猛地向前一步,指着卧室门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利得变了调,给我滚出去!现在!立刻!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瞪着玄烬,里面燃烧着被欺骗和被利用的熊熊怒火,还有深不见底的恐惧。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滚回你的虚渊界去!别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玄烬依旧沉默。他缓缓地、极其吃力地支撑起上半身,动作牵扯到内腑的伤势,让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双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处于爆发边缘的江晏白,里面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了然。
他掀开薄毯,试图下床。双脚落地时,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他及时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他喘息着,脸色比刚才更加惨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着对方那虚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江晏白胸口翻腾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窒了一下。一丝微弱的不忍,像水底的暗流,悄然搅动着愤怒的漩涡。但他立刻将这丝软弱狠狠压了下去。不能心软!这是怪物!是吞噬痛苦的怪物!
走啊!
江晏白再次吼道,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侧过身,让开了通往门口的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玄烬扶着墙,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蹒跚地向着卧室门口挪动。他的脚步虚浮无力,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身体因为虚弱和疼痛而微微佝偻着。深紫色的破旧衣袍(江晏白后来找了一件自己的旧T恤给他换上了,但此刻他里面似乎还穿着那件残破的紫袍)衬得他身形更加单薄脆弱,银色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随着他艰难的步伐而轻轻晃动。
他走过江晏白身边时,带来一股冰冷的、带着奇异尘埃气息的风。他没有看江晏白,血色的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的情绪。只是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线,透着一股倔强的孤绝。
江晏白死死地盯着他擦身而过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像要挣脱束缚跳出来。愤怒、恐惧、还有那丝该死的不忍,像无数根冰冷的丝线,将他死死缠绕,几乎窒息。
玄烬终于挪到了客厅。他扶着墙壁,喘息着,环顾着这个陌生而简陋的空间,似乎在寻找离开的门。他最终将目光投向紧闭的公寓大门,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他的手,那只苍白修长、曾在他掌心流淌过银色星河的手,颤抖着伸向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把手的瞬间——
等一下!
江晏白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玄烬的动作顿住了。他扶着门框,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厨房一盏昏暗的廊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玄烬大半身体都隐没在门边的阴影里,只有半边侧脸被昏黄的光线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那双血色的眼眸在阴影中抬起,望向追到客厅中央的江晏白。
江晏白站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那疯狂翻涌的情绪。他看着阴影中那双抬起的血色眼眸,那双眼睛深处,没有嘲讽,没有期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
那眼神,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江晏白愤怒的壁垒。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让他走一个虚弱至此的异界来客,在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能去哪里会遭遇什么可留下他留下一个以痛苦为食的……炉鼎
最终,是玄烬打破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僵局。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随即,他像是彻底耗尽了力气,身体猛地一晃,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倒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蜷缩在门边的阴影里,银发铺散开来,像一片失去生机的月光。
他晕了过去。
江晏白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地板上。他看着那个蜷缩在门边阴影里的身影,脆弱得如同被遗弃的破败玩偶。愤怒的潮水无声地退去,只留下冰冷的沙滩,一片狼藉。一种更深的、混杂着无力感和巨大困惑的疲惫,沉沉地压垮了他。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在玄烬身边蹲下。手指迟疑地伸向对方的颈侧。
微弱的脉搏还在跳动,冰冷依旧。
江晏白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伸出手臂,穿过玄烬的腋下和膝弯,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冰冷沉重的身体再次抱了起来。
这一次,动作里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和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
他将玄烬重新抱回卧室的床上,拉过薄毯盖好。然后,他默默地退回到客厅,把自己重重摔进沙发里。他没有再开灯,任由自己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没。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玄烬那句你的情绪……尤其是痛苦……是最纯粹的燃料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反复回响。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无名指根部那圈细微的凹陷。离婚时的场景,那些被刻意遗忘的争吵、冰冷的眼神、签协议时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所有刻意压抑的、属于江晏白的痛苦记忆,此刻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咆哮着冲了出来,撕扯着他的神经。
为什么偏偏是痛苦为什么是他
他蜷缩在冰冷的沙发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独自舔舐着新旧交叠的伤口。黑暗中,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翻涌的、尖锐的痛苦情绪,仿佛化作了某种无形的丝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丝丝缕缕地抽离他的身体,流向卧室的方向。
一种被缓慢蚕食的冰冷感,悄然爬上他的脊椎。
接下来的日子,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危险的平衡。
江晏白没有再提让玄烬离开的话。玄烬也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无形的、名为炉鼎契约的冰冷鸿沟。
玄烬的身体在缓慢地恢复。他不再长时间昏睡,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倚靠在窗边,沉默地望着窗外流动的城市风景。夕阳是他固定的进餐时间。每当金色的余晖洒满窗台,江晏白总会看到他摊开苍白的掌心,一丝丝微弱的金色光晕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到他指尖,渗入皮肤。他的脸色会因此好转一点点,周身那种冰冷的死寂感也会被微弱地中和。
然而,夜晚则成了另一种进食的时段。江晏白开始失眠。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紧闭双眼,强迫自己入睡,但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痛苦回忆总是不请自来。离婚时的决绝,职场上的挫败,深夜里独自吞咽的孤独……这些负面情绪如同潮水,不受控制地翻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尖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当这些痛苦情绪达到某个峰值时,一股无形的吸力便会从卧室方向传来。像是灵魂被开了个小小的口子,那些沸腾的、灼热的痛苦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丝丝缕缕地被抽离、被汲取。每一次被汲取,身体深处都会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冰冷,仿佛生命力的一部分也随之流逝。
第二天清晨,当他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和疲惫不堪的精神出现在玄烬面前时,总能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神色。有满足后的短暂平静,有更深的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玄烬会沉默地接过他递过去的温水,指尖有时会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弱的电流感,和一种更深的、被烙印的冰冷。
他们很少交谈。偶尔必要的交流,也仅限于水、光、窗户这样简短的词语。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直到一个闷热的周五傍晚。
江晏白下班回来,带着一身疲惫和挥之不去的低气压。白天在公司,他负责的项目被上司鸡蛋里挑骨头,当着全组人的面批得一无是处,积累的委屈和愤怒像一块巨石压在胸口。回到家,推开门,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扑面而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浓烈!
他心头猛地一沉,几步冲进卧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玄烬蜷缩在窗边的地板上,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双手死死抠着地板,指甲缝里全是木屑和暗红的血丝。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嘴角不断溢出暗红色的、带着奇异粘稠感的液体,在地板上蜿蜒流淌。他周身弥漫着一股失控的、暴戾的能量波动,空气都因此而微微扭曲,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绿萝叶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焦黄!
那双血色的眼睛睁得极大,瞳孔深处燃烧着混乱的、疯狂的火焰,几乎看不到任何理智的光。
玄烬!
江晏白失声喊道,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
别过来!
玄烬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狂暴。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只是徒劳地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江晏白被那咆哮中的戾气钉在原地,恐惧再次攫住了他。他看着玄烬痛苦翻滚的样子,看着他嘴角不断溢出的暗红,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被痛苦和本能支配的疯狂……白天在公司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被眼前的景象彻底点燃、引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江晏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愤和恐惧,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劈向蜷缩在地的玄烬,人不人鬼不鬼!像个只知道吞噬痛苦的怪物!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吸干我,然后呢变成一个更强大的怪物!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连日来的恐惧、被当作燃料的屈辱、对未知的无力感……所有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你告诉我啊!‘命定之人’哈!多么可笑的谎言!我只是你随手抓来续命的工具!你把我这里当什么了!垃圾处理站还是能量补给点!
他的话语像淬毒的箭矢,一句比一句尖锐,一句比一句刻薄,滚!立刻滚!带着你那该死的虚渊界和狗屁契约,从我眼前消失!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副鬼样子!
他指着门口,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眼睛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蜷缩在地的玄烬,在他激烈的咆哮声中,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因痛苦而混乱燃烧的血瞳,骤然缩紧,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疯狂和痛苦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仿佛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所取代!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玄烬喉咙里爆发出来!他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拉到极限又骤然崩断的弓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烈的暗红色血液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和身下的地板!
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燃烧、崩解!皮肤下,无数道细微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暗红色纹路骤然亮起,密密麻麻地遍布全身,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灼烧灵魂的巨网!他周身那股暴戾失控的能量波动瞬间被一种更恐怖的气息取代——那是生命本源在急速燃烧、崩溃的死亡气息!
玄烬的身体在剧烈地抽搐、颤抖,每一次痉挛都伴随着骨骼错位的脆响和皮肤下暗红纹路的疯狂闪烁。他死死地盯着江晏白,那双血色的瞳孔在剧痛中急速放大、收缩,里面所有的疯狂、暴戾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纯粹的、被最信任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极致痛苦和绝望。
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江晏白的灵魂上!
江晏白所有的咆哮和愤怒,在这一刻被眼前的惨状和那双绝望的眼睛瞬间冻结。他如同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冷,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做了什么!
玄烬的身体猛地一挺,最后一口饱含着破碎内脏的暗红血液喷溅而出,随即如同彻底耗尽了所有生命力,重重地摔落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蜷缩在那片刺目的血泊中,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彻底不动了。
只有那遍布全身、如同地狱烙印般的暗红色纹路,还在皮肤下微弱地、绝望地明灭着,证明着生命最后的挣扎。
江晏白呆立着,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几秒钟后,他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回神,连滚爬爬地扑到玄烬身边。
玄烬!玄烬!醒醒!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碰触,却又被那皮肤下灼热的暗红纹路和浓烈的死亡气息吓得缩了回来。他只能徒劳地喊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悔恨。
地板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不……不……
江晏白看着那片刺目的血泊和纹路明灭的身体,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他猛地想起什么,连滚爬爬地冲向客厅,抓起手机,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
报警叫救护车不!不行!他们只会把他当成怪物!
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他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客厅里亮得诡异!
屏幕上没有任何来电或信息提示,只有一行冰冷、毫无感情的黑色方块字,突兀地浮现出来:
【检测到高强度痛苦情绪爆发……契约能量通道超载……目标生命体征急速衰竭……】
【是否启动紧急能量反哺协议】
【警告:反哺过程不可逆,需消耗宿主(江晏白)本源生命力,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或死亡。】
【是
/
否】
冰冷的文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江晏白的瞳孔。反哺消耗本源生命力永久损伤或死亡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刺眼的【是】字上。
手机屏幕幽冷的光,像一块寒冰,映照着江晏白瞬间褪尽血色的脸。那行冰冷的提示文字,每一个笔画都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瞳孔,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
【消耗宿主(江晏白)本源生命力……可能导致永久性损伤或死亡。】
死亡
这两个字带着千钧重力,轰然砸下,几乎要将他单薄的意志碾成齑粉。求生的本能如同被惊醒的毒蛇,瞬间昂起头颅,吐着冰冷的信子,疯狂嘶鸣:不!拒绝!凭什么!他只是个被欺骗、被利用的倒霉蛋!凭什么要为一个吞噬他痛苦的怪物付出生命!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手指颤抖着就要戳向那个猩红的【否】。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越过冰冷的屏幕,投向卧室的方向。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实质的触手,从门缝里钻出来,缠绕上他的脚踝,冰冷刺骨。玄烬蜷缩在血泊中、皮肤下暗红纹路绝望明灭的画面,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那双最后望向他的血色瞳孔里,纯粹的、被信任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痛苦和绝望……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凭什么是啊,凭什么可如果……如果玄烬真的就此死去呢死在他愤怒的指责之下死在这个他唯一能依靠的世界里那个所谓的契约,难道仅仅是他单方面的掠夺
江晏白的手指僵在了距离屏幕不到一厘米的地方,剧烈地颤抖着,无法落下。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沉、更汹涌的悔恨在胸腔里激烈地绞杀。他想起玄烬第一次跌入他怀中时,那双红瞳深处的痛苦和决绝;想起他虚弱地靠在窗边,汲取夕阳时眼中那点微弱的满足;想起他被痛苦折磨时,强撑着让他离开的嘶吼……
【反哺过程不可逆……】
手机屏幕的光芒因为长时间未操作而开始变暗,那行决定生死的文字也仿佛随之黯淡下去,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江晏白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挣扎如同退潮般消失,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决绝。他用尽全身力气,指尖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沉重,狠狠地按在了那个冰冷的【是】字上!
嗡——
手机屏幕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那光芒并非白色,而是一种粘稠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金色!光芒瞬间扩散,如同有生命的藤蔓,猛地缠绕上江晏白按在屏幕上的手指!
啊——!
撕心裂肺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江晏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住,狠狠地向外撕扯!生命力,一种最本质的、支撑他存在的东西,正被那暗金色的光芒贪婪地、疯狂地抽取!
视线瞬间模糊、扭曲,如同隔着沸腾的水流。身体变得无比沉重,又无比轻盈,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疯狂加速,又骤然变得微弱不堪,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苦。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和弹性,泛起一种枯槁的灰败感。
他像一截被投入熔炉的木柴,在暗金光芒的包裹中剧烈地燃烧、萎缩。
暗金的光芒如同贪婪的蛇,顺着他的手臂迅速蔓延,最终汇聚成一道扭曲的、充满不祥气息的光束,猛地射向卧室的方向,精准地没入玄烬蜷缩在血泊中的身体!
轰!
仿佛滚烫的烙铁投入冰水,玄烬的身体猛地剧烈一震!他皮肤下那些濒临熄灭、如同地狱烙印般的暗红色纹路,在暗金光束注入的瞬间,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芒!两种光芒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纠缠、融合!
呃——啊——!
玄烬痛苦地弓起身体,发出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的嘶吼。他周身紊乱的能量波动瞬间被点燃、引爆!一股无形的、狂暴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
砰!哗啦!
卧室的窗户玻璃应声而碎!无数碎片如同冰雹般激射向房间各处!桌上的杂物、墙上的装饰画被狠狠掀飞!整个房间如同被飓风扫过!
江晏白被这股狂暴的能量余波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客厅的墙壁上,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口腔。他瘫软在地,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卧室门口那一片狼藉,和光影剧烈变幻中玄烬痛苦挣扎的模糊轮廓。
暗金与血红的冲突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次光芒的暴涨,都伴随着玄烬撕心裂肺的惨嚎和江晏白生命力被疯狂抽取带来的更深沉的虚弱与冰冷。江晏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飞速滑向黑暗的深渊,身体仿佛只剩下一个空壳,灵魂都在被冻结。
终于,那狂暴的能量冲突达到了顶点!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响起。卧室里纠缠的暗金与血红光芒骤然向内坍缩,随即猛地爆发开来,形成一道纯粹耀眼的白色光柱,瞬间冲破了天花板无形的阻隔,直射向城市被霓虹染红的夜空!光柱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房间内,狂暴的能量波动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
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江晏白瘫在冰冷的客厅地板上,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破布娃娃。他的身体枯槁得可怕,皮肤紧贴着骨头,呈现出一种濒死的灰败色,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秒,也许是永恒。
卧室里,传来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
一个身影,缓缓从弥漫着尘埃和血腥气的卧室门口走了出来,站在了客厅昏暗的光线下。
是玄烬。
他身上那件沾满暗红血迹的旧T恤破破烂烂,裸露出的皮肤却光滑如初,那些可怖的暗红纹路消失无踪。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而是一种剔透的、如同上等白玉般的莹润。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双血色的瞳孔,此刻仿佛被最纯净的火焰淬炼过,褪去了所有的混乱和暴戾,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亘古星空般的幽邃与平静。银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在肩头流淌着微弱的月华般的光泽。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威压。那是力量,纯粹的、浩瀚的力量!远比他初来时更加强大,更加凝练,更加……深不可测!
他成功了。他汲取了江晏白近乎全部的本源生命力,完成了某种可怕的蜕变。
玄烬的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最终落在了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江晏白身上。那双刚刚获得新生的、如同深渊血钻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如同神明俯视着脚下挣扎的蝼蚁。
他迈开脚步,无声地走向江晏白。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笼罩了江晏白残存的意识。他想逃,身体却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只能绝望地看着那双漠然的血瞳越来越近,看着那只曾在他掌心流淌过星河、此刻却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手,缓缓抬起。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被欺骗,被利用,最后像垃圾一样被榨干、丢弃……这就是他作为炉鼎的宿命……
江晏白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后的终结。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江晏白残存的意识在黑暗中漂浮,等待着那必然的终结。然而,预料中的毁灭并未降临。只有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里,玄烬就站在他面前,一步之遥。那只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并未落下,只是悬停在他枯槁的胸口上方。指尖距离他的心脏,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冰冷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江晏白残破的身体上,几乎碾碎他最后一点生机。他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向上,对上玄烬那双俯视着他的血瞳。
那双眼睛,如同两颗沉入万年冰湖的血钻,深不见底,冰冷彻骨。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属于玄烬的熟悉感。只有一种纯粹的、漠然的审视,如同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在评估一件即将废弃的工具。
江晏白的心脏在枯槁的胸腔里微弱地挣扎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攥紧。果然……最后的怜悯,只是他濒死前可笑的幻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玄烬的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江晏白模糊的听觉中:
炉鼎……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评估。
……废了。
废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江晏白残存的意识深处,将他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绞碎。原来连被毁灭的价值都没有了……只是……废了。
悬停在胸口上方的那只手,终于动了。不是落下,而是极其缓慢地翻转过来,掌心向下。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吸力瞬间笼罩了江晏白!
江晏白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攥住,猛地向外拉扯!比之前被抽取生命力时更加直接、更加暴戾!他残存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却连抽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般瘫软着,任由那无形的力量攫取着他最后的存在痕迹。
要彻底消失了……连灵魂都不剩……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丧钟,在他意识深处敲响。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永恒黑暗的前一刹——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嗡鸣,仿佛从灵魂契约的最深处传来,瞬间穿透了那冰冷的吸力!
江晏白模糊的视线里,玄烬那只翻转向下的手掌,掌心正中央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银光!
那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的烛火,却纯净、温暖,带着一种江晏白无比熟悉的、如同冬日暖阳般的气息——那是他自己的本源生命力的气息!是刚刚被玄烬彻底吞噬、炼化掉的力量中,残留的最后一点属于江晏白的烙印!
那点微弱的银光,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玄烬那深不见底、冰冷漠然的血瞳深处,激起了一圈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涟漪!
玄烬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只攫取灵魂的手掌,掌心那点微弱的银光如同拥有了生命般,顽强地闪烁着,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它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入了玄烬冰冷的意识深处!
那双漠然的血瞳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坚冰覆盖的深潭下轰然炸裂!无数混乱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冰冷的堤坝——
雨夜办公室,撕裂的屏幕,跌入温热血肉凡躯怀抱的冰冷……我叫玄烬,是你的命定之人……
狭窄的公寓窗边,夕阳的金辉下,指尖小心翼翼牵引汇聚的温暖光点……身后传来的、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呼吸……
深夜沙发上,那些翻涌的、尖锐的痛苦情绪如同温热的暖流,丝丝缕缕涌入干涸的躯体,伴随着灵魂被啃噬般的空虚感……黑暗中,那无声的叹息和沉重的守护……
还有……就在刚才!那枯槁的身体瘫倒在地,意识模糊,却用尽最后力气按下了【是】……那磅礴的、带着自我毁灭决绝的本源生命力涌入体内,将他从崩溃边缘生生拉回……
呃……啊——!
玄烬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至极、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的嘶吼!他周身那浩瀚冰冷的威压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瞬间崩塌、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剧烈的、混乱的能量风暴在他体内疯狂冲撞!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那只悬在江晏白胸口的手掌痉挛般地收回,死死按住自己剧痛欲裂的头颅。掌心那点微弱的银光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燎原的星火,越来越亮,顺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
不……不可能……
他嘶哑地低吼着,血色的瞳孔在痛苦和混乱中疯狂闪烁,漠然冰冷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下面那张因剧痛和某种巨大冲击而扭曲变形的脸,炉鼎契约……反噬……怎么会……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血瞳,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瘫在地上、仅剩一口气的江晏白!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混乱,还有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惊骇!
你……你做了什么!
玄烬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灵魂被灼烧的痛苦。
江晏白枯槁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玄烬痛苦扭曲的脸,看着那双血瞳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一丝微弱的、近乎荒诞的解脱感,悄然滑过即将熄灭的意识。
原来……你也会痛……
这个念头,成了他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感知。
江晏白感觉自己沉入了无边的黑海。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只有一种永恒的、冰冷的坠落感。意识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在绝对的虚无中飘荡。他不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存在本身的概念都变得模糊。
这就是死亡吗彻底的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永恒中的一瞬。一点极其微弱的暖意,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第一颗星子,悄然触碰到了他即将消散的意识边缘。
那暖意很熟悉,带着一种阳光晒过后的干燥温暖,又夹杂着一丝奇异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麻痒感。它像一条温暖的溪流,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注入他冰冷的意识残片。
一点,又一点。
伴随着暖意一同传来的,还有一种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水层,听不真切,却能感受到声音里蕴含的巨大痛苦和一种……笨拙的、近乎哀求的执着。
……撑住……
……求你……
那声音断断续续,时而被剧烈的喘息和压抑的闷哼打断。
暖意持续地注入,虽然微弱,却异常顽强。它像黑暗中的引路星火,一点点聚拢着江晏白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碎片。冰冷和虚无感被缓慢地驱散,一种沉重的、如同灌了铅般的疲惫感重新占据了感知。
不知又过了多久,江晏白沉重无比的眼皮,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
视线模糊,如同蒙着厚厚的毛玻璃。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眼前的景象才一点点清晰起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他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身上盖着干净的薄毯。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城市霓虹的微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渗入,在墙壁上投下一条模糊的光带。
他……没死
这个认知迟钝地撞击着他麻木的神经。他试图动一下手指,一股钻心的剧痛和难以形容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沙哑的抽气。
呃……
床边立刻传来动静。
江晏白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缓缓聚焦在床边。
玄烬坐在一张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和紧绷。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不再是那种力量充盈后的玉润,而是一种透支过度的、近乎透明的脆弱。那双血色的瞳孔周围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沉重的、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痛苦。
最让江晏白震惊的是玄烬的手。
他的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掌心向上。掌心的皮肤,竟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状态!透过皮肤,可以看到下面并非血肉骨骼,而是无数道细密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暗金色纹路在缓慢地、痛苦地明灭流转!每一次明灭,都让玄烬的眉头紧蹙一下,身体也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而在那无数道暗金纹路的核心,在玄烬双手的掌心正中,各有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银白色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顽强地亮着。那光芒……正是属于江晏白本源生命力的气息!
玄烬正用某种方式,将自己刚刚吞噬、炼化掉的力量,通过掌心那两点银光,极其艰难地、一丝丝地反哺回江晏白枯槁的身体!
看到江晏白醒来,玄烬紧绷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丝,但那丝放松转瞬即逝,被更深的疲惫取代。他血色的眼眸看向江晏白,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浓烈的痛苦,有深不见底的疲惫,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别动。
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强行压抑的痛楚,你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消耗。
江晏白张了张嘴,喉咙里火烧火燎,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他看着玄烬掌心那痛苦明灭的暗金纹路和顽强闪烁的银光,看着对方眼中那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沉重……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
契约反噬……原来要的……从来都不是炉鼎的命!
你……
他用尽力气,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目光死死盯着玄烬痛苦的脸。
玄烬似乎看懂了他未尽的疑问。他极其缓慢地、沉重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血瞳深处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悲凉。他没有回答江晏白的问题,只是极其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虚渊界……追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江晏白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通道……已经被锁定。
玄烬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无形的威胁,我们……时间不多了。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江晏白,那双被痛苦和疲惫填满的血色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想活下去……
玄烬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就……听我的。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玄烬几乎寸步不离江晏白的床边。他双手掌心那两点微弱的银光始终亮着,持续不断地将一丝丝温润的力量反哺回去。每一次反哺,都伴随着他掌心暗金纹路剧烈的明灭和身体难以抑制的颤抖,额角的冷汗从未干过。
江晏白枯槁的身体如同久旱的土地,贪婪地汲取着这失而复得的生机。灰败的皮肤一点点恢复了微弱的血色,塌陷的眼窝也略微充盈了一些。但那种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和被掏空般的疲惫,依旧如影随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隐痛。他像一个被重新粘合起来的、布满裂痕的瓷器,脆弱得一碰即碎。
玄烬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忍受着反噬的痛苦,血色的眼眸深处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沉重。只有当江晏白的精神稍微好一点时,他才会极其简短地告知一些信息。
反哺……不能停。
他声音嘶哑,目光落在自己掌心明灭的纹路上,停下……契约失衡……你我……皆灭。
他们……感应到了反噬波动……定位……很快……
恢复……一点力气……就……必须离开。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块,一块块垒在江晏白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偶尔,在深夜,当玄烬因反噬剧痛而身体微微痉挛时,江晏白会看到他紧闭的眼睑下,睫毛剧烈地颤抖,紧抿的唇线绷得死紧,泄露着无声的巨大痛楚。那一刻,江晏白心中翻涌的,除了对自身处境的恐惧,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这算什么掠夺者与被掠夺者,最终却被绑在了同一艘正在沉没的破船上
一周后的一个深夜,玄烬正在反哺,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猛地抬起头,血瞳锐利如刀,死死盯向窗外某个方向!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充满戒备!
来了!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晏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玄烬猛地收回按在江晏白身上的手,动作快如闪电!他一把掀开江晏白身上的薄毯,动作虽然依旧带着一丝因反噬而生的僵硬,却异常迅捷有力。他俯身,一只冰冷的手臂穿过江晏白的腋下,另一只穿过膝弯,用尽全力将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抱紧!
玄烬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江晏白下意识地用尽恢复的那点微薄力气,紧紧环抱住玄烬冰冷的脖颈。他枯槁的身体紧贴着对方,能清晰地感觉到玄烬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在疯狂地跳动,隔着衣料传来急促而沉重的撞击感。玄烬身上那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尘埃的气息和因反噬而散逸出的灼热能量波动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矛盾感。
玄烬抱着他,几步冲到客厅中央,猛地停下。他抬起头,血色的瞳孔死死盯着天花板正中央的位置,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空着的那只手猛地抬起,五指张开,对着虚空狠狠一抓!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坚韧布匹被强行撕裂的巨响,在死寂的客厅里骤然炸开!
江晏白惊恐地看到,玄烬五指前方的空气,竟然如同水面般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紧接着,一道漆黑的、边缘流淌着粘稠暗紫色幽光的巨大裂口,被玄烬那只手硬生生地撕开!裂口内部是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死寂气息!
走!
玄烬低吼一声,抱着江晏白,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那道狰狞的空间裂缝!
失重感!无边的冰冷!灵魂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
江晏白死死抱着玄烬的脖子,将脸埋在他冰冷的颈窝,紧闭双眼,只感觉无数混乱的、充满恶意的能量乱流如同冰冷的刀锋般切割着他的身体和灵魂!耳边是狂暴的能量呼啸声,如同亿万怨魂在尖啸!
就在他们跃入裂缝的瞬间,身后公寓的方向,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兽咆哮的轰鸣!紧接着是玻璃大面积碎裂的刺耳声响和某种能量剧烈碰撞的爆炸声!
追兵到了!
玄烬抱着他在混乱狂暴的空间乱流中急速穿行。江晏白能感觉到玄烬的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空间乱流的冲击都让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环抱着江晏白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
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抓紧!
玄烬的声音在狂暴的乱流中显得异常微弱,却带着一种决绝。
他猛地加速,朝着那点光亮冲去!
轰!
仿佛撞破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失重感和狂暴的乱流瞬间消失!
清新的、带着雨后草木和泥土气息的空气猛地涌入肺腑!
江晏白被刺目的光线刺激得睁开了眼。
他们正从半空中急速坠落!下方,是一片在晨曦微光中苏醒的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如同巨大的灰色积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灯汇成流动的光河,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喷薄欲出,将天空染成壮丽的橘红与金红!
是人间!他们逃出来了!
砰!
玄烬抱着他,重重地落在一栋摩天大楼宽阔的、空无一人的顶层天台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滚倒在地。江晏白被摔得七荤八素,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眼前阵阵发黑。
玄烬单膝跪地,一手撑住地面,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强行撕裂空间、带着一个人穿越乱流的巨大消耗,显然让他本就承受着反噬的身体濒临极限。
江晏白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玄烬。晨风凛冽,吹拂着玄烬凌乱的银发,露出他苍白而紧绷的侧脸。那双血色的瞳孔,此刻正失神地望着远方天际线上那轮刚刚跃出云层的、巨大而温暖的朝阳。
金色的晨光毫无保留地泼洒在他身上,为他冰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微微仰起头,闭着眼,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人间最纯粹的温暖和生机都吸进肺腑深处。晨风吹动他残破的衣袍,猎猎作响。
那一刻,沐浴在万丈晨光中的玄烬,周身弥漫的冰冷死寂气息被奇异地驱散,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对光明与温暖的极致渴望。
江晏白看着这一幕,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在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眼前这震撼景象的交织下,终于……彻底崩断了。
连日来的恐惧、委屈、被欺骗的愤怒、濒死的绝望、以及此刻目睹对方在阳光下那份纯粹脆弱的复杂情绪……如同积蓄到顶点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玄烬!
江晏白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愤怒,你这个疯子!骗子!怪物!你告诉我!这到底算什么!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因为虚弱而再次跌倒,只能狼狈地趴在天台冰冷粗糙的地面上,仰着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沐浴在晨光中的身影,泪水失控地汹涌而出。
你把我当什么了!随意摆弄的工具!用完就丢的垃圾!你把我的人生搅得天翻地覆!把我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最后还要我感激你救了我吗!
他的话语如同失控的利箭,疯狂地射向玄烬,‘命定之人’哈!多可笑的谎言!从头到尾!你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我的痛苦!利用我的生命!来达成你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说话啊!哑巴了吗!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晏白嘶吼着,宣泄着,像一个被逼到绝境、彻底崩溃的孩子。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枯槁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爆发而剧烈颤抖。
玄烬缓缓地转过身。
他站在万丈晨光里,背对着初升的朝阳,整个身影被勾勒出一道耀眼的金边。他脸上的疲惫和痛苦在强烈的光线下似乎被冲淡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平静。
他一步步走向趴在地上崩溃痛哭的江晏白,脚步沉稳,无声。
江晏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看着他被晨光映亮的、俊美得不似凡人的侧脸轮廓,看着他微微低垂的眼睑下,那浓密的银色睫毛投下的阴影。
玄烬伸出手,那只曾撕裂空间、曾汲取痛苦、也曾反哺生命的手,指尖冰凉。他极其轻柔地、用指腹擦去了江晏白脸颊上滚烫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生疏的笨拙,却奇异地抚平了江晏白失控的情绪洪流。
为了……
玄烬的声音低沉响起,在晨风中显得有些飘渺,却清晰地传入江晏白耳中,……活下去。
他抬起眼,那双血色的瞳孔在金色的晨光中,不再冰冷,不再漠然,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承载了万古星空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你的命。
他看着江晏白哭得通红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的命。
现在,绑在一起了。
江晏白所有的嘶吼和质问,都被这简短的话语堵在了喉咙里。他怔怔地看着玄烬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在晨光中褪去所有伪装的血色眼眸,里面翻涌的沉重和那丝奇异的温柔,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心底某个被愤怒和恐惧锁死的闸门。
不是为了力量不是为了回虚渊界只是为了……活下去
玄烬没有再多言,他收回手,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身体猛地一晃,脸色骤然煞白!一口暗红色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他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天台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迅速晕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玄烬!
江晏白失声惊呼。
玄烬单膝跪地,一只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不断有暗红的血液渗出。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身体痛苦的痉挛。他抬起头,看向惊慌失措的江晏白,染血的嘴角却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
那是一个疲惫到极点、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
别怕……
他嘶哑的声音淹没在剧烈的咳嗽中,血红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江晏白,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死不了。
他撑着地面,极其艰难地重新站直身体,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倒下的青松。晨风吹拂着他染血的衣襟和凌乱的银发,他抬起头,再次望向那轮已经跃出云层、光芒万丈的朝阳。
天亮了。
他低语着,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一种沉重的、仿佛告别般的意味。
城市在脚下苏醒,车流如织,人声渐起。玄烬带着江晏白,如同两片飘零的落叶,在这个陌生都市的钢铁丛林里艰难穿梭。每一次空间跳跃都让玄烬的脸色更白一分,嘴角溢出的暗红血迹从未干涸。他像一个即将燃尽的火把,强行透支着最后的光和热。
最终,他们藏身在一座废弃的教堂钟楼顶层。高耸的拱顶布满蛛网,彩绘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扭曲的铅条框架,切割着外面透进来的、冰冷的城市灯光。腐朽的木头和灰尘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玄烬背靠着冰冷的石柱滑坐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败风箱般的嘶鸣,嘴角不断有新的血沫溢出。他闭着眼,眉头紧锁,承受着反噬和透支带来的双重剧痛。
江晏白蜷缩在不远处一堆废弃的麻袋上,身体依旧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隐痛。他看着玄烬痛苦的样子,看着那不断涌出的暗红血液,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挣扎着,用尽力气挪过去,颤抖着手,用一块捡来的、还算干净的破布,笨拙地去擦玄烬嘴角的血迹。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血液,带来一阵战栗。
玄烬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睁开眼,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痛苦、疲惫,还有一丝被触碰后猝不及防的震动。
他抬起手,冰冷的手指轻轻覆在江晏白颤抖的手背上,阻止了他笨拙的动作。
省点力气……
玄烬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强行压抑的痛楚,……没用的。
江晏白的手僵在半空,破布上沾染的暗红血迹刺目惊心。他看着玄烬那双深不见底的血瞳,里面翻涌的痛苦如同实质的潮水,几乎要将他淹没。三天来强行压抑的恐惧、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为什么……
江晏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滴落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为什么要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绝望中发出无助的诘问。
玄烬看着他崩溃痛哭的样子,血色的眼眸深处,那层坚冰般的漠然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疲惫。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
江晏白……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看着我。
江晏白泪眼朦胧地抬起头。
玄烬那只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引导着江晏白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按在了自己冰冷胸膛的左上方——心脏的位置。
掌心下,传来微弱却清晰的搏动。一下,又一下。缓慢,沉重,如同垂死的鼓点。
感觉到了吗
玄烬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像重锤敲在江晏白的心上,这里……已经快……熄灭了。
江晏白的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弱心跳带来的震动,冰冷,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泪水流得更凶。
契约的反噬……
玄烬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丝苦涩的弧度,从来……要的都不是炉鼎的命。
他血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江晏白,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是缔结者的……心。
你的痛苦……你的生命力……进入我体内……就像……滚烫的岩浆……流进冰做的容器……
他喘息着,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都在灼烧……我的本源……加速……它的崩解……
江晏白如遭雷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玄烬,看着他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平静的脸。
原来……原来那所谓的炉鼎契约,所谓的燃料……从始至终,燃烧的都是玄烬自己的生命!他每一次汲取痛苦,都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那为什么……为什么还要……
那为什么……
江晏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震惊和一种灭顶的荒谬感冲击着他,为什么还要……还要……
还要按下那个反哺的按钮还要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救他
玄烬看着他震惊而痛苦的脸,血色的眼眸深处,那丝苦涩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些,透出一种近乎温柔的无奈。
因为……
他极其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江晏白的灵魂上,你按下了……那个【是】。
江晏白浑身剧震!他想起了那个幽暗客厅里,手机屏幕上冰冷的警告,和自己那孤注一掷的决绝一按。
在虚渊界……
玄烬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渺,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契约……高于一切……高于力量……高于……生命……
他血色的眼眸渐渐失去了焦距,变得涣散而迷离,仿佛在透过江晏白,看向某个遥远而虚幻的所在。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宿命……
话音未落,玄烬的身体猛地一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涌而出,溅在江晏白的脸上、身上!那温热的、带着奇异腥甜气息的液体,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灼穿了江晏白所有的感官和理智!
不——!!!
江晏白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他猛地扑上去,死死抱住玄烬软倒下来的身体!冰冷的体温,不断涌出的鲜血,迅速流逝的生命力……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残酷!
玄烬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肩窝,银发被鲜血染红。他涣散的血瞳艰难地转动,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聚焦在江晏白布满泪水和血污的脸上。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气息,拂过江晏白的耳畔。
江晏白死死地抱着他,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泪水混合着玄烬的鲜血,模糊了视线。
……傻子……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宠溺的叹息,断断续续地传入江晏白的耳中。
……我……骗你的……
声音戛然而止。
玄烬的头无力地垂落,靠在江晏白的肩头。那双曾燃烧着痛苦、暴戾、疲惫、温柔的血色眼眸,缓缓地、彻底地阖上。长长的银色睫毛,在染血的苍白脸颊上投下最后一道脆弱的阴影。
环抱着江晏白的手臂,无声地滑落。
世界,在江晏白眼前,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