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在异世界保险公司当理赔员,专治各种魔法事故。
这天十八位客户集体失忆,都称买过记忆无忧喷雾。
调查时他被黑市商人喷了一脸,忘了自己是谁。
靠着同事老王骂骂咧咧的线索,他摸到地下记忆清除工厂。
发现黑帮正批量清除对某款魔法果冻的不良记忆。
原来你们怕差评林志恍然大悟。
举着录音笔大喊:没想到吧,我早有准备!
张女士,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林志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出去,努力揉捏成一种黏糊糊的、带着安抚性质的软泥怪形态,但根据我们‘超自然意外伤害险’条款细则第三章第七条补充说明第……呃,反正挺后面那条写的,‘因宠物主观恶意造成的非生存必需类家具损毁’,确实不在理赔范围之内。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面前那张被啃得稀烂、露出里面可疑黄色填充物的高档沙发照片。照片右下角,一只眼神清澈中透着点愚蠢的深渊魔犬正咧着嘴傻乐,哈喇子都快滴到相纸上了。
您家这位‘小宝贝’啃掉的,是您先生从龙眠火山深处淘回来的熔岩蜥蜴皮沙发,市场价值……林志瞄了一眼理赔单上那个让他眼皮直跳的数字,……足够在亡灵区买块不错的风水墓地了。这实在很难归类到‘生存必需’里面去,您说对吧
电话那头瞬间爆发出足以媲美女妖之嚎的尖锐控诉:什么生存必需!我老公昨晚喝多了火蜥蜴酒,回来就躺上面打呼噜!要不是沙发质量过硬!他现在就是一块七分熟的烤肉了!这还不算救了他的命!你们保险公司就是吸血鬼!黑心!无耻!我要投诉!我要去找《地狱晚报》曝光你们!呜呜呜……我的沙发啊……我那苦命的沙发啊……
魔音灌耳。林志默默地把话筒拿远了一尺,让那穿透力极强的哭嚎在办公室浑浊的空气里扩散、衰减。他抬头扫了一眼自己这间位于永夜都市下城区、紧挨着幽冥河排污口的奇点保险公司理赔部办公室。光线常年被隔壁违章搭建的哥布林骨粉回收站挡得严严实实,空气里混合着污水、廉价硫磺熏香和过期复印纸的味道。同事老王,一个顶着乱糟糟犄角、脾气比熔岩还暴躁的劣魔,正把键盘敲得噼啪作响,嘴里用深渊俚语低声诅咒着某个倒霉客户,唾沫星子几乎要把他屏幕上那份魅魔美容事故险的理赔单打湿。墙壁上贴着的微笑服务,客户至上标语,纸张泛黄卷边,那上面印刷的劣魔标准微笑,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林志叹了口气,正准备再次组织语言,用他磨练了三年多的理赔员话术,把张女士从情绪崩溃的边缘拉回来,顺便再重申一遍那条该死的、刻在灵魂契约里的细则条款——
砰!
办公室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带着一股裹挟着下水道气息和硫磺味的劲风,狠狠地拍在墙上,发出濒死般的呻吟。劣魔老王庞大的身躯如同一辆失控的深渊战车,裹着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和汗味冲了进来。他布满粗硬鳞片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一把攥住了林志的衣领!
林志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带着硫磺热气的力量猛地将他从椅子上拔了起来,双脚瞬间离地。
别管那条该死的狗和它该死的沙发了!林志!老王的咆哮声如同在耳边引爆了一颗小型炼金炸弹,震得林志耳膜嗡嗡作响,办公桌上几张轻飘飘的理赔单被气流卷得飞了起来。那张深渊魔犬啃沙发的照片,打着旋儿,精准地飘进了老王脚边一个积了半桶烟灰和咖啡渍的垃圾桶里。
出大事了!捅破天的大事!老王那张布满褶皱和骨刺的脸几乎要怼到林志鼻子上,黄褐色的竖瞳因为极度的焦躁和愤怒缩成了两条危险的细缝,灼热的气息喷在林志脸上,就在刚才!就在这两个小时里!整整十八个客户!十八个!像约好了似的,集体打电话过来报案!你猜怎么着
老王的声音猛地拔高,唾沫星子毫不客气地溅了林志一脸:全他妈失忆了!清一色!脑子干净得比被圣水洗过还光溜!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十八个啊!林志!十八个!
他像甩一袋垃圾一样把林志掼回椅子上,力道之大,让那把饱经风霜的转椅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去‘水晶兰’公寓!第一个报案的张翠花女士就在那儿!限你三小时之内,给我弄清楚这群人脑子里到底进了什么牌子的清洁剂!要是查不出个屁来……老王狞笑着,粗壮的手指捏得咔吧作响,指关节泛出不祥的惨白色,你就等着去给‘骨龙快递’当人肉包裹,体验一下跨位面速递服务吧!包邮!单程!
老王最后那声咆哮的尾音还在浑浊的空气里震颤,林志已经像一颗被弹弓射出去的石头,冲出了那间散发着绝望硫磺味的办公室。劣魔上司那骨龙快递单程票的威胁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比任何清醒咒都管用。
水晶兰公寓矗立在永夜都市的薄暮区,这片区域是城市里一个微妙的夹层。向上仰望,能看见上城区那些流光溢彩的魔法尖塔,如同镶嵌在铅灰色天幕上的冰冷钻石;向下俯瞰,则是下城区污水横流、霓虹闪烁的混乱街巷。薄暮区的建筑风格也如同它的位置一样割裂,新砌的、覆盖着光滑能量屏障的公寓楼,紧挨着摇摇欲坠、外墙爬满发光苔藓的旧石屋。水晶兰就是其中一栋崭新得有些扎眼的公寓楼,外墙覆盖着某种能缓慢呼吸般明暗变化的幽蓝色魔法材料,在这片灰蒙蒙的背景里,活像个误入贫民窟的暴发户。
林志在公寓底层那过分光洁、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前厅里喘了口气,空气中飘着人工合成的花香,试图掩盖某种新建筑特有的化学气味。他走向前台,那里坐着一个穿着笔挺制服、但眼神空洞得如同劣质构装体的年轻人类。前台小哥似乎正沉迷于面前一个闪烁着微光的魔法屏幕,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划动着。
你好,奇点保险,找1802的张翠花女士。林志掏出那张皱巴巴、还沾着点老王唾沫星子的派工单,按在前台光洁的台面上。
前台小哥的眼珠极其缓慢地从屏幕上移开,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他瞥了一眼派工单,又瞥了一眼林志,眼神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片茫然的白噪音。过了足足五秒钟,他才用一种平直、毫无起伏的电子合成音般的语调开口:1802……张翠花……
他低头,动作僵硬地在一本厚重的、封面镶嵌着廉价魔法水晶的登记簿上翻找,纸页发出哗啦啦的干涩声响。那翻页的速度慢得让人心焦。林志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凉的大理石台面,劣魔老王那张咆哮的脸和十八个失忆客户的魔音在他脑子里反复播放。
终于,前台小哥的手指停在某一页,他抬起头,依旧是那副梦游般的神情:确认……访客登记……请稍候……
林志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他侧过头,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空旷得有些冷清的前厅。角落里,一个清洁机器人正慢悠悠地滑过地面,发出细微的嗡鸣。就在机器人滑过旁边一个装饰性的、种着几株发光水晶兰的花盆时,林志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花盆后面,紧贴着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似乎掉了一个小东西。一个不起眼的、大约只有两指宽的小金属罐。罐体是磨砂银的,造型极其简洁流畅,只在侧面有一个小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浮雕标记——一个抽象的、正在消散的沙漏轮廓。
林志的视线在那个小罐子上停留了一瞬。直觉像一根冰冷的针,轻轻扎了他一下。这罐子……和这光鲜亮丽却处处透着虚假感的前厅,似乎有种格格不入的冰冷质感。它太小,太不起眼,又太……精致不像前台会用的东西,也不像清洁机器人会遗漏的垃圾。
访客登记完成。前台小哥毫无波澜的声音打断了林志的思绪,同时啪的一声,将一张散发着微弱魔法波动的访客卡拍在台面上。请乘左侧电梯。1802。
林志收回目光,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在意,抓起访客卡,快步走向电梯间。那银色的金属小罐,暂时被他归类为某种新潮但无用的魔法小玩意儿,丢在了记忆的角落。当务之急,是那位据说脑子比新买的熔岩蜥蜴皮沙发还要空白的张翠花女士。
电梯无声而迅捷地上升。门开,1802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种奇异的、持续不断的嗡嗡声,像是某种电器在空转。
林志敲了敲门,提高音量:张女士奇点保险,林志。
里面没有回应,只有那嗡嗡声固执地响着。
他迟疑了一下,轻轻推开门。一股浓郁的、混合着烤焦的橡胶和……某种化学芳香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皱了皱眉。
客厅里一片狼藉。昂贵的魔法织物窗帘被扯下来一半,胡乱堆在光洁的地板上。几只明显不属于同一对的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散落着。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开放式厨房。一个穿着丝绸睡袍、头发蓬乱如鸟巢的女人背对着门口,正弯腰对着那台镶嵌着魔法水晶面板的、最新型号的微波炉。
微波炉正在工作,发出那种令人不安的嗡嗡空转声。炉腔里,幽蓝的魔法光芒明明灭灭,照亮了里面正在被加热的东西——一只粉色的、毛茸茸的棉拖鞋。
女人似乎毫无所觉,她聚精会神地盯着炉腔内旋转的拖鞋,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按着控制面板,嘴里念念有词:……五分钟……高火……应该够了吧……老公的臭脚……
林志清了清嗓子,声音放得更大了些:张翠花女士
女人猛地转过身。她的脸保养得宜,但此刻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像两口干涸的深井,里面没有任何情绪的涟漪。她看着林志,又看看微波炉里那只已经隐隐散发出焦糊味的拖鞋,脸上浮现出一种孩童般纯粹的困惑。
你是谁她问,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飘忽感,我在干什么这拖鞋……为什么要烤它味道好奇怪……她吸了吸鼻子,眉头困惑地拧起,仿佛第一次闻到这种焦糊味。
林志的心沉了一下。老王咆哮的十八个失忆瞬间有了无比具体的形象。他迅速扫视客厅,目光在散落的物品上搜寻线索。茶几上很干净,只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水。沙发旁的边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手提包,敞开着口。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尽量不去惊扰那位正和微波炉拖鞋进行哲学思考的张女士。目光探入手提包内层——除了常见的女士用品,在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磨砂银的小金属罐。
和他在楼下前厅花盆后面瞥见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志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罐体。罐体侧面,那个小小的、抽象的、正在消散的沙漏浮雕,清晰无比。
他轻轻拿起罐子,入手很轻。罐身上没有任何标签,只在底部蚀刻着一行细小的、仿佛用激光灼烧出来的通用语花体字:
**Memento
Libertas.**
记忆无忧。
林志的指尖拂过那行冰冷的小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楼下的惊鸿一瞥,此刻在这个失忆女人的手提包里得到了印证。这绝非巧合。他不动声色地将小罐子揣进自己外套口袋,布料隔绝了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却无法驱散心头弥漫的不安。这东西,是钥匙,还是毒药
他转向依旧对着微波炉发愣的张翠花,脸上堆砌起一个理赔员专用的、努力显得温和可靠的笑容:张女士,您别紧张。我是奇点保险的林志,您之前给我们打过电话,说遇到点麻烦关于……嗯,记忆方面他尽量把话说得含糊,避免刺激对方。
张翠花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在林志脸上,又飘向微波炉里那只已经停止转动、冒着袅袅青烟的焦糊拖鞋。麻烦她喃喃重复,眉头紧锁,仿佛在努力挖掘一片虚无,我……我不记得了。我只觉得……这里,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空空的。像被……洗过很干净。但又很……害怕。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孩童般的茫然无措。
什么都不记得了林志引导着,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比如……您是怎么回到家的今天见过什么人或者……买过什么东西吗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半句。
买过东西张翠花的眼神更加困惑了,她无意识地抬手,指尖掠过自己的额头,似乎在努力回想一个不存在的画面,好像……好像有个小罐子银色的很漂亮……说是……喷一下……烦恼全消她的话语破碎而迟疑,逻辑链完全断裂,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在……在‘暗巷’不……不对……她痛苦地闭上眼,用力揉着太阳穴,想不起来……全是雾……
暗巷两个字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林志的心湖。永夜都市的下城区,那片阳光永远无法触及、法律如同废纸的混乱之地。鱼龙混杂,滋生着这座城市最隐秘也最肮脏的交易。银色小罐的来源,指向了那里。
线索断了,但方向有了。林志又安抚了张翠花几句,承诺保险公司会跟进处理(尽管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弥漫着焦糊拖鞋味和茫然气息的公寓。
他没有回公司。老王那张咆哮的脸只会带来无用的压力。他需要的是信息,是能撬开暗巷那扇无形大门的钥匙。而钥匙,在一个地方最有可能找到——老金杂货铺。
杂货铺蜷缩在靠近幽冥河排污口的一条逼仄岔路深处,门脸低矮破旧,木门饱经风霜,油漆剥落得如同得了严重的皮肤病。门口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霓虹招牌,上面老金两个字顽强地闪烁着,但杂字的半边霓虹管已经寿终正寝,只剩下老金货铺四个字在潮湿污浊的空气里明明灭灭,透着一股顽强的颓废。
推开门,一股浓烈到几乎能凝结成实体的气味混合体扑面而来:陈年的灰尘、潮湿的霉味、廉价魔法熏香的刺鼻甜腻、某种可疑药草的苦涩,以及若有若无的、属于非自然生物的体味。光线极其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几盏布满油污的昏黄灯泡,光线被层层叠叠、堆砌到天花板的货物切割得支离破碎。货架上、地上、甚至天花板的吊钩上,塞满了各种匪夷所思的东西:锈迹斑斑的蒸汽零件紧挨着发出微弱荧光的魔法水晶;风干的蝙蝠翅膀挂在成捆的旧报纸旁边;几罐贴着龙息辣椒酱标签的玩意儿散发出令人流泪的辛辣;角落里甚至堆着几块刻满符文的墓碑石料,上面还沾着点新鲜泥土。
林志熟门熟路地绕过一堆摇摇欲坠的炼金坩埚,走向店铺最深处。那里,一个低矮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的人。
老金。没人知道他活了多少年,本体是什么。大多数时候,他呈现出一个干瘪老头的形态,皮肤是暗沉的灰黄色,布满深刻的褶皱,像风干的树皮。稀疏的几缕白发贴在头皮上。但他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两簇在深井底部燃烧的幽蓝鬼火。此刻,他正用一支镶嵌着不知名生物牙齿的羽毛笔,在一本散发着淡淡硫磺味的厚账簿上慢悠悠地写着什么,对林志的到来毫无反应。
林志走到柜台前,手指曲起,用指节在布满划痕的木质台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笃,笃,笃。
老金写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林志只是一团路过的无害空气。
林志也不急,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柜台旁边一个积满灰尘的玻璃罐里。罐子里泡着几根扭曲、布满吸盘的暗紫色触手,液体是诡异的墨绿色。罐子旁边,立着一个用廉价硬纸板做的简易招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新品上市!深渊鱿鱼须!买五赠一!居家旅行,馈赠仇敌,必备良品!(注: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短暂精神错乱、皮肤变色、长出额外肢体,购买即视为接受条款)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谈论天气般自然的语调开口:老金,上次那批‘怨灵精华’,货主托我问你,尾款什么时候结他说再拖下去,他不介意亲自来店里,和你‘面对面’聊聊。他刻意加重了面对面三个字。
羽毛笔在账簿上划出的沙沙声,极其轻微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老金终于抬起了头。那双幽蓝的鬼火眼珠转向林志,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审视。
林小子,老金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威胁一个老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慢悠悠地放下羽毛笔,枯瘦如鸡爪的手指交叠在一起,说吧,想打听什么‘暗巷’里新来的‘午夜欢愉’药剂还是‘锈钩帮’最近在码头区的地盘变动看在……嗯,看在你还算讲点规矩的份上,给你个友情价。他咧开嘴,露出几颗参差不齐、颜色可疑的牙齿,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
林志没废话,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磨砂银的小金属罐,轻轻放在布满污渍和可疑黏液的柜台上。冰冷的金属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侧面的沙漏浮雕清晰可见。
认识这个吗林志盯着老金那双幽蓝的眼睛,‘记忆无忧’,Memento
Libertas。今天‘薄暮区’那边,有十八个人用了这玩意儿,然后集体失忆,连自己亲妈都不认识了。听说,源头在‘暗巷’。
老金的目光落在那个小罐子上,幽蓝的火焰微微跳动了一下。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没有触碰罐子,只是用长长的、灰黑色的指甲尖,极其小心地在那沙漏浮雕上刮了一下。然后,他凑近闻了闻指甲尖,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几秒钟的沉默。杂货铺里只有灯泡电流通过的微弱滋滋声,以及远处幽冥河污水流淌的沉闷呜咽。
‘记忆无忧’……老金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谈论某种禁忌的腔调,新玩意儿。冒出来没多久,像下水道里的耗子,悄没声的。他抬起眼皮,鬼火般的眼睛直视林志,卖这个的,是个生面孔。裹得严实,像个移动的破麻袋。没人看清脸,声音也处理过,像砂轮磨骨头。只在‘暗巷’最深处、靠近‘遗忘之井’的那个废弃传送阵角落活动。神出鬼没。
data-fanqie-type=pay_tag>
遗忘之井林志眉头紧锁。那是下城区一片臭名昭著的区域,据说曾是古代处理城市记忆垃圾的地方,充斥着混乱的残余精神能量,连最凶悍的地痞都不愿轻易涉足。
对,就是那鬼地方。老金点点头,灰黄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家伙就缩在那里。只收现金,或者等值的魔法水晶。一手交钱,一手喷你一脸雾。喷完就走,绝不废话。他顿了顿,幽蓝的目光在林志脸上扫过,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警告,小子,听老金一句劝。好奇心太重,尤其是在‘暗巷’,容易把自己也弄丢了。那罐子里的东西……不干净。沾上,麻烦就甩不掉了。
怎么个不干净法林志追问。
老金却只是摇了摇头,重新拿起那支诡异的羽毛笔,开始继续在账簿上涂抹,摆明了送客的姿态。言尽于此。情报费,五十个标准魔力币,或者等值货品。现金,不赊账。
林志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和一丝寒意。他掏出钱包,数出几张印着魔法符文、边缘有些磨损的纸币拍在柜台上。纸币上的防伪符文在昏黄灯光下闪过微弱的光。
谢了,老金。他收起那个小银罐,转身走向门口。
身后,传来老金干涩沙哑、如同梦呓般的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店铺里的杂音吞没:
……喷一下……烦恼全消呵……烦恼没了……你也就……不是你了……小心点……小子……那雾……会吃人……
林志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老金最后那句低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暗巷如同一条巨大的、化脓的伤口,蜿蜒在永夜都市最底层建筑与幽冥河堤岸之间。这里的空气不再是简单的浑浊,而是浓稠得如同劣质油脂,混杂着腐烂垃圾、刺鼻的化学药剂、廉价酒精、汗臭、血腥味,以及一种更为深沉的、属于绝望和暴力的气息。头顶是密密麻麻、杂乱搭接的管线,如同怪物的血管,滴落着不明成分的冷凝液。两侧是歪斜挤压、仿佛随时会倒塌的棚屋和危楼,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色彩斑斓的涂鸦污垢。唯一的光源来自那些闪烁不定、故障频发的劣质霓虹灯管,在潮湿肮脏的地面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
越往深处走,人迹越少,环境也越发险恶。路面坑洼不平,积着黑黢黢的污水。角落里蜷缩着看不清面目的黑影,偶尔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或意义不明的低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林志裹紧了自己的外套,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但一个穿着相对整洁的保险理赔员出现在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不协调。他按照老金的描述,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穿行,避开那些明显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角落和聚集的人群。周围墙壁上那些癫狂怪诞的涂鸦,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蠕动着。
终于,他拐进了一条几乎被建筑垃圾堵死的死胡同。胡同尽头,坍塌了大半的墙壁后面,隐约可见一个废弃的小型传送阵基座——几根断裂的符文石柱半埋在瓦砾中。这里异常安静,连远处暗巷的喧嚣都仿佛被隔绝了。空气更加阴冷,带着一种金属锈蚀和尘埃的混合气味。
在传送阵基座最深的阴影里,倚靠着断墙,站着一个裹在厚重、肮脏灰布袍里的人影。袍子宽大得过分,帽子压得极低,遮住了整张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巴轮廓。他就像一块融进阴影里的污渍,一动不动。
林志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停下脚步,距离那灰袍人还有七八米远。手心里微微沁出汗,口袋里的那个磨砂银小罐子贴着大腿,传来冰凉的触感。
买……‘记忆无忧’林志试探着开口,声音在死寂的胡同里显得有些突兀。
灰袍人终于动了。他没有抬头,只是极其缓慢地、从宽大的袍袖里,伸出了一只同样包裹在灰色布条里的手。那只手枯瘦,布条肮脏,指关节异常粗大。手掌摊开,掌心向上,无声地做出了一个索要的手势。
林志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魔力币,向前走了两步,递过去。
灰袍人的手没有接钱。那只枯瘦的、裹着脏布条的手,极其突兀地,闪电般地向上一翻!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灰影!
林志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冰冷、带着强烈化学甜香的雾气,如同一条有生命的毒蛇,猛地喷在了他的脸上!
那味道瞬间钻入鼻腔,直冲大脑!
呃……林志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世界,在他眼前瞬间崩塌、扭曲。
所有的光线、声音、气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抹去。意识像是跌入了一片绝对虚无的冰冷深海,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方向。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空白。
我是谁
我在哪
我要做什么
三个巨大的问号,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虚无的意识幕布上。紧接着,是潮水般涌来的、冰冷彻骨的恐惧。一种失去根基、失去定义的原始恐慌。
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满是碎石和污水的肮脏地面上。后脑勺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也迅速被那片吞噬一切的虚无所淹没。
视野彻底黑沉下去之前,他涣散的眼瞳最后捕捉到的景象,是那个灰袍人。对方似乎低头看了他一眼,动作依旧慢得像生锈的机器。然后,那只枯瘦的手极其灵巧地一抄,将林志掉落在地上的魔力币和他口袋里的那个磨砂银小罐子,一同捞起,缩回了宽大的袍袖里。灰袍人转过身,像一缕没有重量的烟雾,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传送阵基座后面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死胡同里,只剩下林志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污秽之中,意识沉沦在无边的空白里。后脑勺磕碰处,温热的液体缓缓渗出,混入地面的黑泥,留下一点暗红的印记。
黑暗,粘稠而冰冷。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一片虚无的混沌。
我是谁
这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微弱,却顽固地闪烁。每一次闪烁,都带来一阵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头痛。
林志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沾着咖啡渍的天花板,也不是劣魔老王那张怒气冲天的脸。而是一块……布满灰尘和蛛网、还在轻微晃动的水泥预制板
他正躺在一张硬邦邦、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简易行军床上。头顶是低矮的、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的天花板,角落里挂着几缕破败的蛛网。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机油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过期化学试剂的酸腐气味。
头痛欲裂,像是有人用凿子在他脑壳里施工。他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尤其是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钝痛。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指尖触到一块粗糙的、带着药味的纱布。
醒了命还挺硬!一个粗嘎、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躁和……一丝丝疲惫
林志猛地扭头。床边不远处,一把同样破旧的折叠椅上,坐着一个庞大的身影。乱糟糟的犄角,布满褶皱和骨刺的暗红色皮肤,粗壮的脖颈上青筋虬结。劣魔老王。他手里夹着一根烧到烟屁股的劣质雪茄,烟雾缭绕中,他那双标志性的黄褐色竖瞳正死死地瞪着林志,里面交织着怒火、烦躁,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老王林志脱口而出,声音嘶哑得厉害。这个名字像是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撬开了记忆之门的一条缝隙。一些碎片化的画面和感觉汹涌而来:保险单、咆哮、被扯坏的沙发照片、劣魔上司、办公室的硫磺味……理赔员!对,自己是奇点保险的理赔员!
废话!除了老子还有谁管你死活!老王恶声恶气地吼回来,把烟屁股狠狠摁灭在旁边一个充当烟灰缸的锈铁罐里,发出滋的一声响。你他妈脑子里灌的是岩浆吗!单枪匹马就敢往‘遗忘之井’钻!还他妈被人喷成了白痴!要不是老子留了个心眼,让人盯着‘暗巷’的动静,你小子现在就在幽冥河里喂变异食人鱼了!
咆哮声震得林志耳朵嗡嗡响,但奇怪的是,这熟悉的、充满硫磺味的咆哮,此刻却像一剂强心针,让他混乱的意识稍微稳定了一些。他撑着床板坐起来,环顾四周。这里像是个临时搭建的窝棚,或者废弃的地下室。角落里堆着些沾满油污的工具箱和金属零件,墙上挂着几张潦草的城市下水道地图。
这是哪林志揉着剧痛的太阳穴,努力回忆,我……我好像去找一个卖喷雾的……然后……
然后你就被人用‘记忆无忧’洗了脑!蠢货!老王不耐烦地打断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他烦躁地踱了两步,沉重的脚步震得地面微颤。老子把你拖回来的时候,你他妈连自己叫林志都不记得了!就剩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像个刚孵出来的史莱姆!要不是老子骂了你三个钟头,把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糗事全翻出来骂了一遍,你估计现在还躺在那儿流口水呢!
记忆的碎片在咆哮声中逐渐拼凑。老王的咒骂像一把粗糙的锉刀,强行打磨着他被清洗过的记忆表层,露出底下模糊的印记。
张女士……失忆……银色罐子……老金……暗巷……灰袍人……林志喃喃自语,头痛伴随着每一次回忆的闪回而加剧,但思路却奇迹般地越来越清晰。老王那些夹枪带棒、充满侮辱性的提醒,虽然难听,却像黑暗中的坐标,强行帮他锚定了失落的自我和事件的关键节点。
对!就是那个该死的罐子!老王猛地停下脚步,指向林志,你口袋里那个破玩意儿呢证据呢!
林志下意识摸向口袋——空空如也。被灰袍人拿走了。
丢了。他声音干涩。
废物!老王气得一脚踹在旁边一个空油桶上,发出哐当巨响。十八个失忆的!现在又加上你这个被洗成白痴的!公司高层那群吸血鬼都快把老子生吞活剥了!压力全他妈在老子头上!限你一天!不,半天之内!必须给老子把那喷雾的源头挖出来!不然……他狞笑着,露出森白的獠牙,老子就亲自把你塞进那个罐子里喷回娘胎重造!
压力如山崩般砸下,但这一次,林志混乱的头脑反而在极致的压力下,被老王这通狂暴的唤醒服务强行归拢了。失忆的恐惧暂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被算计的愤怒和必须找到答案的迫切。
线索……还有线索!林志忍着头痛,飞快地思索,那个灰袍人!他拿了我的钱和罐子!他肯定要回他的老巢!老金说他在废弃传送阵附近活动……那里一定有据点!喷出来的东西……需要原料……需要生产的地方!
据点老王眯起黄褐色的竖瞳,怒火稍微被一丝算计取代,你是说……
对!林志挣扎着从行军床上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被老王一把扶住胳膊。劣魔的手劲大得惊人,捏得他骨头生疼。那喷雾不可能凭空变出来!那么大的量,一定有个生产点!就在‘遗忘之井’附近!那鬼地方够隐蔽!
老王盯着林志看了几秒,似乎在评估他脑子里的水排干净了没有。最终,他重重哼了一声:算你还没蠢到家!走!他松开林志的胳膊,转身就往外走,妈的,老子亲自陪你去!再让你一个人瞎搞,老子的年终奖金就得给你当抚恤金了!
窝棚角落里一道不起眼的暗门被老王粗暴地拉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散发着浓重潮湿和铁锈味的狭窄楼梯。老王当先钻了进去,庞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通道。林志深吸一口气,压下后脑的钝痛和残留的眩晕感,紧随其后。
楼梯陡峭而漫长,深入永夜都市不为人知的地下脉络。空气越来越浑浊,充满了地下水的腥气、霉菌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陈旧金属锈蚀的味道。脚下的金属阶梯布满滑腻的苔藓,踩上去咯吱作响。管道纵横交错,粗大的蒸汽管包裹着破损的隔热层,发出沉闷的嗡鸣,细小的冷凝水珠不时滴落。
老王像一头熟门熟路的深渊战兽,在迷宫般的管道和狭窄通道中快速穿行,沉重的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林志紧紧跟着,努力集中精神,观察着四周。墙壁上布满各种涂鸦和锈迹,头顶是粗大的管道,有些地方需要弯腰才能通过。越往深处,人工的痕迹越少,原始的岩石洞壁开始出现。空气中那股化学酸腐的气味也越来越浓烈,几乎盖过了其他的味道。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声开始从前方传来,像是某种大型机械在运转。
快到了。老王压低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前面就是‘遗忘之井’的边缘区域。那鬼动静,听着就不对劲。
两人放轻脚步,贴着湿漉漉的岩壁潜行。转过一个弯道,前方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的、被人工开凿过的地下岩洞。洞顶高悬,垂挂着尖锐的钟乳石。岩洞中央,赫然是一个庞大的、由粗糙焊接的金属板和各种管道拼凑起来的简陋工厂!
几台样式古怪、布满仪表和阀门的大型罐状设备矗立在中央,连接着粗大的、不断颤动的管道。一些穿着肮脏工装、动作僵硬的人影(或者说类人生物)在设备间麻木地穿梭、操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化学溶剂气味,混杂着一种奇特的、类似腐烂水果的甜腻气息。那种低沉的嗡鸣声,正是从这些设备内部发出的。
最引人注目的,是工厂角落堆积如山的原料。那是一种装在透明容器里的、粘稠的、呈现出诡异荧光粉色的胶状物。林志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梦幻泡泡魔法果冻!永夜都市里最近风靡一时、价格不菲的奢侈零食,广告铺天盖地,宣称能带来极致愉悦的梦幻体验。
而在工厂的另一头,靠近岩壁的地方,几条简陋的灌装线正在运转。粗大的管子连接着中央的反应罐,将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灌入林志无比熟悉的——磨砂银色的金属小罐中!正是记忆无忧喷雾的罐子!灌装好的罐子通过传送带被运走,消失在岩壁上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
林志和老王躲在一根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蒸汽管道后面,屏息观察。眼前的景象让林志头皮发麻,被清洗记忆时那种冰冷的恐惧感再次袭来,但随之涌起的,是更强烈的愤怒和被愚弄的荒谬感。
这……这他妈……老王也看得目瞪口呆,粗话都忘了骂,……用‘梦幻泡泡’做原料造那失忆喷雾!
不对!林志压低声音,脑子在震惊中飞速运转,将所有的碎片线索强行串联,不是用果冻造喷雾!顺序反了!
他指着那些堆积如山的粉色果冻,又指向灌装线上喷出的透明液体,一个荒诞却唯一合理的解释在脑海中轰然炸开:老王!你想想!那些失忆的人!张翠花、还有另外十七个!他们失忆前,是不是都吃过或者接触过‘梦幻泡泡’!
老王的黄褐色竖瞳猛地收缩,劣魔那不算发达但足够实用的脑子也瞬间转过弯来:你是说……他们吃了这鬼果冻,然后……出了什么问题产生了……不好的记忆或者副作用
没错!林志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后脑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一定是这样!这‘梦幻泡泡’果冻,根本不像广告吹的那样无害!它可能有严重的副作用!会让人产生可怕的幻觉或者揭露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总之,会形成他们无法承受、甚至可能危及果冻公司声誉的‘不良记忆’!
他指着那些正在灌装的银色小罐:所以,他们才需要‘记忆无忧’!不是为了消除普通烦恼!是为了精准地、批量地清除掉那些因为食用‘梦幻泡泡’而产生的、特定的‘不良记忆’!把消费者变成快乐的、健忘的、只会继续掏钱购买的小白鼠!那个灰袍人,这个地下工厂,都是果冻公司‘售后服务’的一部分!专门负责‘清理’麻烦!
清理……老王咀嚼着这个词,脸上露出极度厌恶的表情,像吞了一只活蟑螂,妈的!为了几个臭钱,把人当垃圾处理喷一下,脑子就清零了比老子见过的所有深渊恶魔都下作!
就在这时,工厂里一个穿着深色制服、看起来像是小头目的家伙走到了那堆粉色果冻原料旁边,对着一个操作工骂骂咧咧,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回荡:
……动作快点!这批‘废料’处理干净点!上面催得紧!昨天又有三个蠢货吃了‘泡泡’后跑去市政厅门口胡言乱语!差点把事情捅出去!赶紧灌装!今晚必须把新一批‘清洁剂’送到指定地点!不能让那些差评发酵!听到没有!
废料……清洁剂……不能让差评发酵!
小头目的话,如同最清晰的旁白,完美印证了林志的推理!
果然是为了掩盖差评!林志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荒谬、愤怒和被当成垃圾随意处理的屈辱感瞬间压倒了残留的恐惧。他猛地从藏身的蒸汽管道后面站了起来!
喂!你干什么!老王低吼着想拉住他。
但林志已经一步跨了出去,暴露在工厂昏黄的光线下。他指着那个小头目,也指着整个庞大而丑陋的地下工厂,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这片弥漫着化学毒雾和罪恶的空间,发出了积压已久的、混杂着愤怒和一丝被清洗记忆后劫后余生的嘲讽呐喊:
原来你们搞这么大阵仗,开黑工厂,洗人脑子——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在巨大的岩洞里激起回响,清晰无比地砸在每一个角落:
——就是怕差评!
这一声质问,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整个地下工厂瞬间死寂了一秒。那低沉的设备嗡鸣声仿佛都被这石破天惊的指控压了下去。所有麻木操作的身影都僵住了,如同生锈的机器卡壳。搬运工的手停在半空,灌装线上的罐子哐当一声歪倒,滚落到肮脏的地面上。
那个正在骂骂咧咧的小头目猛地转过身,脸上先是极度的错愕,随即被一种被戳破秘密的暴怒取代,扭曲得如同恶鬼。谁!抓住他!他尖利地嘶吼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死寂被打破。工厂瞬间炸开了锅!距离林志最近的两个穿着肮脏工装、但体格明显异常魁梧的工人,眼神瞬间变得凶狠,如同被惊醒的鬣狗,低吼着就扑了过来!他们粗壮的手臂上肌肉虬结,动作迅猛,显然不是普通的工人!
妈的!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惹祸精!老王一声咆哮,如同平地惊雷。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从管道后撞出,像一辆失控的攻城锤,直接迎向左边扑来的打手!没有花哨的技巧,就是纯粹的力量碾压!砂锅大的拳头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在那打手的肩膀上,清晰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嚎,那人如同破麻袋般被砸飞出去,撞在旁边的金属设备上,发出沉闷巨响。
但右边的打手已然扑到林志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抓向他的脖子!
林志瞳孔骤缩!被记忆无忧清洗的空白恐惧感再次袭来,身体似乎都僵硬了。千钧一发之际,他完全是凭借着理赔员生涯中无数次被愤怒客户追打的求生本能,猛地向后一仰!那粗糙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就在林志后仰的同时,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石头如同出膛的炮弹,从斜后方精准无比地砸中了那打手的太阳穴!
那打手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眼神瞬间涣散,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截被砍倒的木头,轰然栽倒在地。
林志惊魂未定地站稳,猛地回头。
只见老王保持着投掷的姿势,那只刚刚砸飞一个打手的拳头还攥着,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又掂了一块石头,正对着工厂深处那些闻声围拢过来的更多敌人狞笑:呸!垃圾!再来啊!
干得漂亮,老王!林志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但脑子却在极致的混乱中抓住了一丝清醒!证据!必须拿到证据!光靠他和老王,对付不了这么多人,也带不走任何东西!那个小头目正惊慌失措地对着一个对讲机模样的东西狂吼!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工厂中央控制台的方向!那里亮着几个屏幕,旁边似乎还放着一个像是数据存储的黑色方盒!
老王!掩护我!去拿证据!林志吼了一声,拔腿就朝着控制台方向猛冲!
操!就知道使唤老子!老王嘴上骂着,动作却毫不含糊。他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不退反进,主动冲向那些试图拦截林志的打手!抓起手边一切能用的东西——生锈的扳手、废弃的零件、甚至半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化学溶剂——劈头盖脸地砸过去!一时间,惨叫声、怒骂声、金属撞击声和液体泼洒声混作一团,硬生生在人群中为林志撕开了一道缝隙!
林志咬牙狂奔,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控制台就在眼前!那个黑色的存储盒近在咫尺!
拦住他!毁了控制台!小头目尖利的叫声刺破混乱。
一个离控制台最近的打手放弃了围攻老王,狞笑着转身,抄起一根沉重的金属撬棍,狠狠砸向控制台上的屏幕和那个黑色存储盒!
完了!林志目眦欲裂,距离还有几步!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嗡——!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直接刺入大脑皮层的噪音毫无征兆地响起!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如同实质的精神尖针,狠狠扎进在场所有人的意识!
那个举着撬棍的打手动作瞬间僵直,脸上露出极度痛苦和茫然的神色,撬棍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其他围攻老王的打手们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变得迟缓而混乱。
林志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精神冲击震得脑袋一晕,但他距离稍远,加上之前被记忆无忧洗过,对这种精神层面的干扰似乎产生了一点诡异的耐药性他只是脚步踉跄了一下,就强忍着眩晕,扑到了控制台前!
来不及细看屏幕!他的目标就是那个黑色的存储盒!一把抓住!入手冰凉沉重!
走!一个清冷、略带急促的女声在他意识中直接响起,并非通过耳朵听到!
林志猛地回头。只见工厂入口的阴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她穿着便于行动的深色贴身衣物,外面罩着一件带兜帽的短斗篷,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但林志清晰地看到,她微微抬起的手中,似乎握着一块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刻满复杂符文的奇异水晶。刚才那恐怖的精神尖啸,显然就是她的杰作!
是帮手!林志来不及多想,机会稍纵即逝!
老王!撤!他抓起存储盒,朝着正被几个恢复过来的打手缠住的老王狂吼。
撤个屁!老子还没打够!老王一拳轰开一个扑上来的家伙,嘴里骂骂咧咧,但动作却不慢,开始且战且退。
别让他们跑了!毁了那个盒子!小头目气急败坏地跳脚。
更多的打手绕过老王,朝着林志和那个神秘帮手围堵过来!
神秘斗篷女手中的水晶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芒明显黯淡了许多。她似乎消耗巨大,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精神尖啸再次发出,但威力大减,只是让追兵的动作再次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这边!斗篷女的声音再次在林志脑中响起,同时她转身就朝着岩洞侧后方一条更狭窄、被管道和杂物遮掩的缝隙通道冲去!
林志毫不犹豫,抱着存储盒紧随其后!老王也怒吼一声,撞开最后的阻拦,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像一辆重型卡车般轰隆隆地跟上!
三人一头扎进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暗缝隙。身后,是打手们气急败坏的怒吼和追赶的脚步声,还有小头目歇斯底里的咆哮:追!一定要把东西抢回来!
缝隙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只有斗篷女手中那块奇异水晶散发出一点微弱的白光,勉强照亮脚下坑洼不平的地面和湿滑的苔藓。通道极其狭窄,两侧冰冷的岩壁几乎擦着肩膀,头顶还不时有冰冷的冷凝水滴落。
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在狭窄的通道里被放大、扭曲,如同索命的魔音。
妈的!这鬼地方!老王庞大的身躯在通道里挤得异常艰难,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林志!你小子拿的什么宝贝!值得这么拼命!
林志紧抱着怀里冰冷沉重的存储盒,盒子粗糙的边缘硌得他生疼。他咬着牙,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脚下湿滑,几次差点摔倒。不知道!但肯定是他们最怕的东西!所有清除记忆的记录!果冻的‘废料’证据!都在里面!
废料老王的声音充满了鄙夷,把人脑子当废料处理呸!等老子出去,非把他们的果冻厂砸成真正的废料不可!
出口就在前面!斗篷女清冷的声音再次在两人意识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左转,有个向上的维修梯!快!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前方。通道在这里分岔,左侧果然有一个几乎垂直的、锈迹斑斑的铁梯向上延伸,隐没在上方的黑暗里。梯子看起来年代久远,摇摇欲坠。
老王!你先上!林志吼道。老王体型最大,速度最慢,让他断后就是等死。
少废话!你拿着东西!你先走!老王咆哮着,猛地转身,用自己宽阔的后背堵住了狭窄的通道口,如同一座突然拔地而起的肉山!老子看谁敢过来!
追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通道拐角,手电筒的光柱乱晃,叫骂声清晰可闻。
老王!林志急了。
滚!老王头也不回,声音如同闷雷,别让老子白挨揍!快走!
林志一咬牙,不再犹豫,将存储盒塞进外套里拉好拉链,抓住冰冷的铁梯就开始向上攀爬!铁梯剧烈地摇晃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锈渣簌簌落下。斗篷女紧随其后,动作轻盈得多。下方的通道里,瞬间爆发出激烈的打斗声、怒吼声和沉重的撞击声!老王的咆哮如同受伤的猛兽,在狭窄的空间里震耳欲聋:来啊!杂碎!尝尝老子的拳头!
林志不敢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向上爬。冰冷的铁梯硌得他手掌生疼,后脑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咬着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冲出去!把证据带出去!
头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覆盖着厚重金属盖板的出口。斗篷女先一步爬上去,双手用力顶住盖板边缘。她娇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盖板被猛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外界浑浊但无比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
林志紧随其后,手脚并用地从缝隙中钻了出去。外面是一条堆满废弃建材的僻静小巷,天色昏暗,下着冰冷的毛毛细雨。他立刻回身,和斗篷女一起奋力将沉重的盖板完全掀开。
老王!快上来!林志朝着洞口大喊。
下方激烈的打斗声瞬间停止了。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
然后,一个庞大的、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硫磺味的身影,猛地从洞口窜了出来!正是老王!他浑身浴血,暗红色的皮肤上布满伤口,一只犄角甚至断了半截,正汩汩地冒着暗色的液体,但他那双黄褐色的竖瞳依旧燃烧着狂怒的火焰。
操!差点阴沟里翻船!老王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快走!那帮杂碎堵在后面,暂时上不来!但很快就会找到别的路!
三人不敢停留,在老王的带领下,一头扎进永夜都市错综复杂、如同血管般密集的后巷迷宫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水和地下带来的污秽。林志紧紧捂着外套里的存储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后脑的伤口,带来一阵眩晕。身后,隐约还能听到追兵气急败坏的叫喊和零星的枪声(或者魔法飞弹的呼啸声)在雨幕中回荡。
老王像一头熟悉地形的老狼,在迷宫般的巷子里七拐八绕,利用堆积如山的垃圾箱、违章搭建的棚屋和废弃车辆作为掩护。斗篷女则沉默地跟在最后,警惕地留意着后方的动静,她手中的水晶早已收起,兜帽压得更低,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巴。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追兵声终于被雨声和城市的喧嚣彻底淹没。老王带着他们冲进一条堆满废弃轮胎的死胡同,背靠着冰冷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在脚下汇成暗红色的小溪。
呼……呼……妈的……总算……甩掉了……老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断角处的伤口似乎又开始渗血。
林志也扶着膝盖,感觉肺像要炸开一样。冰冷的雨水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那个神秘的斗篷女。
你……他喘息着开口,声音嘶哑,你是谁为什么帮我们
斗篷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了抬头。雨丝顺着她的兜帽边缘滑落。她似乎在看着林志,或者说,感知着他。
东西。她的声音直接在林志脑中响起,依旧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给我。
林志下意识地捂紧了外套里的存储盒,警惕地后退半步:不行!这是证据!我要用它曝光‘梦幻泡泡’和那个黑工厂!
曝光斗篷女的意识波动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你以为凭这个,就能撼动‘甜梦工坊’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和证据一起消失。包括你那个脾气暴躁的上司。她的目光扫过一旁正呲牙咧嘴处理伤口的老王。
老王闻言,怒哼一声:放屁!老子……
给我。斗篷女打断老王,意识再次锁定林志,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只有我能解析里面的东西,找到真正能钉死他们的关键。放在你手里,它只会招来杀身之祸。而且……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记忆无忧’对你的效果……不那么‘完美’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了林志!
遗忘之井地下那瞬间的空白,醒来后的茫然……老王的咒骂强行唤回的记忆碎片……以及刚才在工厂里,面对精神尖啸时那一丝诡异的抵抗力……所有疑点瞬间串联!
你……你知道什么林志的声音有些发颤。
斗篷女没有回答,只是朝他伸出了手。那只手包裹在深色的手套里,纤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雨还在下,冰冷地敲打着堆积如山的废弃轮胎和湿漉漉的地面。巷子深处弥漫着垃圾腐败的酸臭。追兵的声音虽然远去,但无形的威胁如同这永夜都市本身,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林志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那冰冷坚硬的存储盒。盒子粗糙的表面似乎还残留着地下工厂的寒意和罪恶的气息。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老王——劣魔上司此刻正用一块不知哪里扯下来的脏布,粗暴地捂着断角处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依旧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混杂着雨水和油污的地面上。老王察觉到了林志的目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虽然虚弱,但那眼神里的暴躁和你小子敢乱给东西老子就弄死你的威胁意味丝毫不减。
斗篷女依旧静静地站着,伸出的手稳定如磐石。兜帽的阴影下,无法窥见她的表情,只有一种无声的坚持。
时间仿佛在冰冷的雨水中凝滞。一边是握在手中、可能引爆炸弹的危险证据;另一边是一个神秘莫测、敌友难辨的援手,以及一个关于自身被清洗记忆却未完全失效的诱人谜题。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林志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铁锈和雨水味道的,空气灌入肺叶,刺得他生疼,他也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