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惊魂
深夜父亲发来噩耗:你妈车祸没了。
我浑身发冷,因为三分钟前母亲刚发消息说要来看我。
此刻敲门声正在响起。
父亲说母亲下午坐车坠崖身亡。
可门外人影分明穿着母亲最爱的碎花裙。
我颤抖着趴向门缝,节能灯光下,那个身影脚下空空荡荡。
没有影子。
敲门声突然停止,一个湿冷的声音贴着门缝渗进来:
小旭,开门啊...妈好冷...水底下...太冷了...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惨白的光刺破出租屋里黏稠的黑暗,也刺得我眼球一阵生疼。凌晨的寂静像一层冰冷的油膏糊在身上,闷得人喘不过气。
是父亲的消息。简简单单一行字,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我的视野里:
小旭,你妈出了车祸,人已经没了。
嗡——
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万只狂躁的蜜蜂,尖锐的鸣响瞬间盖过了老旧吊扇徒劳的吱呀声。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那方小小的屏幕。不是悲伤,不是痛苦,是一种更原始、更尖锐的东西——纯粹的、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脏,狠狠一攥。
呼吸,停了。
因为就在三分钟前,另一个置顶的聊天框里,跳出来自母亲的消息:
小旭,今天妈下午来了县里,现在看看你,你在家吗
那行字还在屏幕上亮着,带着一种日常的、温暖的、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的关切。
咚。
咚。
咚。
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沉闷,却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精准地擂在我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上。门板似乎都在随之微微震颤。它就那么突兀地、执拗地响了起来,穿透薄薄的门板,砸进这死寂的夜里,也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
我妈……不是没了吗
那门外……
我猛地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强行压住喉咙里那声几乎要冲破的惊叫。出租屋的廉价铁门,连个猫眼都没有,像一块冰冷的铁板,无情地隔绝了内外。开门这个念头光是掠过脑海,就让我浑身的汗毛倒竖起来。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抗拒。
不能出声!绝对不能!
手指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摸索着,狠狠按下了手机的静音键。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门外那一下,又一下,沉闷得令人窒息的敲门声,还有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冷汗浸透了薄薄的T恤,黏腻地贴在背上,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父亲……他很少主动联系我,除非天塌下来。扑鱼达人小游戏的广告图标在手机角落闪动着无聊的光,显得格外荒谬。那个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男人,把母亲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怎么可能开这种玩笑拿母亲的生死来吓唬我绝无可能!
所以,父亲的话,是真的。
那门外……是什么东西
咚咚咚!
敲门声猛地拔高,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冰冷的催促,甚至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凄凉。那声音像是裹挟着夜风的寒气,穿透门缝,直接钻进我的骨头缝里。我猛地一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手机屏幕被我慌乱地点亮,手指颤抖着,几乎戳不准屏幕上的字母。我得问清楚!必须问清楚!
爸!
我飞快地打字,指尖冰凉,妈……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出的车祸在哪儿
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等待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秒,门外的寂静都像无形的重压,沉甸甸地悬在头顶。
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父亲的头像旁,蹦出几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
你妈下午坐车去县城,半路上坠了崖……刚……刚收到消息不久。
句子后面,跟着一个他极少使用的问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坠崖……下午去县城……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我哆嗦着手指,划开另一个聊天窗口。母亲最后那条消息,像一道冰冷的符咒,钉在那里:
小旭,今天妈下午来了县里,现在看看你,你在家吗
和父亲说的……严丝合缝!
她下午,确实来了县里!
下午……县里……坠崖……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门外的人(或者说那个东西)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沉重的撞击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知道!必须确认!
一个念头猛地攫住了我——门缝!这扇该死的、连猫眼都没有的破门,门板下方和水泥门槛之间,有一道不足一指宽的缝隙!平时总往里钻冷风,此刻却成了唯一能窥探外界的窗口。
拼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我屏住呼吸,全身的力气都用来对抗那灭顶的恐惧。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矮了下去。膝盖接触到冰冷粗糙的水泥地,激起一阵战栗。我慢慢地,慢慢地,将身体的重心前移,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的铁门,然后,极其缓慢地,将右眼贴向那条狭窄、肮脏的缝隙。
视野被压缩成一条线。
楼道里那盏瓦数低得可怜的节能灯,发出惨白而微弱的光,吝啬地涂抹在狭窄的空间里。光线浑浊,勉强勾勒出外面事物的轮廓。
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沾满了泥泞、湿漉漉的旧布鞋——那是母亲穿了很久舍不得扔的鞋子。
然后,是一条熟悉的、洗得有些发白的碎花裙下摆——是母亲最喜欢的那条裙子!
再往上……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碎花裙包裹着的身形,在浑浊的灯光下清晰可见。可是……在那双沾满泥泞的布鞋下方,在那片被惨白灯光勉强照亮的水泥地上……
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水泥地面,反射着节能灯那点可怜的光晕。
没有影子!
那个穿着母亲碎花裙、母亲鞋子的人……或者东西……脚下,干干净净,一片虚无!
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比西伯利亚的冻土还要冰冷千万倍,猛地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将我的血液、我的思维、我所有的勇气,全都冻成了齑粉。恐惧像一只冰冷滑腻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我的身体筛糠般抖得无法控制,牙齿疯狂地磕碰在一起,在死寂的房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轻响。
就在这时。
门外那持续不断的、沉闷的敲门声,毫无征兆地,停了。
绝对的寂静,像墨汁一样骤然泼下,浓稠得令人窒息。这突如其来的死寂,比刚才的敲门声恐怖一万倍。
我的右眼还死死贴在门缝上,视野里是那双泥泞的布鞋和那片空无一物的水泥地。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让我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彻底停滞。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从门外,不是隔着门板。
它像是冰冷的、湿漉漉的雾气,贴着粗糙的水泥门槛,贴着那条狭窄的门缝,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渗了进来。那声音粘腻得如同裹满了深潭里的水藻,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骨头在摩擦的湿冷感,直接钻进我的耳蜗深处,冻僵了我的脑髓:
小旭……
声音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某种非人的力量。
开门啊……
冰冷的吐息似乎穿透了门缝,拂过我的脸颊。
妈……好冷啊……
紧接着,那湿冷的声音陡然下沉,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沉入深渊的绝望和怨毒,死死地、一字一顿地挤进门缝:
水底下……太冷了……
水底下三个字,像三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下午坠崖……坠崖……下面是……河水库那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水!
嗬——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抽气声终于从我被恐惧锁死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带着濒死的绝望。我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猛地向后弹开,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位,剧痛却远不及那声音带来的万分之一恐怖。
水底下……太冷了……
门外那个穿着母亲衣服、没有影子的东西……是从冰冷的水底爬上来的!
我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地颤抖,牙齿疯狂地磕碰着,咯咯作响,像一台失控的机器。视线死死钉在那扇薄薄的铁门上,仿佛那是地狱的闸口。
死寂再次降临。
一秒……两秒……
就在我以为那东西或许已经离开,或者刚才那恐怖的声音只是我极度恐惧下的幻听时——
砰!
一声巨响猛然炸开!
不是敲门!是撞击!用整个身体、带着某种疯狂的、非人的力量,狠狠撞在门板上!
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扭曲的呻吟。门框周围的墙灰簌簌落下,像下了一场惨白的雪。插在锁孔里的钥匙串被震得疯狂跳动,叮当作响,如同死神的催命铃。
砰!!
又是一下!更重!更狠!
那扇廉价的老旧铁门肉眼可见地向内凹陷变形,门锁连接的部位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灰尘弥漫开来,呛得我几乎窒息。
它要进来了!
求生的本能像一道微弱却灼热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麻痹的神经。手脚并用,我像条受惊的蛆虫,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后背死死抵住墙角冰冷的墙壁,仿佛那是世界上唯一安全的壁垒。眼睛惊恐地圆睁着,死死盯着那扇在狂暴撞击下痛苦呻吟、随时可能四分五裂的门。
砰!!!
第三下撞击,如同攻城槌的最后一击!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断裂声响起!
门锁!
门锁的舌簧,断了!
沉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狠狠地拍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虚掩着,露出外面楼道那片被惨白节能灯照亮的、空无一人的狭窄空间。
只有冰冷浑浊的光,斜斜地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光影。
门外,空荡荡的。
只有穿堂而过的夜风,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河底淤泥和水草的腥湿寒气,从洞开的门口,幽幽地灌了进来。
死寂中,湿冷的低语贴着门缝渗入:
水底下……太冷了……
下一秒,撞击声如同重锤砸门!
廉价铁门在第三次撞击中轰然洞开。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穿堂风裹挟着河底淤泥的腥气。
我瘫在墙角,冷汗浸透后背。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刺眼的光——
竟是母亲发来的新消息:
小旭,开门啊。
妈就在你屋里。
在你后面呢。
身后传来缓慢的、湿漉漉的……
脚步声。
砰!!!
2
生死线
那声撕裂耳膜的巨响,裹挟着廉价铁门金属扭曲的刺耳呻吟和门轴断裂的绝望哀嚎,狠狠凿进我的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炸开,碎成冰冷的粉末。我像一滩烂泥,死死地蜷缩在墙角,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仿佛那是唯一能隔绝地狱的屏障。冷汗像冰冷的蚯蚓,争先恐后地从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浸透了薄薄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冻得我牙关都在疯狂打颤。
门,开了。
被一股无法想象的、狂暴的力量彻底撞开,虚掩着,在穿堂风中轻微地摇晃。门板边缘向内凹陷出一个狰狞的弧度,门锁的金属舌簧断裂处闪烁着冰冷、崭新的断口寒光。
楼道里那盏瓦数低得可怜的节能灯,吝啬地投下浑浊惨白的光。光线斜斜地穿过洞开的门框,在地板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边缘模糊的光带。光带里,只有漂浮的尘埃在无声翻滚。
空荡荡的。
门外狭窄的楼道,一览无余。除了剥落的墙皮和墙角堆放的杂物,空无一物。
没有沾满泥泞的布鞋。
没有洗得发白的碎花裙摆。
更没有那个……没有影子的人。
只有一股风,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烈河底淤泥腥腐气息的风,打着旋儿,毫无阻碍地从敞开的门口灌了进来。那味道钻进鼻腔,带着沉尸的阴冷和腐烂水草的粘腻,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房间,几乎让我窒息。
走了
它……走了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没来得及涌上,一股更深沉、更粘稠的恐惧猛地攫住了我。不对!它撞开门,不是为了进来吗为什么门外……什么都没有那刚才的声音……那湿冷的低语……那恐怖的力量……难道都是幻觉
不!门锁断了!门板变形了!这腥臭的风是真的!
它……去哪了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疑惑和恐惧达到顶峰的瞬间——
嗡…嗡……
被我死死攥在手里、汗水和灰尘模糊了屏幕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那震动带着一种诡异的、持续的频率,像垂死者的抽搐,直接传递到我冰冷麻木的指尖。
我猛地低头。
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像黑暗中猛然睁开的独眼,蛮横地刺破了出租屋里浓稠的黑暗,也刺得我眼球一阵剧痛。
屏幕顶端,清晰地跳动着那个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名字——
妈
一条新的消息提示,像一道冰冷的符咒,悬在屏幕中央。
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冻结。巨大的恐惧让我的手指僵硬得像铁块,几乎无法动弹。但那光,那名字,像有魔力一样死死攫住我的视线。鬼使神差地,颤抖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狠狠点开了那条消息。
聊天框跳了出来。
还是那个熟悉的头像。
下面,是两行新的文字。
第一行:
小旭,开门啊。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炸开,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视线僵硬地、不受控制地向下移动。
第二行:
妈就在你屋里。
嗡——
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炸弹,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知,都被这简短的七个字彻底摧毁。屋里它……它在屋里!
怎么可能!
我猛地抬头,惊恐的视线像探照灯一样疯狂扫视着这个不足十平米的小空间——堆满杂物的角落,简陋的折叠床,掉漆的桌子……一目了然!根本藏不下一个人!
等等……后面
我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轴承,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轻响,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试图转向身后。
就在我的头刚刚扭动一丝角度的刹那——
啪嗒。
一声轻微的、粘腻的声响,清晰地传入了我紧绷到极致的耳膜。
不是从门外。
是从……我的身后。
那声音,像是湿透的布鞋底,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带起一点粘稠的水渍。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迟滞感。
我的动作瞬间僵死。全身的肌肉和骨骼仿佛被瞬间浇筑了水泥,连眼珠都无法转动。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濒死的窒息感。
然后。
那个湿冷粘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啪嗒……啪嗒……
缓慢地,一下,又一下。
由远及近。
从房间最深处那个堆放着几个破旧纸箱、光线最昏暗的角落,朝着我蜷缩的墙角,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伴随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鞋底带起水渍的粘腻声。每一步,都裹挟着一股浓烈的、冰冷的、带着河底淤泥和水草腐烂腥气的阴风,无声地弥散开来,瞬间压过了从门口灌入的夜风,填满了整个空间。
我瘫在墙角,像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牙齿疯狂地磕碰着,咯咯咯咯……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丧钟。冷汗已经不再是流淌,而是像开闸的洪水,从额头、从鬓角、从脊背汹涌而出,瞬间湿透了全身。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的不是凉意,而是万载玄冰般的酷寒。
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粘腻的啪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它……就在我身后。
那个穿着母亲碎花裙、沾满泥泞布鞋、没有影子、从冰冷水底爬出来的东西……此刻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冰水,缓缓地浸透我的后背,试图钻进我的骨髓。那股河底淤泥和水草腐烂的腥臭,浓郁得令人作呕,死死地堵住了我的口鼻。
逃!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麻痹的神经。必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墙角!离开这个房间!
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极致的恐惧。我全身的肌肉猛地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脚掌死死蹬住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将最后一点残存的力气疯狂灌注到双腿上——
就是现在!
嗬啊——!
一声短促而嘶哑的、带着无尽恐惧的嚎叫从我喉咙里挤出。我像一枚被压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上、向前弹射出去!目标只有一个——那扇洞开的、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
身体带着一股决绝的冲势扑向门口,带起的风掀动了地上的尘埃。
就在我即将扑到门口,冰冷的夜风已经拂上我汗湿的脸颊,外面的黑暗和自由似乎触手可及的刹那——
一只冰冷、湿滑、带着河底淤泥粘腻触感的手,毫无征兆地、从我的身后斜斜探出!
快得如同鬼魅!
那只手,惨白肿胀,皮肤被水浸泡得发皱、起皮,指甲缝里嵌满了黑色的污泥。它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和浓烈的腥腐气息,精准地、死死地……
一把抓住了我向前伸出的、还握着手机的右手手腕!
呃——!
一声惊恐到极致的闷哼卡在喉咙里。
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彻骨的巨力猛地从手腕传来!那力量阴寒、沉重,带着水底沉尸般的绝望,瞬间瓦解了我前冲的所有力道,将我整个人硬生生地、极其粗暴地向后拽了回去!
噗通!
我重重地摔倒在地,坚硬的膝盖和手肘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剧痛钻心。手机脱手飞出,屏幕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光弧,啪的一声摔在不远处,屏幕瞬间碎裂,光芒熄灭。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只有那只死死箍住我右腕的手,冰冷、湿滑、粘腻,如同铁钳,如同毒蛇的缠绕。那刺骨的寒气顺着皮肤、血管,疯狂地向上蔓延,瞬间冻僵了我的半条手臂。
嗬…嗬嗬…
一阵非人的、仿佛喉咙里堵满了淤泥和水草的喘息声,带着令人牙酸的湿冷摩擦感,紧贴着我的后颈响起。冰冷粘腻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拂过我裸露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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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瘫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抽搐、痉挛。右手手腕被那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着,像是被焊死在了冰坨里。碎裂的手机躺在几步之外,屏幕一片死寂的漆黑,如同我此刻彻底沉入深渊的心。
冰冷湿滑的手死死钳住我手腕。
带着水底淤泥的腥气喷在颈后。
我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拖向房间深处。
就在绝望淹没我的刹那——
哐当!
出租屋的破窗玻璃轰然炸裂!
一道身影裹挟着夜风撞入!
父亲浑身湿透站在碎玻璃中,手中紧攥着一串暗红铜钱。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我身后:
放开我儿子!
呃——!
那只冰冷、湿滑、如同裹满河底淤泥的水鬼之手,死死箍住我的右腕。刺骨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半条手臂的血液,连同我的喉咙也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只能挤出破碎的抽气声。
一股无法抗拒的、沉重如铅的巨力猛地向后拉扯!
我像个破布口袋,被这非人的力量粗暴地拖离冰冷的地面,双脚徒劳地在地面上蹬划,却只蹭起一片无力的灰尘。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去,朝着房间最深处那片被阴影吞噬的角落——那个脚步声最初响起的地方!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腐水汽,如同实质的冰冷黏液,从身后汹涌地包裹上来,死死堵住我的口鼻。那股沉尸般的恶臭,带着水草腐烂的甜腻和淤泥深藏的腥臊,瞬间冲垮了所有感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嗬…嗬嗬…
那湿冷的、仿佛喉咙里塞满淤泥和碎石的喘息声,紧贴着我后颈的皮肤响起。冰冷粘腻的气息拂过,激起一片细密的、濒死的鸡皮疙瘩。我能感觉到一个沉重、湿透的躯体紧贴在我背后,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着深潭底部的酷寒。那寒意几乎要冻结我的骨髓!
完了!彻底完了!
它要把我拖进那片黑暗里!拖进它爬出来的冰冷水底!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没顶。所有的挣扎都变得苍白无力,身体在极致的恐惧和那冰冷的钳制下剧烈地痉挛、抽搐。意识开始模糊,只剩下那粘腻的脚步声、沉重的喘息和刺骨的恶臭……
就在这意识沉沦、黑暗即将吞噬一切的千钧一发之际——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玻璃爆裂的巨响,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出租屋里猛然炸开!
不是来自门口!
是来自房间另一侧——那扇蒙着厚厚灰尘、对着外面漆黑小巷的破旧窗户!
碎裂的玻璃如同冰雹般激射迸溅!尖锐的碎片雨点般砸落在水泥地面和简陋的家具上,发出密集而刺耳的噼啪声!一股裹挟着夜晚寒凉和尘土气息的狂风,毫无阻碍地、狂暴地从那个被彻底摧毁的窗口灌了进来!
狂风瞬间冲散了屋内浓稠的腥腐水汽!
一道黑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气势,如同炮弹般撞破窗框残留的尖利玻璃茬,裹挟着冰冷的夜风和漫天玻璃碎屑,重重地砸落在房间中央的水泥地上!
3
绝境逢生
咚!
沉闷的落地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重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紧箍着我手腕的、冰冷湿滑的巨力,在玻璃爆裂的巨响中,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丝凝滞!
我借着这电光火石般的空隙,爆发出濒死野兽般的最后力气,猛地向前一挣!身体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扑倒,右腕终于从那恐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冰冷的麻木感和几道被指甲划破的、火辣辣的刺痛感同时传来。我连滚带爬地向前扑出几步,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破碎的窗口像一个狰狞的伤口,夜风呜呜地灌入。
房间中央,尘埃和碎玻璃还在缓缓飘落。
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他浑身湿透,深色的外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紧绷的线条。头发一绺绺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正往下滴着浑浊的水珠。水珠砸在布满玻璃碴的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
是父亲!
他微微佝偻着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白色的雾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张被山风和岁月刻下深深沟壑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但那双眼睛——那双平日里沉默得像两口古井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火焰!
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
不是棍棒,不是刀具。
那是一串用陈旧褪色的红绳紧紧穿起来的……铜钱。铜钱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沉发黑的包浆,边缘磨损得厉害,在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下,泛着一种古朴而压抑的暗红光泽。他攥得那么用力,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那串铜钱仿佛要被他捏碎嵌入掌心!
父亲布满血丝的、燃烧的眼睛,根本没有看我。
他的视线,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无畏的决绝,死死地钉在我刚才被拖拽的方向——钉在那个被阴影笼罩的角落,钉在那个……穿着母亲碎花裙、沾满泥泞布鞋、散发着浓烈腥腐水汽的恐怖存在上!
他沾满泥水和玻璃碎屑的下颌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却如同受伤野兽般充满了暴烈力量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冰碴子,狠狠砸向那片浓郁的黑暗:
放——开——我——儿——子——!
最后一个子字落下,如同点燃了引信的炸药。
房间深处那片粘稠的阴影,猛地剧烈翻涌起来!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
嘶——嗬——!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仿佛无数怨魂在深水底同时尖啸的嘶鸣,骤然从那片黑暗的角落爆发出来!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冰冷,如同实质的声波,狠狠冲击着耳膜和神经!
一股比之前浓烈十倍、冰冷十倍的腥风,如同爆炸的冲击波,猛地从角落扩散开来!带着水底淤泥特有的腐朽和深寒,瞬间席卷了整个房间!
墙壁上挂着的廉价日历被吹得哗啦作响,桌上的杂物被掀飞!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裸露的皮肤!
父亲湿透的身躯在这股阴寒的冲击下猛地一晃,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亮得骇人,如同烧红的炭火!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向前重重地踏出一步!
砰!
沾满泥水的鞋底狠狠踩在满地的玻璃碎屑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那只紧攥着暗红铜钱的右手猛地抬起,手臂肌肉贲张,将那串铜钱高高举起!染血的铜钱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闪过一丝微弱却极其锐利的、仿佛能刺破阴霾的金红色光芒!
滚——回——去——!
父亲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古老力量!
那串被他高高举起的暗红铜钱,在吼声中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炽热,反而带着一种驱散阴邪的凛冽,如同无形的利剑,狠狠刺向那片翻涌的黑暗角落!
嗷——!!!
一声更加凄惨、仿佛被滚油泼中的尖利嚎叫从黑暗中爆发!那翻涌的黑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积雪,猛地向内收缩、溃散!浓烈的腥腐水汽被那金红光芒硬生生逼退、撕裂!
借着这瞬间的光芒,我终于看清了角落里的景象——
一个穿着母亲那件洗得发白碎花裙的身影,轮廓模糊扭曲,仿佛由无数流动的阴影和水汽构成。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一片不断蠕动的、深不见底的黑暗!那双沾满泥泞的布鞋下方,依旧空空荡荡,没有影子!
此刻,那金红色的光芒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烧着它构成躯体的阴影和水汽,发出嗤嗤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可怕声响!那身影剧烈地扭曲、颤抖,发出痛苦的尖啸,仿佛随时会彻底崩散!
父亲紧咬牙关,额头青筋暴起,举着铜钱的手臂如同磐石般稳定,持续不断地将那股驱邪的力量压向那鬼物!他的脸色更加惨白,显然这对他也是巨大的负担。
然而,就在那鬼物似乎要被逼退、即将溃散的瞬间——
它那模糊扭曲、由阴影构成的脸部位置,猛地转向了我!
一股无法形容的、凝聚了滔天怨毒和冰冷诅咒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冰锥,瞬间穿透了那金红光芒的阻隔,狠狠刺入我的脑海!
小…旭……
那个湿冷粘腻、如同水底低语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响起,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不甘。
跟妈…回家……
水底下…好冷…好冷啊……
伴随着这深入骨髓的怨念低语,那即将溃散的鬼影猛地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它不再试图对抗那灼烧般的铜钱光芒,而是将所有的阴寒怨气凝聚成一道惨白的光束,如同离弦的冰箭,无视了父亲和那串铜钱,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撕裂空气,直直射向瘫倒在地的我!
父亲目眦欲裂:不——!
他想也不想,整个人如同发怒的雄狮,猛地向我扑来,试图用身体挡住那道致命的怨念光束!
但,太快了!
那道惨白的光束,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瞬间就射到了我的面前!
怨念凝聚的惨白光束直射我面门!
父亲嘶吼着扑来阻挡。
千钧一发之际——
我怀中猛然爆出一团温润青光!
是奶奶临终前硬塞给我的那枚廉价玉观音!
青白光芒轰然对撞!
刺骨寒气与温润暖流在我胸前炸开。
我喉头一甜,整个人被气浪掀飞撞墙。
意识模糊前,只看到角落阴影发出不甘厉啸,如潮水般褪去。
父亲扑到我身边,铜钱串按在我心口:
撑住!你妈还在抢救!
时间被冻结,又被残忍地拉长。
那道由无尽怨毒和冰冷诅咒凝聚而成的惨白光束,如同从九幽深渊射出的冰箭,撕裂浑浊的空气,带着冻结灵魂的尖啸,直刺我的眉心!
视野里,只剩下这道不断放大的、纯粹的、代表湮灭的惨白!
父亲目眦欲裂的嘶吼声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他像一头绝望的雄狮,用尽全身力气向我扑来,试图用血肉之躯铸成最后的屏障。他那布满血丝的眼瞳里,倒映着我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
来不及了。
那惨白光束的速度,超越了物理的极限,带着一种必中的、宿命般的轨迹!
就在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即将刺穿我眉心皮肤的刹那——
嗡!!!
一股截然不同的、温润而浩大的力量,毫无征兆地从我胸前猛然爆发!
是那枚玉!
奶奶临终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硬塞进我手里,用尽最后力气念叨着戴着…一定要戴着…保平安…的那枚,廉价到地摊上随处可见的、玉质浑浊的观音挂坠!
它一直被我随意地塞在T恤内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此刻,它像一颗沉睡千年的星辰被骤然唤醒!
一股柔和的、如同春日暖阳、又似月华清辉的青光,猛地从我胸前透射而出!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抚慰人心的安宁力量,瞬间驱散了笼罩心头的极致恐惧和死亡阴霾!
青光出现的瞬间,便在我身前尺许之地,凝聚成一面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青色光盾!光盾上隐约可见慈悲的观音虚影盘坐,宝相庄严,手捻法印。
噗——嗤——!!!
惨白的光束,狠狠撞上了那面青蒙蒙的光盾!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滚油泼入冰水、又似烈火灼烧寒冰的剧烈能量湮灭声!
青白两色光芒轰然对撞、纠缠、湮灭!
一股狂暴到无法形容的能量乱流,如同失控的飓风,在我胸前不足半尺的狭小空间内猛然炸开!
左边,是刺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寒深渊之气!
右边,是温润的、如同大地母胎般滋养万物的勃勃生机!
冰与火!死寂与生机!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样磅礴的力量,以我的胸膛为中心点,疯狂地绞杀、吞噬!
呃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这两股对冲的巨力狠狠撕扯、挤压!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被另一只滚烫的手灼烧!喉头猛地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口腔。
身体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完全失去了控制,被那爆炸性的能量气浪狠狠向后抛飞!
砰!!!
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剧痛瞬间从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金星乱冒,视野瞬间被一片猩红和黑暗交替占据。耳朵里嗡嗡作响,尖锐的鸣叫盖过了一切声音。鲜血从嘴角溢出,温热而腥咸。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模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房间深处的角落。
那片浓郁的、翻涌着腥腐水汽的阴影,此刻正剧烈地扭曲、波动!那穿着碎花裙的鬼影轮廓变得极其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解。它似乎对那枚爆发出青光的玉观音充满了极致的忌惮和……怨恨
嘶——嗷——!!!
一声不甘到极点、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最深处的凄厉尖啸,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某种被强行打断的愤怒,骤然从那片阴影中爆发出来!那尖啸声穿透耳膜,直刺灵魂深处!
紧接着,在父亲手中那串暗红铜钱持续散发出的、带着古老镇邪力量的微弱金红光芒逼迫下,在那玉观音残留的、温润青光的威慑下——
那片浓稠的阴影如同被阳光照射的污雪,又如退潮的黑色海水,猛地向内收缩、溃散!
它没有消失,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冰冷的水泥地面、顺着墙壁的缝隙、甚至钻入那堆破旧的纸箱角落……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和方式,迅速褪去、消融!
浓烈的腥腐水汽也随之急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房间里只剩下破碎的窗口灌入的夜风,满地狼藉的玻璃碎屑,以及……死里逃生后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冰冷。
小旭!小旭!
父亲嘶哑焦灼的呼喊,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穿透了我意识模糊的屏障。
我感觉自己被一双粗糙、冰冷、却异常有力的手臂从冰冷的地面扶起。后背离开了坚硬的墙壁,但剧痛依旧。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某种奇异温热感的东西,被父亲颤抖的手,死死地按在了我剧烈起伏的胸口心脏位置。
是那串暗红色的铜钱!
铜钱表面沾染着父亲掌心的汗水和泥水,紧贴着我被冷汗和血渍浸透的T恤。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暖流,如同冬日里的一线阳光,透过那冰冷的金属,缓缓地、持续地注入我冰寒刺骨的胸膛。这股暖流带着一种古老而沉稳的力量,努力地驱散着那侵入骨髓的阴寒和恐惧,也像锚一样,试图将我从意识沉沦的深渊边缘拉回。
撑住!儿子!撑住!
父亲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和一种近乎哀求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听着!你妈……你妈她……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句话吼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混沌的意识上:
还在抢救!!!
还在……抢救!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在我一片混乱、被恐惧和阴寒占据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巨大的信息量带来的冲击,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意识的模糊。
父亲说……母亲坠崖……人没了……
可刚才那个穿着碎花裙、没有影子、从水底爬出来的恐怖东西……
4
血战水伥
现在父亲又说……还在抢救!
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巨大的混乱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身体因为极度的情绪冲击和伤势,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声响。
别动!别多想!
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按住我胸口铜钱的手更加用力,那股温热的暖流也随之增强,强行稳定着我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精神,听我说!你妈下午的车,是坠崖了!掉进了青峰峡下面的黑龙潭!搜救队捞了大半夜!刚刚…刚刚才把人捞上来!还有气!送县医院了!
青峰峡…黑龙潭…冰冷的深水……
这几个地名,像钥匙一样,瞬间打开了刚才那恐怖经历的记忆闸门!
水底下……太冷了……
那湿冷的低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那…刚才…那个……
我艰难地翕动着嘴唇,喉咙里满是血腥味,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每一个字都带着极致的恐惧。
是‘水伥’!
父亲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森然,落水横死、怨气不散的邪祟!尤其是淹死在黑龙潭那种聚阴地的!它会循着至亲的气息找上门,想把活人也拖下去作伴!刚才那东西…不是你妈!是想害你的邪物!
水伥…邪祟…拖人下水作伴……
父亲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砸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却也诡异地……带来了一丝扭曲的安心。
至少,刚才那个恐怖的东西,不是母亲本身。
但巨大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更深地扎根——那东西,还会不会再来
那…玉…
我艰难地抬起还能动一点的左手,颤抖着摸向胸前。T恤内袋的位置,那枚廉价的玉观音挂坠滚烫得惊人,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灼手的温度,但那股温润的力量似乎耗尽了,此刻只剩下一种虚弱的余温。
是你奶奶…留的护身符…救了你一命!
父亲的声音带着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飞快地扫过我胸前,又警惕地环视着狼藉的房间,尤其是那扇洞开的大门和破碎的窗户,这地方不能待了!那东西…受了重创…但怨气未消…随时可能再回来!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闷哼了一声,却毫不停留。他一把将我架起,我的身体软得像面条,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他湿透而精悍的身上。
走!去医院!你妈在等我们!
父亲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一手死死攥着那串依旧散发着微弱暖意的暗红铜钱,一手架着我,几乎是半拖半抱,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冲向那扇洞开的大门,冲向外面未知的、依旧被夜色笼罩的世界。
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带着自由的气息,也带着更深的、难以言喻的寒意。身后,那间充斥着血腥、玻璃碎屑、残留阴寒和破碎玉光的出租屋,像一个巨大的伤口,在夜色中缓缓隐去。
父亲架着我冲出出租屋,街道死寂如坟。
水伥怨气锁定了你血脉,父亲声音发沉,它们会像附骨之疽追上来。
话音未落,路灯滋啦闪烁。
前方巷口阴影蠕动,缓缓渗出湿漉漉的脚印!
父亲将我护在身后,铜钱串嗡鸣震颤:
跟紧我!踩我影子走!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着残留的河底腥气和深秋的萧瑟。父亲半架半拖着我在死寂的街道上踉跄前行,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步都踩得沉重而急促。我大半边身子倚靠着他,右腕被那水伥抓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刺骨的阴寒和火辣辣的痛楚,胸口被撞击的地方闷痛难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意识像漂浮在冰冷的海面上,时沉时浮,全靠父亲手臂传来的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和胸口那串铜钱持续散发的微弱暖意支撑着。
破碎的手机屏幕早已彻底熄灭,躺在身后那片狼藉的出租屋里,如同一个被遗弃的噩梦碎片。
爸…
我艰难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锐痛,那东西…还会…
闭嘴!省点力气!
父亲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前方被昏黄路灯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街道。两侧低矮破旧的居民楼沉默地矗立在浓重的夜色里,窗户黑洞洞的,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整条街死寂得可怕,连野猫的叫声都听不到一丝一毫,只有我们两人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水伥这东西,
父亲的语气异常沉重,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气,一旦被它缠上,怨气就锁定了你的血脉气息。像跗骨之蛆,不死不休!只要还有一口气,它就会循着味儿追上来!刚才那一下,它被你的护身符和我的‘五帝钱’重创,怨气散了七分,但剩下的三分…更毒!更邪!
锁定了血脉…不死不休…
父亲的解释像一桶冰水,兜头浇下,让我本就冰冷的身躯更添一层绝望的寒意。那湿冷的低语仿佛又在耳边萦绕:水底下…太冷了…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更紧地抓住父亲湿透的衣袖。
就在这时——
滋啦…滋啦…
前方十几米开外,一盏悬在老旧电线杆上的路灯,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闪烁!原本昏黄稳定的灯光,像接触不良的鬼火,疯狂地明灭跳动,将我们前方一小片区域切割成光怪陆离、不断扭曲的诡异碎片!
光暗交替的瞬间,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盏疯狂闪烁的路灯正下方,狭窄巷口的浓重阴影里——
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是人影!
是纯粹的、粘稠的黑暗,如同拥有生命般,从墙壁的缝隙、从冰冷的水泥地底,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汇聚、扭曲。紧接着,在明灭不定的惨淡光线下,那片蠕动的黑暗表面,极其突兀地、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湿漉漉的脚印!
啪嗒…啪嗒…
没有声音,只有那粘腻的、带着水渍的脚印凭空出现,印在冰冷干燥的水泥地面上,清晰得如同刚刚有人从深水里爬出!脚印的方向,正对着我们!一步一步,缓慢而执着地延伸过来!
腥腐的、冰冷的、带着黑龙潭水底淤泥和水草腐烂味道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毒瘴,再次弥漫开来,比刚才在出租屋里更加阴冷刺骨!
来了!
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凶悍!他猛地将我往身后一拽,用自己并不算魁梧却异常坚实的身体,死死挡在了我和那片蠕动的阴影、以及那串不断延伸的湿脚印之间!
他那只一直紧攥着暗红铜钱的右手猛地抬起!此刻,那串古朴的五帝钱正发出一种低沉而急促的嗡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夜风的呜咽和路灯滋啦的噪音,仿佛古钟在危机下的震响!铜钱表面那层暗沉的包浆下,隐隐透出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古老镇邪力量的暗红色光晕,如同烧红的烙铁边缘!
跟紧我!
父亲的声音如同炸雷,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踩着我的影子走!一步都不许错!听到没有!
踩着影子走
这个古怪的指令让我愣了一下,但此刻根本容不得半分迟疑!求生的本能和对父亲毫无保留的信任压倒了一切!
嗯!
我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和右腕的阴寒,将身体重心死死压在父亲身后。眼睛死死盯着他脚下——路灯疯狂闪烁的光线下,父亲的影子被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却始终是这片诡异空间中唯一稳定、唯一代表着生的坐标!
父亲动了!
他不再奔跑,而是以一种异常沉稳、每一步都如同尺子量过般的步伐,迎着那片蠕动的阴影和延伸而来的湿脚印,向前踏出!
第一步!重重踩下!
就在他脚掌落地的瞬间,那串嗡鸣震颤的五帝钱上,暗红光芒骤然一闪!一股无形的、带着刚烈阳气的力场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一小圈!
嗤——!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
那距离我们最近、刚刚浮现出来的几个湿漉漉脚印,被这无形的力场扫过,瞬间冒起一股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青黑色烟雾!脚印的形状也猛地模糊了一下,仿佛被高温灼烧!那片蠕动的阴影也发出无声的尖啸,猛地向后收缩了一尺!
有效!
父亲没有丝毫停顿,紧接着踏出第二步!第三步!
每一步踏出,都伴随着五帝钱更加急促的嗡鸣和暗红光芒的闪烁!每一步踏下,都像一枚燃烧的印章狠狠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将那股无形的阳刚正气烙印其中!他身后的影子,在这明灭的光线下剧烈地晃动、延伸、收缩,却始终顽强地存在着,成为我唯一可以依附的路!
我屏住呼吸,眼睛死死钉在父亲快速移动的脚后跟和他不断变幻的影子上。在第三步落下的瞬间,我毫不犹豫地、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右脚,精准地踏在了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影子的位置!
脚掌接触地面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顺着脚底猛地窜了上来!这股暖流驱散了地面的阴寒,也暂时压制住了右腕和胸口的冰冷痛楚!它像一条坚韧的绳索,将我与父亲,与那串嗡鸣的五帝钱,牢牢地连接在了一起!
踩影而行!
这是一种古老而凶险的辟邪法门!以自身阳气和镇邪法器为引,在怨气锁定的绝路上,硬生生踏出一条由至阳之气铺就的生路!每一步,都在燃烧施法者的精血和气力!
前方的阴影似乎被彻底激怒了!
嘶——嗬——!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尖啸,直接在我和父亲的脑海里炸响!那声音充满了被冒犯的滔天怨毒!疯狂闪烁的路灯啪的一声彻底熄灭!整条街道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父亲手中那串五帝钱,还在持续散发着微弱却不肯熄灭的暗红光芒,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倔强的火种!
与此同时,那原本只是缓慢延伸的湿漉脚印,速度陡然暴增!如同沸腾的墨汁泼洒开来!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湿脚印,带着刺骨的阴寒和浓烈的腥腐,从四面八方——地面、墙壁、甚至头顶废弃的电线上——疯狂地涌现!如同无数只看不见的、从水底爬出的脚,向我们疯狂地围拢、踩踏过来!
父亲的压力陡然倍增!
他每一步踏出,都变得异常艰难,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水泥地,而是粘稠的沼泽!五帝钱的嗡鸣声变得尖锐刺耳,暗红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他佝偻的背脊绷得更紧,额头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混杂着泥水和冷汗的汗珠滚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风箱般的喘息!他按在铜钱上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死白色,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走!
父亲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变了调,带着血沫的味道!他再次向前重重踏出一步!这一步踏下,他身体猛地一晃,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但他身后的影子,依旧顽强地出现在那个位置!
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我知道父亲在以命相搏!我强忍着几乎要夺眶而出的酸涩和极致的恐惧,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再次精准地踩上他的影子!
踩上去的瞬间,那股熟悉的暖流再次涌上,但这一次,我却清晰地感觉到,暖流中夹杂了一丝…父亲精血的味道!
腥腐的阴风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撕扯着我的衣服和头发。密密麻麻的湿脚印几乎要触碰到我的裤脚!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就在这时,父亲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是力竭!而是前方,就是这条死寂长街的尽头!再往前,是通往县医院方向的、相对宽阔一些的主干道!那里,隐约能看到稀疏的车灯光芒!
然而,就在这希望近在咫尺的街口——
哗啦啦!
一股浑浊腥臭、裹挟着枯枝烂叶和黑色淤泥的污水,如同凭空出现的小型瀑布,猛地从街口上方废弃的广告牌支架处倾泻而下!瞬间就在我们前方形成了一道散发着浓烈恶臭、宽达数米的污水屏障!污水中,似乎有无数惨白肿胀的手影在挣扎扭动!
退路被彻底堵死!
而身后,那密密麻麻的湿脚印和粘稠的阴影,已经如同黑色的潮水,带着刺骨的杀意,涌到了我们脚后跟!
腹背受敌!绝境!
父亲猛地转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玉石俱焚的决绝!他不再看前方那污秽的屏障,而是死死盯着身后那汹涌而来的黑暗潮汐!
儿子!
他嘶吼着,声音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充满了悲怆和不舍,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托付,拿着!
他那只紧攥着五帝钱的右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塞进了我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掌心!那串铜钱入手滚烫,沾染着父亲温热的鲜血和汗渍,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嗡鸣声微弱到了极点,暗红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
往前跑!别回头!!
父亲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朝着那污秽水幕的方向狠狠一推!这一推,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也切断了他与我之间那踩影的微弱联系!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让我踉跄着向前扑去!
爸——!
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猛地回头!
只见父亲高大的身躯,如同孤峰般矗立在原地,毅然决然地挡在了那汹涌而来的黑暗潮汐之前!他面对着那无穷无尽的湿脚印和粘稠阴影,张开了双臂!他的身上,没有任何法器!只有一股燃烧生命本源爆发出的、微弱却无比刺目的阳刚血气!
来啊——!!!
父亲发出了震耳欲聋、仿佛要撕裂夜空的咆哮!那咆哮声里,充满了对妻子安危的牵挂,对儿子未来的不舍,以及对这邪祟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无畏!
轰——!
黑色的潮汐,瞬间将他渺小而决绝的身影彻底吞噬!
无数湿漉漉的脚印疯狂地爬上他的身体!粘稠的阴影如同活物般缠绕、勒紧!刺耳的、仿佛无数怨魂啃噬血肉的嘶嘶声在黑暗中响起!父亲的身影在阴影的包裹中剧烈地挣扎、扭曲,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我胸中爆发!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伤痛!左手死死攥着那串沾染父亲鲜血、滚烫得仿佛要融化的五帝钱,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从未有过的力量猛地冲破了某种枷锁!
跑!往哪里跑!
父亲用命给我推开的路,是那道散发着无尽恶臭和死亡气息的污水屏障吗!
不!
我猛地停住扑向污水屏障的脚步!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吞噬了父亲的、翻涌的黑暗潮汐!一股冰冷的、如同黑龙潭底最深处寒流的意志,取代了所有的慌乱!
放开他!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仿佛源自九幽的冰冷和怨毒!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锋!
左手死死攥着那串滚烫的五帝钱,不再有任何章法!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把它!砸过去!砸碎那团吞噬父亲的黑暗!
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倾泻而出的所有愤怒、悲痛和不甘,我将那串仿佛有千钧重的铜钱,朝着翻涌的黑暗中心,狠狠砸了过去!
嗡——!!!
那串沾染了父亲精血、此刻又被我血脉中爆发的极致怨念和求生意志所引动的五帝钱,在脱手而出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金红色光芒!
5
黎明曙光
光芒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灼烧的哀鸣!那浓稠的、裹挟着无数湿脚印的黑暗潮汐,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天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充满恐惧和不甘的凄厉尖啸!
嗷——!!!
金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插入黑暗的核心!
嗤啦——!!!
如同滚烫的利刃切入凝固的牛油!
被黑暗吞噬的父亲身影,在刺目的金光边缘猛地显现出来!他浑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即将熄灭的血气,身体被无数阴影触手缠绕勒紧,脸上带着极致的痛苦,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看向我,看向那爆发出惊天之力的五帝钱!
轰!!!
金红色的光芒彻底爆发!形成一个巨大的、旋转的光轮,带着古老而威严的镇邪之力,狠狠碾压过那片黑暗!
粘稠的阴影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无数湿漉漉的脚印在金光的照耀下如同积雪般消融!凄厉的尖啸声达到了顶点,随即如同被掐断脖子般戛然而止!
那翻涌的黑暗潮汐,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墨块,在金红光芒的疯狂绞杀下,剧烈地扭曲、收缩、溃散!
浓烈的腥腐水汽被灼热的气浪瞬间蒸干!
最后,只留下一声充满无尽怨毒和不甘的、仿佛来自深渊最底层的尖细嘶鸣,在夜空中袅袅消散。
金红色的光芒也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迅速黯淡、收缩,最终变回那串古朴的暗红铜钱,叮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滚到我脚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金属冰冷的触感。
街道,重新恢复了死寂。
疯狂闪烁的路灯早已彻底熄灭,只有远处主干道稀疏的车灯光芒,无力地投射过来。
前方那道污秽的污水屏障,不知何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父亲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人,重重地向后倒去!
爸——!
我嘶吼着扑上去,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他摔倒在地之前,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死死地托住了他!
父亲的身体沉重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嘴唇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刺目的血痕。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口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那件湿透的外套下,身体冰冷刺骨,仿佛所有的热量都被刚才那搏命的一吼燃烧殆尽。
爸!爸!你醒醒!
我跪在地上,抱着他冰冷的身体,声音嘶哑地哭喊着,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冷汗,滚烫地滴落。
父亲紧闭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似乎用尽了最后的意志,才勉强睁开一条缝隙。那双曾经布满血丝、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浑浊,瞳孔都有些涣散。他沾满泥污和血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
我连忙将耳朵凑近他嘴边。
……医…院……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气音的字眼,艰难地挤出他的喉咙。
医院!妈还在医院抢救!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脑海!父亲用命换来的生机,不能在这里断绝!
坚持住!爸!我们马上去医院!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血污,眼中爆发出凶狠的光芒。求生的意志和对父母的牵挂,压榨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
我咬着牙,尝试将父亲沉重的身体背起来。但胸口的剧痛和脱力的虚弱让我根本无法做到。只能将他一条手臂绕过我的脖子,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半拖半抱地架着他,朝着主干道有光的方向,一步一步,挪动!
每一步,都重若千钧。膝盖在打颤,胸口火烧火燎,被水伥抓过的右腕阴寒刺骨。但我不能停!父亲微弱的气息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我们挪到了主干道的边缘。
救命——!救命啊——!
我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稀疏车流的方向嘶声呐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路过的出租车猛地停在我们旁边。
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看到我们浑身是血、泥污、狼狈不堪的样子,尤其是父亲昏迷不醒的惨状,吓得脸都白了。
医院!快!县医院!救人!
我几乎是用吼的,语无伦次。
司机大叔反应极快,二话不说跳下车,帮我一起将父亲沉重的身体塞进后座。我紧跟着挤了进去,让父亲的头枕在我的腿上。
坐稳了!
司机大叔一脚油门,破旧的出租车发出怒吼,朝着县医院的方向疾驰而去。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路灯的光芒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我紧紧抱着父亲冰冷的身躯,左手下意识地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那串五帝钱。它静静地躺在我的裤袋里,沾染着父亲和我的血,失去了所有光芒,只剩下古朴的沉重和冰凉。
我死死攥着它,像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睛死死盯着父亲灰败的脸,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随时会断掉的呼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爸…撑住…妈还在等我们…
我低声呢喃着,声音哽咽。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出租车在凌晨寂静的街道上狂奔,引擎的嘶吼是此刻唯一的伴奏。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终于,刺眼的红色急诊灯牌出现在视野里。
到了!
司机大叔一个急刹停在急诊门口,迅速跳下车帮忙。
医生!医生!救命啊!
我嘶喊着,和司机大叔一起,将父亲从车里拖出来。急诊室的玻璃门被猛地撞开,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快!担架床!
值班的护士和医生看到我们的惨状,立刻冲了过来,训练有素地将父亲抬上移动担架床。氧气面罩、心电监护仪的电极片迅速贴上。
病人什么情况怎么伤的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医生语速飞快地问,一边快速检查父亲的生命体征。
他…他…
我张着嘴,满身血污,脑子一片混乱,那无法言说的恐怖经历堵在喉咙里,救人!先救他!还有…还有我妈…陈素芬!下午坠崖送来的!她在哪!
陈素芬
旁边一个年纪稍长的护士长猛地抬头,在ICU!下午送来的,青峰峡坠崖,刚脱离危险期!你是她家属
脱离危险期!
这五个字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击中了我!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和虚脱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
是!我是她儿子!
我死死抓住护士长的胳膊,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我爸…我爸他…
别急!我们会全力抢救!你先去处理下伤口,通知其他家属!
护士长快速而沉稳地指挥着,担架床已经飞快地推着父亲消失在通往抢救室的通道深处。
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放松,身体的剧痛、脱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右腕被抓伤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刺痛,胸口更是闷痛难当。
护士很快过来,将我扶到处置室。当冰冷的碘伏擦拭过手腕上那几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青黑色的抓痕时,剧烈的刺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医生检查后,表情异常凝重:这伤…感染很严重,还有奇怪的低温坏死迹象…需要立刻清创处理,注射破伤风和强效抗生素!胸骨可能有骨裂,需要拍片确认!
冰冷的器械触碰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我咬着牙,一声不吭。所有的注意力,都分成了两半:一半悬在抢救室里的父亲身上,另一半,飞向了ICU里的母亲。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身体的疼痛中缓慢流逝。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阵发黑。
医生!我爸他…
走出来的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眼神中有一丝庆幸:命保住了!失血过多,多处软组织挫伤,脏器有轻微震荡,最麻烦的是…他好像被极寒冻伤过,体温一度降到危险临界点,体内有种奇怪的阴寒残留,导致多器官功能都有不同程度抑制,代谢紊乱…非常凶险!万幸送来得还算及时!现在在ICU观察,还没脱离危险期。
阴寒残留…水伥的怨气!
我的心沉了一下,但听到命保住了四个字,巨大的石头终于落地,身体又是一阵虚脱般的摇晃。
谢谢!谢谢医生!
我连声道谢,声音嘶哑。
去看看你母亲吧,她情况相对稳定些,刚醒不久。
医生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护士的指引下,我拖着包扎好的右腕,忍着胸口的闷痛,一步一步挪到了母亲所在的ICU病房外。
隔着巨大的探视玻璃窗,我看到母亲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她脸色苍白,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手臂上打着点滴,身上连着各种监护仪的导线。但她的眼睛是睁开的!虽然眼神还有些虚弱和迷茫,但那是活着的眼神!
似乎是母子连心,她微微转动视线,看到了窗外形容狼狈、浑身是伤的我。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隔着厚厚的玻璃,我无法听到任何声音,但我清晰地读懂了她的口型:
小旭…
泪水瞬间决堤,汹涌而出。我用力地点着头,将那只缠着纱布、依旧残留着阴寒刺痛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仿佛这样就能传递给她一点力量。
母亲疲惫的眼中也迅速蓄满了泪水,她努力地想抬起打着点滴的手,似乎也想触碰玻璃,最终只是无力地动了动手指。她看着我,眼神里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看到我的安心,也有一丝深深的、挥之不去的…恐惧
那恐惧的眼神一闪而过,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她很快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纱布。
我靠在冰冷的玻璃上,贪婪地看着母亲微弱的呼吸起伏。窗外,晨曦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厚重的云层,将第一缕苍白而微弱的光,投射在ICU冰冷洁净的走廊上。
天,亮了。
但我知道,有些黑暗,并未随着天亮而彻底消散。父亲体内残留的阴寒,我手腕上那无法解释的抓痕,母亲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恐惧,还有那串此刻静静躺在我裤袋里、冰冷沉重的五帝钱……都在无声地提醒我,昨夜那场源自深潭的噩梦,远未结束。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阳光还很微弱,无法驱散所有的阴霾。远处,城市轮廓在晨曦中逐渐清晰,车流开始涌动,新的一天开始了。
可黑龙潭的水,依旧深不见底。
我攥紧了裤袋里那串冰冷的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