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拧巴的人喜欢试探他人的心意,相似的故事我已经看过不少了。
我刷着试探真心的网文吐槽:神经病啊!
下一秒眼前飘过一行弹幕:【笑死,你自己不也是书里被试探的冤种】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被男友贺言和他兄弟当赌局围观。
弹幕持续剧透:【贺言赌你离不开他,输了就直播倒立洗头!】
当晚我冲进顶级夜店点了排男模,照片直发朋友圈。
贺言电话轰炸时,我正欣赏男模喉结:别吵,ATM就要有ATM的自觉。
他生日当天冒雨等我家楼下。
我载着亲哥机车轰鸣掠过,溅他一身泥水。
当他终于红着眼砸门时,我拉开门轻笑:
——贺言,你怎么就不肯服个软呢
弹幕瞬间疯狂:【前方高能!打脸名场面!】
1
我对着手机屏幕,差点把后槽牙磨出火星子。
试探真心试探你个大头鬼啊!
指尖狠狠戳着屏幕,仿佛能隔着网线把作者拎出来暴打一顿,
又是这套路!男主装穷装病装失忆,变着花样考验女主是不是‘真爱’这届男主是集体得了‘不折腾会死’病吗神经病啊!
咖啡厅里暖气开得足,周围零星几桌客人,我声音没收住,旁边正你侬我侬的小情侣齐刷刷侧目。
我尴尬地缩了缩脖子,端起面前的冰美式猛灌一口,冰凉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勉强压住那股被弱智剧情气出来的邪火。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八百年前的烂梗
女主是欠他的还是上辈子挖了他家祖坟
非得用这种拧巴到姥姥家的方式证明爱
爱是自虐大赛入场券吗
我放下杯子,指尖残留着杯壁冷凝的水珠,心里那点荒谬感像水渍一样蔓延开。
然而就在这念头刚冒头的下一秒,视野毫无预兆地扭曲了一下。
不是眼冒金星那种生理性的晕眩。
更像是……眼前干净的空气里,极其突兀地、蛮横地,凭空挤进来一行歪歪扭扭、散发着廉价荧光感的白字,像极了视频网站里那些飘过的吐槽弹幕:
【笑死,你自己不也是书里被试探的冤种】
噗——
嘴里的半口冰美式一点没浪费,全喷在了无辜的实木桌面上。
褐色的液体四溅,狼狈不堪。
咳咳咳!我呛得惊天动地,手忙脚乱地去抓纸巾,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幻觉熬夜熬出飞蚊症了
我用力眨眨眼,又使劲揉了揉,再睁开——
那行荧光白字不仅没消失,还异常体贴地,慢悠悠地,往我视线的右上方飘走了。
我僵在原地,后背瞬间爬满一层细密的冷汗,指尖冰凉。
那行字的内容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无比地扎进我的太阳穴,嗡嗡作响。
书里被试探的冤种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冰冷滑腻,像毒蛇一样缠绕上心脏。
我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带着濒临崩溃的惊疑,扫向落地窗外——
隔着一条不算宽阔的马路,正对着咖啡厅的,是一家装潢低调的日料店。
靠窗的位置。
两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贺言。
还有他的死党,周铭。
贺言微微侧着脸,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居高临下的笑意,眼神穿过玻璃窗,落在我这个方向。
那眼神……不再是平时面对我时那种刻意的、带着点讨好意味的温和,而是一种……猎人看着落入陷阱还在徒劳挣扎的猎物般的笃定和玩味。
他端起小巧的清酒杯,朝对面的周铭示意了一下。
周铭则笑得肩膀都在抖,那张娃娃脸上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他拿起手机,屏幕正对着贺言,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像是在展示什么。
紧接着,他夸张地做了个拍桌的动作,嘴型张得很大,虽然隔着距离听不见,但那口型分明是:
……稳赢!直播倒立洗头!兄弟,这话我可记下了啊!
轰隆!
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核弹。
所有的碎片——
那些平日里被我忽略的、贺言偶尔流露出的审视目光,他朋友聚会时周铭他们看我的、带着微妙评估意味的眼神,
还有贺言某些时候过于巧合的沉默和回避——
瞬间被这行弹幕和周铭那句无声的宣告强行串联、引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我自以为是的爱情,竟然是他贺言和他狐朋狗友茶余饭后的一场赌局
赌我离不开他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脸颊烫得惊人,指尖却冰冷得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眼前又是几行荧光字,争先恐后地蹦出来:
【前方高能!赌局开盘啦!贺言赌女主死心塌地,输了直播倒立洗头!买定离手!】
【哇哦,经典虐文套路虽迟但到!女主快跑!】
【啧,贺言在兄弟面前立flag的样子,像极了普信男天花板……】
【打起来打起来!我就爱看打脸!】
这些弹幕,像无数根尖针,密密麻麻地扎在眼球上。
每一个字都在嘲讽我之前的愚蠢,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在放大我此刻的愤怒和屈辱。
死心塌地直播倒立洗头普信男天花板
呵……一声极其短促、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笑,从我齿缝里挤出来。
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尖锐。
凭什么
凭什么我的真心,就要被他们当成赌桌上的筹码,肆意践踏、评头论足
他不是要试探吗
好啊。非常好。
那就让这场试探,彻底变个天吧!
我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椅脚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旁边的服务员吓了一跳:小姐,您……
我置若罔闻,一把抓起椅背上搭着的薄外套,像抓起一件出征的战袍。
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里那股冰冷的怒火在疯狂流窜,烧得每一寸神经都在叫嚣。
买单!
声音冷硬得像冰块砸在柜台上。
走出咖啡厅,傍晚微凉的风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
我站在路边,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翻飞,速度快得几乎要擦出火星。
导航软件,目标锁定——本市消费水平最令人咂舌、名头最响的那家夜店,迷境。
指尖停顿了一下,点开朋友圈,编辑框弹出。
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那股腥甜的铁锈味,我扯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对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自拍了一张。
背景是霓虹初上的都市夜色,我的笑容完美无瑕,眼底却结着千年寒冰。
配文:【成年人的快乐,有时候真的很简单。比如……新鲜的空气,和新鲜的……快乐源泉】
发送。
下一秒,我抬手拦下了一辆疾驰而来的出租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那个纸醉金迷的名字时,声音平稳得连我自己都心惊。
师傅,‘迷境’。麻烦快点,赶时间。
车窗外的光影飞速倒退,城市的繁华夜景在我冰冷的瞳孔里扭曲、流淌。
贺言那张笃定又玩味的脸,周铭那副看戏的嘴脸,还有那行该死的【直播倒立洗头】的弹幕,在脑海里反复切割。
试探赌局
行啊。今晚,就让你贺言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惊喜。
迷境的空气像是被蜜糖和欲望浸泡过,粘稠得能拉出丝。
震耳欲聋的鼓点像是直接敲在心脏上,每一次重低音的冲击都让脚下的地板微微发颤。
炫目的镭射灯光如同无数条疯狂的毒蛇,在攒动的人头、迷离的笑脸和高举的酒杯间肆意流窜切割,光影交错间,一切都显得失真而扭曲。
我陷在卡座宽大柔软的丝绒沙发里,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
面前那张昂贵的水晶茶几上,堆满了价格足以让普通人肉疼的酒水和小食,像一座小小的、散发着诱惑光芒的祭坛。
祭坛周围,就是今晚的祭品。
一排年轻男人,穿着统一剪裁精良的黑色衬衫,领口恰到好处地解开两颗纽扣,露出或精致或充满力量感的锁骨线条。
他们姿态各异,有的慵懒倚着沙发扶手,眼神像带着小钩子;
有的规矩地并膝坐着,笑容腼腆干净;
还有一个,正微微倾身,用那双骨节分明、一看就精心保养过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冰桶里镇着的香槟启开。
啵的一声轻响,带着气泡特有的欢腾气息,金黄色的酒液汩汩注入细长的高脚杯。
姐姐,
倒酒的男孩抬起眼,声音清亮,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甜腻,像裹了糖霜的草莓,这瓶‘黑桃A’,是专门为您开的。
他递过酒杯,指尖有意无意地蹭过我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那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浸在溪水里的黑曜石,里面清晰地倒映着我此刻的表情——
一张完美无瑕的笑脸,唇角弯起的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但眼底深处,却是化不开的冰湖,一丝波澜也无。
我接过酒杯,冰凉的杯壁刺激着掌心,指尖在杯脚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没有看他,目光慵懒地扫过面前这排快乐源泉,仿佛在挑选橱窗里精致的摆件。
最终,视线落在那个离我最近的男模身上。
他侧脸的线条很硬朗,下颌线像刀削出来的一样利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在变幻的灯光下投下一小片性感的阴影。
我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力道,轻轻拂过他的喉结,感受着那微微凸起的软骨在皮肤下的滑动。
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喉结滚动得更明显了,侧过脸,眼神复杂地看向我,带着点惊讶,更多的是一种被猎物主动触碰时的、危险的兴味。
紧张
我歪了歪头,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震耳的音乐,带着一丝慵懒的、居高临下的笑意,像逗弄一只漂亮的宠物猫。
指尖却加重了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沿着他脖颈的线条缓慢下滑了一寸。
就在这暧昧与张力交织的瞬间——
嗡!嗡!嗡!
被我随手丢在水晶茶几上的手机,像是突然通了高压电,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瞬间被来电显示彻底点亮、淹没。
贺言。
贺言。
贺言贺言贺言……
那个名字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执着,在屏幕上疯狂跳动、闪烁,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表情的脸,像一张冰冷的、扣在血肉之上的面具。
卡座里瞬间安静了那么零点一秒。音乐还在轰鸣,但围绕在我身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男模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连倒酒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我置若罔闻。
目光甚至没有从那性感的喉结上移开半分。
指尖甚至还停留在那温热的皮肤上,感受着对方脉搏的加速。
另一只手却随意地伸了过去,看也没看屏幕,用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捏住那震个不停的手机,仿佛捏住的是一只恼人的苍蝇。
指尖轻点,接通。
不等那边传来任何声音,我率先开了口。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处理完琐事的、恰到好处的慵懒和不耐烦,清晰地透过听筒传了过去:
喂吵什么
背景是震耳欲聋的电音和隐约的尖叫。
我停顿了一秒,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毫无温度,哦,忘了说,今晚消费有点大,账单记得处理一下。我只是……
我的目光终于从喉结上移开,扫过茶几上那堆价值不菲的酒水,最终落回手机屏幕上那个疯狂闪烁的名字,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放松一下,这里比在家里更好。乖,别吵姐姐的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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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不等对方有任何反应,指尖毫不犹豫地往屏幕上一划。
挂断。
世界清静了。
我将那个还在发烫的手机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回冰凉的茶几玻璃面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重新端起那杯刚刚倒好、气泡还在欢快升腾的金色香槟。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辛辣的甜。
继续。
我晃了晃杯子里金色的液体,对着那个喉结性感的男模,也对着这一片由金钱和虚假欢愉构筑的小天地,扬了扬下巴。
脸上的笑容,在疯狂闪烁的镭射灯光下,艳丽得如同淬毒的罂粟。
卡座里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音乐再次灌满耳朵。
倒酒的男孩立刻续上,香槟的泡沫溢出杯口。
那个被我触碰喉结的男模,眼神更深了,带着一种被危险吸引的探究,重新靠近。
只是这一次,没人再去看那只被遗弃在桌面上、屏幕黯淡下去的手机。
它安静地躺着,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2
窗外的雨声从淅淅沥沥变成了哗哗作响,密集的雨点凶猛地砸在玻璃窗上,汇成一道道扭曲的水痕,将外面霓虹闪烁的世界晕染成一幅模糊而冰冷的印象派画作。
手机屏幕幽幽地亮着,锁屏界面上,日期和时间清晰无比:十一月三日。
下面一行小字备注,是我自己很久以前设置的,带着点小女孩心思的粉红泡泡字体:言言宝贝生日!
冰冷的荧光映着我同样冰冷的脸。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
我盘腿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手里捧着一盒吃了一半的草莓冰淇淋。
勺子机械地在冰凉的粉色固体里挖着,送进嘴里,甜腻的奶油味混合着草莓香精的气息在口腔里弥漫开,却丝毫化不开心底那块坚冰。
电视里放着一部无脑综艺,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和罐头掌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聒噪。
我盯着屏幕,眼神却是放空的,焦点不知道落在了哪个虚无处。
嗡——嗡——
手机在旁边的地毯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像一道幽绿的光刺破昏暗:贺言。
我垂眸瞥了一眼,眼神淡漠得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推销电话。
指尖的勺子伸进冰淇淋盒,用力剜起一大块,塞进嘴里。
冰凉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冻得舌尖微微发麻。
任由那嗡嗡声执着地响了十几秒,屏幕终于暗下去。
几秒后,它又亮了,再次嗡鸣起来。
我拿起手机,指尖悬在红色的挂断键上方,停顿了半秒。
然后,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
世界再次清静。只剩下电视里空洞的喧嚣和窗外无休止的雨声。
如此反复。
第四次震动响起时,我索性直接按了侧边的静音键。
屏幕依旧固执地亮着、闪烁着那个名字,像一只濒死的萤火虫,在昏暗的地毯上徒劳地挣扎,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冷笑。
挖起最后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嘴里。
啧,真是好吃呢。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兀地又亮了一下。不是来电,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贺言。
内容很短,只有几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针:【我在你家楼下。】
指尖的动作顿住了。
冰淇淋在舌头上慢慢融化,那股甜腻得发齁的味道弥漫开来。
我缓缓抬起头,视线穿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落地窗。
昏黄的路灯光晕下,密集的雨幕之中,隐约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没打伞。
就那么直挺挺地立在瓢泼大雨里,像一根被世界遗弃的、湿透了的黑色路标。
雨水毫不留情地冲刷着他,头发紧贴着头皮,昂贵的深色外套吸饱了水,沉重地裹在身上,勾勒出几分从未有过的狼狈轮廓。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和模糊的雨幕,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一种近乎绝望的、固执的等待姿态。
心口某个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刺了一下,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随之涌上来的,是更汹涌、更冰冷的嘲讽和快意。
看啊,贺言。
被雨淋的滋味,好受吗
这种被彻底无视、被弃如敝履的感觉,新鲜吗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毫无波澜的眼睛。
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老妹儿!这个点召唤你哥,有何指教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活力十足、带着点金属质感的男声,背景音隐约有摩托车引擎低沉的轰鸣。
哥,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一丝情绪,下雨了,闷得慌。来接我,兜风去。现在。
电话那头顿了一秒,随即是更响亮的笑声和引擎的咆哮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
得令!十分钟!老地方等你!让你见识见识你哥新改的‘闪电’有多带劲!
嗯。我挂断电话。
起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走到玄关,换鞋。拿起挂在衣帽架上的黑色皮夹克,利落地套上。
拉链拉到顶,冰凉的金属拉链头碰到下巴。
最后,抄起茶几上的机车头盔,夹在臂弯里。
整个过程,没有再看窗外一眼。
打开门,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
冰冷的、带着雨水腥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起了我额前的碎发。
我头也不回地反手关上门。
砰。
隔绝了身后那方充满电视噪音、冰淇淋甜腻气息和……无声等待的狭小空间。
电梯下行。
数字不断跳动。
走出单元门,冰冷的雨点瞬间扑打在脸上,带着初冬的寒意。
我拉高了皮夹克的领子,抱着头盔,快步走向小区侧门那条相对僻静的后街。
刚走到路口,一道刺目的白光撕裂雨幕,伴随着低沉咆哮般的引擎声浪,一辆线条极其硬朗、涂装成哑光黑的庞然大物
——哈雷戴维森肥仔,像一头蛰伏在雨夜中的钢铁巨兽,精准地刹停在我面前。
轮胎卷起的水花溅湿了我的裤脚。
骑手一身黑色骑行服,戴着全盔,只露出一双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
他抬手,咔哒一声掀开头盔面罩,露出一张和我有几分相似、却更显粗犷不羁的脸,正是我哥顾野。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中格外醒目。
上车!老妹儿!他拍了拍后座,声音盖过雨声和引擎声。
我二话不说,戴上头盔,咔哒一声扣好卡扣。
长腿一跨,稳稳地坐上了后座。双手自然地环住他结实有力的腰。
抱紧!走你!
顾野大喊一声,猛地拧动油门。
吼——!
巨大的引擎咆哮声瞬间压过了天地间所有的雨声,像沉睡的巨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
沉重的机车如同离弦之箭,狂暴地撕裂了层层叠叠的雨幕,冲入被雨水浸泡的街道。
强劲的推背感瞬间将我按在座位上。
雨水疯狂地抽打在头盔面罩上,视线一片模糊。
街道两旁的景物在飞驰中化作流动的色块。
引擎的轰鸣是此刻唯一的旋律,震得胸腔都在共鸣。
就在机车即将掠过我家小区正门那条主干道时,我下意识地侧了侧头。
视线穿透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头盔面罩和密集的雨帘,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依旧站在原地、像尊湿透了的雕像般的身影——贺言。
他似乎听到了这狂暴的引擎声,猛地抬起头,雨水顺着他苍白失神的脸颊往下淌。
隔着雨幕和飞驰的距离,我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感觉两道惊愕、难以置信的目光,像实质的钩子一样,死死地钉在了我身上,钉在了我环抱着另一个男人的腰、坐在轰鸣机车后座的身影上。
下一秒,机车咆哮着冲过小区门口那道积了不浅水洼的路面。
哗啦——!!!
沉重的车轮碾过水洼,卷起一大片浑浊的泥水,如同一道肮脏的巨浪,劈头盖脸,毫不留情地,狠狠拍打在那个僵立的身影上!
泥点瞬间溅满了他的裤子、外套,甚至那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他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泥浪冲击得踉跄了一下,狼狈不堪,像一尊瞬间被糊满了烂泥的弃偶。
机车没有丝毫停顿,速度甚至更快了一分,带着撕裂雨幕的轰鸣和四溅的泥水,绝尘而去。
后视镜里,那个小小的、被泥水彻底覆盖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雨夜的深处,也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头盔下,我的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锋利的弧度。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头盔,发出噼啪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小的鼓点,敲在心上,冰冷,又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快意。
3
时间像被雨水泡发了的海绵,沉重而粘腻地拖沓着,又过去了大半个月。
窗外的梧桐树叶子几乎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白色的天空,空气里弥漫着初冬特有的、干冷萧瑟的味道。
我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上班,下班,看剧,刷手机。
日历上的日期被一个个划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贺言这个名字,连同他那晚在暴雨中狼狈的身影,仿佛真的被那场冰冷的泥水彻底冲刷干净,沉入了记忆的湖底。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没有在任何可能出现的地方偶遇。
世界安静得像是从未有过这个人。
直到那个晚上。
门板被砸响的时候,我正在厨房煮泡面。
水刚烧开,翻滚的水汽顶得锅盖噗噗作响,浓郁的、廉价的调料包香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
咚!咚!咚!
那声音来得极其粗暴、突兀,毫无预兆,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力量,狠狠砸在厚重的防盗门上,像是要把整扇门板都捶穿。
每一下都震得门框周围的灰尘簌簌落下。
我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骤然缩紧。
来了。
这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现在脑海,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尘埃落定感。
锅里的水还在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色的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眼前的一小片空间。
咚!咚!咚!
砸门声没有停歇,反而更加急促、更加沉重,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绝望和愤怒。
门外的人似乎放弃了思考,只剩下本能的发泄。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炉火。
沸水不甘地安静下来。那浓郁的泡面香气,此刻闻起来却有些令人作呕。
放下筷子,我转身,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向玄关。
拖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在门外那疯狂的砸门声衬托下,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点诡异的从容。
越靠近门,那砸门声就越发震耳欲聋,仿佛砸在我的耳膜上。
门板都在剧烈地颤动。
我能想象出外面的人此刻的样子——眼睛充血,头发凌乱,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
我停在门后,没有立刻去碰门锁。
冰冷的金属把手反射着玄关顶灯惨白的光。
隔着厚厚的门板,一个嘶哑、破碎、几乎不成调的声音穿透进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某种令人心惊的哽咽:
顾薇!顾薇!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顾薇!你开门!!!
声音里是愤怒,是质问,是委屈,是这半个多月来积累的所有煎熬和不解,像火山熔岩一样喷发出来,灼热滚烫。
我静静地听着。听着他失控的咆哮,听着那砸门声里透出的绝望。
然后,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股沉寂了许久的、冰冷的火焰,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了。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的审视。
指尖终于搭上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咔哒。
一声轻响。
门锁弹开。
下一秒,我猛地拉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楼道里声控灯惨白的光线瞬间倾泻进来,毫无保留地照亮了门外那个狼狈到了极点的身影。
贺言。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狠狠蹂躏过一遍。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眼眶深陷,眼白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嘴唇干裂,微微颤抖着,脸颊上甚至带着一点不正常的潮红。
他身上的黑色大衣皱巴巴的,沾着不明的污渍,一只手还高高举着,维持着砸门的姿势,指关节红肿破皮,渗着血丝。
看到门开的瞬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巨大的惊愕,瞬间爆发的狂喜,随即又被更深的、被愚弄的愤怒和滔天的委屈彻底淹没。
他那只高举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
顾薇……你……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而我。
站在门内,比他高了半个台阶。
玄关温暖的灯光从我身后漫出,给我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与他身处楼道的惨白冰冷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我看着他。
看着他通红的、写满崩溃和质问的眼睛。看着他狼狈不堪的衣着。看着他那只停在半空、指节破皮的手。
然后,我微微歪了歪头。
脸上,缓缓地、清晰地,绽开一个笑容。
那笑容,完美无瑕,甚至带着点久别重逢的……轻松和玩味。
像春日里第一缕拂过冰面的暖风,却足以让门外的男人瞬间如坠冰窟。
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刻意的、漫不经心的柔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羽毛,轻轻飘落,却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
呀,你怎么这么狼狈啊真是没有礼貌,来别人家里也不知道好好收拾一下。
我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加深,眼底却冰冷一片,清晰地映出他瞬间惨白的脸。
贺言……
我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子,甜得发腻,也冷得刺骨。
你还是先回去好好收拾再过来吧,你有点脏啊。
4
贺言就站在那条界限之外,浑身湿冷狼狈,指节红肿破皮,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愤怒、委屈、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摇摇欲坠的、被我那句狼狈和脏彻底击碎的骄傲。
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又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包,那只僵在半空的手猛地落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徒劳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更刺目的青白。
顾薇……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砂砾摩擦般的粗粝和浓重的鼻音,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这半个月……
嘘——
我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参加一场晚宴。
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荒原,没有丝毫波澜。
贺言,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盖过了他所有未出口的控诉和委屈,你搞错重点了。
我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他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重点不是我这半个月做了什么。我的声音放得更轻,像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却是最冰冷的刀刃,重点是你这半个月,什么都没做。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瞪大,似乎没听懂,又像是被这荒谬的指控噎住了。
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的笑意加深,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我故意不接电话,故意忽略你的生日,故意让你淋成落汤鸡……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吗我在生气啊,贺言。非常、非常生气。
可你呢我摊开手,做了一个极其无辜又极其伤人的手势,除了像个怨妇一样在楼下淋雨,像个疯子一样半夜来砸门……你做了什么
我微微歪头,眼神里是纯粹的、冰冷的困惑:
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像个男人一样,走到我面前,好好问问:‘顾薇,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或者,哪怕只是发一条信息:‘我很想你,我们谈谈好吗’
贺言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语,一点点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他似乎想反驳,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砸门时的疯狂气焰,被我这番逻辑清晰、角度刁钻的质问彻底浇熄,只剩下被剥光了自尊后的茫然和……难堪。
你看,我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孺子不可教的遗憾,眼神却锐利如鹰,你连最基本的‘主动’都做不到。你只会被动地等,等我给你信号,等我心软,等我像以前一样,自己巴巴地凑上去哄你。
所以,我退后半步,重新站回温暖的光晕里,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断,现在这样,我真的很不满意。
砰!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毫不犹豫地关上大门。
贺言连忙拍门:顾薇!
门内,我冰冷的声音透过厚重的门板,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精准地扎进他的耳膜:
贺言,你听好了。
我们之间,结束了。是你亲手把它作没的。
现在,想重新开始
我顿了顿,门外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他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粗重喘息。
然后,我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告,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判意味:
——可以。
但规则,由我来定。
想重新站在我面前,就拿出你的诚意和行动来。
像个真正的追求者那样,重新追我。
让我看看,你除了会砸门,还会点什么别的。
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别让我说第二遍。
话音落下,是门内清晰的、反锁防盗门三道锁舌的咔哒、咔哒、咔哒声。
冰冷,决绝,不留一丝余地。
门外,贺言呆呆地看着眼前紧闭的、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的冰冷门板,听着门内清晰的落锁声,大脑一片空白。
那句重新追我像魔咒一样在耳边轰鸣,带着无尽的嘲讽和屈辱。
他像个被彻底遗弃的破布娃娃,所有的愤怒、委屈、不解,都被这最后的一记闭门羹和那冰冷的要求,彻底打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又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楼道墙壁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眼神空洞,然后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挪地,消失在了昏暗的楼梯拐角。
门内。
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我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玄关的地砖凉意透过薄薄的居家服渗进来。
刚才那番疾言厉色、掌控全局的气势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点用力过猛后的虚脱感。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带着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报复快感和……一丝疲惫的余韵。
我甩甩头,把那点不合时宜的疲惫甩开。
不值得。
站起身,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
夜色已深,城市的灯火在玻璃上流淌成一片模糊的光河。
刚才那一场激烈的交锋,仿佛只是窗外喧嚣都市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我需要透透气。
被贺言那股绝望又狼狈的气息沾染过,总觉得这屋子里的空气都变得浑浊粘腻。
随手抓起一件薄外套套上,换了鞋,我走出了家门。
初冬夜晚的空气干冷清冽,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凛冽的清醒感。小区里很安静,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路边支着一个小摊,架着手机和简易补光灯,一个年轻女孩正拿着话筒,笑容甜美地对着镜头说着什么。
旁边立着一个手写的纸板牌子:
【街头小采访:聊聊你的婚姻观】
哦街头采访还挺巧。
我刚想绕过,那个眼尖的主持人妹子已经看到了我,立刻热情洋溢地招呼起来:
嗨!这位漂亮的小姐姐!打扰一下下可以吗我们是做街头采访的,想问问您对婚姻的看法,就几个小问题,很快的!
她小跑过来,话筒几乎要递到我嘴边,补光灯的光线有点刺眼。
我停下脚步,微微眯了眯眼。
脑海中瞬间闪过贺言那张脸,闪过他那些所谓的试探,闪过弹幕里那句【他赌你离不开他】。
一股混杂着嘲讽、厌恶和绝对清醒的情绪,像冰冷的泉水,瞬间涌上心头。
好啊。
我对着镜头,唇角勾起一个极其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感的微笑。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主持人妹子眼睛一亮,赶紧把话筒又凑近了些:
太好了!小姐姐看起来好有气质!那第一个问题,您觉得婚姻是人生的必选项吗
我直视着镜头,目光平静无波,仿佛穿透了那小小的镜头,看到了屏幕背后无数双可能存在的眼睛。
脑海里没有任何犹豫,只有刚才那场闹剧留下的、冰冷而坚定的余烬。
不是。
我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主持人显然有些意外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但还是保持着职业微笑:
哦那能具体说说您的想法吗比如,是什么让您觉得婚姻不是必选项呢
我微微侧了侧头,像是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
路灯的光晕勾勒出她年轻而充满好奇的脸庞。
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夜色中无声闪烁。
然后,我重新看向镜头。
脸上的笑容依旧平静,但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种历经荒诞后的、无比清醒的冷光。
红唇轻启,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吐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清冷的夜风中,也清晰地被录入了那个小小的手机话筒:
很简单。
因为至少到现在为止——
我顿了顿,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的一切,投向更远也更虚无的某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我仍然没有遇到,值得我陪伴一生的男人。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主持人妹子举着话筒,脸上的职业笑容有瞬间的僵硬,似乎被我这过于直白且不留余地的答案震住了。
补光灯的光线打在我脸上,映照出的是一张无比平静、却又仿佛写着生人勿近的脸。
我对着镜头,也对着有些发愣的主持人,微微颔首示意:还有问题吗
呃…没,没了!谢谢小姐姐!您的观点很独特!主持人回过神来,连忙道谢。
我淡淡一笑,不再停留,转身,将那个小小的采访摊和主持人惊讶的目光抛在身后,裹紧了薄外套,径直融入了城市夜晚流光溢彩、却又冰冷疏离的街道深处。
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初冬特有的寒意。
身后,那个小小的手机屏幕上,或许正飘过几条实时的弹幕:
【卧槽!姐姐好飒!人间清醒!】
【这眼神……感觉有故事啊!】
【‘值得陪伴一生的男人’……这标准听着就好难!】
【哈哈哈主持人懵了!姐姐杀疯了!】
【姐姐看我!性别别卡那么死行不行!】
【前排保护我方女王!】
【这气场……我赌五毛,姐姐刚手撕完渣男!】
我步履平稳,目光直视前方。
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