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看书 > 都市小说 > 又是一年芳菲尽 > 第一章

沈岁安的及笄宴恰逢冬日,漫天的飞雪落下,那个身穿红色斗篷,本该欢喜的女子,此刻站在廊下,眼里满是冷清和落寞。
谢公子确定要与我退亲她信手拈起一朵梅花,言语间听不出悲喜。
岁岁,你知晓的,我一直将你当做妹妹,趁着今日及笄,索性便把话说明白了,免得白白误了你。
这一刻,沈岁安觉得自己就像那溺水的鱼不能呼吸。心脏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好似被那带着倒钩的利刃刺穿,只需稍稍用力,便能叫她疼痛而死。
是谁说的: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她记不得了。
此刻,她却清楚的明白那首诗的下一句:白头若是雪可替,世间何来伤心人。
手里的梅花落地,她知道,这些年的追逐终是走到了尽头。
沈岁安将冻得通红的双手缩进狐皮的斗篷内既如此,还请谢公子换回庚帖,往后你我之间不必再有来往。
1
次日,谢家双亲便带着谢尧上了门,言语间皆是骂他眼盲心瞎。为了一个罪臣之女,竟然不惜一切代价要与沈岁安退亲。谢母见沈岁安进了厅,连忙起身拉着沈岁安的手,满脸皆是遗憾:岁岁啊,终究是谢家对不住你。
只怪伯母福薄,原本想着你嫁了进来,也算全了我的念想。如今。。。
哎,多说无益,以后你便是谢家的女儿。有伯母在,谁也欺负不了你!
谢尧他,也定会护着你!
沈岁安余光看着旁边紧张的谢尧,心里笑了一声。她并不在意自己是否会在谢家得到优待,便随意说了声好。
岁岁,你可想好了沈母看着女儿。
嗯,想好了。
沈父闻言,叹了一口气,只道造化弄人。这丫头从小便喜欢谢尧,只是昨日刚及笄,便迎来了这么个晴天霹雳,想必她是要伤心一阵子了。也罢,快刀斩乱麻,没有了念想,她也能做一些自己爱做的事情。只是今日之后,他沈怀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心肝宝贝,怕是成了这上京城里的笑柄。
夜里子时,沈岁安看着镜子里脖子上红色的痕迹,低声唤来小桃将随身的衣服收拾好,这才去了一趟父母的屋子。
岁岁,可都收拾好了沈母将女儿拉进怀中,犹她幼时般,轻抚她的后背。
沈岁安低低嗯了一声。
你且去漠北走一走,权当是出去散心。你是我沈家的嫡女,也是阿父从小爱护到大的千金,即便亲事不成,也不可终日蹉跎,白白误了这大好的年华。
走的出去,才会有新的未来!
没人知道沈家在退亲的这个夜晚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等不及黎明的破晓,沈岁安便带着小桃,离开了生活了15年的家。
2
沈岁安这一走,便是三年。再次出现时,是谢尧长子的周岁宴。可物是人非,当初为爱不顾一切的谢家少主,如今眼里已然没有了当初那炽热的爱意,有的只是当着满府宾客的质问和怨怼:丑态百出,何以掌家!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要知道,陈郡谢氏,那可是顶级门阀。谢氏一族的少主夫人,若是丢掉了掌家权,便等于被夫主弃了。日后无论是在内宅,还是在上京,将再也无法立足。唏嘘之间,宴会上的女眷皆是将目光投向了沈岁安。毕竟这位少主夫人,可是当初的谢家郎力排众议,即便摒弃富可敌国的沈家嫡女也要娶进门的啊。沈岁安坦然面对四周人的打量,心里对谢尧如此作为不禁唾弃,牺牲这般大才娶回来的嫡长媳,却是当着众人的面如此践踏她。
他谢尧,也不过如此!
爱时,如珠如宝。
不爱时,弃如敝履。
不过堪堪三年,当初为那坚韧不拔的罪臣之女折服时的深情厚谊,随着时间,也是消磨殆尽。
又怎能不让人唏嘘。
谢六娘子坐在沈岁安的身侧,面对眼前的场面,没有同为女子的唏嘘,只有一脸的幸灾乐祸:哎,我阿兄,也是真的忍到头了。
这苏清婉根本是麻布手巾绣牡丹,不配啊。这三年,不知道让我阿兄在人前出了多少丑,在这样下去,谢家怕是都要遗臭万年了。
沈岁安闻此,没有接话。
谢六姑娘看她无动于衷,随即状似无意的说道:当初阿兄要退亲,我是一万个不满意,你呢,虽然人古板了些,规矩忒多了些,倒是个能堪大任的。
沈岁安,如若当初阿兄是娶了你当嫂嫂,一定不会。。。
沈岁安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如果娶了自己,绝不会有往昔甚至今日的出糗,说到底,男人么,到底是要面子的,还未等及她说话,一旁的小桃眼疾口快:六姑娘慎言!
谢六姑娘剜了眼小桃,又见沈岁安眉间闪过不耐,这才讪讪闭了嘴。
宴会来的人很多,很快,周围的贵妇贵女们都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更有甚者,直接不避嫌。谢尧看到了苏婉清的尴尬和屈辱,却没有上前为自己的妻子说一句话,一如当年弃掉她沈岁安一般。
当年因为谢沈两家退亲,沈岁安连夜出了京城,是以没有感受到京城的风言风语。但吐沫星子能淹死人,她不用想,自己当年被弃,家族蒙羞,父母承受住了多大的压力。如今,阿父为了她,不得不重回宗族,接替了他不愿意的族长之位,这才声势浩荡的将她接回了京城。上京城里的人,惯会拉高踩低,那些曾经嗤笑过自己的人,如今为了讨好她,又一并将矛头对准了下风口的苏清婉。
沈岁安面对苏清婉的难堪,并没有畅快。只是看着那个人群中被人指指点点的少妇,很难将她与当初为了生死,能拼力一搏,坚贞不屈的女子联系起来。三年的婚姻,早让她低下了头颅,在谢家成了举步维艰的后宅妇人。她不由的有些气愤:凭什么女子的境遇,要由男子的喜好决定!
错的,明明是那见异思迁的男人。
错的,明明是那薄情寡性的男人。
3
这场闹剧最终在谢夫人匆匆赶来时,落下了帷幕。她是沈岁安见过的最合格,也最有手段的宗妇。只是几年没见,原本风华正茂的美妇人如今也是两鬓斑白。
想来,这些年,没少操心!
她迅速安抚了宾客,带着闹出洋相的苏清婉离开,维护了谢家的体面。只是在目光触及沈岁安时,有些错愕。
岁岁回来了几年不见,如今越发的端庄了。
沈岁安回了礼,只是心中有些发笑。
苏清婉跟在谢夫人的身后犹如鹌鹑般,想要抬头看看沈岁安,却最终没有勇气。最终,在谢夫人的催促下,脚步有些踉跄的离开。沈岁安再次坐下时,那谢六娘子又跻身过来,她用手肘碰了碰沈岁安,示意她往前看。沈岁安不明就里,抬眸的瞬间,看到了不远处,谢尧正深思复杂的看着她。
比起三年前,如今的他,已然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变成了谢家矜贵的少主。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此时的他看向沈岁安的目光,似乎并不怎么清白。沈岁安突然觉得乏味,便嘱咐小桃离开。今日若不是阿母身体不适,她也不会代替她赴宴。今时不同往日,即便受人非议,即便自己提前离开,他们也不敢摆到明面上来议论半分。
是该划清界限!
可此时谢府的领路之人,却是将沈岁安领到一处凉亭。
谢尧站在亭子里,听到脚步声,这才转过身来。
沈岁安止住了脚步。
岁岁,好久不见!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为他镀了一层金子。口气是昔日的宠溺和温柔,好似没有以前的种种难堪。
谢少主还是莫要开这样的玩笑,如今你有妻室,还是不要如此称呼别个女子。
还要恭喜谢氏得到嫡孙,我阿父实属太忙脱不开身,阿母也身体不适,不然,定是要前来,亲自讨要一杯酒水。
沈岁安如是说,但事实的真相如何,谢尧与她都心知肚明。沈父一朝接过权柄,心里对谢氏的厌恶,不曾隐藏。连带着沈母,也并不如往昔般与谢母亲近。别说眼下的周岁宴,就算是他谢家家主的寿宴,他都不一定出席。沈谢两家如今水火不容,再加上当年之事,谢氏有亏,所以至今还不曾在明面上彻底撕破脸皮。
最最重要的是,沈家如今的权势,足以令其他几个家族忌惮!
4
岁岁,当年是我对不起你。谢尧叹了一口气。
可我后悔过的。
岁岁,你原谅阿兄好不好
沈岁安看着谢尧,没有说话。那淡然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谢公子,我要原谅你什么
而你又需要我原谅什么
你明知退婚对一个女子而言,是多么大的羞辱,你明知退婚我会面临怎样的地步。可你依然一意孤行,你甚至就在我的及笄宴上当众说了出来。
你生怕我沈岁安缠着你。
你生怕晚一点这亲事便退不了。
你生怕。。。
你迫不及待的样子,好似我沈家把着这门亲事不放!
你道我次日不见踪影,那是因为我退亲之日依着祖父训诫去了祠堂,却不知等待我的,是一杯毒酒。
我那时就在想,我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何至于就辱没了沈家的百年清誉,我不过就是被退了个婚,却连活下去的理由都没有。
你道你后悔那请问装着毒酒的酒杯在慢慢靠近我时,你在做什么是温柔乡,是幸福梦。可怜我阿父,就因为你的一句话,心甘情愿将这些年辛辛苦苦挣下的产业尽数归于老宅,只为给我换一条生路。
我父兄是一心为了我,才落得那般田地。
是啊,那日的及笄宴,只有她沈岁安受尽了别人的指责,而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说她怨么当是真怨。
定亲,身不由己!
退亲,更身不由己!
5
谢尧听着沈岁安的控诉,眼里满是愧疚和心痛。
沈岁安并不惊讶。
原来他竟是什么都知道呢。
不过也是,这世家大族里的腌臜他就算不特意去打听,也会知道一二。沈岁安朝着谢尧行了一个平辈礼:所以谢公子,以后别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
你我之间,隔着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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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在我这里,一辈子都过不去!
沈岁安说完这些话,看到寻过来的小桃,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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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岁安回到家后,向母亲道了一声安后,便去了她阿父的书房。她到时,沈父正在一堆价值不菲的头面,手镯里抓耳挠腮。
阿父!她甜甜的唤道。
岁岁快来,阿父正在帮你选头面。
后日宫宴,我家岁岁务必要隆重的登场,给阿父好好打那些长舌妇的脸。沈父有些头疼的说着,那苦恼的模样,哪里还有世家大族家主的威严。
沈岁安不由的发出了笑声,记忆里,自己的阿父爱好山水,无心权势。他总是念叨着等阿兄和自己成亲之后,便带着阿母去游山玩水,若是累了,便找一处世外桃源安度此生。
沈岁安想,若不是为了自己,阿父也不必拿起权柄,与叔父,祖父,还有那些所谓的敌人周旋。
思及此,她轻轻的抱住阿父。
你这丫头,成何体统!年龄越长,倒是越发没有规矩。
你大了,阿父自然是要避着些的。
沈父嘴上嘟囔着,手却是伸出去,轻轻拍了拍沈岁安的胳膊。
那年你哥哥出生后,全家都高兴,唯有阿父与那你母亲有些遗憾为何不是丫头。后来你出生,只有一丁点大,阿父心里欢喜的紧,但太医说是早产,能不能活都是两难。
那时候起,阿父便整夜整夜将你抱在怀里,连睡觉都睁着眼,生怕一个不留意,你就没了。
后来,你长成了肉嘟嘟的丸子,每次见到阿父就笑,福娃娃似得。阿父就想啊,一定要给你起个好名字。查了好多典籍,最后还是你哥哥说,岁岁平安。这才将你的名字定了下来。
对!从那天起,你就叫沈岁安,阿父希望你岁岁安康无忧。
岁岁啊,你是阿父养大的女儿,阿父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放心,阿父没有觉得有什么遗憾。不论入仕还是归隐,我和你阿母唯一在意的便是你们兄妹是否平安快活。
你们若是过得好,阿父便带着你阿母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好去处乐得自在。若是你们过得不好,阿父便披荆斩棘,为你们保驾护航。
这是阿父,作为男人,亦做为父亲的责任。
这世间的亲情本就凉薄,所以除了你和你哥哥,阿父在意的便只剩你阿母了。
不用觉得愧疚,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只要阿父在,便允许你,进可攻,退可守。
沈岁安听完自己阿父的话,又感动又难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在这吃人的上京城里,若是自己投身在其他的家族里,恐怕三年前就活不成了。她沈岁安何德何能,有这样好的阿父,有这样好的家人。
6
这之后
,沈岁安又与自己阿父说了些许话,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只是脚步刚一踏入,便看到屋子里的软榻上躺着的暗紫色男子。见到她归来,周身的戾气才收了一些:怎么今日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故人,连家都不回了
沈岁安忍不住笑了起来,白日里积压的郁气也散了许多。她没有理男子,只是自顾自的坐下,唤了小桃替她打水,准备沐浴。
眼看沈岁安即将外衣脱下,原本还有些怨念的男子吓了一跳,说话间都结巴起来:你,你这个女娘,如此不知羞耻!随后,沈岁安只觉得屋内突然刮起一阵风,伴随着风停,那软榻上的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小样!还治不了你!
窗外的月静静的挂在半空,许是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心绪有些起伏,这日夜里,许久不做梦的沈岁安回到了三年前。那年她被迫离开了京城,轻车简行。然而对于娇养在闺中的她而言,长途跋涉自是身心俱疲。就在这时,少年如牛皮糖般粘黏了上来,这一黏,就是三年。是他的开朗,是他的陪伴,让自己在风餐露宿时不至于太过绝望,也让自己在面对漠北族人的刁难时不再惧怕。
是他,让自己变得坚强!
也是他,陪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阴霾!
呵呵。。。沈岁安在梦里笑出了声。
可画面一转,她又梦见了谢尧,梦见了白日离开谢府之时他说的话。
岁岁,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自出身,便被贴上了少主的标签,一言一行,皆是按照祖父的要求来,我原以为人生就是这样,长大,结婚,和同样受族中规矩约束的你成婚,然后生儿育女,终此一生。
苏清婉出现时,正逢苏御史殿前弹劾被迫下狱,她为了自己的阿父,疏通关系,找证据,让我觉得原来,人是可以反抗的。那时的她于我而言,就如同常年待在暗室里的犯人,见到了久违的阳光一般。
她虽身为女子,却敢与天子对质,我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被她救赎。可是,我追求光的代价,却是将你亲手送进那暗无天日的黑暗。
直到后来打听出来一些消息,我才知道,我有多自私。。。
睡梦中的沈岁安面上闪过不耐,伸手便朝着空气狠狠扇出:我呸!
7
宫宴
沈岁安一身华服按照她阿父的要求,高调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听着别人艳羡的话语,沈家双亲的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怎么办岁岁太优秀,会不会被人连盆端走
沈母一坐下,身边便围绕了诸多宗妇,前来打探她的亲事。沈母面上不显,但整个人的精神却是鲜活了不少。她的兄长抬眸看到了平日里要好的世家公子,给沈岁安说了一声,便走了过去。
沈岁安看着家人们一个个斗志昂扬,扬眉吐气,终是浅浅的笑出声。
嗯!风光无限!毕竟啊,这几年,他们因为自己所受的白眼和窝囊气,已经够多了。
沈岁安找了个雅致的角落,小桃为她倒上一杯清酒。举杯欲饮时,眼前的光被一道身影遮住。她不满的抬起头,就看见了月光下风姿绰约的苏清婉。
女娘,可否与妾共饮一杯她的声音很小,仿佛从远方飘来。她又问的谨慎,仿佛怕自己不允。
沈岁安点了点头,她蓦的松了一口气。
三年不见,女娘风采依旧。
妾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女娘时,便觉得女娘谪仙一样的人儿,该是怎样的如意郎君才能配的上。
后来见到了尧郎,妾才知门当户对的含义。
沈岁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神色不变。听着苏婉清的话,脑子里却是想起来那年漠北的风沙里,那人腰间挂着水囊,却是不愿意给自己喝一口。她难受极了,方使出全身力气去抢,却不料力竭而晕。等到再醒过来时,人已得救。这时候才知道,那水囊里的水,早被自己喝完了。那人为了让自己生出希望,往里边灌满了沙子。又在等候救赎的夜里,将自己的血灌进自己的嘴巴。
想到这里,沈岁安笑出了声。
原来,人与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日子不是和谁都是过,你遇见对的人,再苦的日子都是甜,你受的每分难,都有他在前边抵挡。你遇见错的人,仅一句话,便可叫你永堕地狱。
苏清婉见沈岁安笑了,以为自己的动之以情达到了效果。
女娘,您身份贵重,前途不可限量。
沈岁安看向她:所以,谢少夫人铺垫了这么久,究竟想要说什么
苏婉清蓦的被人拆穿,脸上是难堪的惊愕,但随即,她似乎是鼓起巨大的勇气般说道:妾想求女娘,可否不要抢走夫君
我的孩子尚且年幼,不能离开母亲。。。
沈岁安闻此,原本惬意的心情瞬间被破坏。
谢少夫人慎言。
你方才说我高不可攀,好像确实如此。三年前的谢尧攀不上我,你觉得三年后的他,有机会
沈岁安对往昔的苏婉清确实佩服,但眼前的,却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难道,爱一个人,真的会小心翼翼
真的,会改了初衷,换了模样
谢少夫人,令你不安的不该是我。
当年的我,就如同今日的你一般,以为失去了他,这天大地大,再也没有人给我一隅安宁。
可阿父告诉我,要活着走出去,才能看到生的希望。
也有个人告诉我,女子一腔忠勇,不该只困于后宅。
后来,我去了漠北,去了江南,去了塞外,我去做了好多曾经不敢想象或者只存在于脑子里的事情。我才知道,即便是浮游朝生暮死,仅有一日可活,却是用尽全力将自己的一生经历完。我才知道,荒芜的漠北,也能在风沙里开出最鲜艳的玫瑰。你且看好了,家族的荣光于我而言只是顶上添花,终有一日,我沈岁安的名字,将因为只是我自己,而被世人所记住。
与你说这么多,也便是希望你若是能自己挺起脊梁,便再也不惧这世人的眼光。
谢少夫人也请将心放到肚子里,我沈岁安,还不是什么人都要,也不吃回头草。
话落,身后传来咣当一声,沈岁安与苏清婉回头看去,却见谢尧面色苍白的站在不远处,不知道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久,以至于手中的酒杯都掉在了地上而不自知。
沈岁安不知道乐曲什么时候停的,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别人有没有听到,不过这都与自己无关了。
谢尧看着众人的目光,很快便恢复了正定,他上前两步,伸手将苏清婉从席上拽起,低声叱责了一声:跟我回去。
宾客满席,沈岁安无所顾忌,只是在那紫衣男子看过来时,眼里划过不自然,竟然,有些心虚!
8
宴会开始的时候,谢家的六娘子坐在沈岁安的旁边。
沈岁安,你当真与我阿兄不成么
我阿娘说了,只要你愿意,谢氏主母的位置,会一直给你留着。至于阿兄的长子,自是由她亲自抚养。必然不会介入你和阿兄之间。
而且等你们有了孩子,他便是谢氏以后的继承人。
沈岁安瞥了一眼谢六娘子,是真的有些烦了。
谢家阿姊,你可知为何幼时你常唤我沈小六,如今却唤我沈岁安
为何
自是因为我如今的身份,你不敢再如以往般喊我了。
所以,你们谢家到底是怎么认为,我堂堂沈家嫡支唯一的女儿,会愿意自降身份去给人做继室
难道就凭你们三年前那般欺我辱我
可泥人尚有三分血性,更何况如今的沈岁安
谢六娘子眼里满是尴尬,欲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动了动嘴。低头从广袖的袖袋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沈岁安。
沈岁安,这是阿兄让我给你的,稍后帝后离席,有些话,他想当面跟你说。
沈岁安接过荷包,那是她十岁初学女红时,第一次做的荷包。上面绣的是四君子之一的竹子。针线歪歪扭扭,为绣成此物,她被针尖不知道扎了多少回。是啊,她这才想起,当年的退亲太过突然,她甚至都没有预料到。是该去见见他,将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方才稳妥。
只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某一个人,自己要去赴谢家少主的约。
想到这里,沈岁安抬眸看了一眼刚才男子坐的地方,发现,空无一人。
9
宴会过半的时候,帝后才相携而来,众人皆是起身行礼。
去年淮南水患,朕说了,有二人功不可没。彼时欲要嘉奖,奈何人尚未归京。今日宫宴,人也回来了,朕便不故作神秘了。
老三,沈小六,上前来。
在众人的惊讶中,沈岁安迈着沉稳的步伐,和男宾之中的琅琊王氏王三郎一同上前听旨。
琅琊王氏,既是四大家族之首,也是当今的皇族。而王三郎,亦是当今三皇子王翊琛。
沈岁安当初得知他身份的时候,一度怀疑自己,这样金尊玉贵的人,竟是陪着自己放逐了三年。
皇帝满脸慈爱,看了看沈岁安,又看了看沈岁安的阿父:沈卿,你这女儿教养的极好。
随即他又看向自己的儿子:不过,朕的老三也不错!
沈岁安心下一紧,按照这剧情走向,生怕下一步就是赐婚了。可是,她还有些事情尚未完成,特别是与谢氏的私人恩怨。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沈父一看女儿的表情,当即眼珠一转:那不如给我儿来个郡主什么的当当,郡主不行,县主我也不嫌弃。
皇帝没有接话,只是看向一旁的儿子:老三,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话音刚落,谢家的席位上又发出一声嘈杂,沈岁安回头,发现又是谢尧,他将烫热的酒洒在了手背上,苏清婉正手忙脚乱的为他擦拭。而他,却是牙呲目裂的看向自己。
他大概此时方知,沈岁安为何不理自己了,原来,是和三皇子走到了一起。怪不得这么些年,自己派出去的人,总是无功而返。
有他护着,谢家耗费再多人力,也是徒劳。
儿臣暂时没有想到,父皇就先欠着吧。
说完,他轻轻地拽了拽沈岁安的衣角,像只求夸奖的藏獒。
沈岁安隔着衣袖,轻轻的勾了勾他的手,这厮才有所收敛。
于是,这一夜,沈岁安成了名副其实的郡主,有封地,有钱财。
自此,她人前人后,都无人再敢多嘴。
圣旨下达的时候,谢尧身后的苏婉清眼里满是愕然,她,真的做到了,做到了靠着自己,也能在这上京城的繁华里博得一席之地。
10
帝后离席后,沈岁安便起身朝着谢六娘子留下得位置走去。只是尚未走出几步,便被一只大手拽进假山之后。
说,你是不是去见他!
沈小六,你个记吃不记打的骗子,回京之前明明答应我不再与他有半分瓜葛,如今倒好,我看魂儿都快被他勾去了。
王老三,尚书家嫡女送的荷包好看不
王翊琛顿了顿,眼里满是疑惑。
沈岁安学着方才的样子,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这才道:怎么是宫宴的舞蹈吸引不了你的目光,还是尚书府小姐的邀约太过诱人,以至于三皇子藏身凉亭,只为私会佳人
话落,王翊琛犹如炸了毛的大狗:沈岁安,你个没良心的,你莫要血口喷人,我何曾收过她的荷包,我与他兄长要好,所以才替她送荷包给太子长兄。
字像珠子一般倒出来后,他才惊觉:沈岁安,少转移话题!
我今儿就把话落这,你若执意要去见那什么狗头嘴脸的谢家公子,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岁安看着眼前的男子,蓦的笑出了声。
这厮以前以为自己喜欢如谢尧那般温润的男子,每次相处,都压抑着自己的性情。如今,倒是做回了自己。
许是察觉自己的失态,王翊琛目光飘忽。
属实,有些尴尬!
好,依你,那就不见了。沈岁安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王翊琛闻此心中高兴,又看她转身就走,一着急,便伸手将人拉进了怀里。
安安,我只是有些着急,你,你莫要生气。
我母后说,女儿家不能生气的,对身体不好!
沈岁安看着他局促的面容,有些忍俊不禁:好了,我还不知道你么,只是既然决定不去赴约了,还是赶紧回吧,要不然,等着喂蚊子吗
王翊琛听着她说话的口气,心里直叹自己,当真是嫉妒使人面目全非。他竟不知何时,为了一个已经是过去式的人,在这拈酸吃醋。
呸。。。
他也值
11
两日后,沈岁安带着小桃在兄长的陪同下,声势浩大的去了城西的护城河。她特意在人多的地方停下来,侍从们将箱子从马车上抬下,沈岁安将一件件旧物点燃。人群围观,小桃眯着眼,笑呵呵的逢人便说,是沈氏嫡女正在处理当年与谢家定情期间,互送的礼物。言下之意,他谢家少主若是要脸,便也应将一应物件处理干净。如若他不要脸,硬要拿着她家小姐的东西四处招摇,做出有损她家小姐颜面的事情,她们沈家也是有理可辩!
沈岁安的骚操作,很快引来了谢家的人。
只是,来的人却是沈岁安最不想见到的人,谢尧。只是他一向爱整洁,今日却着的是昨日夜宴的衣裳,面色甚至有些苍白,沈岁安想难道是自己昨日未赴约的缘故。
谢家的侍卫很快疏散了围观的人群,谢尧走到沈岁安面前。
沈岁安平静的行了礼:谢家阿兄,沈谢两家相交已久,幼时不懂事,赠予阿兄之物,希望阿兄能归还。
谢尧看了眼火盆里正在燃烧的字帖,那是沈岁安初习字帖的时候,他亲手为她写的。
岁岁,为何要如此狠心,我们十五年的相伴,当真说舍就舍
沈岁安瞥了眼箱子里的东西,好多,都是幼时谢尧送的。年少时的谢尧,对自己是真的好,这许许多多,都是他跑遍上京城的东南西北亲自挑的,那时候的他总说,自己的岁岁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被珍爱的姑娘,那时的自己也是相信的。可惜时移世易,人虽在,却不是往昔。
原来你竟然也晓得我们相识了十五年
你是怎么敢跟我提旧情的啊
谢尧闻此,面上闪过痛苦之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般的旧事重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那时只是以为按照沈家对你看重的程度,退亲一事,顶多也是罚你禁足罢了。
我想着你委屈一段时间,待那股子风过了,便让阿娘收你做义女,他日你若出嫁,便有两份嫁妆,也有沈,谢两家做支撑,定可保你一世无忧。
身为谢家少主,他生来便尊贵。然而第一次,沈岁安在他的话语里听出来了落寞与卑微。
岁岁,我真的后悔了。
你可否再相信我一次,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以整个谢家为聘。
你不要轻易的选择了别人,也走的慢一些,等等我可好
他说的近乎乞求。
可是,对于沈岁安来说,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是他,亲自将自己推开的不是
那年,沈谢两家定亲,年幼的沈岁安虽不知定亲为何物,但知道自己日后会嫁给谢家阿兄,心里自是欢喜。因为世家贵女生来便是联姻的下场,若是能嫁给自己熟悉且心仪之人,该是有多么幸运。
那时起,沈岁安便日日期待及笄,期待嫁给他。可后来呢,他在自己的及笄宴上,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她满心以为自己也会有遮风挡雨的角落,可她却发现,他,才是自己最大的灾难。
谢尧,当初明明是你谢家前来求娶我的啊。。。
为何,你变了心,却是由我来承担后果
你花前月下,沉醉温柔乡的时候,可想过我的父母,兄长,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你为了自己的爱情,将所有人拖入了无边地狱。
如今你说后悔了,便就能后悔了
你说要等你,我便站在原地不动
谢尧,人是会变得,也没有人会一直等着你!
谢尧被沈岁安的话击败,他,溃不成军。
所以,岁岁,你是喜欢上那个人了,是么
你们才认识多久
沈岁安没有说话,王老三说的没错,如今的谢尧啊,当真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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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在沈谢两家退亲三年后,谢家终于将当年为何退掉沈家亲事的缘由说了出去。谢尧将一切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并将自己名下所有产业赠给了沈岁安。而谢氏的家主,夫人,则亲自登门,向沈岁安的双亲道歉。这一作为,让当时身为楚家少主夫人的苏清婉颜面尽失,也将她置于最危险且尴尬的地步。
果然没过多久,苏清婉就因为德行有失,被秘密送往了家庙。从此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消息送到的时候,沈岁安和三皇子王翊琛正在游湖。
还以谢家为聘,亏他说得出来
若比财富,我琅琊王氏那可是顶级财阀,不过是区区谢家。
也配跟我抢
王翊琛说完,见沈岁安不为所动,只是向湖里的锦鲤投食,随即捉过她的手:说,那谢尧自毁名声,你是不是心动了
你都没见你阿父阿母,如今见到谢家的人,都不冷着脸了。
还有啊,你还让我帮你救苏氏。
说,是不是心软了!
沈岁安瞥了一眼他,果然看到了他眼中的一缕不安。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明明对谁都不可一世,可唯独在自己面前,总是需要不停的确认心意,才能有些安稳。
他喜欢自己,她知道!如若不然,又怎么会在自己背井离乡之时,毅然决然的跟了上来。又怎会在自己深陷泥泞的时候,告诉自己,人要挣扎着往前看。往事不过一个旋涡,拔的身子出来,才能看见远方的平展。
他的存在,让自己走出情伤。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住他,便一次次的将他甩开,可他,一次次的又追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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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三,你到底是何时喜欢上我的呢
沈岁安揶揄道。
别瞎说,谁,谁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小哭包,鼻涕虫!
王翊琛闻言,面色涨红。
沈岁安挑眉:当真不说
真的不说
哎,亏我还以为某人是因为得知我出事,特意抛下一切追过来的呢。眼下看来,原是白感动了。
不行,得快点赶上阿父,要不然他就答应了圣上的赐婚呢。
沈岁安说完,看似着急,却是慢悠悠的哼着小曲儿离开。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王翊琛追了上来。
沈小六,你说什么
赐婚,是给我们的吗
他见沈岁安翻白眼,心中顿时涌起激动:呜呜。。。
小爷不容易啊
安安竟然就同意了,同意嫁给我了。
他说完,随即似又想到什么,狗似的围在沈岁安身前:说,是不是被本皇子感动了
我给你说,他谢尧算什么,爷全然不在意。
沈岁安没有理他,只是脚步多了些轻快。
那年官道,少年凭空出现。
她以为是劫匪
却不料,是京城里的故人。
三年陪伴,处处贴心。
如今重返京城,又恰逢春日,怎能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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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下来的那一日,王翊琛陪着沈岁安亲自去谢家报喜。谢尧一脸震惊,脸上素日里的冷静,被圣旨上的内容撕裂成碎片。
谢尧,你我自退亲那日起,便再无可能。谢家送来的那半副家资,本是想要亲手拿回来的,却不想,那些天的虚与委蛇,竟让你主动送出。
谢尧,感谢你的不娶之恩!
此生缘尽,日后不必再见!
沈岁安说完,转身离去。谢尧牙呲目裂的想要追赶,却是被王翊琛派来的禁卫军拦住。
沈岁安,你若敢嫁,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但随即,那叫嚣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岁岁,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
岁岁,求求你了。
谢尧知晓,谢家不允许他和皇族对上,他不能,谢家不能,任何一个世家皆不能!
沈岁安跨出谢家的时候,原本阴沉的天空已经变得晴空万里。她看见那骑在马上心急如焚,却又不得不等待着的男子时,心中顿感安稳。
见她出来,他翻身下马,随即将她拥入怀中。
为何去了这么久
你再不出来,我怕是要闯进谢家了。
沈岁安轻轻的拍了拍他肩膀,似安抚般笑道:走吧,不是要教我骑马么
再晚,你今日可是没机会了,阿父该要出来寻人了。
王翊琛闻言,半是宠溺半是无奈的抱着她飞身上马,策马奔驰间,遥遥的女声传来:王老三,你还没说,你什么时候喜欢的我!
你猜!男子温润道。
猜不着!
猜不着那我便。。。!
你便如何
我便亲口告诉你,那年中秋宫宴,有一个爱吐口水的萝卜头,在得了我一块梅子酥后,糊了我一脸口水。
所以
所以那时起,便念念不忘!
。。。。。。
【原来,年少时的喜欢,真的可以念念不忘,至始至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