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卦摊前的鬼影子,我差点把鬼掐死了
月亮被乌云啃得只剩半块,我蹲在卦摊后搓手。
木牌上苏半仙算姻缘的字被风吹得翻页,铜钱串子在竹篓里叮铃哐啷——这都戌时三刻了,今天第三波西北风。
算卦十文,驱鬼百两,不砍价。我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青石板上又弹回来。
正打算收摊,影子先撞过来的。
红衣扫过我脚面,我抬头,撞进一双全是眼白的眼睛里。
那女人嘴角咧到耳根,像被线扯着,喉咙里漏风: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后颈汗毛全竖起来了。
我摸出袖里的朱砂笔,笔尖戳她眉心:这位姑娘,大半夜不回家,跑我卦摊说胡话
符纸刚贴到她额角就着了,蓝火苗滋滋舔她面皮,她连痛都不知道,指甲突然伸长三寸,直戳我咽喉。
操!我滚到桌下,铜钱撒了一地。
这哪是活人
我师父说过,活人怕疼,鬼不怕疼。
她追过来,红衣扫过我的手。
我急得去掰她手腕,指尖刚碰着那冰凉的皮肤,眼前轰地炸开黑雾。
黑雾里缠着根红绳子,线头直往西街破宅窜,绳子上还挂着碎指甲、血布片,腥得我直犯恶心。
头...头晕。我扶着桌角踉跄,这是师父说的气运感知
他说巫族血脉能看见别人的气运线,可我长到十八年,摸过狗摸过猫,摸过隔壁小桃的绣帕,屁都没看见过。
那鬼趁机掐住我脖子,指甲扎进肉里。
我踹翻卦桌,符咒、签筒、铜钱滚了一地。
她指甲陷得更深,我眼前发黑,听见自己气若游丝:奶奶的...这单驱鬼费得涨成两百两。
娘子,我来帮你。
青灰色影子扑过来,徒手攥住那鬼爪子。
我顺着他胳膊往上看——他穿着月白长衫,眉骨高,眼尾翘,可整个人像浸在水里,皮肤泛着青灰,连睫毛都半透明的。
那鬼尖叫着抽手,他却攥得更紧,指节发白:我娘子的脖子,也是你能碰的
我趁机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摸出压箱底的黑驴蹄子——师父说这玩意克厉鬼。
可那鬼见了驴蹄子不躲反冲,他反手把我拽到身后,青灰色的指尖燃起幽蓝火焰。
退。他低喝一声,火焰舔上鬼的红衣。
那鬼惨叫着往后缩,撞翻我的竹篓,铜钱哗啦啦滚了满地。
我扶着桌角喘气,他回头冲我笑:娘子,你这卦摊该换张结实的桌子了。
谁是你娘子我摸脖子上的玉镯——师父说这镯子镇着我的巫族血脉,可现在我盯着他半透明的手腕,突然想起西街老人说的话:守关人能引鬼火,可守关人早死绝了。
那鬼已经溜得没影了,他蹲下来帮我捡铜钱,青灰色的手指穿过我的手背——原来他是鬼。
谢昭。他把铜钱串子递给我,路过看热闹的。
我捏着铜钱串子没接,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见他腰间挂着块半透明的玉牌,刻着守关两个字。
风又卷起来,吹得卦摊木牌啪地合上。
我盯着他的玉牌,突然听见西街方向传来女人的尖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他抬头看向西街,青灰色的瞳孔缩成细线。
我摸了摸发烫的手腕——刚才碰那鬼时看见的红绳子,线头好像就在西街破宅。
收摊了。我踹了踹倒在地上的卦桌,谢昭是吧
明晚再来帮我搬桌子,算你半价。
他笑出声,青灰色的影子跟着我往家走,像团化不开的雾。
我摸着脖子上的玉镯,突然想起师父失踪前说的话:晚照,要是遇见戴守关玉牌的鬼...跑。
可他刚才挡在我前面时,我闻见他身上有松木香,像极了师父书房里的味道。
我蹲在床头揉太阳穴。
昨晚收摊时西街那声尖叫像根针,扎得我后槽牙直酸。
月光漏进窗棂,照见我脚边半透明的影子——谢昭还跟着。
不是说路过看热闹我踢了踢他虚晃的小腿,回你鬼市待着去。
他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铜钱串,青灰色手指穿过铜孔:娘子要去破宅,我总得帮你搬砖。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镯。
师父失踪前总说这镯子能挡灾,可昨晚那鬼爪掐上来时,镯子烫得像块炭。
西街破宅的门轴锈得厉害。
我踹了三脚,门板吱呀裂开条缝。
谢昭先钻进去,青灰影子晃了晃:有股烂荷花味。
我捏着鼻子跟进。
墙皮剥落的地方挂着幅画像——画里的男人穿靛青道袍,腰间挂着和谢昭相似的守关玉牌。
我指甲掐进掌心:是我师父。
画像下压着半封旧信,墨迹晕成蓝团。
我凑近辨认:晚照...守关人需镇鬼门...三年前为护你引厉鬼入宅...若我失踪,见玉牌者可信...
啪!
房梁上的积灰簌簌往下掉。
我抬头,看见林三娘吊在房梁上,红衣浸着黑血,舌头拖到胸口: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的气运...该给我!
谢昭挡在我身前,指尖的幽蓝火焰比昨晚弱了大半。
林三娘甩动长发,发间缠着的碎指甲嗖嗖射过来。
他反手推我躲进桌底,自己左肩被划开道口子——鬼的伤口不流血,只冒青烟。
娘子,用你那什么气运。他声音发颤,我撑不住了。
我脑子嗡地炸开。
师父说气运窃取每月只能用一次,上次摸林三娘手腕已经用过。
可谢昭的影子越来越淡,像要被风吹散。
我咬着牙扑过去,攥住林三娘脚踝。
黑雾再次涌进眼睛,这次我看清了——她的气运是团血红色的乱麻,缠着无数男人的名字。
我指甲掐进她皮肤,强行抽了一缕:借你点运!
喉咙里突然涌出铁锈味。
我眼前发黑,看见林三娘尖叫着被甩到墙上,谢昭的火焰轰地烧起来,直舔她的天灵盖。
走!他拽着我往门外跑。
我腿软得像棉花,撞在门框上。
最后一眼看见林三娘爬起来,指甲尖戳进自己心口:我记起来了...是你师父抢了我的转世!
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小桃端着药碗坐在床头,绣针别在发间:你昨晚被隔壁王二发现躺西街,浑身是血!
那青衣服的公子呢
我摸向枕头下——有张字条,墨迹未干:明日我再来找你。
还有股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混着点寒意,像雪水渗进被子里。
小桃戳了戳我手腕:发什么呆你脖子上的玉镯裂了条缝!
我摸着那道裂痕,想起昨晚林三娘最后那句话。
窗外飘进片银杏叶,落在字条上,盖住明日两个字。
后半夜起风了。
我裹紧被子,总觉得床脚有片青灰色影子,正轻轻替我掖被角。
第2章
鬼先生送我珍珠簪,但我还是想掐他
我是被敲门声弄醒的。
枕头下字条还带着松木香,我揉着发沉的太阳穴去开门,就见谢昭站在晨雾里,手里捏着支珍珠簪。
珠串在他指缝间晃,每颗都圆得像浸了月光。
哪来的我挡着门,脖子上玉镯的裂痕硌得慌。
他把簪子往我手里塞,袖口滑下截青灰色,露出手腕上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锁链印:鬼市买的。
你是鬼,哪来的钱我捏着簪子后退半步。
他突然凑近,呼吸扫过我耳垂:娘子,算我。
我耳朵发烫,正要骂他耍流氓,隔壁小桃的声音从院墙外飘进来:晚照!
我带了糖蒸酥酪——
门吱呀被推开条缝,小桃端着青瓷碗探进脑袋,一眼瞅见谢昭,碗差点摔地上:这位...是新客人
我是她夫君。谢昭说得自然,往我身边凑了凑。
噗——小桃刚喝的酥酪喷在门框上,手忙脚乱擦嘴:你、你俩啥时候成的亲
我怎么不知道
我掐了把谢昭后腰——鬼的腰硬邦邦的,跟掐石头似的:别听他胡说!
谢昭也不躲,就垂眼笑,眼尾那颗泪痣在晨光里发着淡青的光。
小桃盯着他看了半响,突然压低声音:晚照,他身上怎么凉飕飕的
跟...跟上次你说的那只替小孩鬼捡糖人的鬼差似的
我后背一紧。
昨晚林三娘说的守关人、师父的信,突然在脑子里转成一团乱麻。
正乱着,院外又传来马蹄声。
穿湖蓝锦袍的公子晃着折扇跨进来,金抹额上镶着东珠,一看就是城里那些吃饱了撑的纨绔:苏相师
本公子要算姻缘。
我扫了眼他腰间的玉牌——赵府的云纹,城东最能作的那家独子。
十文钱。我伸手。
他没接钱,反而捏着我的手腕往怀里带:算姻缘哪用这么麻烦
本公子看你就挺合眼缘,不如——
腕间突然一凉。
谢昭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手指扣住赵公子手腕。
他皮肤白得透光,指节却像淬了冰,赵公子嗷一嗓子缩回手,腕上多了道青印。
你、你什么人赵公子退到门槛边,脸色比见了鬼还白。
谢昭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眼尾的泪痣泛着幽光。
赵公子踉跄着撞翻了小桃的酥酪碗,糖渣子撒了满地:算、算错了!
本公子不...不算了!
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巷口。
小桃蹲在地上捡碗片,偷偷戳我胳膊:这赵公子我见过,上个月在醉春楼跟人抢姑娘,把人牙都打掉了...怎么见着这位就跟见了阎王爷似的
我摸着被赵公子捏红的手腕,余光瞥见谢昭正弯腰替我捡散在地上的算卦签。
他指尖扫过签子,竹片上的朱砂纹突然亮了一瞬——跟昨晚他挡林三娘时的幽蓝火焰,一个颜色。
娘子。他把签子递过来,明日十五。
十五怎么了
鬼市开市。他垂眼替我理了理被赵公子扯乱的发,我带你去。
我捏着珍珠簪的手紧了紧。
鬼市...师父信里提到的守关人,是不是跟那有关
窗外银杏叶打着旋儿落进来,正落在谢昭脚边。
他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可仔细看,那影子里竟泛着极淡的雾气,像要融进地缝里。
小桃突然啊了一声,指着我脖子:晚照!
你玉镯的裂痕...变粗了
我摸向颈间,玉镯凉得刺骨。
昨晚林三娘尖叫的是你师父抢了我的转世,突然在耳边炸响。
谢昭的手覆上来,替我捂着玉镯:别怕。
他掌心的凉意在我皮肤上漫开,混着松木香,像块压舱石。
我盯着他眼尾的泪痣,突然想起昨晚他被林三娘抓裂的左肩——鬼的伤口冒青烟,可今早他穿得整整齐齐,连道褶子都没有。
谢昭。我捏着他袖口,你到底...是什么
他低头笑,青灰色袖口扫过我手背:娘子不是会算吗
明日鬼市,你替我算算。
院外起风了,吹得银杏叶沙沙响。
我望着谢昭发间晃动的珍珠簪,突然觉得那珠串上的光,跟昨晚他眼里的火焰,像极了。
明日十五。
鬼市。
守关人。
还有,我师父失踪的真相。
我攥紧了谢昭的袖口。
这次,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十五的月亮刚爬上屋檐,谢昭就来敲我门。
他换了身玄色衣袍,袖口还沾着鬼市特有的阴雾,我闻着松木香,把玉镯往袖口里塞了塞——裂痕比今早又粗了半指。
走。他伸手要牵我,我拍开:鬼市规矩多,我自己能走。
他也不恼,垂着手走在前面。
巷口的老槐树无风自动,枝桠间挂着盏青灯笼,灯芯是根白骨。
我跟着谢昭绕开卖冥币的摊子,脚底下的青石板渗着寒气,有穿纸衣的鬼挑着担叫卖:血馒头,驱邪嘞——
别看。谢昭突然挡在我面前,我这才发现那馒头里裹着半截指甲盖。
他袖中翻出块玉牌,守在鬼市入口的红袍鬼差立刻哈腰:谢爷。
我挑眉:谢爷你倒会摆谱。
他耳尖泛红:从前常来。
旧书铺在最里侧,门板上挂着断字斋的木牌,漆都掉得差不多了。
掌柜是个白胡子老头,正拿鸡毛掸子扫书案上的灰——那灰泛着幽蓝,是鬼气凝成的。
找什么老头头也不抬。
谢昭摸出块碎玉:守关人。
老头的掸子顿住,抬眼时瞳孔泛白:残卷在第三层,最左边。
我踮脚去够,指尖刚碰到书脊,腕间玉镯突然发烫。
那书皮是陈年黄绢,翻开第一页,墨迹晕成血点:守关人归位,需以巫族血脉为引……
啪!谢昭猛地合上书本,指节捏得发白。
他额角渗着冷汗,鬼气从袖口往外冒,把旁边的烛火都扑灭了。
谢昭我扯他袖子,你怎么了
他低头看我,眼尾泪痣亮得刺眼:晚照,我们走。
刚踏出书铺,风里就飘来腐臭味。
林三娘从墙根爬出来,长发缠满水草,左脸泡得浮肿,右脸却裂着血口:苏晚照,你果然来鬼市找线索了。
她指甲戳向我面门,我本能后退,谢昭已经挡在前面。
他抬手掐住林三娘的手腕,鬼气顺着指尖往她身上钻,林三娘尖叫:你是守关人!
你当年……
你不该动她。谢昭声音冷得像冰锥,林三娘的鬼身开始崩解,碎成黑灰前还瞪着我:你的气运……我必杀你——
黑灰散进风里,谢昭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有道淡青的伤痕,像被什么利器划的。
你受伤了我去碰,他抓住我手按在自己心口——鬼没有心跳,只有刺骨的凉。
我没事。他声音发哑,回屋。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瓦砾响。
推开窗,谢昭坐在屋顶,月光照得他半张脸发亮。
他抱着膝盖,低声说:师父……你在哪
我爬上去,他没察觉。
风掀起他的衣摆,我看见他腰间挂着块半残的令牌,刻着守字——和师父失踪前留在我枕头下的字条,是同一种纹路。
画面突然闪了闪。
谢昭穿着银甲,站在火海里,身后是个白胡子老头——那是师父!
他举着剑喊:师父先走!
我挡着!
老头抹着泪扔给他个玉镯:昭儿,带着这个,晚照需要你……
谢昭!我喊他,他猛地回头,眼里还带着未褪的血光。
见是我,他立刻软下来,伸手拉我:凉,下来睡。
我没动:你前世……是为了师父
他愣了愣,低头笑:我记不太清了。
但晚照,我知道我要护着你。
我喉咙发紧,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敲门声。深更半夜的,谁会来
谢昭立刻站起来:我去看看。
我拽住他:我跟你一起。
推开门,月光下站着个穿青衫的中年男人,背着药箱,脸上全是汗:苏相师……我是李郎中,求你帮个忙……
他身后的影子里,隐约露出具盖着白布的担架。
第3章
鬼夫护短吃醋了,我却开始有点慌
我攥着谢昭的袖子跟着他往外走,月光把李郎中的影子拉得老长。
担架上的白布被风掀开一角,露出只青紫色的手——是个年轻男人,腕子上还系着红绳。
他是城南米行的伙计,今早突然没了。李郎中抹了把汗,我诊过脉,没病没灾的,可他娘说昨晚他喊‘水凉,水凉’,浑身湿淋淋的从床上滚下来。
我后退半步,脚底板发寒。
谢昭却上前掀开白布,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男人的额头。
怨气。他声音发沉,是林三娘。
我倒抽一口冷气。
林三娘投的是护城河,那股子腐水怨气我闻过,黏糊糊的像烂水草。
李郎中还没反应过来,攥着我的袖子:苏相师,你帮我看看......
算卦十文,驱鬼百两。我条件反射开口,话没说完就被谢昭拽到身后。
他垂眼盯着李郎中的手,鬼气顺着袖口往外渗:她困了。
李郎中打了个哆嗦,手唰地缩回去:我、我这就给钱!
不用。谢昭突然笑了,眼尾泪痣在月光下晃,你该谢的是她心软。
我瞪他——谁心软了
分明是他拦着我报价!
李郎中却像得了赦令,哆哆嗦嗦把担架往院里抬。
谢昭蹲在尸体旁,指尖划过男人的后颈,那里有道淡青的指痕,和林三娘的鬼爪印一模一样。
她在标记猎物。谢昭抬头看我,下一个,可能是你。
我喉咙发紧,李郎中却凑过来:苏相师平时总说‘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就说你是嘴硬......
她是我的。
谢昭突然站起来,鬼气裹着风扑过去。
李郎中妈呀一声,药箱都摔了,连滚带爬往门外跑,鞋都跑掉一只。
谢昭!我拍桌子,你发什么疯
他却从袖里摸出个暖炉,塞到我手里。
暖炉还带着他的鬼气,凉丝丝的却不刺骨:你手凉。
我盯着他,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得他睫毛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
他歪头看我,像只等摸头的猫:娘子,我护短。
谁是你娘子!我耳朵发烫,把暖炉往桌上一摔,明儿小桃要是问起来,我可丢不起这人!
第二日晌午,小桃果然拎着绣绷来砸门。
她戳着我脑门笑:李郎中今早见人就说,你家鬼先生眼睛冒绿光,活像护食的狼!
胡扯。我低头拨算盘,他就是......鬼气重。
鬼气重能把人吓出鞋小桃挤眉弄眼,我看啊,你这鬼先生是怕别人抢了你。
我手一抖,算盘珠子哗啦啦掉一地。
谢昭不知从哪冒出来,蹲在地上帮我捡珠子,发顶蹭着我膝盖:娘子,我是怕。
小桃笑倒在椅子上,我红着脸去拽他:起开!
他却握着颗算盘珠不肯放,指尖泛着淡青的鬼气:晚照,林三娘的怨气不是普通厉鬼。他声音低下来,我得去鬼市查查。
查什么我蹲下来,看见他掌心里的算盘珠泛着暗紫——是怨气。
查她的执念。谢昭把珠子收进袖里,还有......师父的线索。
我心口一紧。
昨晚那画面又闪出来:火海、银甲、师父扔玉镯的手。
谢昭的后颈还留着那道淡青的伤,像根刺扎在我眼睛里。
我跟你去。我站起来,明儿十五,鬼市开市。
谢昭抬头看我,眼尾泪痣亮得像星子:好。
夜里我翻出师父留下的字条,那守字纹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谢昭趴在我窗边,托着腮看我:娘子,我帮你收玉镯。
我把玉镯塞进他手里,他的鬼气裹着玉镯,泛起淡淡青光。
风掀起他的衣摆,我又看见那块半残的令牌——守字刻得很深,像刻在骨头上。
窗外突然飘来腐臭味。
我攥紧谢昭的手腕,他反手握住我,鬼气顺着血脉往上涌:别怕。
我盯着窗外的黑影,听见林三娘的笑声混在风里:苏晚照......你的气运,我要定了。
我攥着谢昭的袖子往鬼市钻。
十五的月亮刚爬上屋檐,西街青石板缝里冒出幽蓝鬼火,像撒了把碎星子。
跟着我。谢昭回头拉我,指腹蹭过我腕间玉镯,那阁楼在鬼市最里头,藏着守关人秘档。
我嗯了声。
前晚林三娘的笑声还在耳朵里晃,可谢昭掌心的鬼气凉丝丝的,倒比我心跳稳当。
阁楼门是块破木板,霉味混着檀香扑出来。
谢昭抬手一推,门吱呀裂开条缝——墙上全是刻满符文的石板,最中间那块泛着青灰,上头守关人契约五个字刺得我眼睛疼。
碰它。谢昭攥住我手腕按上去。
石板凉得刺骨。
我眼前闪过片段:银甲男人跪在血里,手里攥着半块守字令牌;师父举着玉镯喊昭儿,眼泪砸在他后颈伤口上;最后一行字浮出来:巫族血脉献气运,守关人归位,魂可塑,命可续。
谢昭...我转头看他,月光透过破窗照在他脸上,你是...
先记着。他突然拽我往外跑,林三娘的怨气突然重了!
可等我们冲回卦摊,小桃正蹲在门口拨算盘。
她绣绷上的并蒂莲歪歪扭扭,和昨日她炫耀的新学手艺一模一样:晚照!
我方才在城隍庙看见个穿红裙的鬼,你快去看看——
她抬头时,我后颈汗毛全竖起来了。
小桃的眼睛泛着青灰,像浸了三天的死鱼眼。
小桃我后退半步,你手怎么这么凉
天儿冷呗。她笑,绣绷上的针突然刺进掌心,血珠落下来却是黑的,走啊,晚照,我带你去看好玩儿的。
我摸向袖里的铜钱——那是师父教的驱鬼法器。
可刚碰到铜边,小桃的指甲突然暴长三寸,戳穿我手背。
腐水味轰地涌上来,是林三娘!
跟我走。她拽着我往巷子里拖,声音变成了夜枭叫,去废弃庙,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怨气!
庙门哐当关上时,我才看清四周。
梁上挂着七盏引魂灯,地上画着暗红血阵,林三娘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脸上还沾着小桃的胭脂:你以为那鬼能护你一辈子
他现在正忙着翻石板呢!
我咬着牙摸玉镯——得用气运窃取。
可刚触到玉面,一阵刺痛从心口窜上来。
林三娘的鬼爪按在我额头上,怨气像毒蛇往我血管里钻:你的气运,够我转世十回!
眼前开始发黑。
我听见自己的喘气声,像破风箱。
林三娘的笑声越来越远,直到轰的一声,庙顶塌了个大洞。
谢昭站在月光里,衣摆被鬼气掀得乱飞。
他手里攥着半块石板,后颈那道旧伤裂了,血滴在青石板上滋滋冒白烟。
放了她。他声音哑得厉害,我替你受罚。
你算什么东西林三娘甩爪攻过去,黑紫色鬼气裹着腐水。
谢昭没躲。
鬼爪穿透他胸口时,我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踉跄两步,还是把我护在身后:晚照...别怕。
血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发抖。
林三娘尖叫着再扑过来,谢昭突然抱住我转了个身。
第二爪戳进他后背,他闷哼一声,鬼气却更浓了,像道墙把我和怨气隔开。
昭...我哭出声,你不是鬼吗怎么会流血
他没回答。
低头吻了吻我发顶,指尖轻轻碰了碰我腕间玉镯:石板上的字...你记着。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开始透明。
我攥住他袖子,却只抓到一把风。
林三娘的尖叫还在耳边,可谢昭的温度正在消失,像块化了的冰。
谢昭!我喊,你到底是谁
没人应。
庙外起了风,卷着他的碎衣料往天上飞。
我跪在血阵里,手里还攥着他方才塞给我的暖炉——凉丝丝的,和他掌心一个温度。
第二日晌午,我的卦摊前空无一人。
小桃提着绣绷来砸门,眼睛亮得像两颗葡萄:昨晚我去绣坊送活计,听人说废弃庙塌了
你看见没
我盯着算盘上的珠子。
那颗沾着谢昭血的算盘珠泛着暗紫,和前晚他掌心里的一模一样。
风掀起布帘,吹得卦幡哗啦啦响。
我摸了摸空着的暖炉位置,喉咙发紧。
谢昭说要和我一起守相馆的。
他还没回来。
第4章
谢昭没了,我却摸到了他的玉佩
我蹲在卦摊后面,指甲把算盘珠子抠出白印子。
暖炉早凉透了,可手心里还攥着块温温的玉——是谢昭消失时从他胸口掉下来的,一面刻着守关,一面歪歪扭扭两个字谢昭。
苏姑娘。
李郎中的声音像片鹅毛,轻轻飘过来。
我抬头,他手里端着青瓷碗,药香混着艾草味往鼻子里钻。昨儿看你脸色差,熬了补气的。
我没接。指腹蹭过玉佩上的守关二字,突然指尖一麻。
是气运波动。
我猛地攥紧玉佩。
巫族血脉在血管里窜,像被人拿细针挑着神经——眼前闪过片段:青石板的院子,穿玄色铠甲的男人单膝跪地,面前站着个穿靛蓝布衣的女人——是师父!
谢昭立誓,此生护苏氏周全。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铠甲上还沾着血。
我手一抖,玉佩当啷掉在算盘上。
李郎中弯腰去捡,我抢先一步抓进手心。
苏姑娘他眉心皱成小疙瘩,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喉咙发紧。
原来谢昭说的守关人不是瞎编的,原来他早就在护着师父...护着我
李郎中医术好,我扯了扯嘴角,这药我喝。
他这才笑,把碗塞进我手里。
药汁苦得我直皱眉,可盯着玉佩上的谢昭,倒比苦更烫得慌。
晚照!晚照!
小桃风风火火撞进来,绣绷上的并蒂莲歪了半朵。我刚从西街回来!
十五的鬼市要开了,听说有个什么’回魂引‘,能把死鬼的记忆捞回来!她凑过来压低声音,不过得用巫族血当引子。
我手一抖,药碗差点摔了。
你说...亡魂记忆
千真万确!小桃掰着手指头数,王屠户家闺女上个月撞了邪,说在鬼市见过那东西。
说是块半透明的玉牌,能照出鬼生前的魂儿。她突然抓住我手腕,你腕子上的玉镯不是藏着巫族血脉吗
说不定能用上!
我盯着卦摊前褪色的姻缘幡。
谢昭说要和我守相馆的,他说别怕,我在的,他后颈的伤还在流血呢...
我去。
小桃瞪圆眼睛:你疯了
鬼市可都是厉鬼!
上个月张媒婆进去没带符,出来时头发白了一半!
我有玉镯。我摸了摸腕间玉,又捏了捏兜里的玉佩,再说...我喉结动了动,总得试试。
傍晚收摊时,李郎中又来帮忙。
他搬着木凳突然说:我阿娘以前总去鬼市淘药材。见我看他,耳尖红了红,若你要去...我、我懂点避邪的法子。
我没应。
回屋点了柱香,供在师父画像前。
香灰簌簌落,像谁在轻轻拍我后背。
师父,我对着褪色的画像说,要是你还在,等我找着谢昭,就一起接你回家。
月光爬上卦幡时,我把玉佩贴身收进衣襟。
小桃塞给我半块符纸,李郎中往我袖里塞了包艾草。
西街的方向飘来若有若无的铜铃声——鬼市,要开了。
西街的铜铃震得人脑仁发疼。
我攥紧袖里的艾草包,跟着李郎中往巷子里钻。
他后背绷得像张弓,轻声道:别往灯笼红的摊前凑,那是勾魂鬼的幌子。
鬼市的人声忽远忽近,有女人尖笑,有孩童啼哭。
我腕上玉镯发烫——是巫族血脉在预警。
转过三道弯,黑底金字的归魂阁突然撞进眼帘,门帘上钉着七枚铜钱,无风自动。
到了。李郎中按住我肩膀,里头老板是鬼修,别乱看他的眼睛。
门帘掀起时,寒气裹着沉香味扑来。
柜台后坐个穿灰袍的男人,眉骨高得像刀刻,正用骨签拨弄一盏青铜灯。
灯油是血,映得他眼尾泛着青。
要找魂他声音像碎瓷片刮过石板,守关人魂镜在里间。
我喉咙发紧。
小桃说的回魂引原来就是这镜
我摸出衣襟里的玉佩,用这个行吗
灰袍男人扫了眼玉佩,突然笑了:守关人的誓约玉,倒省得验真假。他指了指里间的檀木桌,血。
李郎中拽我袖子:晚照,这...
没事。我打断他,摸出袖中匕首。
刀刃割破指尖时,疼得倒吸冷气,血珠啪地砸在镜面上。
镜面泛起涟漪。
我眼前炸开白光——玄色铠甲浸在血里,谢昭单膝跪在青石板上。
他面前站着穿靛蓝布衣的女人,是师父!
她鬓角沾着血,手里握着柄刻满咒文的匕首。
昭郎,快走!师父声音发颤,这邪祟我镇不住了!
谢昭抬头,额角的伤还在冒血。
他伸手攥住师父手腕,铠甲蹭得哗啦响:当年您救我出乱葬岗,今日我护您。
画面一转。
红雾弥漫的山谷里,林三娘的脸扭曲成青紫色——不是现在的厉鬼模样,是更狰狞的邪祟本体。
她尖啸着扑向师父,谢昭突然挡在前面,胸口绽开个血洞。
守关人以魂为契,镇你三百年!他咬着牙笑,等我师妹长大,自会来收你。
师父哭着去拉他,他却像团烟,从她指缝里散了。
最后一缕魂光飘向远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正蹲在老槐树下数蚂蚁。
那是我。
镜面咔地裂开道缝。
我膝盖一软,差点栽倒。
李郎中忙扶住我,我却盯着镜中晃动的自己——原来谢昭不是突然出现的,他从那时候起,就一直在等我。
骗子。我哑着嗓子笑,眼泪砸在镜面上,说什么失忆,原来早把我刻进魂里了。
想翻盘!
阴风骤起。
林三娘的鬼爪穿透木门,带起的风把李郎中掀到墙角。
她披头散发,指甲长过指节,盯着我腕上玉镯:你师父护不住你,那死鬼也护不住!
我想躲,可腿软得挪不动。鬼爪离我面门只剩三寸——
叮。
玉佩突然烫得灼手。
谢昭的声音混着风声灌进耳朵:别怕,我在。
一道白光从玉佩里窜出来,裹住我。
林三娘的鬼爪撞在光墙上,发出刺耳的尖啸。
她瞪圆眼睛:你...你怎么还有魂力!
我摸着发烫的玉佩,眼泪止不住。
那上面的谢昭二字泛着微光,像他从前凑在我耳边说话时,眼里的星子。
谢昭...我轻声唤,是你吗
白光突然凝出半道影子,是玄色铠甲的轮廓。
他抬手,指尖虚虚碰了碰我眼角:是我。
林三娘尖叫着扑上来,那影子却淡了。
我攥紧玉佩,喉头发哽——他只剩这点魂力了。
够了。
灰袍男人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
我抬头,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捏着枚泛青的铜钱。
林三娘猛地顿住,鬼气凝成的身体直发抖。
他瞥了我一眼,嘴角扯出个冷得刺骨的笑:小丫头,你惹的麻烦,才刚开始。
第5章
鬼市老板竟是他,我差点掐了恩人脖子
林三娘的鬼爪撞在白光上,指甲崩裂出黑渣子。
我攥着发烫的玉佩,眼泪糊了满脸——那上面谢昭两个字烫得我掌心发红,像他从前替我捂手炉时,指腹的温度。
够了。
灰袍男人的声音像冰碴子砸在后颈。
我抬头,他站在破门框里,手里捏着枚泛青的铜钱。
林三娘的鬼气突然散了大半,青紫色的脸直哆嗦,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你...你是鬼市那位——她尖叫着往后退,转眼就融进了夜色里。
我踉跄两步扶住桌角,盯着灰袍男人腰间的玉佩。
那是块羊脂玉,雕着盘尾蛇纹——和师父传给我的玉镯内侧纹路一模一样。
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吧他垂眼瞥我,嘴角扯得发冷。
我抄起案头的桃木剑指着他:算卦十文,驱鬼百两,你要问前程还是要命话是硬的,手却抖得剑尖直晃。
他突然抬手抛来块玉符。
我下意识接住,掌心瞬间麻了——符纸背面刻着朵六瓣梅,是师父独门的印记。
我喉头发紧:你见过我师父
三年前就见过。他摘下面具的动作很慢,月光漏进来,照出张熟悉的脸。
我手里的桃木剑当啷掉在地上。
韩...韩师兄我声音发颤。
三年前师父说他去南边驱邪,结果连具尸体都没找着。
我蹲在破庙给他烧了七七四十九天纸钱,他倒好,活蹦乱跳站这儿
他把面具收进袖中:死不了,就是被鬼市捆住了当管家。他指腹蹭过我腕上的玉镯,师父走前托我看着你,怕你这小财迷被厉鬼啃了骨头。
我反手拍开他的手:看着我
我被林三娘掐脖子时你在哪儿
被赵公子堵卦摊时你在哪儿
等你觉醒巫族血脉。他从袖中摸出盏青铜灯,灯芯腾起幽蓝火苗,谢昭的守关人魂契在你身上,没这血脉,你连他半道影子都碰不着。
玉佩突然在我掌心震动。
我低头,谢昭二字正泛着微光,像有人在里头轻轻叩门。
晚照!
外头突然传来踹门声。
赵家那个纨绔公子撞进来,酒气熏得人睁不开眼:老子说过要娶你,今天就把你——
他伸过来的手被白光烫得缩回去。
我抬头,谢昭的影子凝在半空,玄色铠甲上还沾着血渍。
他虽没实体,可那道怨气凝成的眼神冷得像刀,直戳赵家公子后心。
鬼...鬼啊!赵家公子尖叫着往墙上撞,撞得鼻青脸肿才晕过去。
我盯着地上瘫成烂泥的人,又看看谢昭逐渐变淡的影子,气笑了:你都快魂飞魄散了,还吃醋
影子虚虚碰了碰我发顶,像从前他蹲在我卦摊后,趁我不注意偷摸我辫子。
韩青弯腰捡起桃木剑,剑穗在他指间晃:该走了。
去哪儿
鬼市深处。他往门外走,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你师父留了本《守关录》,在那儿压着。
我摸了摸发烫的玉佩,把赵家公子的腿从门槛上踢开。
谢昭的影子飘在我肩头,像根甩不脱的狗尾巴草。
韩青在巷口停住脚,回头时眼里闪着幽蓝的光:小财迷,这次算卦不收钱——但你得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
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蛇纹玉佩,又看了看肩头若隐若现的影子。
风卷着纸钱从头顶飞过,远处传来鬼市开市的铜锣声。
该来的,总要来的。
我跟着韩青往鬼市深处走,青石板缝里渗出凉气,浸得脚踝发疼。
谢昭的影子贴在我后颈,像团暖烘烘的雾,偶尔蹭得我耳尖发痒——他定是又想偷摸我辫子了。
到了。韩青停在堵青砖墙前。
我抬头,墙上嵌着块黑铁牌,刻满歪扭鬼文,凑近闻有股铁锈味。
他指尖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铁牌上,墙轰一声裂开道缝,霉味混着檀香涌出来。
我攥紧袖中玉符。符纸是师父的印记,此刻烫得能烙红皮肤。
墙内是间石屋,中央摆着张青铜案,案上压着本泛着幽光的书。
封皮写着守关录三个血字,我刚碰着书脊,眼前突然闪过片段——
玄色铠甲的男人站在鬼门关前,剑上滴着黑血。
他转头对我笑,眉眼和谢昭的影子叠在一起:晚照,等我守完这轮,就陪你去西市吃糖人。
那是谢昭的记忆碎片。韩青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守关人每代需以魂魄镇关百年,他本应三年前卸任,却为救你师父...被厉鬼撕了魂魄。
我翻开书页,最后几行字刺得眼睛发疼:欲重塑守关人魂魄,需以巫族气运为引。
每渡十分气运,折寿一载。
折寿我喉咙发紧,你早知道
师父留书时说,你若肯为他冒险,便是真动了心。韩青别开眼,我本想等你查清师父下落再讲...可林三娘追来了。
石屋外突然传来尖啸。
我转身,墙缝外飘着团青雾,林三娘的脸从雾里挤出来,指甲刮得砖墙刺啦响:苏晚照!
把气运交出来——
韩青甩出铜钱,铜钱炸成金网罩住她。
她嘶声撞网,青雾里渗出黑血:你当年也骗我!
说帮我复仇...结果把我困在鬼市当活饵!
活饵我攥紧《守关录》,韩青,你到底...
当年害你堕入怨鬼的,根本不是什么负心汉。韩青打断我,声音冷得像冰锥,是你最信的那个媒婆。
她收了钱,故意引你撞破假情事。
林三娘的指甲突然顿住。
她青紫色的脸抽搐着,眼眶里滚出黑泪:你...你骗我
晚照!接着!
谢昭的声音炸在耳边。
我抬头,他的影子正往林三娘雾里钻——残魂撞进厉鬼身体的瞬间,林三娘的尖叫戛然而止。
她抬起手,指甲没了黑渣,反而轻轻碰了碰我发顶,像从前谢昭偷摸我辫子那样。
苏晚照。她的声音变了,是谢昭带着笑意的沙哑,我回来了。
石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转头,墙缝里塞着张皱巴巴的纸,被风掀起一角——是小桃的字迹:晚照,我在鬼市门口听见他们说要拿命换人。
如果要冒险,我也陪你去!
林三娘的手垂下去。
她眼里的光忽明忽暗,突然抓住我手腕,指甲尖轻轻掐进肉里,却没用力。
黑泪大颗大颗砸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他...他说的媒婆...我想起来了...
晚照!韩青突然拽我后退。
林三娘的雾轰一声炸开,她的脸重新扭曲成厉鬼模样,尖叫着往我扑来。
但这一回,她眼底有团极淡的光,像要烧穿千年怨气。
谢昭的影子又贴回我后颈。
他凑在我耳边,气音轻得像片羽毛:别怕。
这次...换我护你。
石屋外,小桃的信被风卷起来,擦过林三娘发梢。
第6章
林三娘哭了,原来她才是那个被背叛的人
林三娘的指甲陷进我手腕,这次没渗血。
她的手在抖,黑泪砸在我手背上,烫得我倒抽冷气。
我本是城南布庄的三姑娘...她的声音突然变了,像被揉皱的旧帕子,那公子说要明媒正娶,我把攒了十年的嫁妆都给了他。
韩青的铜钱网突然晃了晃。
他盯着林三娘,喉结动了动:那公子...可是眉间有朱砂痣
林三娘猛地抬头,青紫色的脸裂出道缝,像块要碎的瓷:你...你见过他
韩青突然攥紧《守关录》,指节发白:那是我师弟陈九。
十年前他勾结邪修,用活人怨气炼鬼兵,我奉命清理门户时,他已经带着你的聘礼跑了。
不可能!林三娘尖叫,雾里的黑血溅在墙上,他说他是尚书府的二公子!
他说要带我去京城!
尚书府二公子去年才及冠。韩青的声音像块冰,陈九买通媒婆,伪造婚书,就是要让你撞破‘负心戏码’——你的怨气越重,炼出的鬼兵越凶。
林三娘的雾突然散了大半。
她飘在原地,像被抽走了骨头:原来...原来我连仇人都找错了...
谢昭的影子从后颈爬上来,贴在我耳边:娘子,她的怨气开始散了。
我摸向腕间玉镯。
师父说这镯子封着巫族血脉,此刻正发烫,像在烧我的骨头。
我能帮你。我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用气运换你转世。
林三娘猛地抬头,眼里的黑雾退成灰:你...不怕我反噬
怕。我扯了扯嘴角,但你哭的时候,和西街卖糖人的阿婆掉眼泪一个样。
谢昭的影子突然钻进我心口。
他的声音在我血管里淌:我帮你引怨气。
韩青冲过来拽我:晚照!你现在用金手指会折寿的!
折就折。我甩开他的手,玉镯咔地裂开条缝,总不能让她带着错恨再熬十年。
林三娘的雾里渗出白光,混着黑血。
她慢慢飘近,指尖轻轻碰了碰我裂开的玉镯:当年我跳河时,河里飘着片桃花瓣...原来不是命苦,是有人推我。
我眼前发黑,玉镯的烫意顺着血脉往上窜。
谢昭的魂在我体内翻涌,像团暖炉,把烧得发疼的血管焐软了。
林三娘的手慢慢松开。她的身形开始透明,像块化在风里的冰。
谢谢...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替我看看...春天的桃花。
我眼前一黑,栽进片暖雾里。
最后模糊的视野里,我看见她眼里滚下颗泪——不是黑的,是清的。
我栽进一团温软里。
是谢昭的魂体,从前总像团雾,此刻却有了温度,像晒过日头的棉被。
晚照!韩青的手攥住我另一只腕,凉得刺骨,你偷了林三娘七成怨气,玉镯裂了三道缝!
我扯了扯嘴角,喉间发甜:那...那她能转世了
转了。谢昭的声音在头顶,清晰得能听见尾音的颤,她走时说,不恨了。
我猛地抬头。
他的影子不再是模糊的轮廓——眼尾上挑,鼻梁高挺,额间有道淡红印记,像片落进雪堆的桃花瓣。
你、你显形了我喉咙发紧。
他低头笑,指尖擦过我发梢:借了她散掉的怨气。
娘子,我能碰你了。
他的拇指按在我手腕上,烫得我颤了颤。
韩青突然松手后退,《守关录》在他怀里翻出声响:谢昭,鬼市的印信我明日送过来。
陈九的余党...我去清。
我撑着谢昭的肩坐直:你要走
当年没护好师父,该赎罪。他从怀里摸出封信,纸边泛黄,师父留的,说等谢昭回来再给你。
我抖着手接。
信上是师父的小楷,力透纸背:昭儿若归,晚照便嫁。
师父...我鼻尖发酸,她早知道
谢昭的手指覆在信上:她用命换我残魂,说要我替她守着你。
韩青转身时衣摆带起风,吹得信页哗啦响:后会有期。
谢昭弯腰抱我。
这次不是魂体,是实实在在的体温,混着松木香。
我埋进他颈窝:回卦摊。
竹帘被风掀起时,小桃举着糖人冲进来:晚照!
你可算...她盯着谢昭,糖人啪地掉在地上,鬼、鬼先生显形了!
谢昭放下我,替我理了理被吹乱的发丝:娘子,算我。
我摸出卦签筒,指尖碰着他手背:算姻缘十文。
我给十两。他从袖里摸出块玉牌,是鬼市的通行令,以后鬼市的珍珠簪,随便挑。
我敲了下他额头:谁要珍珠簪
那...暖手炉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铜炉,我用鬼火温了半日。
小桃在旁边捂嘴笑。
我接过暖手炉,热度顺着掌心往心口钻。
谢昭凑过来:娘子,刚才替你挡林三娘的鬼爪,算不算夫纲
算你脸皮厚。我别过脸,耳尖发烫,下次再乱挡...扣你十两。
他低笑,把我散在肩后的发绕在指尖:扣一辈子也行。
铜铃突然叮铃作响。
小桃扒着门框往外看:西街来了顶青呢小轿,轿帘上绣着玄鸟纹...是巡视使的车驾
我摸向腕间玉镯。
裂开的缝隙里,有缕陌生的气运在窜,像根细针扎进血脉。
谢昭的手指搭在我腕上,眉峰微蹙:谁
不知道。我盯着青呢轿消失的方向,喉咙发紧,但...他看了卦摊一眼。
第7章
谢昭要成亲我差点把鬼夫掐死了
青呢小轿在西街转了三圈。
我蹲在卦摊后数铜钱,余光瞥见轿帘掀开条缝,露出半张冷峻脸——是前日送《守关录》的韩青。
他袖角坠着玄鸟纹银扣,正是小桃说的巡视使车驾。
谢昭往我手炉里添了块炭:他看你第七次了。
看卦摊不行我把铜钱拍进木匣,十文一卦,他要不问姻缘,趁早掀帘。
话音刚落,玄色官靴碾着青石板停在摊前。
韩青抱臂看我:苏姑娘,城西乱葬岗有只食魂的怨鬼,昨夜勾走三个拾荒的。
我捏着卦签的手顿住——食魂鬼专啃活人三魂,寻常驱鬼符根本镇不住。
巡城司的人呢我眯眼。
他们镇不住。他目光扫过我腕间玉镯,但你能。
谢昭突然挡在我身前,魂体翻涌着黑雾:她不去。
由不得你。韩青甩袖抖出块金牌,守关人令,调相师苏晚照协助驱鬼。
我扯谢昭衣角:我去。
他转头时眼底翻涌着阴云:那鬼专挑血脉弱的下手,你……
我有玉镯。我晃了晃腕间裂开的玉,再说,你不护着我
他喉结动了动,黑雾退成浅灰:跟紧我。
乱葬岗的风裹着腐味灌进领口。
我攥着桃木剑,指尖触到墓碑时突然刺痛——气运感知被触发了。
在那!我指向西侧槐树林。
树影里飘着团灰雾,雾中伸出七根青指甲,咔地掐住个拾荒老汉的脖子。
老汉的魂光像蜡烛芯,正被鬼雾一点点抽干。
我咬破指尖画符,符纸刚飞出去就被鬼雾卷碎。
谢昭的黑雾唰地裹住我,替我挡下扑面而来的鬼爪:用你的金手指!
我咬牙攥住玉镯缝隙——每月一次的气运窃取,只能用在这了。
怨气顺着血脉窜上来,我眼前发黑,却看见那鬼的气运脉络:最粗的那根连向韩青!
韩青!我踉跄着喊,这鬼是你引来的
他没否认,反而踏前一步:苏晚照,你已具备守关人引灵之资。
鬼爪擦着谢昭的肩划过,他的魂体淡了几分:什么意思
守关人需与引灵者结契。韩青盯着我,你答应仪式,我帮你镇鬼;不答应……他看向谢昭,他本就该归位的残魂,会散得更快。
我脑子嗡地炸开。
谢昭的手突然攥紧我手腕,烫得我清醒些:别信他。
晚照姐!
熟悉的声音从林外传来。
赵小桃举着油纸包冲进来,发辫上沾着草屑:师父留的信!我在乡下老祠堂找到的!
我接过信,泛黄的纸页上是师父的字:巫族血脉者若与守关人结契,可令阴阳平衡,保其魂体不灭。
鬼雾突然暴涨,谢昭的魂体几乎透明。
我急得眼眶发热:谢昭,你早知道
他没说话,只是把我往身后推。
韩青的声音混着鬼嚎:选吧,苏姑娘。
我选——
晚照!西街柳娘子来啦!小桃突然喊,她说有富家公子要下聘!
柳娘子的大嗓门跟着飘进来:苏姑娘!张员外家的二公子看中你,百两聘礼!明儿就抬花轿——她瞥见谢昭,声音卡壳,这、这位是
谢昭转身,魂体勉强凝成人形:她已有夫。
柳娘子的帕子掉在地上:可、可这郎君……怎么没影子
我抄起桃木剑敲谢昭后背:谁是你夫人!
他却转身握住我手,掌心烫得像火:你说算不算
小桃在旁边憋笑:晚照姐,我看谢先生挺不错的……
闭嘴。我耳尖发烫,转头瞪韩青,先把鬼解决了!
韩青抛出枚青铜印,鬼雾嗷地惨叫着被吸进印里。
谢昭的魂体终于稳了些,却避开我视线。
月上柳梢时,我蹲在卦摊前数今天的驱鬼钱。
谢昭蹲在旁边拨弄暖手炉,银质炉盖被他抠出个小坑。
韩青找你了我突然问。
他动作顿住:嗯。
说什么
说我该归位了。他指尖蹭过我手背,守关人不能总缠着娘子。
我把铜钱匣子往他怀里一塞:归什么位卦摊还没算完你的姻缘呢。
他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那……算一辈子
十两一天。我翻出账本,先交三年的。
他笑着去摸袖中玉牌,远处却传来脚步声。
韩青的玄色身影隐在巷口,目光像把刀,扎在谢昭后背上。
谢昭替我拢了拢披风:娘子,我去买糖人。
我点头,看他走远,又看向巷口。
韩青的唇动了动,声音被风卷过来: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么我攥紧师父的信,腕间玉镯突然发烫。
(韩青的话悬在风里,谢昭的糖人还没买回来,而我腕间的玉镯,裂得更厉害了。
)
谢昭的糖人买回来时,山楂裹的糖浆都快化了。
我捏着糖人咬了口,甜得发齁。
他蹲在旁边看我,魂体比白天凝实些,可腕间玉镯还是烫得慌。
明日我去鬼市换块新炉碳。他伸手替我擦嘴角糖渣,你总说手凉。
我拍开他手:十两一天的账还没算清。
他笑,袖中玉牌碰出轻响。
月过三更,我蜷在竹床上翻师父的信。
纸页边角泛着旧黄,墨迹里浸着熟悉的艾草味。
窗外忽然起风,窗纸哗啦响——是谢昭的魂体特有的凉。
怎么不睡他倚在窗边,眉峰紧拧,我闻到阵香。
我掀被下床:韩立的
他没应,拉着我往巷口跑。
乱葬岗那片槐树林里,七盏青灯围成半圆。
韩立立在阵心,指尖掐诀,地上血线正往谢昭脚边爬。
魂锁阵。谢昭捏紧我手腕,锁魂归位。
韩立转头,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响:苏姑娘,你来得正好。
我抄起怀里的桃木剑:放了他。
他本就该回守关台。韩立甩出血符,你可知他残魂撑不过这个月归位是唯一活路。
谢昭突然挡在我身前,魂体翻涌着黑雾:我活不活,不用你管。
你以为护着她,她就安全韩立冷笑,林三娘的怨气能蚀骨,下回换只千年厉鬼,你拿什么挡
我心口发闷——方才摸谢昭手时,他的魂光淡得像要化在风里。
晚照。谢昭回头,眼尾泛红,你往后算卦,得找个能替你搬卦摊的。
搬什么搬!我嗓子发紧,前日你还说要算一辈子姻缘。
韩立的血符唰地贴在谢昭后背。
他闷哼一声,魂体开始透明。
我急得去扯符纸,指尖刚碰到就被烫出红印——是守关人特制的驱魂符。
用你的血脉。谢昭咬着牙,偷我的气运。
我一愣:你疯了
偷!他攥住我手腕按在自己心口,我魂体里有守关人本源,你能吸。
怨气顺着血脉窜上来,我眼前发黑。
可这次不是别人的气运,是谢昭的——暖融融的,带着点檀香,混着他总往我手炉里添的碳味。
你早知道我偷过你的气运。我头晕得厉害,所以玉镯才裂得更快。
他笑:你那日替林三娘驱怨,脸色白得像纸。
韩立的动作顿住:你竟……
我乐意。谢昭把我往怀里带,她要我的,我都给。
魂锁阵突然剧烈震动。
韩立的血线嘶啦断裂,青灯一盏盏熄灭。
谢昭的魂体重新凝实,腕间红绳不知何时缠上我的手腕——是他方才买糖人时,在街角小摊顺的。
娘子,既然你要强求姻缘。他扯了扯红绳,那我们就真成一回亲。
我瞪他:谁强求了你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藏着守关人那档子事!
他低头蹭我发顶:不急,慢慢来。
远处传来枯枝断裂声。
我抬头,见道旁老槐树上有道黑影一闪——是林三娘的鬼爪印,青黑的,渗着腐味。
谢昭把我往身后带:明日去买喜服。
我还没回嘴,后院突然传来响动。
赵小桃的窗纸透出光,影影绰绰的,像是在翻什么。
小桃那丫头。我揉着发晕的额角,准是又翻我藏的桂花糕。
谢昭却盯着那扇窗,轻声道:她手里……像是师父的信。
风卷着槐叶扑过来,刮得窗纸沙沙响。
我突然想起,师父的信里还夹着张黄纸,边角被虫蛀了个洞——小桃总说要替我收着。
(赵小桃捏着信的手微微发抖,烛火映得纸页上禁忌二字忽明忽暗。
她舔了舔发干的唇,指尖轻轻划过最后一行小字:若与守关人结契……)
第8章
师父的信里写着我的名字,但我更慌了
我刚揉着发晕的额角要往小桃屋里走,门砰地被撞开。
小桃举着张泛黄的纸冲进来,发簪歪在耳后,眼睛瞪得溜圆:晚照姐!
你看这个!
我凑近一瞧,纸角虫蛀的洞还在,可中间多了张薄如蝉翼的婚书。
墨迹泛着暗黄,苏晚照谢昭六个字力透纸背,落款是师父的私印——我认得出,那是他刻在罗盘底的梅花印。
谁写的
我怎么不知道!我脑子嗡地炸开,手指捏得纸页发皱,师父失踪前给我信时可没这东西!
谢昭凑过来,魂体在烛火下泛着淡白。
他指尖刚碰到婚书,纸面突然腾起青烟,露出底下一行小字:守关人谢昭与巫族苏晚照结契,共守阴阳。
这不是普通婚书。韩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腰间铜铃轻响,是守关人契约的一部分。他盯着谢昭腕间的红绳,只有巫族血脉者与守关人结契,才能真正稳固边界。
谢昭喉结动了动:原来,师父早有安排。他转头看我,眼尾泛红,可我从未逼你。
我攥紧婚书:谁要你逼我就是气你......
气我藏着守关人身份他笑了,伸手要碰我发梢,又缩回去,我早说过,你要我的,我都给。
院外突然刮起阴风。
卦摊前的幡子哗啦翻卷,一个穿月白裙的女人踩着青砖走过来。
她发间插着骨簪,眉尾挑得极冷,目光扫过我时像淬了冰:谢昭。
谢昭身子一僵。
青梧。他声音低得像叹息。
我挡在他前面:谁啊你
守关人候选者。她抚过腕间银铃,曾与谢昭前世并肩守了三年边界。她盯着我,他本该与我一起,如今却甘愿困于凡尘。
我冷笑:他乐意困,关你什么事
你以为结契是过家家青梧指尖凝出黑雾,守关人契约要抽半魂入血,你这弱女子受得住她突然笑了,罢了,等林三娘今夜来索命,你自会求我救他。
林三娘我后背发寒——前晚槐树上的鬼爪印,原来不是巧合。
谢昭突然握住我手腕,体温透过红绳渗进来:别怕。他转向青梧,我与谁结契,轮不到你说。
青梧的银铃叮地碎了一颗。她深深看我一眼,转身消失在风里。
小桃拽拽我衣角:晚照姐,方才我翻信时,发现最底下还有张地图......
先收着。我盯着谢昭泛白的魂体,你今日用了太多魂力。
他歪头笑:我没事。可话音未落,魂体就晃了晃,差点散成青烟。
我急得去扶,却穿过他的肩膀。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娘子,等我恢复肉身,定要你亲手给我系红绳。
夜渐深时,我蹲在卦摊前数铜钱。
谢昭说要去买喜服,可这都过了亥时,还没回来。
风卷着槐叶打旋儿,我抬头,见青瓦屋顶上有道人影。
他背对着我,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腕间红绳在风里晃——是谢昭。
他垂着脑袋,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喊了声谢昭,他没应。
风掀起他的衣角,我隐约看见他手里攥着什么——像是张泛黄的纸,边角有个虫蛀的洞。
我蹲在卦摊前打了个盹,再睁眼时窗纸泛着青灰。
谢昭说去买喜服,可这都过了子时。
我揉着发僵的脖子起身,掀开门帘——他的魂体没在暖炉旁,茶盏里的茶早凉透了。
谢昭我喊了一声,回音撞在院墙上。
小桃的房门紧闭,许是睡沉了。
我摸向床头的朱砂笔,指尖碰到个凉丝丝的东西——是谢昭的玉佩,不知何时掉在我枕头下。
玉面刻着半朵梅花,和师父罗盘底的印子像极了。
后窗吱呀响了一声。
我攥紧朱砂笔冲过去,只见青瓦上有道淡白影子。
是谢昭。
他背对着我,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腕间红绳被风吹得直晃。
我喊他名字,他没应。
风掀起他的衣角,我看见他手里攥着那张婚书,虫蛀的洞在月光下像只眼睛。
昭哥哥。
冷不丁的女声从背后窜上来。
我转身,青梧站在卦摊前,月白裙角沾着夜露。
她腕间银铃少了一颗,剩下的叮当作响:他在回忆呢。
回忆当年答应与我共守边界,却为了个巫族老妇丢了肉身。
我喉咙发紧。
谢昭的魂体突然晃了晃,像是被什么扯着要散。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婚书,喉结动了动:师父被林三娘的怨气缠住......我不能看她死。
所以你就该丢了守关人的责任青梧指尖凝出黑雾,我替你守了三年边界,你倒好,缩在人间当鬼夫!黑雾缠上谢昭的手腕,他额角渗出汗珠——鬼哪来的汗
许是魂力抽得太狠。
够了。谢昭甩开黑雾,婚书啪地掉在我脚边。
他转身看我,眼尾红得厉害:晚照,当年我护师父,如今......
如今你护我。我弯腰捡起婚书,攥得指节发白,要我说多少次
我苏晚照的人,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青梧突然笑了:那你护得住么她抬手,银铃碎了一地。
阴风卷着槐叶灌进院子,我听见远处乱坟岗传来鬼哭——是林三娘的怨气!
谢昭突然抓住我的手:她引我去乱坟岗。你别跟来。
放屁。我甩开他,抄起卦摊下的桃木剑,要走一起走。
乱坟岗的月光是灰的。
青梧站在最高的墓碑前,身后飘着几十团绿火——都是被她招来的怨鬼。
谢昭站在她对面,魂体淡得快要看不见。
我冲过去挡在他前面,桃木剑指着青梧:守关人了不起
谢昭现在是我家的鬼夫,要抢他
先过我这关!
青梧的银铃又碎了一颗。你知道结契要抽半魂么她冷笑,他魂体不稳,抽一半就是灰飞烟灭。
我反手握住谢昭的手。
他的手凉得像冰,可红绳烫得我手腕发疼。那又怎样我仰头看他,他选我,我就陪他赌。
谢昭突然把我拉进怀里。
他的魂体穿过我的衣裳,却让我想起他替我挡鬼爪时说的别怕,我在。她说得对。他贴着我耳朵轻声道,我不再是只知责任的守关人。
青梧的脸在绿火里扭曲。
她挥了挥手,怨鬼们嗷地扑过来。
谢昭指尖凝出白光,替我挡住最前面的几只。
我咬着牙画朱砂符,符纸烧起来的瞬间,远处传来马蹄声。
苏姑娘!韩立的声音穿透鬼哭,边界......边界裂隙了!
我转头,看见他腰间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
青梧的银铃突然全碎了。
她深深看了谢昭一眼,转身消失在鬼群里。
谢昭的魂体晃得更厉害,我慌忙扶住他:你怎么样
没事。他扯出个笑,先处理边界的事......
处理个屁。我抹了把脸上的冷汗,你先给我稳住魂体。
韩立翻身下马,手里攥着张裂了缝的地图:苏姑娘,鬼市的老人们说......裂隙和林三娘的怨气有关。
我盯着乱坟岗深处翻涌的黑雾,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谢昭握紧我的手,红绳烫得我心口发暖。
今晚的事才刚开始,可只要他在——
我突然笑了。
怕什么我把桃木剑往地上一插,有我苏晚照在,什么裂隙怨气,都得给我绕道走。
第9章
我用了最后一次金手指,谢昭却哭着喊我娘子
韩立的马蹄声撞碎乱坟岗的鬼哭。
他攥着裂了缝的地图冲过来,腰间铜铃响得跟要散架似的:苏姑娘!边界裂隙了,鬼市的怨鬼正往人间涌!
谢昭的魂体晃得像要化在风里,却还是把我往身后带了半步:我去。
放屁。我揪住他半透明的衣袖,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胳膊里,守关人镇裂隙要抽半魂,你现在魂体虚成这样,抽完连鬼都做不成!
韩立急得直搓手:可除了谢先生,没人能——
闭嘴。我瞪他一眼,又转头捏谢昭的脸,你敢应下,我就把你送我的珍珠簪扔鬼市粪坑里。
谢昭被我捏得眼尾发红,却还是轻轻掰开我的手:晚照,这是我的职责。
我喉咙突然发紧。
他说职责时的语气,像极了上个月替我挡林三娘鬼爪时说别怕,我在,也像极了每次我算卦算到半夜,他默默给我暖手炉时说娘子,该歇了。
可这次不一样。
你走了,谁给我搬卦摊我吸了吸鼻子,谁替我挡那些想摸我手的登徒子谁……
等我回来。他突然低头亲我发顶,魂体穿过发丝的凉意顺着后颈窜进心口,我一定回来。
我没说话。
夜里,小桃蹲在我床头啃卤鸭爪:你真要动那块血玉师父说过那是巫族最后保命的东西。
我摸着枕头下的血玉,触手温凉,是师父失踪前塞给我的,说留着救命。
可现在,我要拿它救谢昭的命。
他要是去镇裂隙,命都没了。我把血玉按在胸口,我这条命,换他活。
小桃的鸭爪啪嗒掉在地上:你知不知道用巫族血玉引气运,得把你这月的气运全抽干上次你偷林三娘十分之一气运,躺了三天起不来!
我翻出朱砂笔,在地上画起引气阵:知道。
晚照!
小桃。我抬头冲她笑,你见过他替我挡鬼爪时的样子么他护着我,像护着什么宝贝似的。我指尖沾血点在阵眼,现在该我护他了。
月光爬上窗台时,我咬破指尖,血珠滴在血玉上。
天地突然静了。
谢昭从门外冲进来时,我正跪在阵中央发抖。
他魂体凝出半张人脸,急得声音都破了:你疯了!
闭嘴。我扯住他的手按在血玉上,我要你活。
血玉腾起红光,顺着我们交握的手往他体内钻。
他的魂体开始凝实,先是指尖有了温度,接着胳膊、胸口,最后整个人站在我面前,和活人一样,连眼尾那颗泪痣都清晰得能数清毛。
可我的头越来越沉,眼前像蒙了层雾。
谢昭的脸在晃,他喊我名字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娘子!他扑过来抱住我,体温透过衣裳烫得我眼眶发酸,停手!求你停手!
不。我攥住他后颈的发,我要你能站在太阳底下,能和我一起吃糖蒸酥酪,能……
眼前彻底黑了前,我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哽咽:我在,我在太阳底下,我在吃酥酪,我在……娘子,别睡。
再睁眼时,是小桃的哭脸:你可算醒了!谢先生守了你一夜,刚出去买你爱吃的糖糕!
我撑着坐起来,看见床头放着块碎成渣的血玉。
窗外阳光正好,照得桌上的珍珠簪闪着光。
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昭端着糖糕站在门口,发梢还沾着晨露,见我醒了,眼眶瞬间红了:娘子,我给你吹凉了再吃。
我刚要笑,就看见窗外树影里,有个银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是青梧的银铃。
她站在暗处,盯着谢昭放在我床头的手,又看了看我腕上的红绳,眼神晃了晃,转身消失在晨雾里。
我正扒拉糖糕,门帘被风掀起一角。
青梧的银铃先响,人跟着闪进来,发尾沾着晨雾凝成的水珠。
我舔了舔指尖的糖渣:守关人候选大驾光临
她没接话,盯着谢昭给我擦手的帕子看了会儿,突然说:我替你守裂隙。
谢昭动作一顿,帕子滑到我腕上:为何
前日见你护她时,魂体都在发光。青梧扯了扯腰间银铃,从前总觉得守关人要断情绝爱,现在才懂——能为所爱之人拼命的,才配守人间。她冲我点头,你用命换他活,我用命换你俩好好活。
我叼着糖糕笑:挺会说。
谢昭捏我后颈:别闹。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韩立翻身下马,腰间铜铃撞得叮当响,手里还提着坛酒:苏姑娘,谢先生。他把酒往桌上一墩,前日是我迂腐,总觉得守关人该铁石心肠。可看你们……他挠了挠后颈,她值得你留下。
谢昭替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我也值得她留下。
我踹他脚背:臭美。
三日后,青梧带着银铃去了边界。
韩立说她走时哼着小曲,像去赴什么好约。
谢昭的肉身稳了,能站在太阳底下替我搬卦摊。
从前摆个罗盘要我喊八遍谢昭来搭把手,现在他天没亮就把红布铺得整整齐齐,连卦签都按我习惯的顺序码好。
小桃蹲在绣坊门口啃瓜子:晚照,你家那位今早替王婶追跑丢的鸡,浑身沾着草叶子,偏要说是替你讨的‘驱邪草’。
我扫了眼正蹲在摊前逗猫的谢昭——他确实沾了草叶子,正举着根狗尾巴草冲我晃:娘子,这草能旺姻缘。
我抄起卦筒作势要砸:再胡说八道,今天没糖蒸酥酪!
他立刻把草别在我鬓角:不胡说,我给你算过了。
算什么
算我和娘子的姻缘。他蹲下来与我平视,眼尾泪痣在阳光下泛红,从你替我挡林三娘那爪开始,从你用命换我活开始,从你骂我臭美却偷偷往我帕子上绣并蒂莲开始——他握住我摆卦的手,这姻缘,早该定了。
我耳尖发烫,抽回手时摸到腕上红绳。
是他恢复肉身后编的,说活人的红绳才系得牢。
街坊们开始起哄。
张婶端着刚蒸的馒头:晚照啊,你们这婚期该定了!上次谢先生替我家小子驱邪,非说要等‘明媒正娶’才能收赏钱!
李叔敲着烟杆笑:那小子啊,前日买了块红绸子,藏在衣柜最里头,当宝贝似的。
我转头看谢昭。他正低头整理卦签,耳尖比我还红。
夜里收摊,他提着灯笼送我回屋。
路过西街老槐树时,他突然停步,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
这是
前日去鬼市。他打开布包,里头躺着对银镯子,刻着并蒂莲,那老鬼头说,活人用鬼市的银器,能镇百年姻缘。
我摸着镯子上的纹路:谁要和你镇百年
我要。他攥住我手腕,把镯子套进去,娘子,明日我去请张婶当媒人。
急什么
不急。他低头亲我发顶,和那日在乱坟岗一样,但我怕——
怕什么
怕再等一日,就多一日没名没分看你被人喊‘苏姑娘’。他喉结动了动,我想听人喊你‘谢夫人’。
我没说话,把脸埋进他怀里。
他身上有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点淡淡的艾草香——是我前晚给他缝的香包。
风掀起灯笼的纸罩,暖黄的光裹着我们的影子。
远处传来小桃的吆喝:晚照!谢先生!张婶说明早带庚帖来!
谢昭笑出声,把我往怀里拢了拢:娘子,这次换我等你应。
我捏他腰:应什么
应我——他声音轻得像落在发梢的月光,应我一生。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台时,我摸到枕头下那个空了的红绸包。
里头原本躺着块碎玉,现在换成了张皱巴巴的纸,是谢昭用毛笔写的:谢昭,字明远,庚帖在此,待苏晚照应。
我把纸贴在胸口,听见他在隔壁屋翻箱倒柜的动静——准是在找藏起来的红绸子。
明天啊……
我闭眼前想,明天张婶来的时候,我该先骂他急什么,还是先应了
反正——
我勾了勾腕上的银镯子,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反正他跑不掉了。
第10章
鬼夫成亲那夜,我被师父的信吓醒了
我是在掀盖头的时候摸到那本婚书的。
红绸滑下眉骨,谢昭的手还悬在半空。
我盯着妆奁最底层的檀木盒——那是师父失踪前塞给我的,说等你成亲那日再看。
盒盖掀开的刹那,谢昭凑过来:什么宝贝
婚书。我捏着泛黄的纸页,指尖发颤。
他的名字端端正正落在婿那一栏,墨迹是我熟悉的——师父总爱在冬夜里研松烟墨,写出来的字带股松针香。
可我明明记得,十二岁那年师父被鬼雾卷走前,只塞给我半块玉镯,说藏好血脉,别信任何人。
晚照谢昭碰了碰我手背。
我抬头看他,烛火在他眼底晃:师父从未提过这门亲事。
他没说话,指腹轻轻抹过我发间的银簪——那是他鬼市淘来的,说并蒂莲要配并头人。
夜里我翻来覆去。
婚书第三页夹着张碎纸片,边角焦黑,勉强认出半句话:谢昭命魂……引灵人……
引灵人这三个字像根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我坐起来摸枕头,摸到张纸。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纸上的字泛着青:你才是真正的守关人引灵之人。
我猛地掀开被子,谢昭的脚步声紧跟着从隔壁传来:怎么了
没事。我把信塞进袖筒,做了噩梦。
他没走,坐在床沿摸我额头:手凉。
我往他怀里缩,闻见他身上的艾草香——是我今早新换的香包。
可怀里的温度越暖,袖筒里的纸就越冰。
天刚擦亮,小桃就拍门:晚照!老周头没了!
我套上外衫冲出去,谢昭拎着我的卦袋跟在后面。
西街棺材铺的门半开着,老周头趴在柜台前,脸上爬满黑纹,像团化不开的墨。
昨晚还跟我买了三叠往生钱。小桃攥着我袖子,说要给新收的棺材‘暖房’。
我蹲下去碰他手腕,气运感知突然翻涌——老周头的气数被人强行抽干了,残留的怨气里裹着股熟悉的腥甜,像极了去年在乱坟岗碰到的锁魂钉。
锁魂钉。韩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穿着巡查使的玄色官服,手里捏着根锈铁钉,只有前任守关人能制。
谢昭的手在我腰上紧了紧:师父当年……
你师父的牌位还在守关祠。韩立扫了眼谢昭,但锁魂钉的咒印,和十年前镇厉鬼时用的一模一样。
我想起昨夜那封信,喉咙发紧:引灵人……
什么谢昭低头看我。
我没答,盯着老周头脸上的黑纹——那些纹路的走向,和师父留下的巫族图册里引灵阵的脉络,分毫不差。
晚照谢昭推了推我。
我抬头,看见街角有道白影闪过。
像是青梧的衣裳——她总说守关人要穿素色,免得沾了人气坏了规矩。
谢昭顺着我目光看过去,刚要开口,韩立的官靴已经踏响青石板:跟我回衙门录口供。
我被谢昭牵着走,袖筒里的信硌得手腕生疼。
老周头的死,锁魂钉,引灵人……师父留下的婚书,真的只是为了让我嫁给谢昭
走到巷口时,我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像极了有人,在翻找什么重要东西时,碰落了棺材铺檐角的铜铃。
从衙门出来时日头正毒。
谢昭把我往树荫里带,青梧就站在槐树下,素色裙角被风掀起一角。
苏姑娘。她开口,声音像浸了冰,边界有异动。
我停住脚:什么异动
气息波动。她盯着我眉心,和你身上的巫族血脉,一模一样。
我后颈发毛:另一个我
可能是。她攥紧袖中木牌,或者,是你真正的身份。
谢昭揽住我肩膀:青梧,你确定
守关人不撒谎。她转身要走,又回头,查清楚,否则……
她没说完,脚步声碾碎了后半句。
谢昭摸我手背:回卦摊
我点头。袖筒里的信还在,师父的字迹刺得我眼疼。
卦摊门轴吱呀响。
我盯着墙上那幅《巫祖图》——师父总说这是他临摹的,边角磨得泛白。
鬼使神差地,我扯下画像。
木框后有个暗格,嵌着块玉简,裹着我熟悉的蓝布——是十二岁那年师父塞给我半块玉镯时,包镯子的布。
晚照谢昭凑过来。
我捏紧玉简:师父的东西。
指尖刚碰上去,纹路突然发亮。
我想起昨夜信里的引灵人,咬了咬牙,咬破食指。
血珠滴在玉简上,腾起白烟。
眼前发黑。
再睁眼时,我穿着青黑巫袍,站在石门前。
门上浮雕是鬼面,每道裂缝都渗着阴气。
旁边站着个人——谢昭。
可他的眼睛像淬了冰,盯着石门说:引灵人,该开门了。
谢昭我喊他。
他没回头:别分心,这关若破不了,人间要塌。
画面骤转。我跌坐在地,谢昭的手托住我后颈:晚照晚照!
我喘粗气,冷汗浸透中衣:你……你以前不是这样。
他眼神发慌:我我以前什么样
我抓住他手腕:冷,像块冰。
他把我搂进怀里:现在不冷了。他声音闷在我发顶,不管你是谁,我只要现在的晚照。
我贴着他心口,听心跳声咚咚。
可脑子里总晃着那道石门,还有他说的引灵人,该开门了。
小桃的声音从门外撞进来:晚照!老周头铺子里……好像有口没上漆的棺材!
我猛地抬头。谢昭替我擦了擦汗:去看看
我攥紧袖中的玉简,指甲掐进掌心。
老周头昨晚买往生钱暖房,那口棺材……
风掀起卦摊的红绸,吹得《巫祖图》哗哗响。
我盯着谢昭腰间的艾草香包——和记忆里那个冷得像冰的人,真的是同一个
第11章
我在棺材铺摸到了另一具我的尸体
我攥着谢昭的袖子冲进棺材铺时,老周头的算盘还搁在柜台上,珠子被风刮得咔嗒响。
小桃缩在门后,手指直往棺材堆里戳:就、就那口,白茬子木头,没刷漆!
谢昭先一步走过去。
我盯着他后颈——方才在卦摊,他说现在不冷了,可此刻他每走一步,青砖上都凝着白霜。
棺材盖吱呀一声被掀开。
我差点咬到舌头。
里面躺着个女人,穿月白衫子,眉是我的眉,眼是我的眼,连左眼角那颗小痣都分毫不差。
她双手交叠在腹上,指甲盖泛着青,像是被人掐着脖子憋死的。
晚照。谢昭的手托住我后腰。
我这才发现自己退到了棺材堆边,后腰抵着硬邦邦的棺角。
他指尖凉得刺骨,我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攥住他手腕:这、这是……
别怕。他另一只手覆上我手背,掌心的温度渗进来,我碰她。
他食指刚碰到那女人的手背,霜花唰地爬上他指尖。
谢昭皱眉,指腹抹过女人腕间——那里有道红痕,像被什么细绳子勒的。
李郎中!李郎中!小桃突然朝外喊。
我这才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李郎中拎着药箱冲进来,额角汗珠子直掉:小桃说棺材铺出了事……他凑到棺材边,瞳孔猛地一缩。
无外伤。他捏着女人手腕号脉,但脉息乱得像团乱麻。他掀开女人衣袖,露出胳膊上青紫色的经络,你看,这些血管走的道儿不对,像是被人用针挑过,又硬按回肉里。他抬头看我,这手法……我在医书里见过,是巫族的‘锁魂术’。
小桃啊地一声,撞翻了墙角的香灰缸。
我弯腰去扶,瞥见她攥着我的衣角直发抖:姐,会不会是有人……有人照着你刻了个假人就像扎小人似的
谢昭没接话。
他正翻那女人的衣襟,突然摸出块铜牌。
我凑过去,见背面刻着两个小字——巫影。
巫影是巫族影卫的代号。谢昭捏着铜牌,指节发白,影卫是巫祖身边的暗桩,替族人挡灾送死的命。他抬头看我,眼底像烧着团火,晚照,你腕子上的玉镯,是不是半块
我猛地扯高袖子。
那截蓝布裹着的玉镯还在,露出半截青白色的玉,切口齐得像刀裁的。
另一半,在她腕子上。谢昭指着棺材里的女人。
我凑近一瞧,她腕间果然系着半块玉,和我的严丝合缝,你们是双生影卫,她替你死过一回。
我脑子嗡地一响。
昨夜信里师父写的引灵人,玉简里谢昭说的该开门了,突然全涌进脑子里。
小桃扯我袖子:姐姐你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回卦摊。谢昭把我往怀里一带,先回卦摊。
夜里我蜷在被子里,总听见门缝外有沙沙声。
谢昭睡在八仙桌边的躺椅上,呼吸声匀得像片羽毛。
我闭着眼,可眼前总晃着那口白茬子棺材,还有女人腕上的半块玉。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那座石门又出现了。
门上浮雕的鬼面咧着嘴,门缝里漏出的风刮得我脸生疼。
门后传来细弱的声音,像是有人贴着门缝喊:引灵人……该醒了……
我猛地睁开眼。
窗纸被夜风吹得哗啦响,谢昭不知何时坐在床头,正替我掖被角。
他指尖还有温度,可我总觉得,他眼底藏着块冰,还没化透。
我又梦见那座石门了。
鬼面浮雕的嘴张得更大,门缝里漏出的风像刀片子刮脸。
门后传来的声音比昨夜更清晰,是女人的嗓音,带着点金属刮擦的刺响:引灵之人,归位之时已至。
我猛地踹了下被子。
床板吱呀响,冷汗把里衣贴在后背上。
手腕突然一疼,我摸过去——那根系了三年的守关人红绳正渗血,血珠顺着腕骨往下滚,滴在床沿上,像颗颗凝固的朱砂。
谢昭的躺椅空着。
八仙桌上的烛火晃了晃,我盯着自己的手。
指甲盖泛青,和棺材里那女人的一模一样。
我倒要看看,这命里到底藏了什么鬼。我咬着牙,闭了眼。
金手指发动的瞬间,太阳穴突突跳。
眼前先是一片混沌,接着两条金线唰地窜出来——一条缠上谢昭的影子,暖得像他替我捂手炉时的温度;另一条扎进黑雾里,越伸越长,黑雾里隐约能看见獠牙,正咬着金线往深处拽。
你以为你救了谢昭
声音从头顶砸下来。
我睁眼,石门立在床头,门后站着个女人。
她穿月白衫子,左眼角有颗小痣——和棺材里的我,和铜镜里的我,一模一样。
真正的引灵人是我。她走过来,指尖戳在我心口,你不过是被封印了记忆的替代品,替我在人间受劫,替我完成任务。
我想躲,可四肢像被灌了铅。
她笑起来,和我笑起来的弧度分毫不差:等我拿回气运……谢昭的守关人记忆,也该回到正主身上了。
不——
我喊出声时,额头重重磕在床沿。
再睁眼时,天已经亮了。
谢昭的脸悬在我上方,眼尾泛红,手指捏着我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我缩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攥着玉镯,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又偷用金手指。他声音哑得厉害,把我往怀里带,下巴抵着我发顶,反噬成这样,疼不疼
我想说话,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
他指腹抹掉我嘴角的血,低笑一声:不管你是引灵人还是替代品,只要你活着——他捏紧我后颈,我就把这命给你拴死了,想跑门儿都没有。
窗外突然传来咔嗒一声。
谢昭猛地抬头。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窗纸上有道影子,像极了那口白茬子棺材的轮廓。
晚照。谢昭把我抱得更紧,昨夜小桃说,棺材铺的门没关严。
我攥着他的衣襟,后脊梁发冷。
那具我的尸体,该不会……
吱呀——
窗棂被风刮得晃了晃。
我看见,窗台下的青砖缝里,有半截染了血的红绳。
和我腕上那根,断口严丝合缝。
第12章
我把自己封进石门,谢昭哭着喊我名字
那枚青黑色玉简在我掌心发烫。
是师父失踪前塞给我的,说等我能破解最后一道封印时,所有答案都会浮出水面。
指甲掐进肉里,金手指发动的瞬间,太阳穴炸裂开。
眼前闪过血雾。
我看见穿月白衫子的女人跪在祭坛前,左眼角的痣比月光还冷。
她撕碎了写满咒语的黄符,冲追来的守关人大笑:我偏不做引灵人!这鬼界边界,谁爱守谁守!
然后是谢昭。
他的守关人银甲裂成碎片,胸口插着半截鬼爪。
血滴在青石板上,把守关二字染得通红。
他望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喉咙动了动,最后那句等等我被风卷走了。
画面突然扭曲。
我看见自己的脸贴在另一具身体上,像张被强行糊上去的纸。
巫族长老的声音从云端砸下来:用替代命格维持平衡,等真正的引灵人回心转意……
够了!我摔了玉简。
碎片扎进手背,血珠滚进砖缝,和窗台下那截红绳的断口碰在一起。
原来我不是苏晚照。
我是替真正的引灵人受劫的替代品。
她在鬼界边界叛逃,阴阳秩序裂开道缝,厉鬼开始往人间钻。
而我存在的意义,是用这副身子撑着那道缝,等她回来——或者等缝彻底裂开,我被因果吞干净。
八仙桌上的烛火晃了晃。
谢昭的躺椅还歪在墙角,他总爱翘着二郎腿看我算卦,说娘子算姻缘时皱眉头的样子真可爱。
可如果我不归位,那道缝会越裂越大。
林三娘那种厉鬼会成百上千地爬出来,啃食活人心脏,撕碎小孩的魂。
我摸出笔墨。
信纸被砚台压着,墨迹洇开一团,像块化不开的血。
昭:
别找我。
躺椅下那坛桂花酿,等我回来陪你喝。
最后一个来字没写完,笔掉在地上。
我把信压在躺椅坐垫下,转身时碰倒了他的茶碗。
青瓷碎片硌着脚,疼得我吸了口凉气——真好,还能感觉到疼。
出卦摊时,小桃的绣坊正飘出绣线香。
她探出头喊:晚照,今天谢先生又送你糖人没
我扯了扯嘴角:他啊……忙着呢。
没敢多留。
石门在西山老林里,我跟着记忆走,鞋尖沾了露水,裤脚被荆棘刮出几道口子。
越往深处走,风里的鬼气越重,像无数只冷手往衣领里钻。
等我看见那座青石门时,月亮已经爬到头顶。
门上浮雕的守关人纹章褪了色,门缝里渗出幽蓝鬼火,像双眼睛盯着我。
晚照!
身后突然传来喊叫声。
我猛地回头。
林子里窜出道影子,是谢昭。
他发梢沾着树叶,胸口起伏得厉害,手里攥着我没写完的信,边角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谁准你自己跑的他冲过来,手悬在我肩头不敢碰,小桃说你出门时脸色发白,韩立说西山有邪门儿,青梧说——
谢昭。我打断他。
他顿住,眼尾慢慢红了。
我是替代品。我说,真正的引灵人叛逃了,我得进去替她守边界,不然……
不然怎样他抓住我手腕,你死我陪你死。你被关一辈子我陪你关。
风刮过石门,传来咔嗒一声。
谢昭猛地把我往怀里带,后背抵着石门:你要走,我也——
谢公子。
苍老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巫族长老拄着拐杖走出来,白发被鬼火映得泛蓝:当年真正的引灵人叛逃,谢公子为追她战死。苏姑娘是替代命格,替她受劫,替她撑着阴阳缝。
谢昭攥紧我的手:所以她要进去当替死鬼
她若进去,因果全担在身上。长老叹气,再难回凡尘。
谢昭低头看我,拇指蹭掉我脸上的土:凡尘有什么好有她在的地方,才是凡尘。
石门突然震了震。
我抬头,看见门缝里伸出只手,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门后,左眼角的痣泛着冷光:苏晚照,该归位了。
谢昭把我护在身后,声音沉得像块铁:想带她走,先踩着我的骨头。
我贴着他后背,听见他心跳快得离谱。
风卷着鬼火扑过来,迷了眼。
模糊中,我看见石门上的守关人纹章突然亮了,像谢昭当年银甲上的光。
谢昭的手臂勒得我肋骨生疼。
他额角沾着碎叶,呼吸喷在我耳后,烫得像团火:你要走,我也一起。
我仰头看他发红的眼尾,喉头发紧:你不该跟我一起被困。
没有你,我的重生毫无意义。他低头吻我发顶,声音哑得厉害,当年守关人银甲碎了,我以为这辈子就埋在青石板下了。可你蹲在卦摊前敲铜铃,说‘算卦十文,驱鬼百两’时——他顿了顿,我就活了。
石门轰地震了一声。
门后那女人的声音像冰碴子:苏晚照,该归位了。
我偏头看谢昭。
他睫毛上还挂着刚才跑出来的汗,像沾了星子。
我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蹲在我卦摊前,说娘子算姻缘不准,我和你的姻缘该算三辈子时,也是这样亮堂堂的眼睛。
喉结动了动。
我反手攥住他手腕,摸到他脉搏跳得急:昭,松手。
不松。他把我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这颗心为你跳的。你封在门里,它就跟着你封进去。
石门缝里窜出幽蓝鬼火,舔过谢昭后颈。
他连抖都没抖,只把我往怀里又塞了塞。
我摸到袖中师父给的玉镯。
当年他说这镯子封着我的巫族血脉,现在烫得能烙人。
许是要到最后一刻了——我吸了口气,指尖掐进玉镯内侧的刻痕。
晚照谢昭察觉不对,低头看我。
我踮脚吻他唇角。
他愣了一瞬,反手扣住我后颈要加深,我却趁势抽出手,按在石门纹章上。
玉镯咔地裂开。
血脉像滚烫的岩浆涌进四肢。
我听见门内那女人尖叫:你做什么!
替你守边界。我扯着笑,也替我自己——活一次。
谢昭终于反应过来,拽我胳膊的手几乎要捏碎骨头:晚照!晚照!
纹章发出刺目白光。
我看见他眼底的慌乱,看见他睫毛上的汗珠子被光染成金色,看见他嘴唇动了动,大概是喊娘子。
然后石门砰地闭合。
最后一丝意识里,我听见他撞门的声音,像要把整座山撞塌:娘子!娘子!
再睁眼时,鼻尖萦绕着潮湿的雾气。
四周白茫茫一片,连脚边的青石板都浸着水。
远处有模糊的影子晃动,像被揉皱的画。
我摸了摸心口——还跳着,一下一下,比在人间时慢些,却真切。
风卷着雾气扑过来,裹住我发梢。
有细碎的声音从雾里钻出来,像谁在说引灵人,又像谁在喊晚照。
我扶着墙站起来,指尖触到的石头冷得刺骨。
雾深处突然亮起一点幽蓝,像门后那女人的眼睛。
我抹了把脸,往前走。
反正——
这一次,我要自己选路。
第13章
我在幽界捡到了谢昭的魂玉,但他不记得我了
我扶着墙站起来,青石板冷得刺骨,像浸过千年冰水。
指尖刚触到胳膊,就被自己吓了一跳——皮肤半透明的,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幽蓝微光。
这哪是活人该有的模样
引灵人......
雾气里突然冒出一声呢喃,像游丝缠在耳后。
我猛地转头,只看见一团被风吹散的白影。
喉结发紧,我摸向腰间——平时插桃木剑的地方空了,连卦筒都没带进来。
对了,我是被封进石门的。
玉镯裂了,血脉烧得浑身发烫那会儿,谢昭撞门的声音还在耳边炸响。
他喊娘子的尾音被石门切断,现在想来,像根刺扎在心脏里。
我闭了闭眼,试着调动气运感知。
从前只要触到活物,眼前就会浮现红橙黄绿的气运光带,可现在......
指尖按在自己手腕上。
没有暖融融的光,只有一股股灰雾似的魂力在皮肤下窜动,像被搅浑的潭水。
再摸旁边的墙——更冷了,魂力更浓,像有人在墙里埋了把碎冰。
这里没有活人气运。我对着空气嘀咕,声音撞在雾里又弹回来,只有鬼的......
话音未落,雾气突然被撕开条缝。
青石板路延伸出去,尽头挂着块褪色的布幡,写着幽冥集三个古字。
布幡下摆被风掀起,露出个扎蓝布巾的老妪,正往竹篮里拾捡发光的石子。
我攥紧袖口走过去。
老妪抬头,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星子似的光:小姑娘,你身上有‘引灵’的味道。
引灵我停在三步外,我是来找人的。
找守关人的残魂老妪从竹篮里摸出张黄符,符纸边缘泛着金,归心符,能锁三公里内熟悉的魂力。
你要找的人,应该留了半缕魂在这儿。
我盯着符纸。符面浮起细弱的金光,像根线头在往西北方扯。
多少钱我摸口袋——人间的铜钱肯定不管用,只能扯下手腕上的银镯子,这个换
老妪笑出缺牙:引灵人的情分,比银镯子金贵。拿去吧。
符纸刚捏在手里,金光嗖地窜起来,直往雾里钻。
我跟着跑,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哒哒响,雾气沾在睫毛上,糊得人睁不开眼。
等金光停住时,眼前立着座塌了半面墙的庙,神龛上的泥菩萨缺了半张脸,正往下掉白灰。
在这儿。我对着空气说,喉咙发紧。
神龛下的砖缝里卡着块玉。
巴掌大,泛着月光似的白,上面刻着个谢字——是谢昭常用的刻刀字体,我替他磨过七次刀。
手刚碰到玉,指尖就被烫了下。
魂玉突然亮起来,白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等再看清时,面前站着个穿玄色衣袍的男人。
他眉眼和谢昭像极了,可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你是谁他问,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
我喉咙发哽。想摸他的脸,手却穿过他胸口——原来只是残魂虚影。
我是苏晚照。我说,你叫谢昭,是守关人,是......
谢昭。他重复这两个字,眉心皱起来,有点熟。
我胸口发闷。
他从前总爱凑在我卦摊前,说娘子算姻缘时眼睛亮得像星子,现在倒好,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全。
你身上有光。他突然伸手,虚虚碰了碰我发顶,像我从前......很想护住的东西。
我鼻子发酸。
刚要开口,庙外突然响起铃铛声。叮——一声,像根针戳破了雾。
男人的虚影晃了晃,要散。我忙攥紧魂玉:等等!
引灵之人不可擅动他人魂玉。
冷不丁响起的女声惊得我手一抖。
转头看,庙门口立着个穿月白裙的女人,手里攥着串九曲铃铛。
她眼尾点着红痣,目光像冰锥扎过来:尤其是守关人的。
魂玉在我掌心发烫。
我盯着她,喉咙发紧——这女人的声音,像极了石门闭合前那个尖叫的门内人。
我捏紧魂玉,指节发白:反噬能比他记不得我更疼
玄音的红痣跟着眼尾挑了挑,九曲铃铛在掌心晃出碎响:守关人魂分七魄,散在幽界七处。
你手里这块是‘念魄’,存着执念。
剩下六块——她顿了顿,没巫族血引,拼不齐。
血引。我摸向手腕,玉镯裂的那道缝还在渗血,我有。
那也得先集齐。
话音未落,庙梁上突然跳下道黑影。
男人裹着玄色大氅,眉骨压着道刀疤,正用根银链缠着什么——链头拴着截泛青的指甲盖,还在冒黑气。
幽界游魂捕手,墨离。他扫了眼我手里的魂玉,要找谢昭的魂
我有魂图。
他抖开张泛黄的皮卷,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七个红点。
最亮的那个标着念魄,正是我手里这块。
条件。我直截了当。
帮我抓只跑了的厉鬼。他指腹蹭过银链,链上的指甲盖突然发出尖啸,这是它指甲,沾过七个活人的血。
我盯着那截指甲。
气运感知自动翻涌——灰黑的怨气像条毒蛇,正往东南方钻。
成交。我把魂玉塞进怀里,现在走。
墨离没动:幽界厉鬼不认活人气,但你......他眯眼扫过我半透明的胳膊,引灵人算半个鬼,它可能当你是同类。
更好。我扯了扯袖子,省得它跑。
怨气越来越浓。
我们停在片烂尾楼前,断墙上爬满血手印,风一吹,楼里传来女人的呜咽:负心汉......负心汉......
就是它。墨离摸出张网,网丝泛着金,等它现身——
话没说完,楼里轰地炸开团黑雾。
厉鬼裹着血衣冲出来,长发里沾着水草,眼眶是空的,只剩两个血窟窿:男人!
我要杀男人——
它扑向墨离。
我下意识挡在前面,怀里的魂玉突然烫得像块炭。
白光唰地窜出来,在我面前凝成道虚影——是谢昭的脸,眼尾泛红,手里握着把半透明的剑。
剑刃叮地撞上厉鬼的指甲。
厉鬼尖叫着弹开,血窟窿里淌出黑汁:守关人!
我摸着发烫的胸口。
谢昭的虚影在抖,剑握得不稳,可还是挡在我前面,重复着玄音的话:引灵之人......不可伤。
你......我喉咙发紧,你记得
虚影转头看我,眼神还是空的。
他伸手碰了碰我发顶,像在庙门口做过的那样:光......要护住。
厉鬼趁机又扑过来。
墨离的金网唰地罩下,网丝缠着厉鬼往银链上收。
厉鬼挣扎着抓向我,魂玉突然爆发出强光,刺得我闭了眼。
再睁眼时,厉鬼已经被锁进链里,只剩指甲盖大小的黑影。
好手段。墨离收了网,守关人的魂玉认主。
我攥着魂玉,上面的谢字被体温焐得发亮。
谢昭的虚影慢慢淡了,临散前还在重复:光......要护住。
第一块魂玉在鬼市黑市。墨离扯了扯大氅,拿厉鬼换线索,现在走
我摸了摸怀里的魂玉。它还在发烫,像谢昭从前揣在兜里的暖手炉。
走。我吸了吸鼻子,黑市的人,收厉鬼吗
墨离笑了下,刀疤跟着动:收。尤其是带着守关人魂气的厉鬼。
他转身往雾里走,银链上的厉鬼黑影缩成团。
我跟着他,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哒哒响。
怀里的魂玉贴着心口,像在说:
光,要护住。
雾里飘来股香火味,隐约能看见块褪色的布幡——幽冥集三个字被风吹得忽明忽暗。
布幡下,扎蓝布巾的老妪正往竹篮里拾石子,抬头冲我笑:引灵人,黑市的门,开了。
第14章
谢昭认不出我,却为了救我喊我娘子
我跟着墨离钻进黑市时,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布幡下的老妪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玄色锦袍的男人,正倚着青石门框擦铜灯。
他抬眼的瞬间,我怀里的魂玉嗡地震了下——是夜行,幽界出了名的黑市商人。
引灵人他手一抖,铜灯砸在青石上,你居然还活着......我以为你早该被封印了。
我喉结动了动。
他眼里的震惊不像是装的,可我分明是头回见他。我来换线索。我摸出银链上缩成黑影的厉鬼,第一块魂玉的位置。
夜行盯着我,突然笑了:要线索拿你师父的巫族血玉换。
我心口一紧。
师父失踪前塞给我的小玉匣还在枕头底下,里面躺着块泛红的玉,他说那是巫族血脉的封印。血玉丢了。我扯谎,上个月被抢的。
哦夜行抄起桌上的骨刀,刀尖抵着我下巴,那你怀里藏的是什么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
我咬咬牙,从袖管里摸出块普通的羊脂玉——这是我用三串铜钱从当铺买的,故意用朱砂染了纹路。假的。我把玉拍在桌上,但你要的信息,值这个价。
夜行捏着玉对着灯照。
火光透过玉身,朱砂纹裂成蛛网。
他突然笑出声:有意思。指节敲了敲厉鬼黑影,第二块魂玉在忘川井底。
不过......他抬眼扫过我,你越来越像那个真正的引灵之人了。
墨离在旁边冷笑:她本来就是。
我没接话,攥紧怀里发烫的魂玉。
谢昭的虚影在意识里晃,像团快被风吹散的雾。
忘川井比我想象中邪门。
井口爬满青苔,往下望只看得见绿蒙蒙的雾气,混着股腐鱼味。下去。墨离甩给我条麻绳,魂玉在井底,但别碰水。
我攥着麻绳往下滑。
雾气裹住脚踝时,后颈突然被什么碰了下——是只青白的手,指甲掐进我皮肉里。姐姐......小孩的声音从雾里飘出来,陪我玩......
我咬着牙摸出铜钱串。
师父教过,小孩鬼最怕铜钱响。叮铃一声,那手唰地缩回去。
再往下,雾气里浮着好多影子,有穿嫁衣的姑娘,有戴官帽的老头,全瞪着我。
在这儿!墨离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我抬头,见他举着火折子,火光映着井底的青石板——上面嵌着块泛蓝光的玉,和我怀里的谢字玉一模一样。
我扑过去抓起魂玉。
指尖刚碰到玉,整口井突然震动。
雾气里的影子全尖叫着冲过来,指甲刮得我手背全是血。
怀里的两块魂玉同时发烫,谢昭的虚影轰地冲出来,半透明的剑劈散所有影子。
光......他的声音比之前清晰,剑刃抵着我后颈,护住。
两块魂玉咔地合在一起。
我眼前一白,再睁眼时,谢昭站在我面前。
他穿着月白长衫,眼尾的红痣很清楚,可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娘子。他伸手摸我发顶,和从前在庙门口做的动作分毫不差,冷不冷
我喉咙发紧。
他明明记得这个动作,却不记得我是谁。谢昭我轻声喊,我是苏晚照。
他歪头看我,像在辨认陌生的字:娘子。
井外突然飘来声叹息。
我抬头,雾气里只看得见个模糊的影子,披着素色斗篷。他每找回一块魂玉......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线,便离真正的记忆,更近一步。
我攥紧手里的魂玉。
谢昭的手还搭在我发顶,暖得像从前的暖手炉。
可他眼里的光,还是我不认识的。
井底雾气突然翻涌。
玄音从雾里走出来,素色斗篷沾着水珠,眉眼像浸在墨里:他每找回一块魂玉,就会多一份前世的记忆。她指尖点向谢昭,但也可能永远困在过去。
我攥紧魂玉的手发颤:什么意思
引灵之人的血脉能唤醒守关人。她扫过我手腕的玉镯,可你——
唰!
冷风刮过后颈。
夜行的骨刀穿透雾气,直取我心口。
我本能后仰,后腰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倒抽气。
谢昭的剑嗡地出鞘,半透明的剑刃架在骨刀前,火星子劈里啪啦溅在我脸上。
旧时代的秘密,该回幽界了。夜行掐诀,井底浮起黑雾,裹着碎骨片往我面门扎。
谢昭转身挡在我身前,剑花旋得密不透风,碎骨撞在他背上,魂体像被戳破的纸,裂开细密的缝。
谢昭!我扑过去拽他衣袖,别硬抗!
他侧头看我,眼尾红痣在雾气里忽明忽暗。
骨刀擦着他耳尖扎进石板,他却伸手摸我发顶,和在庙门口时一样:娘子。
黑雾里飞出三支骨箭。
我想躲,可谢昭的胳膊突然勒住我腰,带着我就地打滚。
骨箭噗地扎进他胸口,魂体碎成星子,又勉强聚成人形。
我摸到他后背黏糊糊的,不是血,是魂体消散的光粉。
你……你还记得我我喉咙发紧,眼泪砸在他衣襟上。
他低头看我,眼神还是空的,却伸手抹我脸:你很重要。
重要个屁!夜行的冷笑混着黑雾涌来,守关人护引灵人,引灵人救守关人——你们当这是戏文不过是重复千年前的蠢事!
谢昭的剑突然暴涨三寸,剑气劈开黑雾。
夜行踉跄后退,骨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谢昭,又看我,突然笑了:等你们找到归世匙……
话音未落,他撞碎井壁的雾气,眨眼没了踪影。
井底安静下来。
谢昭的魂体淡得像要化了,却还撑着没倒。
我扶他坐在青石板上,摸出怀里的魂玉贴在他心口。
玉温得发烫,他的轮廓慢慢清晰,眼尾红痣红得滴血。
他说归世匙……我喃喃,是什么
谢昭歪头看我,伸手碰我腕上的玉镯:娘子。
我吸了吸鼻子,把他的手攥进掌心。
魂玉在我们中间发烫,像团小太阳。
井外传来墨离的喊叫声,我没应,只盯着谢昭逐渐清亮的眼睛——哪怕他记不得前尘,哪怕这是重复的悲剧,我也认了。
谢昭。我轻声说,不管怎样,这次换我护着你。
他没说话,却把我的手往他心口按了按。
那里有块温热的印记,像块没化完的糖。
后来我才知道,夜行临走前那句归世匙,是根扎进幽界深处的刺。
而我和谢昭,正一步步往那刺尖上撞。
第15章
我偷了幽界的钥匙,谢昭终于记起我是谁
我捏着谢昭的手往怀里带,他的指尖凉得像浸了千年冰窟。
这七日他魂体淡得能看见背后青石板的纹路,连喊娘子都要喘半天。
归世匙能撕开阴阳门。我蹲在他脚边翻夜行留下的骨刀,刀身刻着歪扭的鬼文,夜行说的,能让魂魄重归人间。
谢昭垂眼摸我发顶,指腹擦过我耳尖:太危险。
危险个屁。我把骨刀往腰间一别,你再淡下去,下个月十五鬼市开市,我连给你烧纸人的钱都省了。
他笑了,眼尾红痣跟着颤:好。
墨离堵在幽界巷口时,我正往鞋底抹避魂粉。
他袖中银鞭缠上我手腕:守门殿有九道锁魂阵,守关魂兽能啃碎活人的骨头。
谢昭的魂体在散。我扯了扯手腕,银鞭勒出红痕,三天后,他连人形都聚不全。
墨离盯着我腕上玉镯,那是师父失踪前塞给我的,此刻正发烫。
他突然松手:戌时三刻,我引开守兽。
幽界的夜像浸了浓墨。
我贴着守门殿红墙挪步,靴底避魂粉簌簌往下掉。
殿门半开着,门缝里漏出幽蓝鬼火——玄音早就在等我。
她倚着门框,面纱被风掀起一角。
我脚步顿住——那眉眼,那鼻尖的小痣,和我镜中模样分毫不差。
等很久了。她摘下面纱,声音像碎冰撞瓷碗,你以为你是唯一的苏晚照
我后腰骨刀抵着皮肤,喉咙发紧:你是谁
真正的引灵人。她指尖划过我腕上玉镯,你师父怕我夺了巫族血脉,用玉镯封了你的魂,养你做替身。
殿内鬼火轰地炸开。
谢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娘子。
我转身。
他站在月光里,魂体不再透明,眼尾红痣亮得像要滴血。
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踩碎满地鬼火:我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我喉咙发涩。
记起千年前,引灵人被血祭时,我抱着你从火场跑出来。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记起你说‘谢昭,下次换我护着你’。
玄音突然笑了。
她抬手,黑雾裹着银链从殿内涌出来:替身就是替身,也配谈千年
银链擦着我耳尖扎进墙里,谢昭把我拽到身后。
他的剑嗡鸣出鞘,剑气割开黑雾:晚照,躲我身后。
我贴着他后背,能摸到他心跳——不是魂体的虚浮,是鲜活的、有力的跳动。
玄音的面纱被风卷起来,我瞥见她眼尾一点红痣,和谢昭的位置分毫不差。
黑雾里传来她的冷笑:想救他先过我这关。
玄音的银链又缠过来,擦着谢昭的肩膀扎进地面。
我后腰的骨刀硌得生疼——夜行说这刀能破锁魂阵,可现在连玄音的黑雾都砍不穿。
晚照!谢昭的剑荡开一团黑雾,剑身泛着幽蓝的光,去殿里!归世匙在供桌!
我咬着牙往殿里冲,玄音的冷笑追过来:替身也想碰钥匙你师父骗你千年,你以为他真疼你
脚刚跨过门槛,银链唰地缠住我脚踝。
我摔在青石板上,膝盖磕得生疼。
抬头正撞进玄音的眼睛——和我的眼睛一模一样,却淬着毒。
他养你,不过是用你的血温玉镯,等我醒。她拽着银链把我往她跟前拖,现在玉镯烫了,说明我该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腕上玉镯烫得像块炭,我疼得直抽气。
谢昭的剑劈断银链,把我捞进怀里:她胡说。
我没胡说。墨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头,他握着银鞭站在月光里,鞭梢还滴着黑血,我是巫族派来的监察者,看着苏姑娘长大。你师父确实用玉镯封了玄音的魂,养晚照做替身,怕玄音觉醒后血洗人间。
玄音的黑雾猛地缩成一团。她盯着墨离:你早知道
我早知道。墨离甩了甩银鞭,鞭花缠住玄音的手腕,可我也知道,晚照为救谢昭敢闯幽界,这颗心比任何血脉都干净。
玄音尖叫着挣开银鞭,黑雾裹着她冲向墨离。
谢昭把我往供桌推:去拿钥匙!
供桌上摆着个青铜盒,盒盖刻着守关人的纹。
我扑过去掀开,归世匙躺在里面,像条游动的银鱼。
刚握住钥匙,指尖传来灼烧感——是谢昭的血,他不知何时挡在我前面,胸口插着玄音的银链。
昭!我攥紧钥匙,眼泪砸在他衣襟上。
他笑了,血从嘴角溢出来:激活魂玉...需要守关人的血。
我这才看见他颈间的魂玉在发光,红得像要烧起来。
玄音的黑雾突然凝固,她惊恐地后退:你要同归于尽
不。谢昭的手按在我握钥匙的手上,我要带她回家。
魂玉的光炸开,黑雾被撕成碎片。
玄音被震得撞在墙上,面纱彻底脱落——她眼尾的红痣,和谢昭的一模一样。
原来...你才是引灵人真正的守关人。她瘫坐在地,声音突然轻得像叹息。
归世匙在我掌心发烫,天地开始震动。
阴阳门的光从钥匙里涌出来,照得整个幽界亮如白昼。
玄音吼着扑过来:你们会毁了秩序!
我攥紧钥匙,把谢昭往光里带:我们只是想回去。
虚空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引灵之人已归位,守关人亦得重生。
光裹住我们时,我瞥见玄音坐在废墟里,嘴角挂着笑。
她的声音混着风声飘过来: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结局。
再睁眼时,我躺在熟悉的土炕上。
阳光透过糊着米纸的窗棂照进来,暖得人想眯眼。
床头的铜炉飘着沉香味,是我常烧的驱邪香。
窗外有人喊:晚照姑娘,今天算卦不
我掀被子下床,脚刚沾地,腕上一凉——不知何时系了根红绳,在风里晃啊晃,像谁偷偷打的同心结。
第16章
我醒了,谢昭却不见了
我是被阳光晒醒的。
眼皮刚掀一条缝,腕子就被什么硌了下。
我下意识去摸,摸到根红绳——同心结编的,尾端还垂着两粒小珍珠。
这是谢昭上月在鬼市买的,说要拴住我,省得我算卦时被野男人拐跑。
姐!
脑袋突然被撞得发懵。
赵小桃扑过来,眼泪砸在我颈窝里:你睡了三天!三天!我守着你喝了五碗安神汤,老周头的棺材铺都来问了两回——
谢先生呢我攥住她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小桃顿住,抽抽搭搭抬头:我...我也没见着他。
窗外传来脚步声。
韩立掀帘进来,青梧跟在他身后,腰间守关人的银铃轻响。
苏姑娘。韩立声音沉得像块铁,归世匙启动时,谢昭的魂体突然消散。
消散我喉咙发紧。
不是魂飞魄散。青梧插话,手指绞着袖口,阴阳门开启那刻,守关人魂玉的光裹着他往夹缝里钻了。她抬头看我,眼尾发红,夹缝是阴阳交界的混沌地,活人进不去,鬼也留不住。他现在...像被卡在门缝里的纸人。
我胸口发闷,想起谢昭最后按在我手上的温度。
他说要带我回家,结果自己被卡在门里了
还有件事。小桃突然扯我袖子,声音压得极低,老周头的棺材铺昨儿闹贼了。她咽了口唾沫,他那口停了半月的棺材空了——里面原本躺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我浑身一冷。那是玄音在幽界给我设的替身,用来引我入套的。
还有人说...小桃凑到我耳边,昨晚十五,鬼市开了。有人看见西街转角有个穿月白衫子的影子,手里攥着串银铃——跟谢先生那串守关人的铃,长得一模一样。
银铃。
谢昭总说那是他前世守关时的信物,说等恢复肉身要系在我腕子上,说这样他走再远都能听见我喊他。
我掀开被子下地,鞋都没穿:小桃,把我那串驱鬼的铜钱串子拿来。韩立,借你腰间的守关人罗盘用用。青梧——我转头看她,鬼市入口在哪
青梧愣了下,突然笑了:我带路。
韩立扯住我胳膊:阴阳夹缝凶险,你现在去——
他能为我闯幽界。我打断他,盯着腕上的红绳,我就能为他闯鬼市。
小桃把铜钱串子塞我手里,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姐,鬼市老板韩青上月走了,可他那些旧手下还在。听说有个穿黑斗篷的,总蹲在卖鬼灯的摊子后头——
走。我拽着青梧往门外冲,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可我听见心跳声震得耳朵疼。
谢昭的红绳还在我腕子上,他的铃还在鬼市的风里响,他肯定还在等我。
我攥紧铜钱串子,脚底下生风。
这次换我带他回家。
我拽着青梧往鬼市巷子里钻。
月头刚下过雨,青石板滑得硌脚,可我顾不上,攥着师父留的玉符撞开个挂黑布帘的摊子。
找韩青旧部。我把玉符拍在木桌上。
那玉是师父临终塞给我的,刻着巫族图腾,此刻被我掌心焐得发烫。
桌后黑影动了动。
穿黑斗篷的男人抬起脸,半张脸裹着破布:玉符认主。他声音像砂纸磨石头,前夜子时,有个戴守关人银铃的——他扫一眼我腕上的红绳,进了冥镜阁。
冥镜阁青梧突然拽我袖子,那是鬼市最邪乎的地方,专门关……
关什么我打断她。
她喉结动了动:关那些该散却不肯散的魂。
我转身就走。
青梧追上来,银铃在腰间乱响:苏晚照!冥镜阁的镜子能照出执念,谢昭要是被封在夹缝里,执念早乱了——她抓住我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碰镜子,他要是认不出你……
他认得出。我甩开她,他说过,就算我化成灰,他也能闻见我身上的艾草味。
冥镜阁的门是块破铜镜。
我踹开门的刹那,霉味裹着阴气扑脸。
青梧举着火折子,光映在墙上——整面墙都是镜子,大的小的,蒙着灰,有的裂成蛛网。
最里面那面。黑斗篷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他进去前,就站在那面镜子前。
我冲过去。
最深处的古镜比我高半头,镜面蒙着层雾,擦开一块,里面映出个人影。
是谢昭。
他穿着月白衫子,银铃在腰间晃,可眼神发直,像被抽走了魂。
我扑到镜前,指尖抵着镜面:谢昭!我在这!
镜里的他动了。
他慢慢抬起手,贴在我手的位置,嘴唇动了动:娘子……你在哪
我眼泪砸在镜面上。
他声音哑得厉害,像从前冬夜给我暖手炉时那样。
我伸手去抓他的手,指尖刚碰到镜面,突然被吸了进去。
眼前一黑。
有冷风灌进耳朵。
我踉跄着站稳,睁眼——还是那面镜子,可我站在镜里了。
四周是灰蒙蒙的雾,远处传来铃铛声,很轻,像谢昭从前哄我时摇的银铃。
娘子
我猛地转头。
谢昭站在雾里,银铃在腰间叮咚作响。
他眼眶红着,伸手要碰我,可手刚伸到一半,突然僵住。
昭昭我喊他。
他没应。
他的眼神变了,像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嘴角慢慢往上勾,勾出个我从未见过的笑。
那笑让我后颈发凉,像从前遇见厉鬼时的感觉。
晚照。他开口,声音还是谢昭的,可尾音像蛇信子,你来了。
我后退一步。
雾里突然窜出黑影,缠住我的脚踝。
我去摸铜钱串子,却摸了个空——刚才冲进来时可能掉了。
昭昭,是我啊。我声音发颤,我是晚照,算卦要十文钱的那个,你说我像小辣椒的那个……
他没说话。
他一步步逼近,银铃响得人心慌。
我退到镜边,后背贴上冰凉的镜面。
他抬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我鼻尖,突然——
砰!
有东西砸在镜面上。
我扭头,看见青梧举着块石头,正砸镜子。
镜面裂开条缝,雾里的黑影猛地缩回去。
谢昭的眼神又乱了,他捂着脑袋喊:疼……娘子救我……
我扑向镜面裂缝。
青梧拽住我的手,拼了命往外拉。
雾里的谢昭突然笑了,他说:晚照,留下陪我……
眼前又是一黑。
等我再睁眼,鼻尖抵着冰凉的青石板。
我趴在冥镜阁的地上,镜子碎了一地。
青梧蹲在我旁边,脸色惨白:你被吸进去半刻钟。她指着镜子碎片,里面的谢昭……
我顺着她手指看。
碎镜片里,有块小镜子映出谢昭的脸。
他站在现实里,正低头看自己的手,嘴角还勾着那抹诡异的笑。
晚照
我猛地抬头。
谢昭站在门口,月白衫子沾着灰,银铃好好挂在腰间。
他眼神清亮,像从前给我送珍珠簪时那样:我找了你好久。
我想扑过去,可余光瞥见碎镜片里的谢昭——他也在笑,和门口的谢昭,笑得一模一样。
第17章
谢昭笑了,但我差点把他掐死
我是被额头的冷汗激醒的。
冥镜阁的青石板硌得后背生疼,我撑着地面坐起来,太阳穴突突跳——刚才被镜子吸进去那半刻钟,比连算十场大凶卦还累。
娘子
熟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
我转头,谢昭正蹲在旁边,月白衫角沾着镜渣,指尖悬在我额前半寸,像怕碰着我似的。
他眼尾泛红,笑意在嘴角漾开,比往日给我送珍珠簪时还温柔。
我后颈突然发紧。
昭昭。我盯着他的眼睛,方才在镜里,你说要留我陪你。
他瞳孔微微一缩。
我不记得。他伸手要碰我手背,许是镜中幻象罢了。
我猛地缩回手。他的指尖还停在半空,像被定住的傀儡。
你不是谢昭。我声音发颤——真正的谢昭碰我时,会先搓热掌心;真正的谢昭看我时,眼睛里有星子在晃。
可眼前这人,眼神像被挖空了,只剩层透亮的壳。
他愣了愣,忽然笑出声:娘子又逗我
我是谢昭,给你暖过手炉的谢昭,给你捡过铜钱串子的谢昭。
话音未落,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李郎中举着药箱冲进来,发顶沾着草屑——定是听青梧喊我出事,从医馆一路跑过来的。
他先往我怀里塞了个香包,安神香混着艾草味直往鼻子里钻,这才压低声音:晚照,这人气息不对。他指节蹭过我手背,我给你把过脉,你碰他时心跳乱得像被雷劈的鼓。
我攥紧香包。谢昭还蹲在原地,眼尾的红褪了些,却仍在笑。
晚照他伸手要拉我,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背你去医馆。
不用。我躲开他的手,墨离该来了。
话音刚落,风卷着寒气灌进来。
墨离倚在门框上,腰间的捕魂铃叮铃作响。
他扫了谢昭一眼,眉峰皱成刀:确实不对。他指尖凝出团幽蓝鬼火,往谢昭心口一探——鬼火嗤地炸开,像被什么东西烫着了。
他体内有两股魂力。墨离盯着谢昭,一股是他自己的,另一股......他顿了顿,和玄音那女人的气息一模一样。
我脑子嗡地一声。
前日玄音临走前,说你们逃出幽界
不过换了个牢笼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
所以现在这个谢昭......我喉头发紧,是假的
墨离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谢昭突然站了起来。
他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两条,一条是清瘦的月白衫,另一条......我眯眼细看——那影子穿着玄色裙裾,袖口绣着幽界特有的缠魂花。
晚照。他又笑了,这次的尾音像蛇信子扫过我后颈,我是谢昭,也是玄音。
你说过,要和我守着相馆过一辈子的。
他伸手要来抱我。
我本能要躲,却被他攥住手腕——他的手比从前凉,力气却大得惊人。
李郎中要冲过来,被墨离拦住:别碰他,那股魂力会缠上活人的。
娘子别怕。谢昭把我往怀里带,下巴抵着我发顶,我比从前更听话了。
你不是嫌我总吃醋么
以后你和李郎中说话,我不拦着;你去鬼市摆摊,我帮你搬卦摊......他声音越来越轻,像在念什么咒语,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浑身发冷。
真正的谢昭说这些话时,会耳尖泛红;可此刻他的耳尖白得透明,连银铃晃动的节奏都慢了半拍。
晚照他低头看我,怎么不说话可是累了我背你回家。
不等我应,他弯腰把我打横抱起。
我盯着他的喉结——真正的谢昭抱我时,喉结会因为紧张上下动;可他的喉结像被钉住了,纹丝不动。
墨离和李郎中跟在后面。
我听见墨离压低声音:那股魂力在蚕食他的意识,得尽快......
昭昭,我饿了。我打断他的话,伸手勾住谢昭的脖子。
他立刻笑了:想吃糖蒸酥酪
我这就去买。
现在不想了。我往他颈窝缩了缩,就想这么抱着。
他脚步顿了顿,抱得更紧了些。
路过街角时,小桃从绣坊探出头:晚照,你家鬼先生又接你下工啊她冲我挤眼睛,今日比往日还贴心
我扯出个笑。谢昭替我应:娘子累了,我抱她回去歇着。
小桃挥挥手走了。
我贴在谢昭胸口,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和活人一样有力,可我知道,那是玄音的魂力在模仿。
他把我放在床头时,动作轻得像捧易碎的瓷器。
我盯着他整理被角的手,突然想起从前他给我暖手炉,总把铜炉裹三层帕子,怕烫着我。
娘子睡会儿。他坐在床沿,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眼皮,我守着你。
我闭着眼,听他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
和从前一样轻,一样稳。
可我知道,等我再睁眼,他的眼神可能又会变成镜中那副模样——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又拼了命要把我锁在身边。
窗外的月光透进来,落在他腰间的银铃上。
那串银铃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响。
我数着那声响,直到眼皮越来越沉。
迷迷糊糊间,有温热的唇落在我额角。
娘子,他的声音像沾了蜜,我会比从前更爱你。
我是被粥香熏醒的。
床头摆着青瓷碗,米油熬得稠亮,浮着两颗蜜枣——从前谢昭熬粥总糊底,要我捏着鼻子喝。
可这碗粥香得过分,甜得发腻。
醒了他从灶间探出头,袖口沾着点米粒,趁热喝。
我捧碗的手发僵。
真正的谢昭递碗时,会先用袖子裹着碗沿怕烫我;可他直接把碗塞我手里,温度刚好,像用尺子量过的。
甜。我抿了口,喉咙发紧。
他蹲在我脚边替我系绣鞋:你前日说想吃甜的。
前日前日我被镜灵缠住,疼得直骂娘,哪说过想吃甜的
我盯着他的发顶。
从前他替我系鞋,耳尖会红得滴血;此刻他耳尖白得透明,连呼吸都像被按了慢放键。
白天他跟着我去摆摊。
从前他总偷摸往我钱箱里塞铜钱,说是给娘子的私房钱;现在他搬着卦摊规规矩矩走在后面,有人问卦,他就替我递签筒,动作精准得像戏文里的提线偶。
小桃凑过来挤眼睛:你家鬼先生今日怎么不抢你糖葫芦
我干笑。
从前谢昭见我吃糖葫芦,非得抢最后一颗,说娘子的甜,我得尝个够;可现在他站在边上,目光落在糖葫芦尖上,像在看块木头。
夜里他替我暖手炉。
铜炉裹着三层帕子——和从前一样。
可我摸他掌心,没有从前的薄茧,只有一片冷硬的凉,像摸在冰雕上。
睡吧。他替我掖被角,我守着。
我闭着眼装睡,听他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
和活人一样均匀,可我知道,那是玄音的魂力在模仿心跳。
迷迷糊糊间,有凉丝丝的气息扫过耳垂。
别怕。他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我会取代你的位置。
我猛地睁眼,冷汗浸透中衣。
他正俯身盯着我,眼尾的红褪成死灰,瞳孔里浮着两团幽蓝鬼火——和镜中那团一模一样。
做噩梦了他伸手摸我脸,没事的,我在。
我抓住他手腕。
从前谢昭的手腕有骨节硌人,现在他的皮肤软得像要化掉,皮下翻涌着黑雾,像滚水锅里的渣子。
昭昭。我声音发颤,你不是他。
他笑了,嘴角咧得太开,露出森白的牙:娘子终于认出来了
窗外突然炸响惊雷。
我看见他身后的影子——玄色裙裾,袖口的缠魂花正渗着黑血。
你把他怎么了我掐住他脖子。
他抓住我的手按在胸口:他在我身体里,喊着要救你。他凑过来,鼻尖几乎碰着我,可他太弱了,等七日之后,我就彻底吃了他,替他守着你。
我指甲陷进他肉里。
他不疼,反而笑出声:娘子生气的样子,和他说得一模一样。
我猛地甩开他,抄起床头的朱砂笔。
笔尖淬着我这月的血,专门克邪祟。
晚照他伸手要来拉我,你要做什么
送你回该去的地方。我攥紧笔,刺向他心口。
他没躲,反而迎上来。
笔尖扎进肉里的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崩解——黑雾从伤口涌出来,裹着碎纸片似的魂片,在空中飘了飘,散了。
地上落着根红绳。
我捡起来,绳子上系着块碎玉,刻着个昭字——是谢昭从前戴在颈间的魂玉,被他用牙咬断塞给我的。
现在玉上沾着黑血,像被什么啃过。
窗外传来风声。
我听见墨离的声音从远处炸响:晚照!
玄音的魂力在退,谢昭的残魂......
我攥紧红绳。碎玉贴着掌心发烫,像谢昭从前给我暖手时的温度。
昭昭。我对着碎玉轻声说,我带你回家。
第18章
我用了最后一次金手指,玄音却哭了
我捏着那块发烫的碎玉,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里。
魂玉上的黑血还黏着,像谢昭被啃噬时的疼,顺着我的指尖往骨头里钻。
晚照!墨离撞开房门冲进来,腰间的捕魂铃叮铃乱响,你疯了
用气运救残魂会要你命的!
我把碎玉按在心口。
巫族血脉在皮肤下窜动,像烧红的铁丝,烫得我眼眶发酸。他只剩这半块魂玉了。我扯动嘴角,总不能让他连渣都不剩。
墨离拽我手腕,力气大得要捏断骨头:你上个月刚偷了林三娘的怨气,现在再用气运——
松手。我甩开他,咬破指尖在魂玉上画符。
血珠渗进玉纹里,像给残魂喂了口热汤。
窗外的月光突然暗了,我眼前开始发黑,喉咙里泛着铁锈味。
停手!
玄音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后颈。
她站在门口,玄色裙裾扫过地面,袖口的缠魂花正在渗黑血。
可这次她没笑,眼尾的红痣发着暗芒,像要滴出血来。
你这样只会让他的魂被气运撑爆。她一步步走过来,就像当年我师父强行给我渡气,最后......
她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你到底图什么
之前装谢昭,现在又来拦我——
我图什么她笑了,可那笑比哭还难看,我图能有个人陪我守幽界的门,图能有个人在我冷的时候,说一句‘别怕,我在’。她指尖掐进掌心,我从前也是巫族最受宠的小弟子,爱了个不该爱的守关人,被逐出师门,意识封在玉里,在幽界飘了三百年......
风突然灌进来,吹得烛火噼啪响。
我手里的魂玉猛地发烫,烫得我几乎要松手。
一团半透明的影子从玉里钻出来,像被风吹散的雾,勉强凝成谢昭的轮廓。
晚照。他的声音像游丝,伸手要碰我脸,却在离我半寸的地方停住,别用气运了......我疼。
我抓住他虚浮的手腕。
从前他的骨节硌人,现在我能透过皮肤摸到他魂里的裂痕,一道一道,像被刀刻的。我不疼。我吸了吸鼻子,你之前说要当我鬼夫,现在想反悔
他笑了,魂体晃了晃,却还是用指尖碰了碰我手背。
凉丝丝的,像从前冬夜里他给我暖手炉时,故意藏在袖子里的冰。傻子。他轻声说,我在呢。
我眼前越来越模糊,听见墨离在喊什么,玄音的裙角扫过地面的声音。
谢昭的轮廓慢慢凝实了些,他把我打横抱起来,我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沉水香——是真的,不是玄音模仿的。
睡吧。他的下巴抵着我发顶,我守着。
可这次他的心跳声很轻,轻得像蝴蝶翅膀。
我迷迷糊糊要闭眼,突然听见头顶传来炸雷般的声响,像古钟被重锤砸响。
玄音。
那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带着千年老玉的寒气,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谢昭的怀抱紧了紧,我看见玄音猛地跪下去,额头抵着地面,裙角的缠魂花瞬间蔫成黑色。
你已触犯禁忌。
最后一个字撞进耳朵时,我彻底昏了过去。
我是被疼醒的。
喉咙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手指刚动一下,就被一只凉丝丝的手攥住。
醒了谢昭的声音哑得厉害,我勉强睁开眼,见他额角沾着灰,眼尾泛红,像守了我整夜。
玄音呢我哑着嗓子问。
他还没答话,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柳婆婆端着药碗进来,碗里飘着魂草的苦香:那丫头跟着长老走了。她把药碗塞给谢昭,又摸出颗糖霜山楂丢我手里,刚才在门口听长老说,玄音私藏引灵玉、冒充守关人,按族规该封印三千年。
我捏着山楂的手顿了顿。
玄音说她从前也是被疼爱的小弟子,说她爱了不该爱的守关人......原来那些不是假话。
谢昭喂我喝药,苦得我直皱眉。
他从袖里摸出块桂花糖,抵在我唇边:含着。
婆婆,我舔了舔糖,玄音走前说‘也许你才是真正的我’,什么意思
柳婆婆擦着桌子的手停了。
她望着窗外飘的魂火,轻声道:引灵人需得纯善魂体。
玄音当年被情所伤,怨气渗进魂里,族里便封了她的引灵印,另寻了个小娃娃养在人间——她突然笑了,那小娃娃现在正捧着糖瞪我呢。
我手里的糖啪地掉在被子上。
谢昭弯腰去捡,指节碰了碰我手背:所以你师父当年把你带下山,是怕族里找你回去当引灵人
八成是。柳婆婆收拾完药碗,往门口走时又回头,那丫头走前让我给你带句话——‘别学我,爱要趁早说’。
我耳尖发烫,偏头看谢昭。
他正低头擦我掉的糖,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阴影,嘴角却翘着。
后来谢昭真的带我回了西街的卦摊。
他把破了的布幡换新,在摊子边上支了个竹棚,说省得日头晒着我娘子。
小桃端着绣绷来串门,戳我胳膊:晚照你可真行,把鬼先生养得这么粘人!
谢昭正在摆算筹,闻言抬头:小桃姑娘,我这叫疼媳妇。
去去去。我踢他脚边的竹凳,可手却悄悄勾住他小指。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魂体渗过来,像块暖玉,焐得我心里软乎乎的。
这日晌午,我靠在竹椅上打盹。
谢昭坐在旁边替我扇扇子,风里飘着他身上沉水香。
有个穿青衫的书生来算姻缘,他刚报了生辰八字,谢昭突然把扇子一收:不算。
为何书生愣住。
谢昭歪头看我:我娘子累了。
我踹他小腿:十文钱呢!
我给。他从袖里摸出串铜钱,算我们俩的。
书生笑着走了。
我闭着眼假寐,听他拨算筹的声音。
忽然有阴影罩下来,他的手指蹭过我眼皮:晚照。
嗯
等你身子好了......他声音低了些,我有话要问你。
我迷迷糊糊应着,感觉他在我额头落了个轻吻。
风掀起竹帘,吹得算筹哗啦啦响。
远处传来小桃喊晚照来吃酒酿圆子的声音,谢昭应了句这就来,又低头帮我把滑落的毯子往上拽了拽。
阳光晒得人发懒。
我正打算再眯会儿,突然听见他膝盖碰在青石板上的轻响。
晚照
我睁眼。他单膝跪在摊子前,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第19章
鬼夫突然跪了,说要娶我三次
我猛地坐直,竹椅吱呀响。
谢昭单膝压在青石板上,指节泛着青白——他是鬼,本不该有这样的动作,可此刻竟像活人般跪得笔直。
他掌心摊着根红绳,编得歪歪扭扭,绳头还挂着粒我前日丢在摊子上的碎玉。
疯了我踢他胳膊,大日头底下闹什么
没疯。他仰头看我,眼尾红得像要滴血,上次是鬼夫,这次我要做你的夫君。
红绳晃了晃,撞得我手腕发烫。
我突然想起半月前那夜,他替我挡林三娘的鬼爪,魂体几乎要散时,抓着我手说别怕。
那时他是鬼,现在他还是鬼,可偏生让我胸口发闷。
你当拜天地是过家家我捏着红绳,指尖发颤。
不是过家家。柳婆婆的声音从竹帘后钻出来,她不知何时抱了个漆盒,掀开盖是张泛黄符纸,这是三重契。
拜三次天,入三回地,走三回阴阳路,才算真正结缘。她眯眼笑,你们都死过几回,凑个整数多好
我捏着红绳的手一抖:谁死过几回——
晚照。谢昭握住我手腕,凉丝丝的温度渗进骨头里,我想和你有根正苗红的缘。
不是鬼和人的缘,是夫妻的缘。
他说夫妻时,尾音像浸了蜜。
我喉头发紧,正要骂他肉麻,街角突然传来马蹄声。
韩立的青衫被风掀起,腰间的巡查令牌撞得叮当响:苏姑娘,谢昭!他喘着气,额角有汗,你们可知现在什么情形
巫族血脉现世,幽界的鬼都盯着晚照;守关人遗孤复原,鬼市的老东西们要抢谢昭回界碑——
知道。谢昭打断他,仍跪着没动,所以更要现在拜。
韩立急得跺脚:你们是要拿命赌这虚礼
不是虚礼。谢昭松开我手腕,指腹蹭过我手背的旧疤——那是三年前驱小鬼时被抓的,我守了界碑百年,看够了阴阳相隔的苦。
晚照替人算姻缘时说’缘是抓在手里的‘,我今天就要抓这把缘。
他说得轻,可我听得耳膜发疼。
柳婆婆把符纸塞进我手里:三重契要两人血。她掏出根银针,谢昭是鬼,得用你的血画契头。
我接过针,针尖戳进指尖。
血珠刚冒头,谢昭突然握住我手,低头舔掉那滴血。
我耳尖炸红,正要踹他,他却轻声说:甜的。
韩立长叹一声,转身翻鞍:我去西街买香烛。
要红的!柳婆婆在他身后喊,最粗的那种!
我盯着谢昭发顶,突然想起师父失踪前说的爱要趁早说。
风掀起竹帘,吹得算筹哗啦啦响,小桃端着酒酿圆子从巷口跑过来:晚照你俩——她猛地刹住脚,圆子碗晃得稀里哗啦,谢先生你怎么跪着
求娶。谢昭抬头,眼尾的红散了些,求我娘子再嫁我一次。
小桃嗷一嗓子,圆子碗砸在青石板上。
我弯腰去捡,谢昭却先一步把我捞进怀里。
他魂体的温度比从前实了些,像裹着层暖玉。
我捶他胸口:起来,别跪了。
不。他箍着我腰,等拜完三次天地再起。
远处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
我正要骂他死脑筋,忽觉巷口有道视线。
抬头望去,青梧站在槐树阴影里,月白裙角沾着星点泥。
她望着我们,眼神像被雨打湿的蝶,扑棱棱要坠下来。
我刚要喊她,她却别过脸,往巷子里走了。
谢昭顺着我目光看过去,手在我背上拍了拍:等拜完天地,我去和她说清楚。
说什么我捏他耳朵。
说我谢昭,这辈子只认一个娘子。他低头吻我发顶,苏晚照。
柳婆婆把符纸在香上烤了烤,符面浮出金线:第一拜,拜天地。她指了指天,日头正旺,是好时候。
我攥紧红绳,看谢昭起身。
他替我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轻声说:娘子,我带你拜三次。
烦不烦。我嘴上嫌弃,却悄悄勾住他小指。
风里飘来韩立买的香烛味,混着谢昭身上的沉水香。
小桃蹲在地上捡圆子,嘴里念叨这得赔我三碗。
远处传来青石板被踩响的声音,很轻,像谁在犹豫着要不要走近。
我突然笑了。
管他三重契,管他阴阳路。
此刻日头正好,谢昭在侧,这就够了。
青梧的鞋尖碾过青石板缝里的青苔,月白裙角扫过我脚边时,我闻到股淡淡的沉水香——和谢昭身上的一样。
她递玉牌的手在抖,指节白得像浸了雪:守关人传承令,该物归原主。
谢昭没接。
他垂眼盯着玉牌上的云纹,喉结动了动:我现在是苏晚照的夫君。
守关人血脉不会因身份改变。青梧声音发涩,你若不归位,鬼界裂隙会越来越大。她突然抬头看我,他替你挡过林三娘的鬼爪,替你找过失踪的师父,可守界碑上的刻痕......
够了。谢昭伸手接住玉牌,凉丝丝的指尖蹭过我手背,晚照,我想先把这三拜做完。
我抽回手戳他腰眼:磨叽。可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重了些,我便由着他。
第一拜在街头。
小桃举着红香烛哭得打嗝,香灰簌簌落她绣鞋上。
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挤在最前面,举着糖葫芦喊:谢小官人生得俊,苏娘子可别嫌他穷!围观的妇人笑作一团,有个小娃娃举着麦芽糖往我手里塞:姐姐,吃糖甜!
谢昭攥着我手拜下去时,我听见他说:一拜天地,谢你们让我遇见晚照。
第二拜在鬼市。
十五的月亮像浸了水,照得青石板泛着幽蓝。
墨离从袖里摸出坛酒,泥封上还沾着鬼市的露水:忘忧酒,喝了不记前尘。他冲我挑眉,不过谢昭这记性,怕是要连你都忘了。
谢昭拍开泥封,酒香混着鬼市特有的腐叶味涌出来。
他舀了碗酒递我:二拜阴阳,谢你们容我守着晚照。我喝得呛了嗓子,他就笑,指尖沾着酒渍抹我鼻尖。
第三拜在师父的画像前。
那幅画挂在相馆后屋,落了层薄灰。
我踮脚擦画框时,谢昭突然从后面环住我:你师父要是在,定要嫌我礼数不周。
他嫌你穷。我吸了吸鼻子,当年我摆卦摊,他总说‘晚照啊,找个会挑水劈柴的’。
谢昭捧起我的手按在画像上:三拜师父,谢您教晚照看气运,也谢您让她等我。
香烛在供桌上噼啪响。
我望着画像里师父的笑,突然想起他失踪前那晚,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说:晚照,你命里该有个陪你数算筹的人。
仪式结束时,谢昭把传承令收进怀里。
他转身握住我手,指腹蹭过我腕间的玉镯——那是师父留下的,藏着我巫族血脉的玉镯。我不再只是守关人,他低头吻我指尖,也不只是你的鬼夫。
我是谢昭,是苏晚照的夫君。
远处传来鬼市收摊的铜锣声。
我望着巷口那株老槐树,阴影里好像有个人影晃了晃,再看时又没了。
小桃抱着空酒坛来砸门:晚照!
谢先生!
我要吃喜糖!
第二日清晨,我挑着卦摊出巷口。
街角的青石板上落着片枯叶,叶边蜷着只黑猫。
它蹲在墙根,眼睛像两颗浸了墨的琉璃珠,见我走近,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哪来的野猫我蹲下身,它却转身往巷子里跑,只留团黑影擦过我鞋尖。
晚照!谢昭从后面追上,把我凉透的手塞进他袖筒里,今日算卦,我替你搬摊子。
我踢他脚背:谁要你搬可手却悄悄勾住他小指。
风掀起卦幡,铁口直断四个金字被吹得哗哗响。
街角那抹黑影,到底还是没追上。
第20章
我在街角捡到一只会说话的小黑猫
我挑着卦摊出巷子时,鞋尖被什么蹭了下。
低头一看,墙根蜷着团黑毛,油亮得能照见我发间歪了的木簪。
哪来的野猫我蹲下身,伸手要摸——它突然抬头,眼睛像两颗泡在墨汁里的琉璃珠。
喂,你是不是欠了谁的债
啪嗒。我手里的朱砂笔砸在青石板上,溅得卦幡一片红。
晚照谢昭的声音从身后飘来,他快步走过来,半蹲在我旁边,手指先碰了碰我发颤的手背,才去看那猫,怎么了
它、它说话了!我喉咙发紧,往后缩了半步,却撞进谢昭怀里。
他身上带着点鬼市特有的冷香,我抓着他衣袖,盯着那猫。
黑猫翘了翘尾巴尖:人类胆子真小。
谢昭突然皱眉,指尖虚虚点向猫的额头。
猫嗷地蹦起来,爪子扒住我肩膀:你干嘛!
这气息......谢昭盯着它,有点像玄音。
你才是玄音!黑猫炸毛,耳朵往后压成飞机状,我是她的一缕残识,逃出来散心的!
叫阿狸!
我捏了捏谢昭的手腕:玄音是谁
千年前被守关人封印的大妖。谢昭没挪开视线,能分裂残识逃出来,说明主魂......
打住打住!阿狸爪子拍我脸,我就是出来玩的,才不管那些破事!它歪头蹭我下巴,你身上有引灵人的味道,我要跟着你。
不行。我把它拎后颈,算卦十文,驱鬼百两,养猫......
喵——阿狸突然蜷成毛球,往我怀里钻,我会抓老鼠!
谢昭笑出声,抽走我手里的卦摊担子:先带回去吧,小桃要是知道你捡了猫,得骂你没良心。
果然,我刚跨进相馆门,赵小桃举着半块鱼干冲过来:晚照你捡猫了!她蹲在地上,鱼干在阿狸面前晃,叫阿狸对不对
我给你搭了个窝在炭盆边!
阿狸看了眼鱼干,慢条斯理舔爪子:我不吃死鱼。
你——小桃气鼓鼓,我刚从河边买的鲜鱼!
喵呜。阿狸终于叼走鱼干,小桃立刻笑成朵花,追着给它顺毛。
午后墨离晃进来时,阿狸正趴在我算筹上打盹。
墨离盯着它看了半刻,突然伸手:借我看看。
阿狸唰地炸毛,爪子勾住我衣袖。
别怕,他是游魂捕手。我拍了拍阿狸,墨离,你看出什么了
墨离收回手,指节敲了敲桌面:如果它是玄音的残识......他扫了眼谢昭,那说明当年的封印没那么牢固。
谢昭的手搭在我椅背上,指腹轻轻蹭我后颈:我会查。
阿狸突然跳上窗台,尾巴尖对着我们:你们好烦,我要睡觉!
傍晚收摊时,我蹲在门口收拾算筹,柳婆婆的竹筐吱呀一声搁在脚边。
她白头发乱蓬蓬的,凑近我耳边:晚照啊......
婆婆要买卦我直起腰,十文。
有些魂魄......她盯着阿狸蜷成毛球的背影,皱巴巴的手摸了摸我腕上的玉镯,分离太久......
叮——小桃从屋里扔出块鱼干,阿狸嗖地窜过去。
柳婆婆的话被猫叫打断,她拍了拍我手背:明日十五,鬼市有新货到。说完拎着竹筐走了,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谢昭把我凉透的手揣进他怀里:柳婆婆向来神神叨叨,别往心里去。
我望着阿狸追着鱼干蹦跳的影子,又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师父说这镯子藏着我的血脉,可今天,它在柳婆婆摸过的地方,微微发烫。
我蹲在卦摊后拨算筹,柳婆婆的竹筐哐当砸在脚边。
她掏出手帕包着的旧书,封皮泛着霉味:昨儿话没说完。
婆婆这书卖多少我捏着算筹,先说好,十文封顶。
算卦钱抵。她枯瘦的手指点了点书面,你捡的猫,可能不是散心的残识。
我翻开书,泛黄纸页上画着只黑猫,爪心有朱砂点:黑狸化形,大妖分魂避封印之法。
魂魄撕得太碎,就成了只会追鱼干的蠢东西。
玄音当年被守关人砍成九段。柳婆婆摸了摸我腕上的玉镯,这猫要是她故意留下的......
喵——阿狸从摊底钻出来,爪子拍我手背,婆婆说谁蠢
柳婆婆闭了嘴,拎着竹筐走了。
我合上书,阿狸立刻跳上算筹,尾巴扫得铜钱叮当响:看什么破书
小桃说今晚有糖蒸酥酪。
谢昭收摊时,把我扛上了屋顶。
瓦砾硌得我膝盖疼:你发什么疯
想和你说说话。他坐在我旁边,影子罩住我半张脸,柳婆婆的话,你信几分
我望着月亮:信一半。
不怕它要害你
要害早害了。我戳了戳阿狸——它不知何时蹲在瓦沿,正舔爪子,哪有反派蹲人脚边讨鱼干的
阿狸突然蹦过来,叼着半条油乎乎的鱼干甩在我膝头:别自恋了。月光下它眼睛亮晶晶的,哪有半分大妖影子
谢昭笑出声,把我冻红的手揣进他怀里。
风卷着檐角铜铃响,我迷迷糊糊靠在他肩上,听他说鬼市新到的珍珠簪,说等开春要在相馆后院种桃树......
那夜我睡得极沉,却坠进团黑雾里。
你以为你赢了
声音从头顶砸下来,像两块石头相碰。
我抬头,阿狸蹲在黑雾里,眼睛红得滴血,真正的引灵试炼......才刚开始。
我想跑,脚却陷进泥里。它一步步逼近,尾巴尖扫过我手背——
晚照!
谢昭的声音劈开黑雾。
我猛地睁眼,冷汗浸透中衣。
阿狸蜷在我枕边,正舔爪子,见我醒了,慢悠悠爬过来踩我胸口:做噩梦了
我摸向腕上的玉镯——烫得惊人,像有团火在里面烧。
谢昭坐起来,替我擦汗:又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我攥紧玉镯,火顺着血管往上蹿,烧得太阳穴突突跳。
阿狸歪头看我,眼睛又成了墨色琉璃珠,可能鱼干吃多了。
可接下来三夜,我总在半梦半醒间听见猫叫。
有时像撒娇的喵呜,有时像低吼的嗷——,可一睁眼,只有月光爬在阿狸软乎乎的毛上,它尾巴尖搭在我手腕,正和玉镯一起发烫。
第21章
我梦见自己杀了谢昭,醒来他却在我床边笑了
第四夜我又被冷汗浸透。
梦里那支朱砂笔扎进谢昭胸口时,他眼里还带着笑。
我喊他名字,笔尖却自己往下钻,血染红了他月白的衣襟——
晚照!
我猛地抓住谢昭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肉里。
他睡眼惺忪地翻身,握住我发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在这儿,跳得很稳。
心跳声透过掌心传来,我喉咙发紧:我又梦见......
我知道。他把我捞进怀里,下巴抵着我发顶,这三天你每回都掐得我手腕青一块紫一块。
月光从窗纸漏进来,照见他腕上淡青色的印子。
我手指颤了颤,想缩回手,他却攥得更紧:别怕,我会一直在。
床脚突然传来猫叫。
阿狸蹲在案几上,尾巴尖扫过我那支朱砂笔——就是梦里扎进谢昭胸口的那支。
它眼睛泛着幽绿的光,开口时声音像裹了层砂纸:你梦见的不是谢昭,是你自己。
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会说话!
早会。它伸了个懒腰,毛炸成球,引灵之人觉醒时,自我镜像阶段的梦,是未来可能的预兆。
我脑子嗡地响:预兆......我真的会杀他
可能。阿狸跳上枕头,爪子拍了拍我腕上发烫的玉镯,你体内的巫族气运在翻涌,玉镯快锁不住了。
门被拍得哐当响。
我裹着被子去开门,墨离站在月光里,怀里抱着卷发黑的旧帛书:东街老槐树底下挖到的,关于引灵之人的记载。
帛书展开时飘出股霉味。
我凑近看,上面的血字刺得眼睛疼:引灵者若不归位,气运反噬所爱,魂消魄散,无药可救。
归位我捏紧帛书,怎么归位
巫族圣殿。墨离指腹划过帛书边缘的图腾,在极北雪岭,你师父失踪前最后去的地方。
谢昭突然攥住我手腕,他掌心凉得惊人: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墨离摇头,圣殿结界只认巫族血脉,鬼修进不去。
我抬头看谢昭,他眼底映着烛火,却比窗外的月光还冷。
我喉咙发苦:那我自己去。
晚照......
我不能让你死。我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哪怕梦里的预兆只有万一,我也得赌这把。
阿狸突然跳上窗台,盯着巷口方向:小桃来了。
话音刚落,小桃的声音就撞进院子:晚照!
城东茶馆新来了个端茶的小姑娘,长得和......和之前那个厉鬼林三娘有七分像!
我和谢昭对视一眼。他替我理了理被角,轻声道:去看看
我摸向床头的朱砂笔,指尖碰到冰凉的笔杆。
梦里那滩血突然浮现在眼前,我喉结动了动:去。
阿狸蹲在我肩头,尾巴扫过我耳尖:记住,镜子里的不一定是真相。
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小桃的影子在青石板上跳来跳去。
我拉紧谢昭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指缝传过来,像团烧不熄的火。
前面茶馆的幌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个穿月白衫子的背影。
她转身时,我猛地顿住——
那双眼,和林三娘索命时一模一样。
我盯着那双眼,喉结动了动。
茶馆里飘来茉莉茶香,混着林三娘前世身上那股河底淤泥的腥气——她转世了,可怨气没散干净。
你身上的气运,开始变黑了。她端着茶盘走近,指节捏得发白,我前世被负心汉骗到投河,现在记得所有事。
你若不想伤害他......她瞥向谢昭,就赶紧离开。
我攥紧袖中朱砂笔。
笔杆硌得掌心生疼,像在提醒我梦里那摊血。
谢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我手背,我却猛地抽开手——他腕上还留着我前晚掐的青印子。
小桃扯了扯我衣角:晚照
我低头看自己影子。
月光把影子拉得老长,谢昭的影子叠在我脚边,像团化不开的墨。也许......我该走了。话出口时,喉咙发涩。
我们一起去找巫族圣殿。谢昭突然开口。
他伸手要碰我,又在半空顿住,指节微微发抖,我不是怕你伤我,是怕你一个人翻极北雪岭太危险。
我猛地抬头。
他眼尾泛红,像被谁揉皱了的纸人。你明知道我可能会毁了你......
只要是你做的选择,我都支持。他突然抓住我手腕,把我手按在他心口,你看,跳得很稳。
就算有天停了——他笑起来,能死在你手里,我乐意。
我鼻子一酸。
小桃在旁边抽抽搭搭,阿狸蹲在她肩头舔爪子:没出息。
当夜我又梦见那支朱砂笔。
这次没挣扎。
我看着笔尖扎进谢昭胸口,血珠顺着笔杆往下淌,染红他月白衣襟。
他眼里还是那副笑模样,像极了今早替我系发带时的温柔。
引灵之人,你终于回来了。
陌生声音在耳边响。
我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腕上玉镯裂了道缝,红得像要滴出血。
镜中谢昭的影子突然变了,成了个穿玄色铠甲的男人,额间有道疤,和谢昭眉眼有七分像。
守关人。我脱口而出。
镜中男人开口:他替你师父挡下厉鬼时,我在雪岭看着。他指尖点过镜面,现在该你替他挡了。
晚照
我猛地睁眼。
谢昭趴在床头,手指攥着我袖口,睫毛上还沾着泪。
月光漏进来,照见他眼角没擦干净的水痕。
又梦见了他哑着嗓子,伸手摸我脸,我在这儿。
我抓住他手腕往自己脸上贴:冷。
我去暖手炉。他要起身,被我拽住。
别走。我把脸埋进他颈窝,镜中说......你是守关人遗孤。
他动作顿住,轻轻吻我额头: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的鬼夫。
腕上玉镯突然烫得厉害。
我掀开被子,看见裂缝里渗出红雾,像条小蛇往谢昭心口钻。
他却像没察觉,只把我往怀里拢了拢:明天就出发去雪岭。
谢昭。我哑声叫他。
嗯
如果我归位那天......我吸了吸鼻子,你要跑远点。
他低笑,震得我耳膜发痒:引灵之人的鬼夫,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窗外传来阿狸的猫叫。
我抬头,看见它蹲在窗台上,尾巴尖指着我腕上玉镯:明天去鬼市买符纸。
要钱。我顺口接。
谢昭摸出钱袋塞我手里:算我送娘子的盘缠。
我捏着钱袋,突然想起梦里那面镜子。
镜中谢昭说该你替他挡了,可此刻怀中人的心跳声那么清晰——
或许不是谁替谁挡。
是我们一起,把命盘里的劫,拆成两半来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