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玄幻小说 > 画笔下的心跳节拍 > 第一章


教务处门口,我撞见被罚站的林小雨。

她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冲我吹泡泡:班长大人,又来打小报告

我面无表情没收她涂鸦的速写本:艺术节海报,今晚交稿。

翻开本子却愣住——每一页都是我的侧脸。

直到艺术节那天,我当着全校撕掉优秀干部推荐信。

林小雨,你的画展缺个解说员吗

晨光里,她画笔悬停:班长,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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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尽头那扇深色木门紧闭着,像一张严肃板起的脸,上面钉着教务处三个冷硬的字。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旧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尘埃混合的气息,安静得能听到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嗡鸣。我抱着一叠刚收齐的物理作业本,脚步放得很轻,鞋底摩擦着打过蜡的光滑地面,发出单调的声响。作为高二(三)班的班长,这条通往教务处的路,我走得太过熟悉。每次来,似乎都伴随着某种责任或任务——送交材料,反映情况,领取通知——像设定好的程序。
就在我准备抬手敲门时,门框旁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里,一个身影动了动。
林小雨。
她像一株不合时宜、被强行塞进角落的野生植物。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图案古怪的黑色T恤,袖口和前襟蹭着斑斑点点的油彩,深红、靛蓝、柠檬黄,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她斜斜地倚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一条腿微微曲着,另一只脚无聊地蹭着墙根。嘴里嚼着口香糖,腮帮子有节奏地鼓动着,发出极轻微的吧嗒声。那双眼睛抬起来,瞳孔深处跳跃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光,直直地刺向我。她唇角向上一勾,一个带着薄荷味的、半透明的泡泡被慢悠悠地吹了出来,在她唇边颤巍巍地膨胀、变大。
哟,泡泡啪地一声轻响,破了,黏在她下唇上,又被她灵巧的舌尖卷了回去。她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班长大人这么勤快,又来打小报告
她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凝滞的水面。
我的视线在她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停顿了一秒,随即落到她随意搁在膝盖上的速写本上。硬壳封面边缘已经磨损卷曲,内页的纸张被一只沾着炭笔灰的手压着,露出潦草却充满生命力的线条——似乎是教务处王主任那张总是绷紧的、略显滑稽的苦瓜脸速写。炭笔的痕迹张牙舞爪,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快意。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责任感和轻微烦躁的情绪涌上来。我皱了下眉,没理会她的挑衅,声音平直得像一把尺子:林小雨,艺术节班级海报,今晚放学前必须交到宣传组。你拖了三天了。目光再次锁定那本速写,还有,教务处门口,禁止涂鸦。
她夸张地翻了个白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切,管的真宽。我又没画在墙上……话虽这么说,手却下意识地把速写本往怀里收了收。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的动作比她更快。手臂一伸,手指准确无误地扣住了速写本硬壳的边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而易举地从她膝上抽离出来。动作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执行班规时的程序化冰冷。
喂!陈屿!你干嘛!林小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墙上弹直身体,脸上那点散漫瞬间被气急败坏取代,伸手就要来抢。
我没看她,手臂抬高,将那本子牢牢攥在手里,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抱着那叠物理作业本。视线在她涨红的脸上扫过,语气没有丝毫波澜:违反规定,没收。海报,今晚。说完,不再给她纠缠的机会,转身,抬手,叩响了教务处的门板。
笃、笃、笃。
门内传来王主任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沙哑的进来。我推门进去,身后是林小雨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一句:陈屿!你个王八蛋!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她愤怒的视线和走廊的光线。我把物理作业本放在王主任指定的位置,公式化地汇报了作业收交情况。王主任扶了扶眼镜,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下周年级大会的纪律要求,目光偶尔严厉地扫过门口的方向,显然知道林小雨还在那儿罚站。
我安静地听着,不时点头应声好的,明白。手心却微微发烫,是那本硬壳速写本粗糙的边缘硌着皮肤。刚才抽离它时,指尖似乎擦过她冰凉的手指,那触感,像一枚小小的静电,细碎地炸了一下。
走出教务处,走廊里已经空了。林小雨大概被王主任叫进去训话了。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尽头的玻璃窗,在地面投下长长的、明暗分界的光带。我靠在远离那扇门的另一侧墙壁上,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凉意。
目光落在手中的速写本上。深蓝色的硬壳,边角磨损得厉害,像她本人一样带着点粗粝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犹豫了一下。这是她的私人物品,没收是出于规定,翻开……似乎越界了。
但涂鸦两个字,和王主任那张可能的滑稽速写,像小钩子一样挠着心底那点隐秘的好奇——或者说,是对这个永远不按常理出牌的问题学生创作世界的一次窥探机会。
指腹沿着本子边缘划过,终于掀开了硬壳封面。
预想中教务处众生相的夸张漫画并未出现。第一页,只有一片空白。或者说,是大量用铅笔侧锋快速铺就的、朦胧而富有层次的灰色调背景,像是混沌初开,又像压抑的浓雾。在这片混沌的中心,寥寥数笔极精准的炭笔线条,勾勒出一个伏案的背影。肩颈的线条干净利落,微微前倾,带着一种全神贯注的紧绷感。他面前摊开的书本占满了画面下方,铅笔描绘出的书页纹理清晰得几乎能触摸到。几缕碎发从鬓角垂落,被窗外的光虚虚地勾勒出毛茸茸的轮廓。整幅画的光影处理得极其老练,那专注的背影,被一种无声的、孤独的力量感所笼罩。
是我的背影。在高二(三)班教室靠窗的那个位置。我认得那件校服衬衫的领子,认得自己低头时后颈那一点习惯性的弧度。
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捏皱了纸张的边缘。
我猛地合上了速写本。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擂鼓,那声音在过分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深吸一口气,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部,试图压下那阵莫名的慌乱。再次打开,动作快得几乎有些粗暴。
哗啦。纸张翻动。
下一页。是课间操散场时汹涌的人潮。无数潦草的线条勾勒出攒动的人头和背影,像模糊而喧嚣的河流。然而,在这片混沌的河流中央,一个身影被清晰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留白了出来。他穿着整洁的校服,侧着脸,望向操场边缘几棵光秃秃的梧桐树。阳光穿过稀疏的枝桠,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炭笔的笔触在这里变得异常细腻柔和,描绘着他下颌的线条,专注的眼神,甚至被风吹得微微扬起的几缕发丝。周围所有的拥挤和嘈杂,都成了他这份沉静的陪衬。
是我的侧脸。在人群散去的空旷操场上。
指尖的冰凉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热,从捏着本子的指尖蔓延上来。我强迫自己继续翻动。
再下一页。是图书馆靠窗的老位置。我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光线从高大的落地窗倾泻而入,在我身上镀了一层明亮的金边。这一次,画面是完整的。炭笔的线条流畅而肯定,勾勒出我的轮廓,专注低垂的眉眼,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光影在纸页上跳跃,在我白色的校服衬衫上投下书架的格状阴影。整幅画充满了静谧而温暖的氛围,甚至能听到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遥远的鸟鸣。只有一点突兀——画面右下角,本该是习题集的地方,被一个极其潦草、带着发泄意味的涂鸦覆盖:一个扭曲的、戴着巨大眼镜的、面目狰狞的猪头。
我认得那本习题集,是我常做的《物理竞赛精编》。那个猪头……大概是王主任
纸张在我手中发出轻微的颤抖。我猛地合上本子,硬壳封面撞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走廊尽头窗外的阳光刺眼得让人眩晕。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瓷砖墙壁,那冷意却丝毫无法平息血液里奔腾的热流。无数个模糊的、被忽略的瞬间碎片般闪回——课间操散场时无意间扫过操场角落的视线,图书馆里偶尔感觉到的、来自某个角落的注视,自习课上她托着腮、铅笔在指间飞快旋转时飘过来的目光……原来那些并非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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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画了我。画了很多。用她的眼睛,她的笔,捕捉了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和角落。那些画里,没有她平时挂在脸上的嘲讽和散漫,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一种……我无法解读的、沉甸甸的东西。那感觉像被剥开了精心维持的外壳,暴露在陌生的审视之下,带着一种隐秘的、被洞穿的悸动和不安。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本仿佛带着滚烫温度的速写本,用力塞进了书包最里层。
艺术节的气息如同不断发酵的甜酒,浸透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彩旗在微风中招展,排练的歌声和器乐声从各个活动室飘荡出来,带着一种微醺的喧闹。唯有宣传组那间堆满杂物的小办公室,气氛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弦。
林小雨抱着胳膊,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杵在宣传组组长李老师巨大的办公桌前。她微扬着下巴,线条绷得紧紧的,嘴角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眼神直勾勾地射向桌后那张同样写满不悦的脸。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味。
林小雨同学,李老师的手指重重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闷响,压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合唱排练声,我再强调一遍!艺术节是学校的门面!海报主题必须积极向上!阳光!充满正能量!你看看你设计的这是什么她抓起桌上一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画稿,几乎要戳到林小雨的鼻尖,灰暗!压抑!还弄个什么……背光的、模模糊糊的人影这能代表我们青春阳光的校园风貌吗不行!绝对不行!重画!
那正是林小雨被没收的速写本里风格的海报初稿。深沉的色调,大片留白中一个孤独的、被光影切割的背影,充满了艺术张力,却与李老师要求的大红大绿、阳光普照的标准格格不入。
林小雨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脸颊因为愤怒和压抑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猛地吸了口气,声音像绷紧的琴弦:李老师,艺术表达不是……
不是什么李老师不耐烦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艺术表达也要讲导向!讲政治!你这套个人主义的小情小调,不适合搬上艺术节的大台面!明天下午之前,我要看到符合要求的、阳光灿烂的新稿!否则,我直接让宣传组的同学顶上!
砰!林小雨的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震得旁边的笔筒晃了晃。她眼底最后一点克制被彻底点燃,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苗,声音却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发抖:好!您说得对!您要的阳光灿烂是吧我画!我保证给您画得比太阳还刺眼!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说完,猛地转身,肩膀狠狠撞开虚掩的门板,冲了出去。门在她身后发出巨大的回响,震得墙壁似乎都颤了颤。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李老师气得脸色发青,指着门口:看看!看看!这什么态度!简直无法无天!
我抱着几份需要签字的班级活动预算表,恰好站在门外,目睹了冲突爆发的全过程。林小雨像一阵裹着怒火的旋风从我身边刮过,带起的风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和愤怒的味道。她没有看我一眼,径直冲向楼梯口,脚步又快又重,仿佛要把楼梯踏穿。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表格的边缘,纸张被攥得发皱。书包最里层那个硬壳本子的存在感,此刻变得无比沉重和滚烫。那些画里孤独专注的背影,那些被光影精心雕琢的侧脸,还有右下角那个发泄式的猪头涂鸦……它们在我脑海里翻腾、碰撞,最终凝聚成刚才她冲出办公室时,眼底那抹受伤又倔强的红。
脚步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穿过喧闹的走廊,走下楼梯,最终在教学楼后面那片僻静的小树林边找到了她。她背对着我,坐在一张冰凉的水泥长凳上,蜷缩着身体,额头抵着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斑驳地洒在她沾着油彩的牛仔外套上。压抑的、细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被风吹散的落叶。
我停在她几步之外,脚步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狼藉,眼睛红肿得像桃子。看清是我,那抹脆弱瞬间被尖锐的防备取代,她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依旧硬邦邦的:班长大人来看笑话还是替李老师来监督我画阳光灿烂
不是。我打断她,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走上前,从书包最里层,拿出了那个深蓝色的、边角磨损的速写本。指尖划过硬壳封面,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郑重,然后,将它轻轻放在了她身边的长凳上。
林小雨的目光瞬间被钉在了那个本子上,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睁大了,里面翻涌着惊愕、疑惑,还有一丝被窥破秘密的狼狈。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伸手把本子紧紧抓在怀里,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堡垒。
你……她嘴唇动了动,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画得很好。我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林间细微的风声和她压抑的呼吸,比他们要求的‘阳光灿烂’,好一万倍。
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紧紧抱着速写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泛出更深的白色。长久的沉默在我们之间弥漫,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尚未平复的、带着哽咽的呼吸。那戒备的硬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流露出底下真实的茫然和无措。
所以,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怀里那本承载了太多目光和线条的本子,又落回她依旧带着泪痕的脸上,艺术节的海报,我们班自己出。我来搞定主题和内容审核。
我指了指她怀里的速写本,画,就按你想画的来。其他的,交给我。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像在确认我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那层厚厚的、玩世不恭的冰壳终于彻底碎裂开来,露出底下真实的震动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低低地问:为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远处被教学楼切割的天空,一片澄澈的蓝。为什么因为那些画里专注的背影因为那个被光影温柔勾勒的侧脸还是因为此刻她眼底的脆弱和倔强答案像一团缠绕的线,找不到头绪。最终,我只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因为你是我们班的宣传委员。因此,我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班的海报,就该是最好的。
林小雨怔怔地看着我,抱着速写本的手臂慢慢放松了一些。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本子磨损的边角,长久地沉默着。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金影,也照亮了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过了许久,久到仿佛凝固了时间,她才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声音闷闷的,却不再有尖锐的刺。
……嗯。
那个嗯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某些东西。林小雨不再是我职责范围里一个需要管理的名字,她成了我视野里一个具体而灼热的存在。我开始留意她。
留意她课间咬着笔杆、对着窗外发呆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像在构思什么艰难的画面;留意她飞快地在草稿纸上涂抹时,铅笔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响,急促而富有节奏,如同某种秘密的鼓点;留意她偶尔抬起头,目光不经意扫过教室某个角落时,那瞬间的放空和专注。
宣传组那边,无形的压力并未消散。李老师几次在年级组长会议上旁敲侧击,批评某些班级宣传意识淡薄、审美导向有待提高。每次听到这些,我都能感觉到自己后背微微绷紧。但我没再去催促林小雨。只是在课间,或者自习课巡堂时,会不动声色地在她桌边稍作停留,目光扫过她摊开的画稿。那些稿子依旧带着她强烈的个人风格——不是李老师要求的浮夸色彩和堆砌笑脸,而是更深沉、更注重光影和氛围的表达。有时是图书馆穹顶下倾泻的光柱,有时是黄昏操场空无一人的跑道,有时甚至是……某个教室窗口透出的、映在对面墙壁上的伏案剪影。
每当看到后者,我的目光会停留得稍久一些,心头那点隐秘的悸动便悄然弥漫开。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注视,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敌意地瞪回来。有时她会不自在地侧过脸,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浅红;有时则干脆用铅笔在画稿边缘重重戳几个点,像是无声的警告。一种奇异的、带着试探和默契的张力,在沉默的注视和铅笔的沙沙声中悄然滋生。
海报的进度缓慢而坚定地推进着。林小雨眼底下的青黑越来越明显,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
距离艺术节开幕只剩最后三天。午休的铃声刚响过,校园广播里流淌着舒缓的轻音乐。我正埋头核对班级参展名单,一个身影噔噔噔地冲上讲台,带着一阵风。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赵强,嗓门洪亮得像自带扩音器。
陈屿!好消息!他兴奋地一巴掌拍在我的课桌上,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你猜怎么着刚在团委办公室,老张亲口说的!今年‘市级优秀学生干部’名额下来了,就一个!校领导们一致通过,就是你!
这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周围的同学瞬间炸开了锅。
哇!班长牛逼!
市级啊!太强了!
实至名归!绝对实至名归!
羡慕的、祝贺的声浪瞬间将我包围。赵强还在兴奋地补充:听说推荐信都打印好了,就等王主任签字盖章了!板上钉钉的事儿!晚上得请客啊班长!
喧嚣声中,我的目光却下意识地越过人群,投向教室靠后的那个角落。
林小雨坐在那里,背对着沸腾的教室。她似乎对这片喧闹充耳不闻,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铅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着,发出一种近乎急促的沙沙声。阳光从她旁边的窗户照进来,勾勒出她专注而紧绷的侧影。她面前摊开的,正是那张即将完工的艺术节海报主稿。深沉的蓝灰色调,光影交错,凝聚着无数个日夜的心血。那沙沙的笔声,在周围的喧闹祝贺中,显得异常清晰而执着,像在无声地对抗着什么。
心头那点被巨大荣誉激起的涟漪,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了下去。那张海报,那些画,她熬红的眼睛,还有李老师那不容置疑的阳光灿烂……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交织、碰撞。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那份板上钉钉的荣誉推荐信,此刻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艺术节开幕当天的清晨,校园里涌动着一种近乎沸腾的活力。彩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巨大的充气拱门矗立在校门口,主干道两旁摆满了各色展板和摊位,空气中混合着颜料、鲜花、新鲜油墨和无数兴奋交谈的声音。人流如织,穿着盛装的表演者穿梭其中,像一道道流动的彩虹。
高二(三)班的海报展位在礼堂侧翼一个相对僻静却采光极好的位置。林小雨穿着那件标志性的、沾着各色颜料的牛仔外套,正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张大幅海报固定在展板上。那是她的主作品,也是整个班级展位的核心——深沉的蓝灰色背景上,一束强烈的、仿佛穿透尘埃的光柱,斜斜地照射下来,笼罩着一个微微低头、正在调色盘上混合颜料的背影。光与影在画布上激烈地碰撞、交融,将那个背影渲染得孤独、专注,又充满了一种无声而磅礴的力量感。画面的右下角,不再是发泄的涂鸦,而是用极细的银色笔,签着一个飞扬的签名:小雨。周围错落有致地布置着她的速写稿和色彩小稿,每一张都带着她独特的观察和思考的印记,共同构筑起一个沉静而富有张力的艺术角落。
展位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低低的赞叹声不时响起。
这光影绝了……
好强的氛围感,跟其他展位完全不一样。
这画的是谁啊感觉好有故事……
林小雨背对着人群,专注地调整着海报的边角。晨光勾勒着她纤细而挺直的背影,和画中那个调色的人影奇妙地重叠在一起。我站在人群稍后的地方,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守护着自己倾注心血的作品。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穿透了人群的议论,带着明显的不满:怎么回事这展位谁负责的宣传组的李老师挤开人群,皱着眉头站在展位前,目光挑剔地扫过那张主海报,最后落在林小雨身上。林小雨又是你!这海报怎么回事灰扑扑的,主题呢阳光呢积极向上呢昨天我怎么跟你说的要改!要突出我们校园的青春活力!你这画的是什么一个黑乎乎的背影这能行吗不行!赶紧撤下来!换你们班备用的那张!
她的声音很大,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原本的赞叹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的安静和好奇的注视。一道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小雨瞬间僵直的背影上。
林小雨猛地转过身,脸色在晨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她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张绷到极限的弓。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李老师不容置疑的严厉面孔,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那点刚刚因作品被欣赏而燃起的微光,在她眼底一点点熄灭,只剩下屈辱的灰烬和冰冷的愤怒。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老师见她不动,更加不耐,提高音量:愣着干什么我的话你没听见撤下来!立刻!别耽误大家时间!影响整个艺术节的氛围你负得起责吗说着,竟要上前去扯那张海报的边角!
就在李老师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海报边缘的那一刹那——
李老师!
我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却像一块投入冰面的石头,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人群的目光齐刷刷地从林小雨身上转向我。我分开人群,一步步走上前,站定在林小雨和她的海报前,隔开了李老师伸出的手。晨光从高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清晰地映照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在全场寂静无声的注视下,我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纸张质地优良,上面印着醒目的校徽和推荐信字样。我甚至没有展开它。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解、难以置信的目光聚焦中——包括林小雨猛然抬起的、写满震惊和茫然的眼睛——我双手捏住那张代表着板上钉钉荣誉的市级优秀学生干部推荐信。
刺啦——
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在骤然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无比刺耳、惊心。
我面无表情,动作稳定而决绝,一下,又一下。将那张无数人艳羡的、象征着坦途的推荐信,撕成了两半、四半……最终成为一堆无法辨认的、毫无意义的碎片。
松开手,白色的纸片如同祭奠的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在我脚边。
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连礼堂外喧闹的背景音都被瞬间抽离。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连李老师也彻底僵在原地,张着嘴,眼睛瞪得像铜铃,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疯狂的一幕。
我无视了脚下那片狼藉的荣誉,无视了周围凝固的、几乎要将我洞穿的目光。微微侧过身,看向身后那个彻底呆住、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她仰着脸看我,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翻涌着海啸般的震惊、混乱和一丝脆弱的、不敢确定的微光。
整个世界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退潮远去,只剩下她眼中那片动荡的海洋和我自己胸膛里擂鼓般的心跳。我迎着她难以置信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这片死寂的、落针可闻的空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林小雨,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身后那幅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凝聚了所有孤独与力量的海报,最终落回她写满惊涛骇浪的眼睛,你的画展,我的声音里,第一次在她面前,带上了一丝不容错辨的温度,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缺个解说员吗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纸屑无声地飘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像一场不合时宜的微型雪崩。周围所有的面孔都凝固在极度的震惊中,李老师的嘴还维持着一个可笑的O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真空般的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林小雨就站在那片寂静的风暴眼中心。她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猛地一震。那双总是带着桀骜或防备的大眼睛,此刻睁到了极限,瞳孔深处翻涌着剧烈的海啸——震惊的巨浪、被颠覆的茫然、难以置信的碎片,以及在那片混乱废墟之下,一丝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名为可能的萤火。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血色褪尽,脸色在明亮的晨光下白得近乎透明。她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人,又像是试图穿透我平静的表象,触摸底下那同样汹涌的暗流。
时间在漫长的几秒钟里被无限拉长。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凝固成冰时,一个细微的动作打破了僵局。
林小雨一直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右手,几根沾着油彩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松开了一点点。那紧绷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挥出去的拳头,卸去了一部分力道,显露出底下细微的颤抖。这个微小的动作,像投入冰湖的第一颗石子。
紧接着,她一直死死咬住的下唇,也极其轻微地松开了一条缝隙。一丝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逸了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如同叹息,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拧开了凝固的空气阀门。
周围的议论声如同解冻的潮水,轰地一下重新涌了上来,音量比之前高了数倍,充满了惊疑、兴奋和难以置信的嗡嗡声。
天啊!陈屿他……他撕了推荐信
就为了林小雨那张海报
疯了吧!那可是市级优秀干部!
这什么情况他俩……
李老师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惊醒,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指着我的手指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而拔高到尖利:陈屿!你……你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师长!你……你……她气得语无伦次,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这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叛逆彻底击懵了。
我平静地迎着她喷火的目光,没有解释,也没有退缩。所有的解释,在那堆散落的纸屑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我的态度本身,就是最明确的回答。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我没再看暴怒的李老师,也没理会周围那些探究的、灼热的目光。视线越过那片喧嚣,重新落回林小雨身上。
她依旧站在原地,像一株经历过狂风骤雨后勉强站稳的小树。但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眼底那层厚厚的、用以自保的冰壳彻底消融殆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冲刷后的、近乎脆弱的澄澈。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打翻的调色盘,震惊、茫然、一丝微弱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