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孝敬公婆,为侯府一家吃喝拉撒几乎耗光了嫁妆底。
夫君一去三年却带回医女立为平妻。
他拿军功为其请封诰命,却笑我除了银子一无是处。
重生后我进宫求和离,转身拿嫁妆开遍京都商铺。
当我的茶楼压过侯府月银、药铺。
挤垮平妻医馆时——婆母哭丧着脸前来借钱:你好歹做过谢家妇!
我笑着展开圣旨:皇上刚封我义商,借钱你有那么大的脸吗
侯府倒台那日,七皇子率铁骑踏碎门匾:本王的王妃,轮得到你们嫌弃
谢之安跪在雨中苦苦哀求。
我依偎皇子轻笑:平妻可还如意
第1章
风雪离府
大康京城,腊月的寒风裹着稀疏雪沫,刮在脸上如小刀割肉。
安定侯府那对冰冷厚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洞开,凛冽的风瞬间倒灌进去,卷起庭院中枯黄的落叶。
陆知苒攥着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纸,一步一步走出来。
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饱经风霜却依旧不肯弯腰的翠竹。
那双曾被谢老夫人夸赞最是温柔顺从的眼眸,此刻深潭一般,将所有翻涌的、前世淬炼过的刻骨冰冷和滔天的恨意死死封存,只余下冰雪封冻湖面的平静与枯寂。
那平静深处,是足以烧毁一切的荒芜。
她没带任何行囊。
那所谓的嫁妆,在她踏入这吃人的侯府第五年,早已被所谓的公婆、小姑、乃至仆役……像蛀虫啃噬朽木般,一点点蚕食殆尽了。
这一身朴素的旧棉袍,与身后巍峨富贵的侯府相比,寒酸得刺眼。
守在角门边的一个老仆,缩在避风的角落里笼着袖子打盹。
陆知苒走出门洞时,他下意识抬眼觑了一下。
风猛地吹过,扬起她手中那张纸的一个边角。
老仆浑浊的老眼倏地睁大了些,脸上睡意尽退,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覆盖。
和……和离……文书!
他干瘪的嘴唇哆嗦着,细如蚊蚋的声音充满了骇然。
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刚刚泄露了天底下最了不得的秘密,惊惶地四下张望,再不敢看陆知苒一眼,只把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在这安定侯府守了几十年门,送走过无数达官显贵,迎来过不知多少奉承巴结的脸孔。
可这几十年的光阴里,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竟会有明媒正娶、还顶着正妻诰命头衔的夫人。
自己拿着和离文书,孤身一人走出这扇象征着无尽尊荣的安定侯府大门!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陆知苒恍若未闻,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单薄的身影,在凛冽的风雪中,渐渐远行,缩成一个孤独却异常决绝的黑点,彻底消失在安定侯府门前的长街尽头。
身后,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她身影消失的一刹那,带着一声沉闷的砰响,重重合拢。
幽暗的长巷尽头,一座小小旧院隐在枯树之间。
此处已属南城边缘,远离了北城的繁华与朱门贵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埃和市井生活特有的烟火与腌臜混杂的气息。
这里便是陆知苒仅剩的嫁妆——一处三进的、被陆家老仆忠心看守了多年的旧宅院。
屋内的炭盆烧得还算旺,是忠心老仆陈伯早早备下的,但仍挡不住寒气丝丝缕缕从门窗缝隙里钻进来。
暖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映着陆知苒毫无血色的侧脸。
小姐!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袄裙的妇人推门疾步进来,看到陆知苒只身坐在冰冷的木椅上。
身边空无一物,顿时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哭腔。
她是陆知苒的乳母孙嬷嬷,陆知苒母亲临终前托付的忠诚之人。
当初也被一起带来侯府,如同陆知苒的影子。
孙嬷嬷快步上前,一把握住陆知苒冰冷得几乎没有热气的手,老泪纵横:您……您就这么出来了
您那些陪嫁的箱笼、首饰、衣裳……还有咱们那么多年的积蓄…就……就全留给他们那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了!
声音又痛又急,像被刀子割着心。
陆知苒抬起头,眼中那片冰冷的荒芜裂开一丝缝隙,露出一点近乎残酷的清明。
她反手轻轻握住孙嬷嬷粗糙颤抖的手,动作带着一种令人莫名心安的力量。
那些,本就是填不满侯府那群蛀虫嘴里的无底洞。
第2章
重燃斗志
她的声音很轻,落在寂静而寒冷的屋子里,却字字清晰如冰凌坠地,既然喜欢算计、喜欢伸手。
那就让他们守着那些空箱子,好好想想,往后他们的富贵体面,靠谁的钱袋子来充门面。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跳跃的炭火,那火光仿佛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也投下了一点跳动又奇异的亮影。
嬷嬷,明儿一早,陆知苒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您去钱庄,把我存在您名下、那笔最后死当压箱底的‘救命钱’取出来。
孙嬷嬷愣住了,布满泪痕的脸上惊愕大过了哀痛:小姐!那是……那是老夫人留给您的最后一点念想,是您最后傍身的东西啊!
那笔钱数额不小,几乎相当于京城富户的全部家当。
更是陆知苒母亲的遗物典当所得,是她最后的退路。
陆知苒缓缓站起身,走到炭盆边,微微伸出冻得有些青白的手烤着火。
跳跃的火苗将她清瘦却异常挺直的轮廓映在墙壁上,像一个沉默的灵魂终于挣脱枷锁。
傍身
陆知苒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却蕴藏着一种即将燎原的力量。
从前的陆知苒,是靠着那堆冷冰冰的死物,在侯府那泥潭里活活窒息至死的。
她转过身,那双沉寂的眸子,此刻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浸染了岩浆的两点寒星,瞬间迸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锐利与迫人锋芒。
现在的陆知苒,要活的,就要活出个人样来!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火,活到那些欠了我债的、喝了我血的、剜了我心肝的!
他们个个都恨不得自己从没来到这世上,从没遇见过我陆知苒!
她走到桌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将坚韧的毛边纸铺开,笔墨酣畅。
第一个字落下——不是她熟悉的闺阁小楷,而是力透纸背、锋芒如刀的行书。
嬷嬷,这钱,一分不留。
墨汁在纸上迅速晕染开她的盘算,城南永安街口最大那两间临街旺铺,盘下来!
东市码头新到的苏杭缎子,尤其是宫里娘娘们近来喜爱的新花样,有多少吃多少!
还有,我记得城西桃花巷里有座闲置的古茶楼……位置极好,风水清雅,就是破旧了些,也一并拿下!重新修缮!名字……就叫‘揽月轩’。
最后一个轩字落笔,气势如虹。
孙嬷嬷听着这泼天般的花销,嘴巴微张,眼中残存的泪花都被吓了回去,呼吸都窒住了。
陈伯此刻也悄步走了进来,他一直守在门口,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堪称狂悖的计划。
他满脸沟壑间是浓得化不开的忧虑:小姐……他踌躇着开口,这些地段都是寸土寸金……钱庄那笔钱,也只够填进去一个开头。
而且这兵荒马乱的年景,西边的商路都断了,丝绸价格一天一个样,万一……万一吃进去就砸手里……还有那茶楼,修缮起来可是无底洞……
他不敢再说下去,只觉得小姐是被侯府伤得狠了,孤注一掷,简直是在拿自己最后的命根子在赌!
陆知苒放下笔,拿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笔画,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袅袅的墨香,混杂着空气中残余的炭火气,萦绕在她身周。
她抬起眼,那被恨意淬炼过的目光,此刻锐利得惊人,仿佛能洞穿铜墙铁壁。
陈伯,您还记得,谢之安那位‘活菩萨’平妻,最擅长的是什么吗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刺。
医…医术陈伯一愣。
对,医术。
陆知苒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和算计,嘴角那抹冷笑更深,她林如意在城南,靠着安定侯府的脸面盘下的那个‘济仁堂’。
招牌已经快砸了,对吧她那清高劲儿,开药方只开贵的,贫苦病患嫌药贵,富户贵人信不过她一个女流。
如今门可罗雀,听说入不敷出很久了,全靠谢之安的私产撑着。
这些信息,是她前世被冷落后,从下人口中无意听得,如今却成了最精准的刀。
第3章
商战序幕
陈伯和孙嬷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小姐何时连这些琐事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所以,陆知苒放下计划书,语气决然,我那最大的两间铺子,只做一样生意——药铺!
名字就叫‘仁心堂’!要开,就开在‘济仁堂’的斜对面!所有寻常药材,价格压到她济仁堂的一半!
还要请回春堂退下来的、坐诊三十年的徐老大夫压阵!专挑济仁堂开的高价药去比她!我就不信,挤不垮她!
初春的寒气尚未完全褪尽,积雪化得街面一片濡湿泥泞。
然而南城一带,却像是被投入了一把把燃烧的薪柴,陡然间喧沸炽盛起来。
最先砸下京城这潭死水的是一记闷雷——揽月轩开张了!
就在安定侯府后花园墙外不远那条本该是清净优雅的桃花巷里。
那原本破败凋敝的古茶楼,只用了短短不到两月,便被砸入重金,彻底改头换面。
朱漆梁柱焕然一新,雕花的槅扇窗棂擦得锃亮如镜。
新请的江南名厨掌勺,各色精细得如同艺术品般的小点果子流水般从后厨端出,散发的香气霸道地飘过侯府那高高的围墙。
请的说书先生,讲的是最新传奇话本,时而惊险时而缠绵,引得满堂喝彩叫好,声浪穿透墙壁,清晰可闻。
侯府内院。
凝晖堂中,安国侯老夫人谢沈氏正端坐在罗汉榻上,听着府内管事李忠抹着冷汗报账,眉心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老夫人,这个月……外院护院的月钱,西府二房那边又拖着未交,说府里各房开支都紧巴巴的,实在拿不出……
谢沈氏猛地一拍身边的小几,茶盏震得叮当乱响,声音又尖又厉:紧他们一个个养尊处优,呼奴使婢!月钱不够
他们前几日在揽月轩喝茶听书,一壶龙井就要二两银子,那果子点心,更是一盘盘流水价地往上端!
花的不是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叶子吗这钱倒痛快!
轮到掏银子养府里的护卫,一个子儿都要从我老婆子这里往外挤!
她气得胸口急剧起伏。
没了陆知苒那个取之不尽的移动钱袋,府里多年习惯了的奢靡用度立时显出窘迫的真容来。
各个房头都学会了哭穷,那些以前由陆知苒承担的、看似微不足道实则流水般花出去的冰敬炭敬、人情往来、修缮开销,如今全都压到了公账上,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李忠吓得一哆嗦,噗通跪下,不敢言语。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飘来揽月轩内新来的琵琶女拨动的第一个转轴试音声。
随后是一串珠落玉盘般清越婉转的琴音,叮咚作响,衬着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开场白,清晰地传入死寂的凝晖堂。
谢沈氏一口气堵在喉咙口,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变青,仿佛被人硬生生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冤孽……都是那搅家精……搅家精!
她捂着心口,声音嘶哑变调,气息粗重,眼神怨毒地瞪着窗外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她这是成心!成心让我老婆子活不下去!
故意在我侯府眼皮子底下弄出这般阵仗!她哪来的银子!哪来的定是挖了我侯府的祖坟!偷了我侯府的……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喜庆喧闹,竟是比侯府逢年过节还要响数倍!
一个眼生的管事妈妈满脸堆笑地小跑进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小姐(指谢老夫人亲女,谢之安的妹妹)大喜啊!
谢沈氏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发泄,闻言更是无名火起:滚出去!鬼哭狼嚎什么
大喜如今侯府哪里还有喜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第4章
反击开始
那妈妈一愣,依旧赔着笑:老夫人息怒!是真喜事!小姐看中了玲珑阁新得的一对东珠步摇。
那珠子滚圆饱满,足有莲子大小,是极难得的上品!恰好今日小姐过府玩耍的好友杨小姐她兄长在‘锦绣云裳’主事。
特意送了来给小姐赏玩!说是不敢收钱,就当是给咱们侯府小姐的一点心意!
锦绣云裳谢沈氏眉头一跳,这名字近来在京城贵妇圈里如雷贯耳,以新奇华美的料子、超乎寻常的品相和……令人瞠目的价格闻名。
她下意识问,东珠步摇……多少银子
说是市价,至少八百两!
那管事妈妈眼中放光,那杨公子说了,若侯府喜欢,他分文不敢要,就当结个善缘!
八百两李忠都惊呼出声,那杨公子可真是……真是大手笔!
谢沈氏的心,却如同被人狠狠攥了一把,骤然沉下去,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蹿升上来。
她脸上伪装出来的风光一点点碎裂,最后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僵硬和惊悸。
锦绣云裳……又是陆知苒那贱人的铺子!她听明白了!哪里是什么不取分文分明是锦绣云裳利用那些巴结侯府的商人,又把这天价的东西送到了她女儿手里!
女儿心高气傲,最爱这些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众目睽睽之下送来的珍宝,又说是心意,当着好友的面,她无论如何也绝不可能推拒!
这账,最终还是得算在她侯府头上!女儿难道能自己掏出八百两
谢沈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那爆竹声、琵琶声、说书声、女儿欣喜的娇笑声……全都拧在一起,化作尖利的钢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太阳穴!
陆……知苒……你好……好毒的计策……
她捂着剧痛的脑袋,身体晃了几晃,终于支撑不住,眼前彻底一黑。
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嗬嗬声,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地从罗汉榻上向前栽倒下去!
老夫人!
快来人啊!老夫人晕倒了!
凝晖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永安街,京城一条喧嚣热闹的主街。
春日的阳光稀薄地洒下,照在两侧林立的店铺牌匾上。
新开的仁心堂药铺前,人群熙攘,排起了长队,几乎将狭窄的街道堵去了一半。
巨大的匾额崭新,刚挂上去不久,仁心堂三个大字沉稳古朴,透着沉甸甸的份量。
铺门敞开,药香浓烈却不刺鼻,混杂着一点陈艾的气息。
堂内,两张宽大的诊案后,两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大夫正凝神诊脉。
正是陆知苒重金请来的徐老大夫和王太医署退休的宋太医,声名远播,立刻吸引了众多疑难怪病的患者。
两排高高的药柜擦得光亮,七八个干净伶俐的药童和伙计手脚麻利地穿梭着,包药、扎绳、算账、收钱,一切井然有序又高效。
堂内的喧哗热闹与街对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斜对面,济仁堂那烫金的招牌在稀薄的阳光下也显得黯淡无光。
门可罗雀。
堂内只有两三个伙计无精打采地倚在柜台边打着哈欠,偶尔抬眼望一下对面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眼神里满是烦躁和怨气。
药柜上,新进的、用来压秤牟利的贵重药材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盒子上落了一层淡淡的浮尘。
一个穿着半旧青布衣衫、看着就是普通百姓的男人探头在济仁堂门口张望了一眼。
小心翼翼地问柜台里的伙计:小哥,听说你们这儿有位林……林大夫医术了得我家小娃咳嗽有痰,好几日了……
那伙计正无聊得紧,又见这人衣着寒酸,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下巴朝着对面一努。
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酸溜和讥讽:要找大夫去对面排吧!人家便宜,诊金只要五个铜板,开药按斤算,童叟无欺。
我们这儿,他拖长了腔调,故意拍了拍柜台上一包名贵珍珠粉,林大夫主理的疑难杂症!
一副普通的止咳药也得一二钱银子起,你这娃儿的病,啧啧,怕是消受不起!
话语刻薄又带着势利,将那男子臊得满面通红,喏喏了两声,终究是转身快步钻进了对面仁心堂门前排起的长队里。
第5章
仁心仁术
济仁堂二楼,雅致的诊室内,淡淡的药香也仿佛带了苦意。
林如意猛地将手中那支昂贵的紫毫湖笔狠狠惯在墨色端砚上!一团浓黑的墨汁溅开,瞬间染污了她素白的锦袖!
清脆的碎裂声让她自己也惊得跳了一下。
她死死咬着下唇,胸口剧烈起伏,那惯常温柔端丽的脸庞此刻微微扭曲,眼睛里燃烧着怒火和难以置信的羞愤。
怎么会这样!贱人!陆知苒!她到底想干什么!赶尽杀绝吗!
她声音尖利,再也不复平素的温婉平和,她哪里弄来的钱哪里请的徐老头!她这是要生生踩死我们济仁堂!这铺子……这铺子可是我师兄……
她猛地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但巨大的恐慌和挫败已经让她乱了方寸。
这铺面是师父生前私产,师兄暗地里赠予她。
如今这月租、伙计月钱、高价药材积压,都是她师兄谢之安那边辛苦替她遮掩支应着。再这样下去……她几乎不敢想后果!
一直沉默立在她身侧的心腹嬷嬷胡氏,看着楼下惨淡的光景和少夫人(下人们已如此称呼林如意)濒临失控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凑近了压低声音开口。
语气忧虑而凝重:姑娘……咱们这‘济仁堂’,每月进项不足开销的三成……长此以往,就算是侯府,怕……怕也……
胡嬷嬷话没说透,但那未尽之语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如意的心。
她猛地攥紧了被墨染污的衣袖,脸色一片惨白。
支撑她的不仅仅是钱,还有她在京城立足、彰显她价值超过陆知苒那个只懂钱财的庸妇的象征!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声,紧接着是匆匆跑上木楼梯的沉重脚步声。
不好了!姑娘!
一个伙计脸色煞白,冲进诊室,带着哭腔,侯府……侯府来人了!
说老夫人晕倒了,人事不省,请了好几位太医都查不出确切症候,急唤您快回去看看呢!
犹如一声惊雷在林如意耳边炸响!
老夫人晕倒!太医都束手!这消息让林如意脑中嗡的一下!侯府主心骨若垮了……她和师兄将来的一切……
备车!快!她猛地回过神,声音拔高,慌乱地推开墨污的砚台,哪里还顾得上对面仁心堂和济仁堂的生意!
仁心堂后堂雅间内,临街雕花的窗格半开着,恰好能看到济仁堂门前马车慌忙起驾的混乱景象。
陆知苒安静地坐在铺着软垫的圈椅里,端着一盏冒着袅袅热气的雨前龙井,茶香清雅。
她并未看窗外,神色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对面那兵荒马乱的动静,不过是拂过水面的微风。
一身青色短打、显得精明干练的王掌柜垂手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铺子的最新情况。
语速快而清晰:……东家料事如神,按东家吩咐,咱新进的这批祛风寒的荆防败毒散和防痢疾的常备丸剂,价格压得极低,比济仁堂几乎便宜一半有多!
今日开仓不到一个时辰,城东南槐树里那贫户聚集地的里长派人来,一口气就要了三百包备药!这订单还不只一处……王掌柜的眼底带着明显的振奋。
陆知苒轻轻吹开浮在茶汤表面的几片碧绿茶芽,眼睫都没抬一下,声音平静无波:嗯。备货照旧。
盯紧时疫的风声,尤其是通下水处。这种灾后必发的疫病,药材宁多备,不可短缺。
至于济仁堂,她这才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淡然扫过对面冷冷清清的门口,不必刻意关注。生意之道,重在自己根基稳,口碑立。
她根基浅薄,全靠一口虚妄的意气撑着,她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明了的结局,气一泄,崩塌只在瞬息。
那些高价囤积的冷背药材,最后只能论斤贱卖,用来铺灶膛烧火,都嫌烟太呛人,染污了我的眼睛。
王掌柜心头一震,立刻垂首应是。
第6章
侯府危机
安定侯府,凝晖堂内一片愁云惨雾。
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和压抑窒息的气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谢沈氏躺在病榻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面如金纸,气息微弱。
床榻边摆着几张脉案,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几位太医诊断的只言片语,却连明确的病因都语焉不详。
一个形容精瘦、管家李忠口中的神医钱郎中正煞有介事地捻着几根细长的银针。
小心翼翼地往谢沈氏头脸上几个穴位扎去,那姿态与其说是诊病,倒更像是在举行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
林如意坐在脚踏上,满脸焦灼,紧紧握着谢沈氏露在被子外的一只手。
她刚刚施展了自己的所谓回春指法在谢老夫人手臂穴位上反复揉捏。
直到自己额头都渗出细密的汗珠,床上的人依旧毫无起色,手指冰凉。
她已经无计可施。
老夫人这几日进食稀粥尚可,但神思郁结惊悸,脉象弦涩虚浮,明显是心头有大惊恐大郁愤结住,痰火上扰清窍……
她对着肃立床尾的谢之安低声解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和力不从心,寻常通络安神的汤药用了两天,并无寸效……
钱神医这针灸若能疏通气机……
她自己说着都显得没什么底气。
谢之安一身宝蓝色的家常锦袍,形容憔悴。
这几日侯府的乱象、铺子传来的坏消息、母亲骤然病倒……所有的压力都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
他下颌绷紧,眉头紧锁如同打了死结,听着林如意的话,烦躁地踱了两步。
他锐利的目光不经意扫过角落垂首侍立的二管家。
二管家收到眼神,立刻趋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地禀报,带着难堪:世子……这个月的冰敬炭敬,还有几位大人府上管事打点的节礼……昨日大管家又去催问过库房那边了……
吴夫人(指侯府二房主母)只说……只说西府那边如今也捉襟见肘,上月老太太的延寿图贺礼、本月各处庄子入冬要的修缮银都还没着落……实在挪不开手了……
谢之安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二房哭穷推诿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他强压住心头的邪火,猛地想起一事,目光鹰隼般投向二管家身后一个负责厨房采买的管事婆子:采买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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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让你们这几日采买都节俭些,怎么厨房这几日的伙食依旧如此精细
他语气森然,显然忍耐已到极限。
前几日他亲眼看见厨房还端出了精致的燕窝!
那婆子吓得腿肚子打颤,噗通跪下,带着哭腔辩解:世子爷明鉴!
奴婢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花公中的钱啊!
这……这精细的食材,都是……都是那‘锦绣云裳’的东家,知晓咱们侯府老夫人病中,特特派人送来的滋补品!
说是孝敬老夫人,给老夫人补身体的!还说……还说东西不值当几个钱,权当替他们家主人,给侯府赔个早前疏忽了礼数的不是!
都是外面包装极好的木盒盛着送进来的!我们厨房的人只当是外面孝敬……便……便按贵人们的食单……做了……
混账东西!谢之安再也按捺不住,一脚狠狠踹在旁边的紫檀木圆凳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圆凳歪倒,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第7章
大长公主的邀请
殿内瞬间死寂!
锦绣云裳!!又是陆知苒!
谢之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英俊的面容因为暴怒而扭曲狰狞,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好啊!她算计我娘的身体虚弱要吃补品,算计好了这时候再送东西进来当孝敬!
她这是步步紧逼!一环套着一环!算无遗策!只等着一口口咬死我安定侯府!
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陆知苒拿着和离书,平静离开侯府时那决绝而冰冷的背影。
那个在他心目中除了有铜臭气息、再无一丝光彩的女人,现在竟把他和他的侯府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屈辱和挫败感比刀剑加身还要痛楚!
贱人!她不过仗着有几个臭钱,便如此猖狂!处处与我为难!她算个什么东西!
谢之安双目赤红,几乎是嘶吼出来,除了有几个铜板,她连如意的小指头都比不上!如意……
他猛地转向林如意,看到后者同样煞白惊惶的脸,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更加灼烧着他。
就在这时,一直侍奉在谢沈氏榻前、密切关注着钱神医扎针的大丫鬟碧桃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老夫人——!
噗!
一直毫无动静的谢沈氏在钱神医一针扎在她人中附近时,身体猛地向上弓起!
一口暗红粘稠得如同痰块般的污血,裹挟着无法消解的怨毒、惊惧和憎恨,如同开闸泄洪般从她口中狂喷而出!
污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溅了离得最近的林如意满头满脸!
娘!
老夫人!
凝晖堂内瞬间陷入极度的恐慌和混乱!尖叫、惊呼、哭喊声响成一片!人影交错!
谢之安猛地扑到床前,只见母亲双眼翻白,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气若游丝,那模样凄惨得触目惊心!
庸医!滚!给我滚出去!!拉出去乱棍打死!
谢之安暴怒如狂狮,一把揪住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的钱神医的前襟,如同拎小鸡一般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眼神里是刻骨的恐惧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林如意用手胡乱抹着脸上那腥臭温热的污血,怔怔地看着床上垂死的谢沈氏。
又猛地对上谢之安那狂乱、充满了迁怒和失望的眼睛,仿佛不认识这个男人一般。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侯府这根擎天柱,要倒了!
桃花巷尽头,揽月轩顶层的雅室最为幽静,凭栏可俯瞰大半个城南景致。
此刻春意已深,暖风熏人,雅室内熏着上好的沉水香,清冽悠远。
陆知苒正屏息凝神,拈起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晶棋子,轻轻落在紫檀木棋盘上经纬交错之处。
她对面坐着一个衣着寻常、但气度沉稳温和的中年男子,姓苏,是如今帮陆知苒掌管几处重要铺面的总管事。
也是她早年便暗中观察培养的商业心腹之一。
啪!一声脆响,棋局在陆知苒看似轻飘无力的落子后,豁然开朗,黑子的围堵之势被这神来一手搅得支离破碎。
苏掌柜端详棋局半晌,抚掌轻叹:东家棋力精深,运筹帷幄,小的这点算计,不过是蚍蜉撼树。
他放下手中白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红光,声音压得更低,东家,京中这两日流言骤起,已有些遮掩不住!
说安定侯府那位老夫人……被一个庸医扎针扎得口喷污血,人事不省!恐怕……就是这两日了!
外面传得有鼻子有眼,侯府如今已经封口封得很严实了!
他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张印制精美的烫金帖子,小心翼翼地推到陆知苒面前的棋枰边:还有一事。
这帖子是宫中承平大长公主府派人送来的。
大长公主殿下最是慈悲,每年三月都举办‘慈恩宴’,邀宗室、勋贵内眷齐聚一堂,除了品赏名卉,更主要的是募集善资,用以赈济灾民。
今年这帖子……送到了咱们揽月轩!
苏掌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微颤。
第8章
义商之名
承平大长公主!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她的慈恩宴,堪称京城最高级别、也最难以进入的内眷社交圈子!
能踏入那道门槛,背后代表的权势和认可……绝非凡俗商人可以企及!
更何况,宴席上的募捐,更是京城各大顶级商号削尖了脑袋想要争得一席之地、从而攀附权贵的黄金通道!
陆知苒的目光在那金灿灿的帖子上停了片刻,指尖抚过上面精致繁复的慈恩二字暗纹。
前世……她也曾隔着重重人影艳羡地望着那个圈子。
那时她是安定侯世子夫人,但那勋爵夫人的诰命,在真正顶级的权贵眼中,依旧只是个新贵。
只能排在靠后的位置,远远地仰望那些生而尊崇的贵女和世家主母。
就连她想为慈恩宴捐点银子,走谢沈氏的门路,得到的也只是一句夹枪带棒的敲打:没个眼力劲儿!那些老封君、阁老夫人都看着呢!
你捐的少,是丢我们侯府的脸!倾家荡产捐你那点嫁妆经得住几回消磨省省吧!多跟着学学怎么持家才是正理!
如今,这张帖子,以义商陆知苒的名义,落在了她手中。
知道了。
陆知苒平静地收回视线,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狂喜或是踌躇满志。
目光依旧落回棋盘,仿佛那张凝聚着无上尊荣的帖子,和一封寻常请柬并无区别。
她捻起一枚新的黑子,思索着另一处的布局,随口吩咐,声音沉稳清晰:备礼单。
锦缎十匹,要库里最新花样那种,花色素雅些。
再备苏杭上等新茶五十斤,顶好的银丝炭五百斤。另……封现银,一万两。
一、一万两
苏掌柜饶是心理素质极佳,也被这轻飘飘砸下来的数字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对。一万两。
陆知苒抬眼看他,目光幽深平静,捐给那些因春汛流离失所的灾民。
这笔钱,要单独造册,请慈恩宴主事的大长公主府官员当场清点,开出凭据。
一分一厘都要用在实处,由宴上所推举的几位有清誉的夫人、并官府的人一起监督使用。
赈济粮米……走我的粮行,按入冬前的时价采买。
我陆知苒捐钱,她的指尖在刚刚落定的那颗水晶棋子上轻轻一叩。
发出一声清越微鸣,要让京城的贵人知晓,更要让每一个得了救命口粮的灾民也明白——他们的命,是我陆知苒的善心换来的。
第9章
疫病来袭
苏掌柜瞬间明白了这举措的深意!
这不仅是一场千金博名的炫富,更是一场刀锋般的政治投资!
是在全京城的权力核心面前,公开、响亮地宣告陆知苒这个名字的分量!
同时堵死日后侯府那群人想在任何层面污蔑她为富不仁、或者觊觎这笔钱的路子!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一股澎湃的热流冲上心头,立刻躬身,声音无比郑重:是!东家!小的一定办妥!绝无半点差池!
他正要退下准备,雅室的门帘被轻轻挑起一角。
一个眉眼间透着机灵劲儿的小厮探进头来,低声道:东家,王掌柜(仁心堂掌柜)在外面,说有急事禀报。
城南金水桥那边,灾民扎堆的地方,午后发了疾疫!好几个孩童上吐下泻,高烧惊厥!已经报了官府封路!
但疫气来得太快太凶,仁心堂存的清热解毒药材只够眼前一两天所需了!若是疫气散开……
陆知苒执棋的手微微一顿。
前世这场小范围的春瘟最终被控制住了,但还是在贫民区里带走了一些本可以救治的性命。
更重要的是,她记得在这场小疫背后,有几家平日里勾结官府、行迹不甚光明的药铺。
大肆囤积居奇,甚至弄了些朽坏发霉的药材高价卖给灾民,发了一笔黑心财……
这疫气,对她而言,既是风险,更是机会!
一个彻底掌控城南民心、奠定仁心堂绝对话语权、并顺手清理城中药行某些毒瘤的机会!
她的目光从棋盘上抬起来,眼中瞬间恢复了掌控全局的冷静和洞悉力。
让王掌柜不必惊慌。
陆知苒语速快而有力,条理清晰如发号施令,你亲自去办几件事:
一、立刻持我的名帖,带上府尹衙门之前发放的通关令,快马去我们在邻县最大的生药库房,凭我的手令调取所有仓里的清热解毒类药材!
黄芩、黄连、板蓝根、马齿苋……不管成色,有多少拉多少回来!要快!
二、通知城南几处水井邻近的里长,以仁心堂的名义,免费发放新配的避秽雄黄包,让家家户户悬挂煮沸。
三、再调账上三万两应急款,秘密请些可靠的泥瓦匠人,以最快速度将金水桥那边的污水沟渠全部就地深埋!
用干净的石灰消毒!所需钱粮,从我账上实报实销,务必在疫气扩散前封死源头!
她每说一条,眼神便锐利一分,仿佛战场统帅。
前世受困后院,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灾难发生。
这一世,她手握巨资和人脉,又岂能袖手旁观
至于药材……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冰冷的棋盘边缘,嘴角勾起一抹极冷又极深的弧度,让王掌柜放出话去,就说仁心堂急需药材应急,为救命,愿以平常价格的……四倍高价收购!
四倍!
小厮和苏掌柜同时惊愕出声。
这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些坐地起价的奸商
对,四倍。
陆知苒眼神冰冷,带着洞穿人心的寒意,记住,只放话,只开价。
让整个京城药行都知道我们‘慌不择路’,愿当这个‘冤大头’。但,她话音陡然转厉,一字一句,带着斩钉截铁的锋锐,但凡送到仁心堂的药材。
由坐堂的宋老大夫亲自当场一一过目验看!验看过程务必堂皇,当众进行!记住——但凡有一包药材以次充好、掺杂使假、或是发霉朽烂被当众查验出来的……
她停住,只拿起一枚沉重的玉石将棋,稳稳落在棋盘炮位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立即锁拿送官!报顺天府衙!控其趁灾牟利、贻误防疫时机、草菅人命!
让所有在场排队的灾民做个见证!我要他们知道,哪家药铺心肝是黑的!
苏掌柜看着陆知苒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杀伐决断,心头凛然,再无半分疑问!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某些贪婪无度的药商在巨大的暴利诱惑下铤而走险,然后被当众揭穿、陷入万劫不复的惨烈景象!
东家这分明是挖好了陷阱,坐等那些居心叵测的硕鼠自己撞上来!
以血腥的方式,既解了燃眉之急,也瞬间荡清药行里的顽疾沉疴,更将为仁心堂和陆知苒本人立下无与伦比的清誉!
是!东家!
苏掌柜和小厮再无迟疑,躬身领命,快步退下,脚步带起一股风。
第10章
慈恩宴风波
雅室内恢复了寂静,只有沉水香缓缓散开的气息,以及那冰冷的玉将棋子,在棋盘上散发着无声的压力。
陆知苒的目光重新落回纷繁复杂的棋局上,指尖掠过棋子冰冷的边缘。
窗外,传来揽月轩新上的琴师弹奏的一缕高山流水之音,空灵澄澈。
在这静谧之中,她似乎听到了远处金水桥畔灾民们绝望的哭喊和浑浊的水流声,也听到了某些黑心商号正点算暴利时的得意狞笑……
承平大长公主府,位于皇城西侧,与皇室的诸多宫苑比邻而居。
其府邸之恢宏、气派、深邃,远非寻常公侯府邸可比。
正值春暖花开时节,公主府那占地数十亩的花园被精心装点起来,亭台楼阁,花团锦簇,丝竹管弦悠扬悦耳。
京城最顶级的宗室勋贵、阁老重臣家的内眷云集于此,环佩叮当,衣香鬓影,真真是富贵温柔乡,旖旎神仙地。
陆知苒的到来,如同一滴冷冰落入滚油的热汤,引起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涟漪。
她梳着简单雅致却价值不菲的宝簪,穿着锦绣云裳特制的、料子丝滑柔顺如水、只在特定光线下才显出暗色云纹的素色襦裙。
这身装扮既不刻意低调显得寒酸,也不过分张扬显得暴发户气,只那无与伦比的质感和她如今的身份——义商陆知苒。
已足够让她成为某些有心人眼中无法忽视的存在。
目光。无数的目光投射过来。
有好奇的探询,有惊讶的审视,有久居高位的淡然漠视,当然,也少不了那些矜持傲慢下隐藏着的浓重鄙夷和不屑。
哼……商家女……也配踏入大长公主的清雅之地
一个尖细娇脆的声音不大不小地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如同往平静的水面丢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一片窃窃私语的波澜。
说话的是阁老潘文正的孙女,潘玉婷。
她正被一群同是清贵文臣家的闺秀簇拥着,一副天之骄女的模样,斜睨着陆知苒的方向。
就是呢,也不知托了谁的门路弄来的帖子……大长公主最是清贵脱俗,这满园的雅致,没得被铜臭味熏坏了!
另一闺秀立刻接腔,拿帕子掩着嘴笑,动作优雅却刻薄。
何止铜臭!她怕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吧一个弃妇!被安定侯世子休弃之人……
一个略显刺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故意让话语的尾音飘荡过来。
陆知苒安之若素,仿佛没听见那些嗡嗡的议论。
她目光平静地掠过这片只在戏文里见过的华丽景致。
前世,她在侯府卑微如尘,连远远望着这些贵人的身影都觉得冒犯。
那些夹杂着鄙夷的议论,此刻钻进她耳中,非但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反而像是轻风拂过深潭,只在她心里印证着一个冰冷的现实——今日的她,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仍需攀爬。
她走到募捐登记的清吏面前。
那是个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吏员,坐在一张黄花梨木长案后,正一丝不苟地记录着捐赠者名讳与金额。
周围的声音无形中低了些,许多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这边。
那些勋贵夫人、小姐们捐赠的数额大多在几百两至上千两之间,已是惊人手笔。
陆知苒神色平静,在登记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陆氏女。
然后,她身后跟着的两个青衣小厮,抬着一口沉甸甸的乌木小箱走上前。
当众打开箱盖。
银光耀眼,晃得人眼花!
一锭锭官铸的、簇新的、十两一锭的雪花白银整齐码放,满满一箱!
饶是那登记的吏员见惯了场面,眼皮也忍不住狠狠跳了一下。
他身后负责唱名的太监扯着尖利洪亮的嗓子报了出来:
义商陆氏女!捐银!一万两!用于春汛灾民赈济粮米采购!
声音响彻了半个园子,甚至压过了丝竹之音!
哗——!
第11章
宁王驾到
整个花园先是死寂了一瞬,如同骤然抽干了空气!紧接着,一片难以控制的倒抽冷气声如同细密的潮水般响起!
那些矜持的贵妇名媛们纷纷侧目,脸上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几乎无法掩饰!
一万两白银!这绝不是仅仅为了沽名钓誉的数字!尤其是那个附加的用途说明——点名用于灾民粮米采购!
这背后意味着庞大的人力、渠道和绝对权威的执行力!在灾情当头之时,更是如同给官府送去了一根擎天巨柱!
高踞主亭、被一群老封君命妇簇拥着的大长公主殿下,隔着珠帘,似乎也朝这个方向略略抬了抬视线。
嘶……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疯了不成这是掏空家底也要搏个名声
哼,商贾卑贱,果然只懂得用银子开路!心思不正!
等等……你们没听那用途吗赈济粮米……还特意点明由她和官府一起监管……这分明是防着……某些人手脚不干净
就在这惊涛骇浪般的议论声中,一个更响、更尖锐、带着气急败坏和无法掩饰怨毒的女声撕裂了园中的氛围:
陆知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花园入口月洞门下,冲进来一个妇人。
她穿着过时的绛紫色锦缎袄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却是满脸灰败与憔悴,正是谢沈氏!
她身后跟着同样形容慌乱的林如意,两人显然来得匆忙。
谢沈氏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陆知苒身上,尤其是在那箱耀眼的银子。
以及旁边捧着的礼单上扫过时,脸上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那礼单上,锦缎、银丝炭……每一样都像狠狠抽在她脸上的耳光!那是用本该属于安定侯府的钱财买的体面!
她几步冲过来,指着陆知苒,气急败坏地嘶喊,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显得尖利变调。
甚至有些刺耳,完全失去了往日侯府老夫人的仪态:陆氏!你好歹做过我安定侯府的媳妇!我谢家待你哪一点薄了!
如今侯府艰难,你、你手里攥着银山,就眼睁睁看着侯府倒了不成!
那偌大的宅子、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要嚼用!没了你那两个臭钱……他们……他们……
她后面说不下去了,只剩下粗重的、几乎拉风箱般的喘息。
这番不顾体面的当众哭穷乞讨,简直把安定侯府那点摇摇欲坠的尊严彻底撕下来踩在了脚下!
周围的人先是愕然,随即眼中流露出各种复杂的神色——鄙夷、怜悯、讥笑……看向谢沈氏母子的目光。
如同看一只突然闯入花厅被剥光皮的落水狗。
林如意站在谢沈氏身侧,脸上火辣辣,如同被无数滚烫的针扎着。
她想上前扶住老夫人、也想说些什么挽回谢家颜面,但此情此景,任何话都苍白无力得可笑!她只恨不得立刻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最后都聚焦到了那个始终平静得仿佛置身事外的女子身上。
陆知苒缓缓转过身。
面对着气急败坏、如同市井泼妇般冲过来的前婆母。
她的目光清冷澄澈,像雪山上万年不化的寒冰,又如古井深潭,不起半点波澜。
在无数道充满探究、审视、乃至恶意、期待她失控的复杂目光注视下。
陆知苒的脸上,甚至缓缓地、极浅地漾开了一丝极其清冷的笑意。
那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她抬手,从身边侍立的苏掌柜手中接过一卷明黄、装裱着织锦祥云滚边的卷轴。
动作从容不迫地,一点点地展开。
展开那卷轴的动作极其缓慢,每展露出一寸明黄色,仿佛整个园子里明亮的天光都被那抹至高无上的色彩所慑服,变得黯淡了几分。
空气死寂得可怕,连最轻微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当那卷轴完全展开,露出了顶端盘桓遒劲的龙头印鉴——国玺!以及左下角那道同样朱红刺目的——御笔亲批!
一个负责侍立在旁边伺候的内监总管,几乎是下意识地、本能地朝那道展开的卷轴屈膝半跪下去!
这个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号令,让在场所有通晓其中份量的人心头狂震!那些原本坐着的老封君们也猛地站起了身!
第12章
圣旨封义商
陆知苒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玉振,清泠泠地响彻在死寂的花园上空,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承蒙天子隆恩!日前已颁旨亲封——吾女陆知苒,高风亮节,赈灾恤民,捐输钜万,以商贾之身而行济世之义!
堪为当世女子楷模!特封‘天下义商’,赐义商金印一方,遇事可直奏御前!
她微微抬眸,目光平淡无波地扫过几乎要瘫软在地的谢沈氏。
又缓缓环视了一圈那些刚刚还在鄙夷讽刺、如今却脸色煞白、目露惊惶的贵妇闺秀们。
唇角那抹清冷的笑意,如同终年不化的冰棱折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与睥睨:
敢问安定侯府老夫人——
她的声音在谢沈氏骤然剧缩、布满了无法置信的绝望瞳孔中响起,如同从九霄之上落下,每个字都敲打在众人摇摇欲坠的心尖上:
我区区一介商贾弃妇,如今头顶这天恩浩荡的‘义商’冠冕,她的眼神陡然锐利,如同实质的寒冰,刺得谢沈氏几乎喘不过气。
您一个日渐式微、即将跌入尘埃、连仆役月钱都需四处告贷的侯爵夫人,她微微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得如同宣判:
凭……什……么……来向我……‘借钱’!
你又——配——吗!
轰隆——!仿佛一道无声的霹雳,狠狠劈落在所有人的心神之上!
谢沈氏如遭雷击!那张憔悴枯槁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活气,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只有喉头发出咯咯的怪响。
她眼前发黑,身体剧烈地晃了几晃,如同被彻底抽掉了脊梁骨,再也没有半分挣扎的力气,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夫人!林如意发出凄厉变调的尖叫,急忙扑过去想扶住。
就在这死寂与混乱将成之际,一个清朗低沉、却又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年轻男子声音。
带着一丝冷冽的笑意,突兀地从花园入口处传来,瞬间打破了僵局:
呵,本王倒是来迟一步了。
那声音不大,却天然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稳,竟不知安定侯府的老夫人,气性倒是不小,敢在承平姑姑的慈恩宴上,向圣上亲封的‘天下义商’撒泼讨钱
还差点讨得自己晕厥过去真是奇观啊!
那最后一句奇观,尾音轻飘飘地扬起,却带着重逾千钧的讥诮分量,砸得在场的谢家人几乎肝胆俱裂!
第13章
宁王的考验
无数道目光如被磁石吸住,带着惊悸与难以置信,齐刷刷地投向了花园入口的月洞门下。
春日薄暮的金辉斜斜穿过雕琢精美的门框,在那道挺拔的身影周身勾勒出一圈耀眼的、几乎令人不敢直视的金边。
来人一身玄色云纹亲王常服,衣料在光线下流淌着内敛却不容忽视的华贵光泽。
他负手而立,面如冠玉,眉眼间是长居上位淬炼出的深刻轮廓和凌厉气势。
唇角噙着的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比寒冬的冰棱更慑人三分——正是当今圣上最年幼、也最受圣宠的嫡出皇子,老七宁亲王萧衍!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掠过瘫软在地、已由林如意和两个匆忙上前的仆妇半扶半抱着、却依旧人事不省的谢沈氏。
在谢之安煞白如纸、呆若木鸡的脸上只停留了一瞬,便轻飘飘地扫过那些刚刚还对陆知苒指指点点、此刻却大气不敢出的贵妇闺秀们。
最后,那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陆知苒的身上。
刹那间,仿佛所有的喧嚣与敌意都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陆知苒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带着一种探究、审视,还有一种……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兴味。
参见宁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短暂的死寂过后,呼啦啦的跪拜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瞬间席卷了整个花园。
无论身份如何矜贵,品阶是何等的老封君,此刻都只能深深埋下头颅。
承平大长公主亦是起身,隔着珠帘颔首致意。
整个场面,因一人之威而彻底逆转!
谢之安浑身一个激灵,如同梦中被冰水浇醒,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他也扑通跪倒,额角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臣……臣安定侯世子谢之安……叩见宁王殿下!殿下恕罪!家母……家母她病弱失仪……绝非有意……
病弱失仪
萧衍缓步踱入,靴底踏在光滑如镜的青石板上,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回响,打断谢之安语无伦次的辩解。
他走到近前,垂眸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谢家母子,那目光如同看着蝼蚁,连一丝真正的怒意都欠奉,只有玩味的审视。
本王怎么听说,在慈恩宴这积善行德、为灾民募捐祈福的地方,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有人不是来行善积德,反倒是跑来哭穷撒泼,公然指责圣上亲封的‘天下义商’为富不仁、见死不救
还引得自己‘悲痛’过度,厥了过去
他轻轻摇头,啧了一声,这等奇观,本王还真是……平生仅见啊!安定侯府的家教门风,
他嘴角的冷笑倏地加深,今日着实让本王……开了眼界!
每一句话,都像沉重的鞭子,狠狠抽在谢之安的脸上、心上!将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和贵族的表象抽得粉碎!
陆知苒在众人的跪拜中缓缓起身,裙裾迤逦,动作一丝不乱。
她微微抬眸,目光坦然地迎上萧衍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双眼睛里,此刻映着她平静的面容。
两人视线短暂相交,陆知苒清晰地在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类似合作愉快的赞许
不,更像是猎人赞许猎物踩中陷阱的精准。
她心下了然,微微垂睫。
萧衍的目光转向被两个仆妇架着、紧闭双眼、呼吸微弱却急促的谢沈氏。
老夫人这‘病’,看着甚是凶险啊。
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谈论天气,既然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本王身边倒恰好带了个略通岐黄的内侍,曾在太医院行走过几年。来人——
一个穿着寻常内监服饰、面容精悍的中年人立刻躬身应道:奴才在!
去,给安国侯老夫人瞧瞧。
萧衍随意地一摆手,看看这口气,还续不续得上。
奴才遵命。
那内监面无表情,上前几步,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蹲下身,伸出三根微白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搭在了谢沈氏冰冷微颤的腕脉上。
他诊得非常仔细,几息之后,换了另一只手。
又凑近看了看谢沈氏青白中透着一丝死气的脸色和紧闭的眼睑。
时间仿佛凝固。偌大的花园鸦雀无声,只闻风声穿过花木的细微呜咽。
好半晌,那内监才收回手,起身,朝着萧衍躬身一礼,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前排听得清楚:
回禀殿下,老夫人脉象弦涩至极,寸关尺三部皆如刮竹,似有若无。观其面色唇色,心气、肾气耗损过重,元气溃散。这症候……
他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绝非今日一时急怒攻心所能导致!只怕是老症沉疴,日积月累,早已透支了根本。能撑到今日才发作,已是……侥幸了。
第14章
谢家的崩塌
轰——!
这番诊断,如同在凝滞的死水中投下巨石!
如果说之前萧衍的话是鞭笞谢家的面子,那么这内侍的诊断,就是直接宣判了安定侯府的里子已经烂透!
一个老症沉疴、早已透支根本的当家主母,一个即将油尽灯枯、无可救药的病人!
谢之安猛地抬起头,惊骇欲绝!他想驳斥,想辩解母亲只是一时不适。
却被那内侍斩钉截铁、带着太医署权威背书般的结论噎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母亲灰败死寂的脸,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完了!
侯府最后的体面和遮羞布,被这太监寥寥数语,无情地扯了下来!从此,全京城都会知道,安定侯府气数将尽,连当家老夫人都已走到尽头!谁还肯借他们一个铜板!
林如意更是脸色惨白,娇躯摇摇欲坠!谢沈氏是她立足侯府的最大依仗和背书!
若是真就这么死了,或者被宣布药石无灵……一个过不了明路的平妻,医术又经此一事被当众质疑……
她几乎已经预见到自己在侯府那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的前景!看向陆知苒的目光,除了刻骨的恨意。
此刻更添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她何时变得如此深不可测,连宁王殿下都站在她那一边!
原来如此。
萧衍轻轻颔首,那神情仿佛只是在听一件寻常琐事。
他转而看向身边的大长公主承平,语气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敬重:承平姑姑,您看
承平大长公主在珠帘后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威严,已无丝毫情绪:既是沉疴宿疾发作之地不宜静养,还是请谢世子即刻将令堂送回府中,延请名医好生将养罢。
来人,安排车马,护送安国侯府老夫人回府。
这便是毫不留情的逐客令了!在慈善宴席被当众抬走……谢沈氏和谢家的脸,今日算是彻底丢尽了!
从此在上流圈子里,将成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笑话!
臣……臣叩谢殿下!叩谢大长公主恩典!
谢之安牙齿都在打颤,他几乎是爬着上前,和仆役一起,慌手慌脚地将软成一滩泥的谢沈氏艰难地抬起。
林如意也强撑着站起来,嘴唇咬得死白,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一群仆妇宫人上前,将谢家几人连拖带扶地架起。
那场面狼狈不堪,如同拖着一堆无用的垃圾。
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紧紧跟随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充满了无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当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后,那片低气压的阴霾仿佛也被带走了大半。
花园里的气氛,虽然还残留着震惊和议论的余波,但终归是缓和了些。
萧衍这才真正转过视线,目光再次落在陆知苒身上。
那锐利的审视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深意的玩味光芒。
他看着她手中那卷明黄刺目的圣旨,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所有残留的杂音:
陆……氏
他似乎在确认她的姓氏,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某种奇异的味道。
陆知苒再次垂首:民女陆知苒,在。
很好。
萧衍颔首,唇角那抹弧度依旧带着冰冷的温度,然而眼神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力度。
圣旨在此,这‘天下义商’的金印你也接了。
如今灾情如火,京畿百姓嗷嗷待哺。
方才本王听闻,你欲亲自调粮行米铺参与赈济
他那目光仿佛要穿透陆知苒平静的表面,直抵她的最深处,你当知,此事非同小可!
天灾固重,但若有人在赈灾粮饷上动手脚,轻则流民生变,重则危及朝廷根本。你——敢担此责
这不是询问,这是最直接的敲打!是给她一个最终的选择——要么,拿着御赐金印和巨额捐赠得来的名声退回她的铺子做个安稳富家女;要么,就跳入这利益倾轧、生死难料的漩涡!
整个花园再次屏息!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刚刚还显得势单力薄的女子。
潘玉婷那帮闺秀眼中,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看她如何收场的幸灾乐祸。
一个弃妇,也配沾染国家赈济大事
第15章
孤注掷
陆知苒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异常清亮,没有半分犹豫和退缩,澄澈得如同山涧清泉,坦荡无惧地迎上宁王那深不可测的视线。
民女不敢称担责。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磬玉初鸣,清晰地回荡在每一寸静到极致的花园里。
然,民女斗胆问殿下一句——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四周的空气仿佛都被她这短暂的停顿攥紧。
昔日民女散尽嫁妆维系侯府,所求不过是家人安泰体面,虽明知其虚妄,亦自欺欺人,落得人财两空、弃妇身败。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个字都敲在那些讥笑她只有铜臭的人的心尖上,今日,民女散尽万贯家财、押上身家性命于这赈灾之事,她猛地将目光投向跪拜的人群。
那一瞬的眼神锐利如电,扫过潘玉婷等人瞬间惊愕的面容,仿佛直刺她们内心最深处的伪善与傲慢,所求者——
非名!非利!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决绝和孤勇:
只为殿下今日在此亲口问出的这个‘责’字!只为让城外那千千万万双饥饿的眼睛,能看到白米下锅!
只为让那些颠沛流离、挣扎在疫气和寒冬里的灾民——有一条活路可走!
铿锵的话语掷地有声!如同金石坠地,砸得整个慈恩宴现场无声震荡!
她眼中没有丝毫伪装的悲悯,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烧着实质火焰的决绝!
那份视富贵声名如浮尘、将身家性命尽数押上赌台的姿态,那份坦荡到近乎狠戾的孤勇,瞬间压过了所有讥诮的目光!
承平大长公主在珠帘后微微直起了身子。
几个原本只冷眼旁观的阁老夫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动容。
萧衍看着陆知苒那双燃烧着火焰、没有丝毫温度反而显出极致坚冰般的冷静眼眸。
看着那份将孤注一掷说得如此平静狠绝的姿态。
他那张俊美冷峻的面容上,那抹冰棱般的讥诮笑意终于缓缓收敛。
他看着陆知苒,像是在欣赏一件终于被打磨出真正光彩的古董。
活路……
他低沉重复了一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仿佛穿透了她这精心锻造的壳,看到内里某些冰冷坚硬的东西。
片刻后,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威严:
那就,活着去铺吧。
他转过身,不再看陆知苒,对身边恭敬侍立的内监总管沉声下令:传本王令!即日起,擢天下义商陆氏女,总理京西、京南两处官仓调度及灾粮统筹。
凡购粮、放赈等一应事务,执其‘义商金印’,直奏本王!
遇贪渎阻挠者,他顿了一顿,目光扫过花园,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所有人的神经,杀无赦!
喏!内监总管躬身,声音洪亮。
这道命令,瞬间将陆知苒推上了风口浪尖!给她实权!给她生杀予夺的先斩后奏之权!
却也意味着,无数的明枪暗箭,将尽数朝她一人袭来!
陆知苒深深屈膝,长拜而下:民女陆知苒,领命谢恩!
声音沉稳如山,无一丝颤抖。
北地的寒风,如同裹着冰碴的利刃,肆意切割着京郊灰暗的天空。
铅云低垂,沉重得仿佛要压垮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昔日还算平坦的官道上,如今挤满了从西边奔涌而来的灾民。
他们衣衫褴褛,满面尘灰,身体在寒冷中瑟缩着,如同一群失去了窝巢的蝼蚁,眼神中只剩下空洞的绝望和对饥饿的深切恐惧。
瘟疫如同跗骨之蛆,在人群聚集的污浊之处悄然蔓延。
低低的、痛苦压抑的咳嗽声不时响起,如同死亡的鼓点,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临时搭建的灾民营地里弥漫着一股尸体腐烂、便溺和劣质药材混杂的、令人窒息的恶臭。
一辆低调的青布马车,在一队沉默彪悍、腰挎长刀的王府护卫簇拥下,沿着被灾民踩踏得泥泞不堪的小路,艰难地行驶着。
车帘掀起一角,露出一双沉静却锐利无比的眼眸——陆知苒。
第16章
灾民暴动
她的目光没有落在那些形容枯槁的灾民脸上,而是死死锁定在远处隐约可见的巨大仓库区域。
那里本该是京西官仓的所在,一片占地辽阔、仓房林立之所!然而此刻,映入她眼帘的却是另一番光景!
巨大的仓房依旧矗立,但通往仓库群的几处关键路口,竟已被黑压压的人群阻塞得水泄不通!
那绝不是灾民!那些人大多穿着还算齐整的粗布短打,有些手持棍棒扁担,神情或凶悍、或冷漠、或狡黠。
他们三五成群地聚集着,目光贪婪地扫视着通往仓库的道路和远处仓库方向。
而在靠近仓库的区域,甚至拉起了粗糙的木栏和拒马!
一群膀大腰圆、身着统一服饰的恶奴模样的人,正挎着刀把守在那里,与零星几个仓惶赶来的官仓小吏紧张对峙,唾沫横飞地争吵着什么。
护卫统领勒马靠近车窗,低声道:东家,前面过不去了。
是当地几家大粮号联手雇的地痞和无赖,还有他们自家的打手!说什么……怕灾民哄抢官粮,替朝廷‘看守’仓门!简直是放屁!
分明是想以势压人,阻挠我们调粮!领头的,是‘永丰号’和‘巨通隆’的管事!
陆知苒的眼神骤然一凝!永丰、巨通隆!前几日的疫气蔓延时,这两家正是高价兜售劣质陈米和霉变药材、被仁心堂当众送官查办的几家黑心商号!
显然,他们背后的人,利用自己在地方的盘踞势力,反将一军,妄图用这种无耻的方式,卡死她调粮的通道!
好!好得很!她正要寻他们的晦气,他们竟自己送上门来!
她放下车帘,声音如同冰镇过的铁:停车。
马车和护卫队在距离关卡百步之外停下。
陆知苒推开马车门,一身素色棉袍却披着一件御寒的玄狐毛滚边大氅,独自一人走下马车。
寒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将那些灾民营地传来的恶臭和绝望的气息,清晰地送入她的鼻端。
她没有立刻向前。
目光扫过附近那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黄肌瘦,眼中充满怯懦和渴望看向仓库方向的贫弱灾民。
突然,她抬手解下自己肩上的玄狐大氅。
在护卫统领惊愕的眼神中,在那群看守的恶奴和蠢蠢欲动的地痞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
陆知苒几步走到旁边一对蜷缩在冰冷泥地边、衣衫单薄根本无法御寒、怀中还抱着个气若游丝婴儿的老夫妇面前。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她毫不犹豫地将那件价值不菲、足以让在场无数人眼红发狂的玄狐大氅,亲手披在了那虚弱老妇人身上!
还仔细地替她紧了紧领口。
老妇人惊得浑身发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惶恐。
襁褓中的婴儿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
陆知苒对着那惊慌的老妪,露出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是公式化的安抚性笑意。
随即她直起身,目光却锐利如刀地扫向后方黑压压观望的灾民群体,声音不算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安抚力:
大家别怕。有朝廷的旨意在此。
她微微抬了抬手中的义商金印木牌,声音陡然转冷,有奸商、有恶棍、有不知死活挡着不让粮食下锅的孽障,但——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猛地戳向那些手持棍棒、面露不屑的恶奴地痞,声音如同极地的寒风:
没有能挡得住让诸位活下去的铁则!今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瞬间刺破了凝滞的寒风:
谁敢挡开仓放粮!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黑压压的灾民、也朝着所有阻挡的人、朝着这片压抑绝望的天地吼出了她重生以来最响亮的命令:
给我——砸!
这一声砸!字,如同在泼了油的干柴堆中丢下一点火星!
第17章
林如意的倒台
那些饿红了眼、本就在绝望边缘挣扎的灾民,那些早已对奸商和贪官污吏积累了滔天怨愤的贫苦百姓。那些在寒风饥饿中瑟瑟发抖了多日的孱弱之躯!积压的火山终于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引爆!
砸——!
跟他们拼了!抢粮啊!
官仓开粮!活命!
如同沉寂已久的岩浆喷薄而出!那对刚刚得了大氅的老夫妇,那妇人怀里原本奄奄一息的婴儿也仿佛被这浩大的声势刺激得发出一声微弱的啼哭!
成千上万的灾民,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心理的堤坝,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
人群,像愤怒的潮水,轰然朝着那堵在仓库前的恶奴和关卡冲去!
恐惧和贪婪终究敌不过数以万计的绝望愤怒汇成的洪流!
那几个挡在最前、刚刚还气焰嚣张的永丰、巨通隆的管事,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极度的惊骇和惨白!
他们被淹没在人潮中,如同狂涛骇浪里几片微不足道的树叶,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东家!快退!
护卫统领猛地抽刀,厉声下令护卫结阵,将陆知苒团团护住!然而人群汹涌如同海啸,几乎瞬间就冲散了那看似严密的阻挡!
混乱!彻底的混乱!如同一个被点燃的炸药桶!无数的脚踩踏着泥泞,棍棒举起又挥下,叫骂声、惨叫声、呼喝声混杂着官仓大门被彻底撞开的轰然巨响,交织成一曲地狱般的狂乱乐章!
当谢之安终于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踏着夕阳最后一缕残红和凛冽入骨的寒风赶到京西官仓外那片混乱的修罗场边缘时,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眼前哪里还是什么戒备森严的官仓重地
巨大的仓门被彻底洞开,厚重包着铁皮的门扇扭曲变形,斜倒在泥泞里。
昔日还算整洁的地面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乱的麻绳、断裂的木棍、破碎的拒马木屑,还有星星点点的、早已凝结成暗褐色的血迹!
但更刺入谢之安眼帘的,是那如同沸腾粥锅般的人潮!
数以万计的灾民,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在巨大的、灯火通明如同白昼的仓库区域里穿梭着!
无数个赤着膊的壮汉,踏着堆积如山的雪白米袋,吼着号子将沉重的米包扛上运粮的牛车大车!
空气中不再弥漫腐臭与绝望,取而代之的是浓烈到刺鼻的新米清香!
一袋袋敞开的稻米堆在地上,支起了临时的大铁锅,热气腾腾的粥饭气息弥漫开来!
老人孩子们捧着粗陶碗,贪婪地嗅着那久违的粮食气味,脸上第一次有了活人的光。
几队杀气腾腾、甲胄鲜明的京卫士兵和王府卫队穿插其中,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防止真正的哄抢发生。
他们的钢刀并未出鞘,却比任何武器都更有威慑力,将这片混乱牢牢地框定在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秩序里。
而在这片秩序与混乱交织、鼎沸喧嚣的海洋中心,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立于一辆高大的粮车顶部。
晚风猎猎,将陆知苒素色的袍袖吹得高高扬起。
昏黄的灯火在她身后映衬出一道拉长的、摇曳生姿却又无比稳重的剪影。
她没有挥舞手臂,没有高声呐喊,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块定河的礁石。
偶尔,她略略抬手,指向某个仓库门牌或运输方向,身边立刻便有穿着仁心堂号衣或王府标识的管事飞奔传令!
指挥若定!如同将百万军!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挫败感和难以言喻的嫉恨毒蛇般噬咬着谢之安的心脏!
那个女人……那个本该匍匐在他谢家后院摇尾乞怜的弃妇!此刻竟像个真正的女将军!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敢……在这里!
他目光疯狂地扫视着,终于在粮车下方不远处,看到了被几个王府亲兵严密保护在中间的、永丰号和巨通隆的几个管事和恶奴头目!
他们个个鼻青脸肿,有的断了臂膀,有的身上还带着清晰的血脚印,面如死灰地被刀逼着,跪在一堆砸碎的粮囤木板和散落的劣质霉米旁边!
周围,无数双灾民愤怒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地钉在他们身上!
更有一些刚刚领到新米、熬好热粥的人,毫不犹豫地将滚烫的稀粥劈头盖脸地泼向他们,引起一阵阵凄厉的惨叫!
这哪里是看守这是示众!是羞辱!是对着京中所有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最响亮的警告!
第18章
宁王的密会
谢之安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那几个粮号背后,还藏着他们谢家的暗股!虽然掩人耳目,但一旦被深挖出来……
完了!彻底完了!陆知苒这釜底抽薪的一手,已经将他们谢家最后一点可能暗中攥取赈灾油水、借此翻身的念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踩进了泥潭里!
然而,当他的目光越过混乱鼎沸的人群,瞥向官仓深处那片被严格隔离出来的、灯火通明之地时,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那是一个临时搭设的巨大棚区。
棚内整齐支起了上百口沸腾的大铁锅!热气氤氲中,身着素净袍服的嬷嬷丫鬟们穿梭不息,紧张有序地熬制着大锅黑褐色的汤药!
空气中弥漫着清苦浓烈、却让人莫名感到安心的药气!
旁边区域,上百个临时支起的简陋病榻上,躺满了各种虚脱、高烧、腹泻的病人。
十来个身穿仁心堂标识衣袍的大夫,正带着无数临时征召、用米粮衣物紧急充作薪酬的药童和自愿帮忙的妇人,如同不知疲倦的陀螺般飞速奔走着,切脉、扎针、施药、照料!
而在病区正中央,那盏最明亮的灯火下,一个身着素色衣裙的身影正俯身在一个呼吸急促、面颊不自然潮红的小男孩身上施针!
那动作快如闪电,落针奇准!正是她万般不及的林如意!
林如意怎么会在这里!还如此……勤勉!
谢之安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一幕几乎让他心神崩裂的场景猛地撞入眼帘!
陆知苒不知何时已从粮车上下来,正缓步穿过忙碌的病区。
她身后跟着两个捧着名册和药箱的管事。
经过林如意正在施救的那个小男孩病榻时,林如意似乎耗尽了精神,身形微晃,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旁边作为支撑的屏风隔板。
几乎是同时,陆知苒平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起:小心脚下水渍。
林如意的手猛地一顿,指尖在隔板上擦过。
陆知苒脚步未停,眼神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分,如同走过一个最普通的医师。
然而就在这一错身的瞬间,一道冷硬如冰的低语,仿佛一缕寒风,精准无比地钻进了林如意因疲惫而松懈的耳膜:
卖身契……与罪证……选一个。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林如意脑中炸开!她那刚刚施完针、正待直起的身子剧烈地晃了一下,险些栽倒!
猛地抬头看向陆知苒已然走远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恐、怨毒和……难以置信的屈服!陆知苒!
她竟然知道!她竟然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用这种话!她是什么时候拿住的把柄!她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压力、连日的心力交瘁、此刻骤然被掀开隐秘的恐惧,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林如意紧绷的神经上!
她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在这充斥着病痛死亡气息的地方榨干自己最后一丝价值……
噗——!
一口粘稠暗红的血,猛地从林如意口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溅在榻上小男孩干净的被褥上,也染红了她自己的素白衣襟!
她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力,软软地向后瘫倒!
林大夫!
快来人!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过去!包括刚刚还绝望怨毒的谢之安!
陆知苒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淡漠地扫过那片因林如意倒下引起的混乱,如同看着路边一蓬被踩塌的杂草。
她没有停留,转身,径直朝着官仓最深处、由王府卫队重兵把守、守卫最森严的那间库房走去。
她的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是一口早已枯竭的古井。
只有跟在身后的苏管事,清晰地看到自家东家那只藏在袍袖中的手,指骨因为用力攥紧而微微泛白。
库房门前,灯火通明。
两排甲士肃立,长枪在火把下闪着寒光。
门口站着的是宁王府那位总管太监。
他见到陆知苒,微微颔首,侧身让开。
厚重的库房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却并非堆积如山的粮袋。
库房极为空旷,显然刚刚紧急清空。
只在中央摆着一张简易的木桌。
桌上并无山珍海味,只有两碗热气腾腾、飘着葱花的素面,一碟醋,一碟油泼辣子。
桌旁坐着一人,依旧是那身玄色常服,正用银箸拨弄着碗中的面条。
正是宁王萧衍!
第19章
深渊博弈
来了
萧衍抬眼看向她,并未起身,神色间透着一种奇异的松弛感,仿佛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激烈的搏杀,此刻只是寻常人家等夫人归家用晚饭。
他指指对面的空座和面碗,忙了大半夜,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陆知苒看着他,没有立刻落座。
脸上奔波沾染的疲惫还未完全散去,眼底深处却燃着某种在乱局之后被极度压制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冰冷而幽亮的东西。
那不是功成名就的喜悦,而是……在撕碎什么之后,舔舐爪牙的平静。
她走到桌前,隔着那两碗升腾着白气的素面,在他对面缓缓坐下。
动作带着一种骨子里沉淀下来的贵气与疏离。
砸得很热闹。
萧衍自顾自地挑了一箸面条送入口中,声音含糊却清晰,永丰、巨通隆那几个管事,连同他们手下几个作恶最甚的爪牙头目,已经在送往顺天府衙的路上了。暗盘查抄牵连出的线头……
他端起碗,喝了一口汤,抬眼看向陆知苒,牵扯到户部一个五品主事,也动了安定侯府养在外面的几个黑手套。
明日朝会,该清理门户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交代一件寻常公务。
陆知苒沉默地听着,拿起桌上的竹筷,也挑起几根面条。
她吃得极慢,极仔细。
萧衍放下碗,目光落在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上,那眼神锐利得能穿透任何伪装。
你逼林如意那步棋,太险。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那是条疯起来的毒蛇。若她真不管不顾拉上你一起下水……
陆知苒夹起一箸面条的筷子顿在空中半息。
她缓缓抬眼,看向宁王。
灯火在她眸底摇曳,映出两簇幽深的、不再掩饰任何冰冷的火焰。
她不敢。
陆知苒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同淬了寒冰的钢针,她太想活着成为谢家主母。
太想踩着我的骨头爬到高处。
她微微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没有丝毫温度,况且,她师兄就在那里看着。
她低下头,将那几根面条送入唇中,细嚼慢咽。
殿下,陆知苒的声音再次响起,已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平静,城南桃花巷的那片坡地,明日可以动工了。
嗯萧衍眉峰微挑。
安置这些灾民的流民棚户区,太过简陋。春日雨水一冲,便是新的泥沼病源。
陆知苒放下筷子,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上宁王深邃的视线,民女愿将此前盘下、准备修茶楼别馆的整片桃花巷坡地无偿捐出。
请殿下奏明圣上,准允用以重建灾民居所。砖石、木料、工匠,她微微停顿,眼神陡然变得犀利如刀锋,就用今日查抄永丰、巨通隆、及其同党所得之……不义之财。
轰——!
库房内烛火摇动!仿佛有寒风穿过。
萧衍端着面汤碗的手,骤然停在唇边。
他看着陆知苒,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里,第一次失去了所有的试探与算计,只剩下纯粹的、浓烈的、如同黑曜石般冰冷的审视!
这女人……在杀鸡!在放血!在用那些将死黑心商贾的骨头渣子和最后一滴血油!
为自己砌铸无上的名声!在为灾民争取活路!更是在为她的仁心堂!她的锦绣云裳!她的揽月轩!
她刚刚开始构筑的商业帝国——披上最堂皇的金光!铺下最稳固的基石!
借他这把最锋利的刀!屠尽一切阻碍!还要剜下那些毒瘤身上的血肉,用来粉饰她慈悲济世的丰碑!
好一个义商!好一个陆知苒!
第20章
宁王赐婚
灯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相对而坐的身影,一个不动如山,一个如同刚刚蜕出躯壳的、浴血而生的冰冷幽魂。
良久,萧衍缓缓放下汤碗,发出一声低沉却意味不明的轻呵。
他重新拿起银箸,夹起几根面条。
面都坨了。他声音平淡,凉了,就不好吃了。
宁王禀报皇上,亲自坐镇挑花疫区巷建造。
林如意不敢玉石同焚。只好乖乖在疫区救治灾民。
一个月后,疫情危机解除。势态明显好转。
宁王翻着桃花眼,似真似假道:做本王的王妃怎么样
你觉得我行
我看行!
那便做!
那说定了,我这就禀明皇上赐婚!
你不是不着急吗
那得看什么人,什么事
就这样我从一个弃妇,成了宁王妃。
萧衍无论成府有多深,可到我这就是个小孩脾气。
不但粘人,还天天逗我乐。
可是我只想经商,扩大生意版图。
你再这样,我把你生意全收了,他半真半假,过来,转身,抬头……。
无奈我只好哄他。真怕他发起疯来,以来所有的生意都不让我掺手了。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