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车窗上。
我的高跟鞋里全是水,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沼泽里。
但没关系。
502号房的门被我踹开时,陈屿正手忙脚乱地提裤子。
床单凌乱。
他那个娇滴滴的实习生,身上裹着的,是我上周刚给他买的限量款衬衫。
栀栀!你听我解释!陈屿的脸,白得像刷了层劣质油漆。
解释
我抄起玄关那个半人高的青瓷花瓶。
挺贵的。
当初陈屿咬着牙刷了三个月信用卡才拿下,摆这儿充门面。
砰!
碎片炸开,混合着女人的尖叫。
实习生抖得像筛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往陈屿身后缩。
林栀!你疯了!陈屿又惊又怒,想冲过来。
我顺手捞起台灯。
金属底座,沉甸甸的。
你再动一下试试我盯着他,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
他僵在原地。
实习生哭嚎:屿哥!让她出去!报警!快报警啊!
我笑了。
走到床边,俯视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报警行啊。
我掏出手机,解锁,点开相册,屏幕几乎怼到她眼皮底下。
看看,你屿哥手机里存的‘学习资料’,高清无码。女主角挺眼熟
照片上,是她和陈屿在办公室落地窗前纠缠的身影。
实习生瞬间失声,血色褪尽。
陈屿瞳孔地震:林栀!你他妈什么时候……
你电脑同步备份,忘了我嗤笑,收回手机,放心,云端还有十几份。
我看向陈屿,一字一顿:滚出去。现在。趁我还能控制住不把这灯底座砸你脑袋上。
陈屿嘴唇哆嗦,眼神怨毒得像毒蛇,但终究没敢再放一个屁,拽着几乎瘫软的实习生,狼狈地撞出门。
门砰地甩上。
房间里只剩下我。
昂贵的香薰混着情欲和恐惧的酸馊味。
胃里一阵翻搅。
我冲进洗手间,吐得天昏地暗。
镜子里的人,眼妆糊了,头发黏在脸上,像个水鬼。
真他妈狼狈。
为了这么个渣滓。
手机在湿透的包里疯狂震动。
闺蜜苏晚晚的夺命连环call。
宝!你那边世界大战结束了没速来‘暮色’!十万火急!救命!
背景音嘈杂震耳。
不去。刚清理完门户,想睡觉。我声音哑得厉害。
睡个屁!起来嗨!姐给你点了十个男模!八块腹肌会摇花手那种!
没兴趣。
林栀!苏晚晚尖叫,你忘了今晚什么日子‘猎金’拍卖会!傅家那位神仙下凡了!全城的妖精都出洞了!你不来守着,万一他被哪个小蹄子叼走……
傅家。
傅砚深。
这个名字像根冰冷的针,刺了我一下。
关我屁事。
放屁!全城就你林大小姐敢指着傅砚深鼻子骂他‘人形冰山性冷淡’!这缘分还不够你吹一辈子赶紧的!位置给你占好了!C位!直面神仙颜值暴击!
电话被挂断。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惨不忍睹的脸。
猎金拍卖会。
傅砚深。
去他妈的缘分。
但……我需要酒精。
需要喧闹。
需要把陈屿那张恶心的脸从我脑子里彻底洗掉。
暮色顶层,水晶灯晃得人眼晕。
空气里塞满了昂贵香水、雪茄和荷尔蒙的味道。
苏晚晚像只花蝴蝶扑过来,一身亮片裙闪瞎眼。
祖宗!你可算来了!她把我按进正对拍卖台的丝绒沙发,塞给我一杯颜色妖艳的鸡尾酒,快看!神仙进场了!
全场灯光暗了一瞬。
所有的喧嚣,诡异地静了下来。
入口处。
男人一身纯黑手工西装,身形挺拔得像冷兵器。
灯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线,鼻梁很高,唇线很薄。
周身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低压气场。
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窃窃私语汇成嗡嗡的背景音。
傅砚深……真人比财经杂志上还绝……
听说他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是不是真的……
嘘!找死啊!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前排预留的专属位置。
坐下。
长腿交叠。
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寂静无声的维度。
啧,帅是真帅,冷也是真冷。苏晚晚咬着吸管,花痴又遗憾,可惜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拍卖师亢奋的声音响起。
一件件稀世珍宝流水般过。
数字飙升得令人麻木。
我闷头喝酒。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试图浇灭心底那点破事带来的焦躁。
直到拍卖师托起一个丝绒盒子。
接下来,是今晚的神秘压轴——‘月魄’!
盒盖打开。
幽蓝的光瞬间流淌出来。
一枚蓝钻戒指。
主石是罕见的深蓝,切割成完美的水滴形,周围细钻如众星捧月,冷冽,神秘,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美。
全场抽气声。
连傅砚深的目光,似乎也在那抹幽蓝上停留了半秒。
起拍价,八百万!
竞价牌此起彼伏。
九百万!
一千二!
一千五!
数字像坐了火箭。
苏晚晚激动地掐我胳膊:靠!真好看!哪个女人能拒绝这种大冰糖!
我盯着那枚戒指。
幽蓝的光,像陈屿电脑里那些照片的背景。
胃里又开始翻搅。
恶心。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来。
酒精彻底烧断了理智的弦。
在拍卖师喊出两千万一次!时,我脑子一热,抓起了手边的竞价牌。
高高举起。
声音不大,却像块冰砸进沸油里。
三千万。
整个会场,死寂。
所有的目光,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身上。
惊愕,探究,嘲讽,幸灾乐祸。
苏晚晚嘴张得能塞鸡蛋,猛拽我:林栀!你疯了!那是傅砚深看上的东西!
前排。
傅砚深缓缓转过头。
那双眼睛,隔着喧嚣浮华,精准地锁定了我。
深潭似的。
没有任何情绪。
却让我举着牌子的手,指尖瞬间冰凉。
拍卖师激动得声音发颤:三千万!这位小姐出价三千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无人应答。
谁敢跟傅砚深抢尤其是一个明显喝多了、不知死活的女人。
三千万一次!
三千万两次!
傅砚深依旧看着我。
眼神平静无波。
三千万……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小姐!
槌音落定。
像敲在我天灵盖上。
苏晚晚捂着脸哀嚎:完了完了完了……林栀,你明天头条预订了!‘林氏千金醉酒失智,天价拍下傅家禁脔’……
服务生端着托盘,恭敬地将那枚月魄送到我面前。
幽蓝的光,近看更夺目。
也……更烫手。
三千万。
我卡里所有流动资金加起来,大概够个零头。
酒彻底醒了。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爬。
前排那道目光,还没移开。
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逃。
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字。
我抓起包,推开碍事的苏晚晚,几乎是落荒而逃。
高跟鞋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敲出凌乱的鼓点。
冲进电梯,狂按关门键。
金属门缓缓合拢的瞬间。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伸了进来。
门,重新滑开。
傅砚深站在门外。
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所有光线。
他走了进来。
电梯空间瞬间逼仄。
冰冷的雪松混合着极淡的烟草味,无声地弥漫开。
压迫感。
窒息感。
我贴着冰冷的轿厢壁,屏住呼吸。
他按下负二层。
电梯下行。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机器运行的细微嗡鸣。
楼层数字一下下跳动。
像在倒数我的死刑。
终于。
叮——
负二层到了。
门开。
外面是空旷安静的VIP停车场。
他没动。
我也不敢动。
林小姐。
他开口。
声音低沉,没什么起伏,像冰层下流动的水。
玩够了
我头皮发麻,指尖掐进掌心。
傅先生,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刚才……喝多了。抱歉。
他侧过身,终于看向我。
眼神像精准的手术刀,一寸寸刮过我的脸。
三千万。他慢条斯理地重复这个数字,林氏的现金流,撑得起
心脏猛地一缩。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我家的公司,表面光鲜,内里早已被陈屿那个蛀虫和他那帮亲戚掏得千疮百孔。
这三千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撑不起。我认命地闭上眼,再睁开,迎上他冰冷的审视,傅先生想怎么样报警还是让我林家明天就破产清算
他忽然向前一步。
距离瞬间拉近。
我甚至能看清他浓密睫毛下,瞳孔深处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兴味
戒指。他朝我伸出手。
掌心向上,纹路清晰干净。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把那个烫手的丝绒盒子递过去。
他打开。
幽蓝的月魄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
他拿起那枚戒指。
动作随意得像拿起一枚硬币。
然后。
在我惊愕的注视下。
他捏起我的左手。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我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下一秒。
冰凉的金属圈,套上了我的无名指。
尺寸,严丝合缝。
幽蓝的钻石在我指间熠熠生辉。
诡异得刺眼。
戴着。
他松开手,语气不容置疑。
什么我彻底懵了。
明天上午九点,带上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他转身,走向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丢下最后一句。
民政局见。
引擎发动。
尾灯划出一道冷冽的红线,消失在停车场出口。
我僵在原地。
低头。
无名指上,那枚价值三千万的月魄,蓝得妖异。
像一道枷锁。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
民政局门口。
我捏着户口本和身份证,指尖冰凉。
黑色轿车无声滑停。
傅砚深下车。
依旧是纯黑西装,一丝不苟。
阳光落在他身上,都显得清冷。
他没看我,径直走向大厅。
我深吸一口气,跟上。
流程快得像按了快进键。
拍照。红布背景前,我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面无表情。
填表。他龙飞凤舞签下名字,笔锋凌厉如刀。
钢印落下。
两本红彤彤的结婚证,新鲜出炉。
工作人员公式化的笑容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八卦:恭喜二位。
恭喜
我捏着那本烫手的小红本,感觉像捏着一颗定时炸弹。
走出民政局。
阳光刺眼。
傅砚深将他的那本结婚证随手丢给身后一个西装革履、精英模样的男人。
秦屿,处理后续。
是,傅先生。叫秦屿的男人恭敬接过,眼神飞快地扫过我,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上车。傅砚深拉开车门,是对我说的。
去哪
我家。他顿了顿,补充,或者,我们的家。
车子驶入一片守卫森严的别墅区。
绿树掩映,环境清幽得过分。
最后停在一栋灰白色调、线条冷硬的现代风格建筑前。
指纹锁识别。
门无声滑开。
巨大的落地窗,将庭院景色尽收眼底。黑白灰的主色调,空旷,冰冷,纤尘不染,像个高级样板间,没有一丝烟火气。
你的活动区域,一层。书房,健身房,影音室随意。二层是我的私人空间,没有允许,不要上去。傅砚深解着袖扣,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工作。
哦。我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我那点可怜的家当——一个行李箱。
协议。秦屿不知何时出现,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冰冷的岩板茶几上。
傅砚深下巴微抬:看看。没问题签字。
我坐下,翻开。
《婚前财产协议》
《婚后行为准则》
《离婚条款及财产分割细则》
条条款款,冰冷详尽。
核心思想简单粗暴:
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互不干涉私生活(尤其情感与身体忠诚)。
不得泄露婚姻关系。
不得利用对方身份谋取不当利益。
期限:一年。
一年后,无条件离婚。
作为补偿,傅砚深会注资林氏,解决所有债务危机,并确保公司正常运营。
此外,每月支付我一百万生活管理费。
我翻到最后一页。
签名处,傅砚深的名字已经落下。
龙飞凤舞。
我拿起笔。
笔尖悬在纸上,顿了顿。
傅先生。
他抬眼。
为什么是我这个问题,从昨晚憋到现在。
他需要一个已婚身份。这点我能猜到。傅家那种顶级豪门,内部倾轧只会比我家更惨烈。已婚,或许能帮他挡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但为什么是我
一个刚被前男友绿了、家里快破产、还当众给他难堪的麻烦精
傅砚深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轮廓。
你足够麻烦。他声音没什么温度,麻烦到,没人会相信这是真的。
而且,他微微侧头,瞥了一眼我手上那枚幽蓝的月魄,你‘买’下了它。戴着傅太太的戒指,坐实傅太太的位置,很合理。
合理个鬼。
我扯了扯嘴角。
行吧。
各取所需。
我低头,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林栀。
从今天起,我是傅砚深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期限,一年。
傅砚深很忙。
神龙见首不见尾。
偌大的别墅,大部分时间只有我和一个沉默寡言、只负责打扫做饭的钟点工阿姨。
我乐得清静。
窝在影音室看老电影,在健身房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或者对着庭院巨大的落地窗发呆。
手上的月魄太扎眼,我把它摘下来,锁进了行李箱最底层。
眼不见为净。
苏晚晚的电话轰炸了一天。
宝!你人呢!昨天拍卖会后来怎么回事傅砚深没把你怎么样吧打你电话关机!急死我了!
没事。我啃着阿姨切好的苹果,含糊道,就是……找了个地方冷静了一下。
吓死我了!对了,惊天大瓜!陈屿那孙子和他那个实习生,被公司开除了!听说是因为严重违反职业道德,泄露商业机密还有人匿名给全公司邮箱发了点‘学习资料’……啧啧,真是天道好轮回!谁这么替天行道啊
我顿了顿。
匿名邮件
我好像……只备份在云端,还没来得及操作。
不知道。我咽下苹果,恶有恶报吧。
活该!苏晚晚解气地骂,那你现在在哪出来逛街!姐请你吃大餐压惊!
不了,我看着空旷冰冷的客厅,最近……想在家歇歇。
挂了电话。
我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
是……他做的吗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不重要。
我和傅砚深,只是契约关系。
井水不犯河水。
第一次打破这种平静,是在一周后。
傅家老宅打来电话。
管家语气恭敬,内容却不容拒绝:少爷,少夫人,老夫人请二位今晚回老宅用晚餐。
少夫人。
这个称呼让我头皮发麻。
我看向刚进门、正在脱外套的傅砚深。
他动作顿了一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
知道了。他对着电话说。
挂断。
客厅里一片沉寂。
需要……我做什么我打破沉默。
吃饭。他言简意赅,走到吧台倒了杯水。
我是说,我斟酌着词句,需要扮演恩爱夫妻吗或者有什么注意事项比如……你奶奶喜欢什么样的孙媳妇
傅砚深喝水的动作停住。
他转过身,靠在吧台边,目光落在我身上。
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做你自己。他放下杯子,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少说话。
行吧。
晚上七点。
傅家老宅。
与其说是宅子,不如说是一座庄园。
车子驶过长长的林荫道,停在灯火辉煌的主楼前。
中式与现代结合的磅礴建筑,透着无声的威压。
管家躬身引路。
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空气里是名贵木料和沉水香的味道。
餐厅大得离谱。
长条餐桌能坐下二十人。
主位上坐着一位头发银白、穿着墨绿色旗袍的老太太。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如鹰。
傅老夫人。
她旁边,坐着几位衣着光鲜、气质各异的男女。看我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轻蔑。
砚深来了。老夫人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餐厅瞬间安静。
奶奶。傅砚深微微颔首,拉开我旁边的椅子坐下。
动作自然。
这位就是……林小姐老夫人的目光转向我,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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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您好,我是林栀。我尽量让自己笑得自然点。
坐吧。老夫人收回目光,没什么情绪,开饭。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无声地端上。
气氛压抑得可怕。
只有轻微的杯盘碰撞声。
砚深哥,坐在我对面一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娇笑着开口,声音甜得发腻,你上个月拍下的那幅《寒山孤松》,听说送到苏富比重新鉴定了结果怎么样是真迹吗
她叫傅清雅,傅砚深某个堂叔的女儿。
眼神黏在傅砚深身上,几乎要拉丝。
傅砚深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
嗯。
一个字,堵了回去。
傅清雅笑容僵了一下。
砚深工作忙,这些小事,底下人处理就好。旁边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傅砚深的二婶,笑着打圆场,目光却落在我身上,倒是林小姐,听说家里是做建材生意的最近行业不景气,林家……还撑得住吧
来了。
下马威。
桌上几道目光,瞬间带着看好戏的意味聚焦过来。
傅砚深手中的刀叉,停了一秒。
我放下汤匙,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
抬头,迎上二婶关切的目光,笑了笑。
谢谢二婶关心。是有点难。我语气坦然,不过还好,我先生及时伸了把手,注了笔资金周转。他说夫妻一体,我家的困难就是他的困难。
话音落。
整个餐厅,死寂。
连傅砚深切牛排的动作都顿住了。
他侧过头,第一次在今晚,正眼看向我。
眼神深邃,带着一丝……探究
二婶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
傅清雅更是瞪大了眼。
呵,主位上的老夫人,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锐利的目光扫过二婶和傅清雅。
食不言,寝不语。傅家的规矩,都忘了
那两人脸色一白,立刻噤声。
老夫人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箸清淡的时蔬,放进我面前的碟子里。
林栀是吧多吃点。太瘦了。
语气,竟有了一丝温度。
谢谢奶奶。我从善如流。
后半顿饭,安静得只剩下餐具碰撞声。
只是傅砚深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
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离开老宅时,夜色已深。
车子驶出庄园。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引擎的低鸣。
夫妻一体傅砚深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霓虹。
权宜之计。我懒懒道,傅先生不满意
他沉默了几秒。
演得不错。
过奖。拿钱办事,职业道德。
他不再说话。
空气重新陷入沉寂。
只是,有什么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契约婚姻的日子,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平稳运行。
傅砚深依旧早出晚归。
我则开始琢磨自己那点事。家里公司有傅砚深的人接手整顿,暂时不用我操心。我大学学的是珠宝设计,当初为了陈屿和他家的生意,荒废了。
现在,倒是可以捡起来。
我在别墅一层收拾出一个小工作间,网购了一堆工具和材料,开始画图,做点小东西。
偶尔,会在深夜的厨房撞见。
他应酬回来,带着一身清冽的酒气和淡淡的疲惫。
我会默默给他倒杯温水,或者把阿姨温着的醒酒汤推过去。
他接过去,沉默地喝掉。
然后各自回房。
没有交流。
但那种冰冷的、对峙般的隔阂,似乎在无形中消融了一点。
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但知道对方就在那里。
平静再次被打破,是在一个周末。
我陪苏晚晚逛街。
冤家路窄。
在商场顶层的咖啡厅外,撞见了陈屿和他那个实习生——现在应该叫女友了。
陈屿看起来憔悴了不少,穿着也大不如前。
那实习生倒是打扮得光鲜亮丽,挽着他的胳膊,手里拎着个新款的轻奢包。
看到我,陈屿脸色一变,眼神瞬间怨毒。
那实习生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哟,这不是林大小姐吗她阴阳怪气地开口,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包,怎么,一个人逛街被傅总甩了
苏晚晚火气蹭就上来了:小贱人你……
我拉住她。
看着陈屿,语气平静:有事
陈屿推开粘着他的实习生,几步冲到我面前,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林栀!是你!是不是你搞的鬼!让我丢了工作!在行业里混不下去!还让人把那些照片……
陈屿。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足够冷,自己做了脏事,就要承担后果。没人搞鬼,是你自己,烂透了。
你他妈放屁!陈屿彻底被激怒,额角青筋暴起,你以为攀上傅砚深就了不起了他那种人,不过是玩玩你!玩腻了就会把你像垃圾一样丢掉!你以为你是谁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伸手就要来抓我的胳膊。
你这种女人……
手还没碰到我。
斜刺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精准地,铁钳般扣住了陈屿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陈屿瞬间惨叫出声,脸都扭曲了。
谁他妈……啊!
他愤怒地转头。
声音,戛然而止。
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惊恐。
像见了鬼。
傅砚深不知何时站在我身侧。
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场凛冽。
他面无表情,眼神冷得能冻死人。
她是谁,他看着陈屿,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需要你提醒我
陈屿疼得冷汗直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旁边的实习生,早已吓得缩到一边,脸色惨白。
傅砚深甩开陈屿的手腕,像甩掉什么脏东西。
陈屿踉跄着后退几步,捂住剧痛的手腕,惊恐地看着他。
傅砚深拿出一方纯白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碰过陈屿的那只手。
然后。
手帕轻飘飘地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侧过身,看向我。
没事
我摇摇头。
他目光扫过我手上——刚才被陈屿指甲刮到,手背多了道浅浅的红痕。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走吧。
他自然地揽过我的肩,动作带着一种宣示主权的意味,将我带离这片混乱。
转身的瞬间,他冰冷的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陈屿。
只一眼。
陈屿如坠冰窟,抖得筛糠一样。
苏晚晚跟在后面,激动地无声尖叫,冲我疯狂使眼色。
被他揽着,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力量感和温热。
一种陌生的、被保护的感觉。
有点……奇怪。
坐进车里。
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他松开手。
以后出门,让司机跟着。他吩咐前座的秦屿。
是,傅先生。
我揉着手背上那道红痕,小声说:谢谢。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不用谢。他声音淡淡的,傅太太被人当众骚扰,丢的是我的脸。
果然。
只是维护他的面子。
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异样,瞬间被压了下去。
知道了。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语气也淡了下去。
车子平稳行驶。
快到别墅时。
他忽然又开口。
戒指呢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月魄。
太招摇,收起来了。
他睁开眼,侧头看我。
戴上。
为什么
傅太太该有的样子。他语气不容置疑,下次再遇到不长眼的,用它划脸,比用手有效。
我:……
行吧。
你壕你有理。
日子一天天滑过。
我和傅砚深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的默契。
他依旧忙碌,但会在深夜回来时,偶尔给我带一份他应酬那家酒店的招牌甜点。
我会在画图到深夜时,顺手给他留一盏玄关的灯。
我们很少交谈。
却似乎能读懂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里的潜台词。
像两块形状迥异的拼图,在契约的框架下,意外地找到了一点契合的边角。
直到那个雨夜。
傅家举办一场慈善晚宴。
作为傅砚深的太太,我必须出席。
一袭香槟色缎面长裙,长发挽起。
戴上那枚幽蓝的月魄。
傅砚深看到我时,目光停留了几秒。
不错。
算是他难得的肯定。
晚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挽着傅砚深的手臂,扮演着端庄优雅的傅太太。
他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偶尔低声提点我一句对方的身份和忌讳。
应付得体。
直到一个穿着酒红色深V礼服裙、风情万种的女人,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过来。
砚深。她声音娇媚,眼神黏腻,好久不见。
傅砚深神色淡漠,微微颔首:宋小姐。
这么生分干嘛宋薇娇笑着,身体有意无意地贴近,听说你结婚了真是的,也不通知老朋友一声,害我还……
她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轻蔑。
这位就是……傅太太她红唇勾起,语气玩味,真是年轻漂亮。砚深,你口味变了
这话,带着刺。
暗示我以前那些莺莺燕燕
傅砚深眉头微蹙,揽着我肩膀的手收紧了些,语气疏离:宋薇,注意场合。
开个玩笑嘛。宋薇掩嘴轻笑,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我无名指上的月魄,这戒指……看着有点眼熟哦,想起来了,上次在拍卖会,砚深你不是也想……
宋小姐。我打断她,微笑着迎上她的目光,我先生眼光一向很好。就像他选太太一样。
我刻意加重了太太两个字。
宋薇的笑容僵在脸上。
傅砚深垂眸看了我一眼。
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失陪。傅砚深不再看她,带着我转身离开。
宋薇站在原地,捏着酒杯的手指,骨节泛白。
晚宴后半段,傅砚深被几个重要合作伙伴拉走谈事。
我去露台透气。
刚站定。
身后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浓郁的香水味。
宋薇。
她走到我身边,倚着栏杆,点燃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
烟雾缭绕中,她侧头看我,眼神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林小姐,是吧
奉劝你一句。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她吐出一口烟圈,姿态优雅。
像傅砚深这种男人,不会对任何人动真心的。他现在需要个‘太太’的身份,所以是你。
等他不需要了,或者……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遇到了真正让他心动的人,你猜,你会是什么下场
晚风带着凉意。
我看着她被烟雾模糊的脸。
宋小姐。我平静地开口。
与其操心我的下场,不如想想你自己。
你在他身边的时间,比我长吧
如果真有什么‘真正心动的人’,我微微歪头,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那怎么……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呢
宋薇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
她狠狠掐灭烟蒂,眼神怨毒:你……
失陪。我学着她刚才的语气,转身离开。
背脊挺直。
回到衣香鬓影的宴会厅。
傅砚深正结束谈话,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他朝我走来。
没事他问。
没事。我摇摇头。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
片刻。
他忽然抬手,将我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耳廓。
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做得好。他低声说。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宴会结束。
回去的车上。
我有些累,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车子在别墅前停下。
傅砚深先下车,绕到我这边,拉开车门。
我正要下车。
脚下高跟鞋一崴。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预期的狼狈没有到来。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揽住了我的腰。
将我带进一个带着清冽雪松气息的怀抱。
很近。
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
小心。
低沉的,带着夜色的微醺。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站稳。
他松开手。
距离拉开。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体温和气息,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感官里。
谢谢。我低着头,声音有点哑。
他没说话。
并肩走进别墅。
玄关暖黄的灯光落下。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那个……我试图打破沉默,今晚……
宋薇的话,不用在意。他突然开口。
我抬头看他。
他正低头换鞋,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她只是不甘心。
我知道。我轻声说,契约关系,我清楚。
他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
直起身。
看向我。
眼神很深,像要把人吸进去。
林栀。
他叫我的名字。
这是他第一次,在非必要场合,叫我的全名。
有时候,他声音低沉,在寂静的玄关里格外清晰,契约之外的东西,未必是假的。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
契约之外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他什么意思
没等我细想。
他抬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颊。
但最终,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只是在我头顶,极轻地揉了一下。
像安抚一只受惊的猫。
去休息吧。
他转身,走向楼梯。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玄关的灯光下。
头顶,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那一点微热的触感。
还有那句……让人心乱如麻的话。
那天之后。
有些东西,好像彻底变了味。
空气里似乎多了些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拉扯着。
傅砚深依旧忙碌。
但他在家的时间,似乎变多了。
不再总待在二楼书房。
有时会在一楼的客厅,开着笔记本处理工作。
我窝在沙发另一头画设计图。
互不打扰。
却又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偶尔,他会在我画图时,递过来一杯温热的牛奶。
或者,在我对着电脑屏幕抓狂时,淡淡地飘来一句:这里比例不对。
我回头瞪他。
他视线还停留在自己的屏幕上,嘴角却似乎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像幻觉。
晚上。
他开始不再让阿姨准备夜宵。
而是……亲自下厨。
第一次看到他穿着高定衬衫,挽起袖子,在开放式厨房里煮一碗简单的素面时,我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你……会做饭
留学时学的。他动作不算熟练,但有条不紊,应付一下。
他把面端到我面前。
清汤寡水,几根青菜,一个煎得边缘微焦的荷包蛋。
卖相普通。
我尝了一口。
味道……竟然还不错。
还行。我评价。
他坐在我对面,也端着一碗面。
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
嗯。他应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吃着。
餐厅里很安静。
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一种奇异的温暖,在空气里流淌。
像最普通的万家灯火。
但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晚玄关里的话。
仿佛那只是一个错觉。
直到那个深夜。
我被一阵压抑的、痛苦的闷哼声惊醒。
声音来自……隔壁
傅砚深的房间。
我犹豫了一下,起身。
他的房门虚掩着。
里面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
他蜷缩在沙发上,手死死按着胃部,脸色苍白,额头布满冷汗,整个人疼得微微发抖。
旁边的茶几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和一个空了的药瓶。
是胃药。
瓶子空了。
傅砚深!我冲过去,蹲在他面前,你怎么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看清是我,眉头紧锁,声音沙哑:……没事。出去。
什么叫没事!我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冰凉,全是汗,你胃病犯了药呢
吃完了……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等着!我立刻起身。
翻箱倒柜找到家里的医药箱。
还好,里面有常备的胃药。
倒了温水,把药片递到他嘴边。
他闭着眼,疼得意识都有些模糊,顺从地张嘴,就着我的手把药吞下。
我扶着他躺平,去浴室拧了热毛巾,敷在他冰凉的额头上。
又去厨房,用最快的速度熬了一小锅软烂的小米粥。
他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沉沉。
灯光下,平日里冷硬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尊易碎的琉璃。
少了那份迫人的气场,五官的轮廓显得更加清晰深刻。
我坐在旁边的地毯上,守着他。
时间一点点流逝。
药效慢慢上来。
他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呼吸也平稳了些。
我轻轻拿掉他额头已经变凉的毛巾。
手腕,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我吓了一跳。
低头。
他不知何时醒了。
幽深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我。
没有了平时的冰冷和疏离。
只有一层薄薄的、尚未完全清醒的雾气。
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浓稠的情绪。
像深不见底的漩涡。
林栀……他低低地叫我的名字。
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鼻音,有种说不出的……撩人。
嗯我心跳加速,试图抽回手,你好点没粥……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用力一拽。
我猝不及防,失去平衡,整个人被他拉倒,跌进沙发里。
跌进他滚烫的怀抱。
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气、药味,瞬间将我包围。
他的手臂铁箍一样环住我的腰。
下巴抵在我的发顶。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耳廓。
别走。他低喃,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和……依赖。
我的身体彻底僵住。
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
他……抱了我
傅砚深……你……我声音发颤,想推开他,又不敢用力。
冷……他把脸埋在我颈窝,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大型犬。
声音闷闷的。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酸酸软软。
鬼使神差地。
我抬起手,轻轻环住了他宽阔却微微颤抖的脊背。
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
像哄一个生病的孩子。
睡吧。我轻声说,我在这儿。
他紧绷的身体,似乎在我笨拙的安抚下,慢慢放松下来。
呼吸渐渐变得绵长。
睡着了。
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
动弹不得。
耳边是他沉稳的心跳。
鼻尖是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温柔地洒落。
时间仿佛静止了。
这一夜。
契约的边界,被彻底模糊。
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疯狂滋长。
第二天清晨。
我在柔软的大床上醒来。
身边空无一人。
只有枕头上浅浅的压痕,证明昨晚并非一场梦。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
下面压着一张便签。
刚劲有力的字迹:
公司有急事。粥在锅里温着。
没有署名。
但我知道是谁。
我坐起身,抱着膝盖。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怀抱的触感。
耳根发烫。
昨晚……
那个脆弱地抱着我、依赖我的傅砚深。
和平时那个冷漠疏离、高高在上的傅砚深,重叠在一起。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契约之外的东西……
真的存在吗
接下来的几天。
傅砚深似乎更忙了。
早出晚归。
有时甚至不回来。
别墅又恢复了之前的空旷。
但空气里,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会在深夜发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
药吃了
或者。
设计师资料发你邮箱。
公事公办的语气。
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我努力把精力投入到设计中。
参加了一个小型的新锐珠宝设计比赛。
意外地,入围了决赛。
决赛展示定在一周后。
我有些紧张。
设计稿反复修改,模型也做了好几版。
决赛前一天晚上。
我在工作间熬到深夜。
对着灯光下最后调整的参赛作品——一条以月魄为灵感延伸设计的星尘项链,主石是一颗小小的、却光芒璀璨的蓝钻。
心里没底。
手机震动。
是傅砚深。
下楼。
言简意赅。
我愣了一下,走到窗边。
楼下庭院里。
昏黄的路灯下。
停着他的车。
他靠在车边。
指间一点猩红明灭。
身影被拉得很长。
有些孤寂。
我披了件外套下楼。
夜风微凉。
傅先生有事
他掐灭烟,打开副驾车门。
上车。
去哪我疑惑。
去了就知道。
车子驶出别墅区,开上寂静的环海公路。
最后停在一个空旷的观景平台。
深夜的海边。
万籁俱寂。
只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深邃的夜空,星河低垂,碎钻般洒满天幕。
浩瀚,壮丽。
他下车,靠在车头。
抬头。
我依言抬头。
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
在城市里,从未见过如此清晰、如此繁盛的星空。
决赛主题,‘星尘’他问,声音在夜风里显得低沉。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没回答。
只是仰望着星空。
珠宝设计,他缓缓说,是捕捉光的艺术。
但光,只有在最深的黑暗里,才能被真正看见。
他转过头,看向我。
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漫天星光,也映着一个小小的我。
就像你。
海风吹起我的发丝。
心,被这句话狠狠撞了一下。
他……在鼓励我
别怕。他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你的光,足够亮。
回去的路上。
我们都没说话。
但车厢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氛围。
决赛当天。
苏晚晚比我这个参赛者还紧张。
宝贝!加油!碾压他们!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天才设计师!
后台。
我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检查模特身上的星尘项链。
幽蓝的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芒。
下面有请最后一位参赛者,林栀小姐的作品——‘星尘’!
我走上T台。
灯光聚焦。
台下坐着评委和观众。
目光扫过。
突然。
我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前排嘉宾席。
傅砚深。
他一身深色西装,姿态闲适地靠坐在那里。
正静静地看着我。
眼神专注。
平静。
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我的心,瞬间定了下来。
展示很顺利。
评委点评环节。
一位以严苛著称的国际评委拿起话筒。
林小姐,你的作品‘星尘’,灵感来源是
我看着台下那个身影。
拿起话筒。
灵感来自一枚戒指。
‘月魄’。
它教会我,我的目光,坦然地迎上傅砚深深邃的眼眸,幽暗本身,就是最深邃的光源。
台下有瞬间的寂静。
傅砚深看着我。
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那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场合,看到他如此毫不掩饰的笑意。
惊艳了时光。
毫无悬念。
星尘获得了最高奖项。
颁奖结束。
后台一片祝贺声。
苏晚晚激动地抱着我尖叫。
我应付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寻找那个身影。
他不在。
心里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失落。
林小姐!一个工作人员跑过来,傅先生让我转告您,他在车库等您。
心,又雀跃起来。
告别苏晚晚,我抱着奖杯和证书,快步走向地下车库。
空旷的车库里。
远远看到他的车。
以及……
车边,站着的两个人。
傅砚深。
还有……傅老夫人。
老夫人拄着拐杖,神情严肃。
傅砚深背对着我,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气氛……不太对。
我脚步顿住。
傅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带着审视。
和一丝……冰冷的怒意
林小姐。老夫人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威压,或者说,我该叫你一声……孙媳妇
我心头猛地一跳。
她知道了
怎么会
奶奶。我稳住心神,走过去。
傅砚深转过身。
脸色有些沉。
你设计的项链,‘星尘’老夫人没理会我的称呼,目光落在我怀里的奖杯上,带着嘲讽,灵感来源,‘月魄’
我的心沉了下去。
是。
呵。老夫人冷笑一声,拐杖重重拄地,那枚‘月魄’,是我傅家传给长媳的信物!意义非凡!
她凌厉的目光射向傅砚深。
砚深!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随意给一个契约结婚的女人还让她拿着去参加什么不入流的比赛,抛头露面,成为笑柄
契约结婚。
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朵。
她果然知道了。
而且……如此直白地撕开。
傅砚深眉头紧锁:奶奶,这件事……
你闭嘴!老夫人厉声打断他,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像刀子。
林小姐。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协议。
现在,游戏结束了。
她拿出一份文件,直接递到我面前。
签了它。
离婚协议。
砚深会给你足够的补偿,足够你和你林家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然后,她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拿着你的奖杯,离开傅家。永远不要再出现在砚深面前!
车库冰冷的灯光,照在离婚协议冰冷的封面上。
也照在傅老夫人那张盛怒而威严的脸上。
空气凝滞。
傅砚深一步上前,挡在我和老夫人之间。
奶奶!他声音沉冷,带着压抑的怒意,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你处理老夫人冷笑,拐杖指向我,你怎么处理任由这个女人拿着傅家的传家信物招摇过市让整个傅家沦为笑柄砚深!别忘了你的身份!别忘了傅家继承人的责任!
她不是‘这个女人’!傅砚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戾气,她是我妻子!林栀!
妻子老夫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契约上的妻子为期一年的交易砚深,你昏了头了!
她锐利的目光穿透傅砚深,钉在我身上。
林小姐,我最后说一次。签了它。体面地离开。否则……
否则如何我开口了。
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抱着奖杯的手指,却微微发凉。
傅老夫人眯起眼。
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和你那个风雨飘摇的林家,在江城彻底消失。
赤裸裸的威胁。
像巨石,压在心口。
我看着眼前这位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老妇人。
权势滔天。
碾死我和林家,确实如同碾死蚂蚁。
我低头。
看着怀里的奖杯。
水晶底座,折射着冷光。
星尘……幽暗本身,就是最深邃的光源。
多讽刺。
我缓缓抬起头。
没有看傅老夫人。
目光越过她,落在傅砚深紧绷的侧脸上。
傅砚深。
我叫他的名字。
契约里,有一条。
若任何一方动心,协议立即终止。
车库死寂。
傅砚深猛地转头看向我。
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傅老夫人也皱紧了眉头。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问:
你动心了吗
时间仿佛被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傅砚深看着我。
眼底的惊涛骇浪,慢慢沉淀成一种深不见底的、浓稠的情绪。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而是。
转身。
面向傅老夫人。
高大的身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将我完全护在身后。
奶奶。
他开口。
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在空旷的车库里回荡。
协议,是我定的。
期限,也是我定的。
现在。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我说,无限期。
傅老夫人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砚深!你……
至于传家信物傅砚深打断她,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却更添锋芒,‘月魄’既然给了她,就是她的东西。
她想怎么用,是她的自由。
傅家的脸面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需要靠禁锢一个女人来维持。
还有,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凝固了几分,林氏,现在是我傅砚深的产业。动它
他微微倾身,凑近老夫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令人胆寒的警告。
您试试看。
傅老夫人脸色铁青,握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她死死盯着傅砚深。
又越过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那眼神,充满了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忤逆的震怒。
最终。
她什么也没说。
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
在管家的搀扶下,步伐僵硬地走向另一辆等候的豪车。
车门砰地关上。
车子无声地滑出车库。
留下死一般的寂静。
傅砚深转过身。
车库昏暗的光线下,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
我们静静对视。
空气里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滋滋作响。
他刚才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无限期……
你……我喉咙发紧,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他忽然抬手。
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我脸颊。
动作很轻。
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吓到了他问,声音低沉。
我摇摇头。
心还在剧烈地跳动。
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因为……他刚才那番话。
那份决绝的维护。
为什么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终于问出口,为什么是……无限期
契约里,明明写得很清楚。
动心,则终止。
他没有回答。
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我。
然后。
他低下头。
微凉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压了下来。
封住了我所有未尽的疑问。
这个吻。
不同于任何一次契约表演。
强势。
炽热。
带着一种宣告主权的掠夺。
也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
唇齿间,是他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
攻城略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能被动地承受。
环抱着奖杯的手臂,渐渐松开。
奖杯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
发出清脆的声响。
却无人理会。
他一手扣住我的后脑,加深这个吻。
另一只手,紧紧环住我的腰。
将我牢牢禁锢在他滚烫的怀抱里。
世界远去。
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唇舌纠缠的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
他才缓缓松开。
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呼吸微乱。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脸上。
现在,他低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餍足的慵懒,懂了吗
我的脸颊滚烫,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
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
傅砚深。我闷闷地说。

我的奖杯……好像摔坏了。
头顶传来他低沉愉悦的笑声。
胸腔震动。
赔你。
赔什么
赔你……他顿了顿,声音带着诱哄般的磁性,一个更大的奖杯
我抬起头,瞪他:谁稀罕!
他眼底的笑意更深。
低头,在我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稀罕你就够了。
车子驶回别墅。
气氛已然不同。
空气里都像飘着甜腻的因子。
刚进门。
傅砚深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蹙。
我去书房接个电话。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等我。
嗯。
看着他上楼的背影,我摸了摸被他吻过的嘴唇,嘴角忍不住上扬。
抱着那个摔裂了一条缝的水晶奖杯,像个傻子一样在客厅转了两圈。
最后小心翼翼地把奖杯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是那枚幽蓝的月魄。
灯光下,它们交相辉映。
像一场不可思议的梦。
过了好一会儿。
傅砚深还没下来。
我倒了杯水,走上二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
……我再说最后一次,林栀是我的妻子。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傅家的规矩呵,从今天起,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您接受最好。不接受……
他冷笑一声。
那傅氏集团下个季度的董事会,我不介意换个人坐您的位置。
电话那头似乎还在激烈地说着什么。
傅砚深的声音陡然冰寒刺骨。
还有,别打她的主意。
也别打林家的主意。
否则,我不介意让您看看,什么叫‘六亲不认’。
电话挂断。
书房里一片死寂。
我站在门外,端着水杯。
指尖冰凉。
刚才的甜蜜,瞬间被现实的冷水浇透。
傅老夫人……不会善罢甘休。
傅砚深为了我……
他在和整个傅家对抗。
代价是什么
书房门被拉开。
傅砚深站在门口。
看到我,他眼中的戾气瞬间收敛,化作一丝柔和。
怎么上来了
给你送水。我把杯子递过去。
他接过,喝了一口。
目光落在我脸上。
听到了
我点点头。
怕了他问。
我摇摇头。
上前一步,环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
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让我安心。
傅砚深。

值得吗
为了我,对抗整个家族。
他放下水杯。
大手抬起我的下巴。
迫使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
那里,有不容错辨的认真。
林栀。
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只有规则和胜负。
遇见你之后,他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坚定,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而你,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鼻尖,是我唯一想赢得的……战利品。
战利品
我捶了他一下。
谁是战利品!
他低笑,捉住我的手。
好,说错了。
是……他凑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是我心甘情愿……俯首称臣的女王。
尾音消失在再次覆上来的吻里。
温柔。
缱绻。
带着劫后余生的珍重。
契约的起点,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契约的终点,却成了心之所向的归宿。
一年后。
我的个人珠宝工作室星尘开业。
地点没选在昂贵的CBD。
而是在一个闹中取静、充满艺术气息的老街。
傅砚深送的礼物,是整条街的产权。
傅太太,他搂着我的腰,在我耳边低语,这条街的租金,以后记得按时交。
开业当天。
宾客云集。
苏晚晚挺着微凸的孕肚,指挥着她家那位商界新贵老公忙前忙后。
宝!C位!必须C位!今天你是女王!
媒体闪光灯不断。
我设计的星尘系列,尤其是那件镇店之宝——月魄的升级版银河之吻,成为全场焦点。
傅砚深作为特邀嘉宾,一直站在角落。
目光却始终落在我身上。
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宠溺。
剪彩环节。
主持人笑着把金剪刀递给我。
我深吸一口气。
正要剪下。
人群外,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傅老夫人。
她拄着拐杖,在管家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一身深紫色旗袍,银发梳得一丝不苟。
脸色依旧严肃。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目光在我们三人之间来回逡巡。
苏晚晚紧张地抓住她老公的胳膊。
傅砚深眉头微蹙,迈步就要上前。
我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对他摇摇头。
然后。
我拿着金剪刀,主动迎了上去。
在傅老夫人面前站定。
奶奶。我微笑着,落落大方,您能来,是我的荣幸。
傅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扫过我,扫过工作室,最后落在我身后不远处傅砚深紧绷的脸上。
片刻。
她竟然……几不可察地,轻轻哼了一声。
然后。
她抬起手。
不是拐杖。
而是一个……古朴雅致的紫檀木盒。
递到我面前。
拿着。她语气硬邦邦的,傅家媳妇开张,不能太寒酸。
我愣住了。
全场也一片寂静。
傅砚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我迟疑地接过木盒。
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套水头极好、翠色欲滴的翡翠首饰。
簪子,耳坠,项链,手镯。
一看就是传承有序的老物件。
价值连城。
这……我有些无措。
嫌旧老夫人板着脸。
不!不是!我连忙道,很漂亮!谢谢奶奶!
她这才又哼了一声,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丁点。
目光扫过我空荡荡的手。
戒指呢
我反应过来,她问的是月魄。
在保险柜,太贵重,怕……
戴上!她不容置疑地打断,傅家的东西,藏着掖着像什么话!
……是。
我赶紧让助理去取。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微微颔首。
然后。
她竟然伸出手,从我手里拿过了那把金剪刀。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这位傅家的定海神针,走到鲜红的绸带前。
开业大吉。
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咔嚓。
绸带应声而断。
掌声雷动。
闪光灯几乎连成一片。
傅老夫人把剪刀递还给我。
目光在我和傅砚深之间扫了一个来回。
最终。
停留在我脸上。
那眼神,依旧锐利。
却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
认可
以后,她丢下一句,转身就走,常回家吃饭。
背影依旧挺直,步伐依旧带风。
傅砚深走到我身边。
握住我的手。
我们相视一笑。
阳光透过老街的梧桐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落在他无名指上。
那里,戴着一枚和我同款的男戒。
素圈,内圈刻着彼此名字的缩写。
简单。
却是我亲手设计、亲手打磨的。
我的星尘。
他的归途。
仪式结束。
送走宾客。
工作室里只剩下我和他。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给一切都镀上温暖的金色。
我靠在傅砚深怀里,把玩着他手上的戒指。
傅先生。

契约到期了。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
续约吗
续多久
他收紧手臂,将我牢牢圈在怀里。
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和笃定,落在我耳边。
这次。
没有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