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涅槃计划
会议室里的空气凝滞得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铁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窗外本该明媚的阳光,此刻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却被过滤成一种病态的惨白,毫无温度地铺洒在宽大的红木会议桌上,将一份份摊开的、印着密密麻麻黑色表格的文件映照得格外刺眼。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围坐着一圈公司高层。平日里意气风发、高谈阔论的精英们,此刻像是集体被抽走了脊梁骨。有人死死盯着面前纹丝不动的水杯,仿佛里面藏着救命的稻草;有人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色;还有人干脆微微佝偻着背,眼神飘忽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那里有逃离现实的出口。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此起彼伏,像破旧风箱艰难地拉扯。
咔哒。
一声清脆的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如同冰锥,骤然刺破了这片凝固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猛地牵扯,瞬间聚焦在会议室那扇沉重的深色木门上。
门开了。
苏晚走了进来。一身剪裁极尽利落的深灰色羊绒西装套裙,完美勾勒出她高挑而挺拔的身姿,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冷硬的线条包裹着同样冷硬的气场。她的步伐稳健,没有丝毫犹豫,高跟鞋敲击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规律而冷硬的回响,每一步都像精准地踏在在场每个人的心跳间隙上。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如同最坚硬的玉石雕琢而成,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一片深不见底的、属于职业杀伐的寒潭。
她径直走向主位,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连一个礼节性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两旁噤若寒蝉的高管。随身携带的轻薄银色笔记本被啪地一声打开,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脸上,更添几分非人的冷峻。
开始吧。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冰珠滚落玉盘,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空气里最后一丝侥幸的暖意,时间有限。‘涅槃计划’第一阶段执行名单,各部门确认无误后签字生效。午休前,我需要所有签批文件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她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叠厚厚的、印着鲜红绝密字样的文件上。那是裁员名单,一把悬在数百人头顶的、即将落下的利刃。而这把刀的刀柄,此刻就握在她苏晚的手中。
一个顶着稀疏发丝、额角布满汗珠的部门VP,嘴唇哆嗦着,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苏…苏总监,我们研发部…林骁,他可是我们核心引擎组的灵魂,连续三年绩效A+,手上那个关键项目,眼看就要出成果了,这…这要是裁了,项目可就…
张总,苏晚的视线甚至没有从屏幕上抬起,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了一下,调出另一份数据图表,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公司现阶段的生存优先级是止血。核心引擎组的项目周期长,投入产出比在当下风险环境下,评估为D级。林骁工程师的薪资水平,在同等职级中位于90%分位线以上。‘涅槃计划’的核心指标之一,就是优化人力成本结构。他的存在,不符合公司当前战略定位。
她停顿了一秒,目光终于抬起来,落在对方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冰冷的、无可辩驳的逻辑:至于项目成果,财报上的窟窿,等不到它变现的那一天。这个逻辑,需要我重复吗
那位张VP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晃了晃,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里,再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被翻动时发出的、令人心慌的沙沙声,以及笔尖划过纸面、如同签署判决书般的沉重摩擦声。
苏晚微微垂着眼睑,视线落在自己握着签字笔的右手上。无名指上,一枚样式极其简洁的铂金指环,在会议桌上方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孤绝而冷硬的光泽。那不是婚姻的承诺,而是她亲手为自己戴上的冠冕,一个永不背叛事业的无声誓言。这冰冷的金属贴着她的指根,带来一丝熟悉的、能让她在血雨腥风中保持绝对清醒的凉意。
她拿起面前那份最终确认的裁员名单副本,动作利落地翻到核心研发部那一页。指尖划过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如同在冰冷的墓碑上铭刻墓志铭,没有一丝波澜。直到——
林骁。
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她精心构筑的冰层,狠狠地、精准地射入她的心脏深处!
指尖的动作骤然凝固,悬停在那个名字上方,微微颤抖了一下。纸张的边缘,被无意识收紧的指甲掐出一道深深的、苍白的折痕。
林骁。
怎么会是他
这个名字,像一道被岁月尘封、却从未真正熄灭的符咒,带着七年前那个盛夏溽热的潮湿气息,带着香樟树叶在阳光下蒸腾出的辛辣味道,带着少年滚烫的拥抱和最后那封字迹潦草、冰冷刺骨的诀别信……所有被她用尽力气埋葬在记忆最深处的碎片,此刻轰然炸开!
会议桌下,她原本随意交叠的双腿猛地绷紧,脚踝处的骨头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作痛。胸腔里,那颗被职业铠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脏,正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一股腥甜的铁锈味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咙。
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尖锐的刺痛感瞬间压下了喉咙口的翻涌。握着名单的手背,因为过度用力,淡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清晰地蜿蜒在过于苍白的皮肤下。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只有她自己知道,眼底那片冰封的寒潭是如何掀起了滔天巨浪。所有的震惊、疑惑、尖锐的痛楚,都被她强行压缩、再压缩,最终死死摁回眼底深处,重新冻结。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冷硬面具。只是那枚铂金指环,似乎更紧地箍住了她的无名指,冰得刺骨。她将那份名单无声地合上,推到一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过。
散会。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冷硬,如同淬了冰的金属,文件,午休前。
高管们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般地快速收拾东西,鱼贯而出。厚重的会议室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苏晚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平静。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方才被强行压下的惊涛骇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猛地向后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仰起头,盯着天花板上刺眼的灯光,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也照亮了她眼中那抹无法掩饰的、剧烈动荡的痛楚。
林骁。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该死的巧合!
下午两点,刚过上班时间。苏晚办公室外的小型接待区,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人事部的几个专员如同惊弓之鸟,目光躲闪地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像细密的电流在空气中流窜。
来了来了…是林工…
抱着个文件夹,脸色好吓人…
听说他女儿病得很重这下可撞苏总枪口上了…
嘘!小声点!苏总最烦工作时间处理私事…
苏晚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桌上摊开的是林骁的完整人事档案,旁边是打印出来的绩效数据和项目评估报告,冰冷的数据罗列着他的优秀,也昭示着他被裁撤的合理性。她强迫自己逐行扫过那些文字,指尖在冰凉的鼠标上滑动,试图用工作的逻辑重新筑起堤坝,抵御心底那片汹涌的、名为过去的潮水。
笃笃笃。
敲门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却又异常固执。
苏晚没有立刻回应。她端起桌上的骨瓷杯,里面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杯沿触到唇边,苦涩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令人清醒的麻木感。她咽下那口冷咖,才沉声道:进。
门被推开。林骁走了进来。
七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近乎残酷的印记。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笑容张扬得如同正午骄阳的少年,仿佛被生活的砂纸狠狠地打磨过。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工装衬衫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肩线微微塌陷下去。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下巴上带着来不及刮干净的青黑胡茬,整个人透出一种被重压碾磨过的疲惫和憔悴。只有那双眼睛,在看向苏晚时,依旧带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如同沉入深潭的旧日星辰般的光芒,此刻那光芒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焦灼。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深蓝色的硬壳文件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他仅存的救命稻草。
苏总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砾摩擦。
苏晚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如同审视一份待处理的文件,不带任何私人情绪。林工程师。她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泓深潭,预约申诉时间在明天上午十点。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处理的是既定流程事务。她的视线扫过他紧抱的文件夹,语气没有丝毫松动,如果你是为‘涅槃计划’名单而来,请按流程走。
林骁像是没听见她公事公办的拒绝,或者说,他根本已无暇顾及所谓的流程。他往前急切地迈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那份深蓝色的文件夹被他用力地按在苏晚冰冷光滑的红木办公桌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嶙峋突兀,微微颤抖着。
苏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至绝境的嘶哑,那声久违的称呼脱口而出,随即又被他强行咽下,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苏总监!我…我知道不合规矩!但我没办法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死死锁住苏晚,那里面翻滚着太多东西——恳求、绝望、还有一丝被现实逼出的疯狂,我女儿…我女儿小雨,她等不了明天了!
小雨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苏晚的耳膜。她握着鼠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外壳。心底某个角落,似乎有细微的冰层裂开了一条缝隙。
林骁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几乎是粗暴地翻开那个硬壳文件夹,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他慌乱地翻找着,指尖在纸页间笨拙地划过,最终猛地抽出一张被折叠过多次、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纸。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纸推过桌面,推向苏晚。
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苏晚面前。
苏晚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白纸黑字,印着本市最大三甲医院的醒目抬头。那是一份儿童神经外科的住院诊断证明书。
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冷静地、职业化地向下移动。
患儿姓名:林念晚。
诊断结果:脑干胶质瘤(弥漫内生型,中脑-桥脑)。
建议治疗:尽快进行开颅肿瘤切除术及后续综合治疗。
医生签名栏,是一个在业内极具分量、以诊治难度极大儿童脑瘤闻名的权威名字。红色的医院印章像一滴凝固的血,重重地压在纸页下方。
林念晚。
这三个字,像三道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的闪电,毫无预兆地、凶狠地劈开了苏晚七年来精心构筑的所有防御!精准地劈在她灵魂最深处那道从未真正愈合的旧伤疤上!
轰——!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所有冰冷的逻辑、职业的铠甲、七年筑起的心墙,在这三个字面前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那个夏夜。学校后门那条飘着香樟树气息的窄巷。路灯昏黄的光晕下,他骑着吱呀作响的旧单车,她侧坐在后座,双手环着他的腰,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被汗水微微濡湿的背心。晚风带着白日未散的暑气拂过发梢。
喂,林骁,她的声音带着笑,手指调皮地在他腰侧轻轻戳了一下,以后我们要是生个女儿,叫什么好
他单脚撑着地稳住车,回过头,路灯的光落在他年轻飞扬的眉眼里,亮得惊人。他笑着,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知愁滋味的憧憬和傻气:这还用想当然叫‘念晚’!林念晚!让她一辈子都念着你苏晚的好!怎么样够不够响亮够不够情深义重
她当时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捶他的背:俗气死了!肉麻当有趣!谁要跟你生女儿啊!
少年爽朗的笑声和女孩清脆的嗔怪,仿佛还在那条狭窄的、弥漫着香樟树气息的巷子里回荡,清晰得如同昨日。
林念晚。
那个被他们当作玩笑、带着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甜蜜憧憬随口说出的名字。一个尘封在旧时光琥珀里、只属于她和他的、带着体温的秘密。
此刻,却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冰冷地印在一份关乎生死的诊断书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痛,如同海啸般从心脏最深处汹涌而起,瞬间席卷了她全身每一寸神经!那痛楚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猝不及防,几乎让她窒息。
啪嚓!
一声脆响,突兀地撕裂了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晚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支沉重的黑色万宝龙钢笔,那支象征着职业权威、笔尖曾签下无数冷酷裁决的冰冷金属,竟在她无意识骤然紧握的指间,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乌黑的墨水如同失控的、绝望的泪,汹涌地喷溅出来!浓稠的墨迹瞬间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蜿蜒流淌,染黑了指间那枚冰冷的铂金指环,也星星点点地溅落在诊断书上林念晚的名字旁边,像一滴滴凝固的、绝望的血泪。
断掉的半截笔尖,带着冰冷的反光,无力地滚落在桌面上,发出几声细碎、空洞的轻响。
苏晚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手背上蜿蜒的墨迹还在缓慢地向下流淌。她低着头,视线死死地钉在那被墨水溅污的名字上,钉在那份残酷的诊断书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骁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粗重喘息,以及她自己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奔流的轰鸣。
那三个字——林念晚——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视网膜上留下灼痛的印记。少年爽朗的笑语犹在耳边:林念晚!让她一辈子都念着你苏晚的好!
那声音与眼前诊断书上冰冷的铅字、男人绝望的喘息重叠、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碾碎。
七年。整整七年杳无音讯,一纸冰冷的诀别信斩断所有。她用了那么久的时间,在事业的荆棘丛中摸爬滚打,用专业、用冷酷、用这枚冰冷的铂金戒指,一层一层地包裹住那颗被遗弃的心,筑起坚不可摧的堡垒。她以为自己早已无坚不摧。
可堡垒的坍塌,只需要一个名字。
小雨…林骁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抠出来的血块,小雨…就是念晚…她…她一直这么叫…她等不了了啊苏晚!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她,里面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的绝望和疯狂:手术费…还有后续…那笔补偿金…是她的命!我求你了!苏晚!看在小雨的份上!看在她名字的份上!给我…给我们一条活路!他高大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极致的疲惫而微微晃动着,双手死死抠着桌沿,指节惨白。
苏晚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濒死的蝶翼。手背上冰凉的墨水和那枚被染黑的指环,此刻却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皮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痛楚,提醒着她那个被强行遗忘的名字所承载的重量。
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一路刮过喉咙,直抵肺腑。再睁开眼时,眼底那片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沉郁。她没有再看林骁,也没有看那份被墨水污损的诊断书。
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沉重地转向了桌角。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份文件——正是那份最终敲定的、印着林骁名字的裁员补偿协议。冰冷的白纸黑字,象征着职业的裁决,此刻却仿佛化作了无形的巨石,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骁粗重压抑的喘息,和她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
终于,她动了。
那只沾满墨迹的手,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带着墨水的粘腻和冰凉。她没有去碰那份诊断书,也没有回应林骁那绝望的恳求。她的手指,越过了桌面上的一切,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落向了那份冰冷的裁员协议。
指尖触碰到光滑的纸页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瞬间蔓延开来。
就在这一刻——
嗡…嗡嗡…
她放在桌面的私人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起来,伴随着急促的震动声,在空旷死寂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的,是一个没有存储名字、却熟悉到刻进骨子里的座机号码——那是林骁女儿小雨所在儿童医院的住院部护士站电话!
第二话:窒息的绝望
指尖触碰到那份冰冷的裁员补偿协议,纸张的凉意顺着神经末梢直抵心脏。苏晚的动作凝滞了一瞬,仿佛在触碰的不是一份文件,而是即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林骁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她那只沾满墨迹的手,呼吸都屏住了,整个办公室的空气被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在她的指腹即将在签名栏落下的电光火石之间——
嗡…嗡嗡嗡!
尖锐的手机震动声如同警报,骤然撕裂了这凝固的绝望!声音来自林骁紧握在手中的旧手机。
林骁浑身剧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抓起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号码,让他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他猛地按下接听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喂刘…刘护士小雨她…她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急促而清晰,即使没开免提,在死寂的办公室里也隐约可闻:林先生!你快来!小雨突然抽搐,意识不清!情况非常危急!医生怀疑是颅内压急剧升高,必须马上进手术室!术前同意书需要你立刻签字!快!
什么!林骁像被重锤狠狠击中,高大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手机差点脱手。他脸上的绝望瞬间被一种濒死的恐慌取代,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我…我马上!马上到!求你们!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他挂断电话,眼神空洞地转向苏晚,那里面只剩下灭顶的茫然和恐惧,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他甚至忘了此行的目的,忘了那张诊断书,忘了那份关乎女儿生死的补偿金协议,只剩下一个念头:女儿快死了!
他踉跄着转身,像一具被抽掉所有力气的木偶,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向门口,大脑一片空白,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已丧失。
站住!
一声清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钉住了林骁的脚步。
他茫然地回头。
苏晚已经站了起来。那张冰雕般的脸上,此刻裂开了一道缝隙,不是柔软,而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她看也没看那份裁员协议,沾着墨迹的手指在桌面上一个内部通讯键上用力按下。
小陈!她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立刻!准备车!去市儿童医院!通知王院长,就说我苏晚,有急事求他帮忙!请他务必在神经外科等我!立刻!马上!
电话那头的小陈显然被这从未有过的急迫语气惊住了,但职业素养让她瞬间回应:明白!苏总!车马上到楼下!我立刻联系王院长!
挂断电话,苏晚的目光才重新落到僵在门口、如同泥塑般的林骁身上。她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几步走到他面前。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此刻像鼓点敲在林骁混沌的意识里。
她看着他那双被恐惧和绝望彻底淹没的眼睛,没有丝毫废话,只有最直接的指令:
跟我走!现在!
她一把抓起桌上那张沾了墨迹的诊断书,塞进自己的手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然后,她看也没看林骁,率先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深灰色的西装裙摆划出冷硬的弧线,背影挺拔,带着一种劈开荆棘、一往无前的气势。
林骁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跟了上去。巨大的恐慌让他失去了所有判断力,苏晚此刻展现出的强大行动力,成了他溺水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苏晚的车是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司机显然已被提前告知,油门踩得沉稳而迅疾。车厢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林骁蜷缩在后座一角,双手死死地抠着自己的膝盖,指节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小雨…小雨…。
苏晚坐在他旁边,背脊挺得笔直,侧脸线条绷紧如刀锋。她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拨通一个又一个电话,声音冷静得可怕:
李主任,我是苏晚。麻烦您,儿童医院神经外科,林念晚小朋友,现在情况危急需要手术。对,就是王院长在等的那位。我需要了解主刀医生团队和手术方案的最优选择…不,不是咨询,是安排。费用问题我来解决,请务必保证最好的医疗资源到位…好,谢谢!
张律师,是我。帮我查一下,林骁名下,有没有他本人不知情的、可能影响他征信或大额医疗贷款资格的不良记录…对,要快。
财务部立刻准备一张五十万的现金支票,授权码我发你。用途急用。半小时内送到市儿童医院神经外科手术等候区,交给陈助理。
每一个指令都清晰、高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力量。她仿佛瞬间切换回了那个在谈判桌上杀伐果断的苏总监,只是这次,她调动的所有资源、所有的冷酷高效,目标只有一个——抢救那个叫林念晚的孩子。
林骁听着她冷静到近乎无情的电话内容,听着她轻描淡写地解决着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的壁垒(最优医生、天价费用、贷款障碍),巨大的冲击让他混乱的大脑更加空白。他怔怔地转头看向苏晚的侧脸,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冷硬的脸,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模糊的光晕。七年前那个依赖他、对他笑的女孩,与眼前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影像在他混乱的思绪中疯狂重叠、撕扯。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儿童医院急诊大楼门口。苏晚推门下车,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林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跟下来,腿软得差点跪倒。
手术等候区外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气息。几个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他们身边疾驰而过,上面躺着小小的身影,盖着氧气罩,周围围着神色凝重的医生。林骁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林先生!这边!一个护士焦急地迎上来,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快!术前同意书!医生在手术室门口等着签字!情况非常危险,不能拖了!
林骁颤抖着手接过笔,看着同意书上密密麻麻的风险告知条款,尤其是术中可能呼吸心跳骤停、术后可能长期昏迷或严重神经功能缺损那几行加粗的黑字,他的手抖得根本无法落笔。巨大的恐惧和自责几乎将他吞噬,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就在这时,一只沾着干涸墨迹、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坚定地覆在了他剧烈颤抖的手背上。那手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稳定力量。
林骁猛地抬头。
苏晚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边。她没有看他,目光直视着前方手术室亮起的红灯,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穿透了他所有的恐惧:
签。林骁,你女儿在等你救她。
她的另一只手,紧紧捏着那张被她塞进手袋的诊断书,指关节同样用力到发白。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仿佛透过冰冷的金属门,看到了里面那个小小生命正在与死神赛跑。那个承载着她最深痛与最隐秘温柔的名字的主人。
林骁看着苏晚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紧抿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线,看着她眼底深处那片强压下的惊涛骇浪。一股混杂着绝望、感激和巨大痛楚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在那份生死契约般的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每一笔,都重若千钧。
护士拿着签好的文件匆匆跑进手术通道。
红灯刺目地亮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林骁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深深插入发间,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巨大的压力和无助彻底击垮了他。
苏晚依旧站着,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她看着那盏红灯,身体绷得笔直。小陈匆匆赶来,将一张支票和一个厚厚的信封(显然是张律师查到的资料)递给她。她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没有离开那扇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走了出来,神色疲惫但眼神锐利。他径直走向苏晚和林骁。
林骁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冲过去,声音嘶哑破碎:医生!我女儿…小雨…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目光在苏晚和林骁之间扫过,最后落在苏晚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苏总监,王院长打过招呼。手术…很凶险,但初步成功了。肿瘤位置太深,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切除了大部分,但仍有少量残留紧贴脑干,无法完全剥离。孩子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尚未度过危险期,术后72小时是关键。另外…
医生顿了顿,语气沉重:由于肿瘤压迫和手术创伤,孩子苏醒后,极有可能出现严重的神经功能障碍,包括但不限于肢体瘫痪、言语障碍、视力受损…需要做好长期康复的心理准备。后续治疗费用…会非常高昂。
知道了。辛苦您和团队。苏晚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医生说的只是工作汇报。她甚至微微颔首致意,后续治疗,请按最优方案进行。费用问题,不用林先生操心。她的话,斩钉截铁,为这场战役划下了暂时的休止符,也为林骁卸下了最沉重的一座山。
林骁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巨大的虚脱感让他眼前发黑,靠着墙才勉强站稳。他看着苏晚冷静地与医生沟通后续安排,看着她接过护士递来的ICU探视须知,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女儿,为了那个叫林念晚的孩子。
当医生离开,ICU沉重的自动门隔绝了视线,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冰冷的空气时,林骁积蓄已久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
他猛地转身,面对着冰冷的墙壁,额头重重地抵在光滑的瓷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紧接着,压抑了太久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极度压抑后从灵魂深处挤出的、破碎而绝望的悲鸣。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七年的隐忍、挣扎、绝望、恐惧,以及对眼前这个女人无法言说的愧疚和复杂的痛楚,在这一刻如山洪决堤,汹涌而出。
苏晚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因极度痛苦而蜷缩颤抖的背影。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被生活彻底压垮的、孤绝的轮廓。那绝望的呜咽声,像钝刀,一刀一刀剐蹭着她自以为早已冰封的心脏。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那枚被墨水染黑的铂金指环,硌得生疼。
七年。那个不告而别的谜团,那个被他独自抚养、却冠以他们共同约定名字的重病女儿…所有被强行压抑的疑问和翻腾的情绪,如同沉寂的火山岩浆,在她心底剧烈地涌动、咆哮。
她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林骁颤抖的肩膀,投向ICU那扇冰冷的、隔绝生死的门。那里面躺着的,是林念晚。是她苏晚的名字。
她的唇,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抿成了一条更冷、更硬的直线。冰封的面具下,是正在被岩浆灼烧、重塑的内核。
林骁,
她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盖过了他破碎的呜咽,现在,告诉我。
她停顿了一瞬,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七年前,为什么
小雨…她是谁的孩子
第三话:
林骁,
苏晚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盖过了他破碎的呜咽,现在,告诉我。
她停顿了一瞬,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
七年前,为什么
小雨…她是谁的孩子
第三话:七年时光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连林骁那压抑的悲鸣都被这冰冷的质问扼杀在喉咙里。他抵着墙壁的身体骤然僵硬,像被无形的冰霜瞬间冻结。走廊里只剩下仪器隐约的滴答声,以及两人之间汹涌的、无声的惊涛骇浪。
林骁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额头上刚才撞击墙壁留下的红印清晰可见,脸上泪痕纵横交错,混杂着灰尘和绝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比手术室红灯更刺目的痛楚和……一种近乎死灰般的恐惧。他看着苏晚,这个近在咫尺、却又仿佛隔着万丈深渊的女人。她的脸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同风暴肆虐前的海面,压抑着毁灭性的力量。
苏晚…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挣扎,我…我…
我要听实话。苏晚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林骁,你欠我的,不止七年。
砰!
就在这时,ICU沉重的自动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护士探出头,语气急促:林念晚家属!孩子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意识有恢复迹象!医生让你们进去一个人,动作轻点!只能待五分钟!
这声呼唤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将林骁从苏晚那冰冷的审判目光中解救出来,也打断了他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坦白。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门口,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我…我进去!我进去看看她!
苏晚没有阻拦,也没有看他仓惶的背影。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再次在林骁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个小小的生命。护士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和好奇,随即也消失在门后。
走廊彻底空了。
死寂如同实质的潮水,重新将苏晚淹没。她一直挺得笔直的背脊,此刻终于微微佝偻下来,像是承受不住那无形的、名为真相的巨大压力。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ICU门外的长椅旁,坐了下来。
冰冷的塑料椅面透过薄薄的西装裙传来寒意。她摊开自己的右手。手背上干涸的墨迹已经发黑,蜿蜒盘踞,那枚铂金指环也被染得污浊不堪,失去了往日冰冷的光泽。她盯着那墨迹,盯着那戒指,仿佛能从中看到七年前那个夏夜,少年飞扬的笑脸,和他最后那封冰冷绝情的信笺。
**苏晚:分手吧。我走了。别找我。忘了我。**
十二个字。斩断了她所有的青春和幻想。
她以为那是背叛,是厌倦,是年少轻狂的薄情。她用这七年,把自己磨砺成一把锋利的刀,用成功和冷酷包裹自己,将那场失败的初恋连同那个名字,一起埋葬在记忆最深的坟墓里。
可今天,那个名字活了过来。以一种最残酷、最血淋淋的方式,躺在了生死线上。
林念晚。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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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骁,那个当年决绝离开的男人,成了这个名字的父亲。一个为了女儿的手术费,可以抛弃所有尊严、在她面前绝望崩溃的父亲。
巨大的荒谬感和撕裂般的痛楚,如同冰冷的毒液,顺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她用力闭上眼睛,试图压下眼底翻涌的酸涩和混乱。不行,苏晚。你不能乱。那个孩子还在里面。林骁…他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五分钟,像被无限拉长。
当ICU的门再次打开时,林骁几乎是飘出来的。他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眼神却奇异地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一种失而复得、却又夹杂着更深恐惧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仿佛怕惊扰了里面的天使。
他转过身,看到坐在长椅上的苏晚。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背脊重新挺直,只是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正等待着他的坠落。
林骁脸上的那点微光瞬间熄灭了。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长椅另一端,距离苏晚最远的位置,缓缓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塑料扶手,却像是隔着七年的时光和无法跨越的鸿沟。
沉默在蔓延。压抑得让人窒息。
终于,林骁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去面对深渊。他没有看苏晚,视线空洞地盯着对面墙壁上禁止喧哗的标识牌,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麻木,开始讲述那个尘封了七年的、血色的秘密。
七年前…你收到那封信的时候…他的声音艰涩无比,我…我已经在回老家的火车上了。
苏晚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不是厌倦,不是背叛…林骁痛苦地闭上眼睛,额角青筋跳动,是…是我妈…她快不行了。尿毒症晚期,突然恶化…医院下了病危通知。
苏晚的瞳孔猛地收缩。这个信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她翻腾的心湖。
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林骁的声音带着遥远而真切的恐惧,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拉扯我…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手术,透析…需要一大笔钱,天文数字…对我们家来说。
他顿了顿,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呼吸:我…我当时就是个穷学生,除了打零工那点钱,什么都没有。我疯了一样到处借钱…亲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杯水车薪。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夏天:就在我…快要崩溃的时候…有个人…找到了我。
苏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是…苏晴。林骁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个名字。
苏晚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苏晴…她的…妹妹!
林骁的头垂得更低,仿佛这个名字有千钧之重:她…她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的困境。她找到我…说…说可以给我妈治病需要的所有钱…条件只有一个…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屈辱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死死地看向苏晚,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也像濒死者的控诉:
让我彻底离开你!永远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并且…要我…要我…
巨大的耻辱和痛苦让他几乎失声,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才能把那句话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要我…和她…发生关系!一次!就一次!她…她说这是‘保险’…确保我不会反悔…不会…再回来找你!
轰——!!!
苏晚的脑子里像是引爆了一颗核弹!巨大的轰鸣声瞬间摧毁了她所有的思维!苏晴!她的亲妹妹!用母亲的病危作为要挟用钱买断她的初恋还…还附加了如此肮脏、如此恶毒的条件!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怒火,如同火山岩浆般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她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随即又涌上一种病态的潮红。胸口剧烈起伏,牙齿死死地咬住下唇,一丝铁锈般的腥甜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那双总是冷静锐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被至亲之人狠狠捅刀后那种撕心裂肺的剧痛!
苏…晴她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她…逼你…跟她…
林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他用力地点着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对不起…苏晚…对不起…我当时…真的没有选择…我妈她…她就躺在病床上…等着钱救命…我…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屈辱和愧疚几乎将他撕裂:我拿了钱…办了事…我…我像个畜生一样…然后…然后我就走了…我怕…我怕你知道真相…我怕你恨我…更怕你恨你妹妹…我怕…怕你们家因为我…
所以你就一走了之所以你就留给我一封冰冷的信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裂帛,压抑了七年的愤怒、委屈和被背叛的痛苦,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她几步冲到林骁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凌厉如刀,所以你就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够好!让我用了整整七年来恨你!来证明没有你苏晚也能活得很好!林骁!你他妈就是个懦夫!彻头彻尾的懦夫!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那怒火几乎要将林骁和她自己都焚烧殆尽。
林骁被她吼得浑身发抖,无力反驳,只能痛苦地将脸埋进掌心,发出压抑的悲鸣。
苏晚看着他蜷缩颤抖的样子,看着他额角撞击留下的红印,看着他手上为了照顾女儿和母亲而磨出的厚茧…那滔天的怒火中,一丝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扎进心脏。那个被钱和亲情逼到绝境、被迫出卖自己身体和爱情的穷小子…那个为了母亲能活命、不得不放弃此生挚爱的男人…
这复杂到极致的痛楚,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林骁,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情绪。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枚被墨水染黑的指环深深硌进肉里。
那…小雨呢她背对着他,声音因为强压情绪而显得异常沙哑紧绷,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棱的寒意,林念晚…她是谁的孩子那一晚…苏晴的
这才是最核心的、最致命的问题!
林骁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闪电击中。他缓缓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他看着苏晚紧绷的、拒绝回头的背影,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吞噬。这个答案,比刚才的坦白更加残酷百倍。
不…不是…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和巨大的恐惧。
苏晚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剑,瞬间刺穿他:不是!
林骁的眼神剧烈地躲闪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濒临崩溃的边缘。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冰冷的丧钟,骤然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响!
声音来自苏晚放在手袋里的手机。
这突如其来的铃声,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阻隔了那即将喷发的、关乎孩子身世的终极秘密。
苏晚眼神一厉,带着被打断的暴怒和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从手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来电显示赫然是——**苏晴**。
第四话:不能言说的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晚的视网膜——**苏晴**。
那一瞬间,苏晚浑身的血液仿佛被抽干,又在下一秒被点燃成焚天的怒火!七年的迷雾被残忍地吹散,露出的真相是如此肮脏、如此血淋淋!那个她从小护着、让着的妹妹,那个在父母面前总是乖巧可人的苏晴,竟然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用钱,用她亲生母亲的性命,去胁迫、去玷污她的爱人,只为将他从她身边夺走!
巨大的背叛感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混合着足以焚毁理智的暴怒,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爆炸!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惨白,剧烈地颤抖着,仿佛那不是手机,而是苏晴的喉咙!
刺耳的铃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持续尖叫,像魔鬼的催促。
林骁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他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从长椅上弹起来,脸上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厌恶。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仿佛那铃声带着致命的病菌。
苏晚死死盯着那个名字,眼神凌厉得几乎要刺穿屏幕。她没有立刻接听,任由那尖锐的铃声在空旷中回荡,如同凌迟的刀,切割着两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就在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苏晚猛地按下了接听键,同时狠狠按下了录音键!动作快得带起一道残影。
她没有把手机放到耳边,而是直接打开了免提。
嘟…的一声后,一个熟悉得刻骨、此刻却带着虚伪甜腻和一丝不易察觉得意的声音,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灌满了整个冰冷的走廊:
喂姐在忙吗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呀苏晴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仿佛只是姐妹间一次寻常的问候。
这故作轻松的语气,像一桶滚油浇在苏晚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苏晴。苏晚开口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又像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杀意,你最好祈祷,你接下来要说的每一个字,都值得我浪费这通电话的时间。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虚空,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苏晴似乎没料到苏晚会是这种反应,那甜腻的伪装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缝。但很快,她又恢复了那种带着点撒娇的腔调,只是这次,那腔调里多了一丝令人作呕的试探和幸灾乐祸:
哎呀,姐,火气这么大干嘛谁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欣赏苏晚可能的焦躁,哦,对了,听说你最近在执行那个什么…‘涅槃计划’大刀阔斧地裁员呢啧啧,真厉害呀姐。不过…我好像听说,有个老熟人也在名单上叫什么…林骁
林骁的名字从苏晴口中吐出,带着一种轻佻的、刻意的羞辱感,像一根毒针,精准地刺向苏晚最痛的神经!也彻底印证了林骁刚才血泪控诉的真实性!
苏晚的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剧烈起伏。她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苏晴此刻脸上那恶毒而得意的笑容!
林骁更是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握成了拳,指甲深陷掌心。
苏晴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唉,说起来,这林骁也是够倒霉的。当年穷得叮当响,靠我们家…哦不,靠我‘借’给他的那笔钱,才把他妈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呢听说他女儿又得了要命的病啧啧,这命啊,真是…姐,你说是不是报应当年他拿了我的钱,答应得好好的一辈子消失,结果呢兜兜转转,还不是栽在你手里了这裁员的刀,由你亲手落下,真是…太解气了!哈哈哈…
那毫不掩饰的、带着扭曲快意的笑声,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苏晚的耳膜,也彻底点燃了她最后一丝理智的引线!
闭嘴!苏晚猛地厉喝出声!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走廊,带着雷霆般的暴怒和令人胆寒的威压,瞬间压过了苏晴那刺耳的笑声!
她再也无法维持那表面的平静!七年的隐忍,被至亲背叛的剧痛,对林骁遭遇的愤怒,对小雨病情的担忧,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被引爆的火山,轰然喷发!
苏晴!苏晚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字字如刀,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穿透电波,狠狠砸向电话那头,收起你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你以为你做的那些肮脏事,还能藏得住吗!
电话那头的笑声戛然而止。死一般的寂静。
苏晚向前逼近一步,仿佛要穿过手机屏幕扼住苏晴的喉咙,她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用我妈的病危当筹码用钱逼他离开我逼他跟你…跟你发生那种龌龊的关系!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控诉和滔天的恨意,苏晴!你怎么敢!你他妈怎么敢这么对我!怎么敢这么对他!!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电话那头的苏晴。她显然被苏晚突如其来的、精准的爆发彻底打懵了!她精心隐藏了七年的、以为天衣无缝的秘密,竟然…竟然被这样赤裸裸地撕开了!
姐…你…你在胡说什么!苏晴的声音终于彻底变了调,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慌和强装的镇定,什么筹码什么钱什么龌龊关系你…你是不是听林骁那个混蛋胡说八道了!他当年为了钱什么都肯做!他是在污蔑我!挑拨我们姐妹关系!姐!你信我啊!
污蔑苏晚怒极反笑,那笑声冰冷刺骨,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苏晴,事到如今,你还在演!还在装无辜!你真当我是傻子吗!林骁母亲当年的病历、汇款记录、甚至你去找他的时间地点…你真以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真以为,你做的孽,能瞒天过海一辈子!
苏晚的话,如同重锤,一锤一锤砸在苏晴的心房上。电话那头传来苏晴急促而紊乱的呼吸声,显然她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至于小雨…苏晚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冻结了所有的愤怒,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心悸的冰寒。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抛出了那个悬在林骁头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终极问题:
你告诉我,林念晚…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苏晚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猛地射向旁边僵立如雕塑的林骁!
是那一晚…你的吗!
不!!!
几乎是苏晚话音落下的同时,林骁爆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痛苦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那眼神里是哀求,是恐惧,是灭顶之灾降临前的巨大恐慌!
他不能!他不敢!他害怕那个答案会彻底摧毁眼前这个女人!会让他万劫不复!
然而,他的这声嘶吼和崩溃的反应,却如同最确凿的证据,狠狠击中了苏晚!
苏晚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沉入了无底的冰窟!林骁那极致的恐惧反应,几乎已经昭示了那个最可怕、最肮脏的答案!
电话那头,陷入死寂的苏晴,在听到林骁那声绝望的嘶吼和苏晚最后的质问后,短暂的慌乱竟奇异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带着扭曲快意的、冰冷而清晰的回应,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苏晚的心脏:
呵…呵呵…苏晴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那笑声冰冷、怨毒,充满了报复的快感,我的好姐姐,你终于问到这个了怎么林骁那个废物不敢说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在享受苏晚的痛苦,然后,用一种清晰无比、带着残忍炫耀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宣告:
林念晚,当然是我的孩子。
是那一晚,林骁‘履行承诺’,跟我…留下的‘保险’啊!
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给他那么多钱救他妈
轰——!!!
苏晴的话,如同最猛烈的炸弹,在苏晚的脑海中轰然炸开!将她最后一丝侥幸、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炸得粉碎!
林念晚…是苏晴和林骁的孩子…
是那一晚肮脏交易的产物…
是她苏晚被至亲之人用最恶毒的方式背叛、掠夺后留下的烙印…
那个承载着她最美好憧憬的名字…竟然被冠在了这样一个…这样一个由欺骗和胁迫诞生的生命之上!
巨大的荒谬感、灭顶的恶心感、以及被彻底践踏和羞辱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苏晚的全身!她眼前猛地一黑,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手机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屏幕碎裂,苏晴那怨毒的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在旋转,耳边是尖锐的耳鸣。冰冷的墙壁抵着她的后背,却无法缓解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她大口地喘息着,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苏晚!林骁惊恐地冲过来想要扶她。
别碰我!苏晚猛地挥开他的手,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和冰冷!她抬起头,看向林骁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愤怒或痛楚,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万念俱灰的空洞和…冰冷刺骨的恨意。
那恨意,不再仅仅是对苏晴,更是对眼前这个男人!对这个为了钱可以出卖身体、留下孽种、让她的名字成为永恒耻辱的男人!
林骁被她眼中那彻底的空洞和恨意钉在了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如同被冻僵。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他知道,一切都完了。那个他最恐惧的真相,以最残忍的方式被揭开,彻底斩断了他和苏晚之间最后一丝微弱的可能。
苏晚靠着墙壁,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直身体。她看也没看地上碎裂的手机,也仿佛没看到眼前濒临崩溃的林骁。她的目光,越过他,越过冰冷的走廊,最终,落在了那扇紧闭的、象征着生命与脆弱的ICU大门上。
那里面,躺着一个叫林念晚的孩子。
一个由谎言、胁迫和交易催生的生命。
一个冠以她苏晚名字的…苏晴的女儿。
她的眼神,空洞而冰冷,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任何光亮。所有的情绪——愤怒、悲伤、痛苦、震惊——都仿佛在刚才那灭顶的冲击中被彻底抽空了,只余下一种被彻底摧毁后的、死寂的荒芜。
她缓缓抬起手,那只沾满墨迹、戴着被染黑指环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被遗忘的碎片,毫无预兆地闪过脑海——
七年前,分手前夕。她曾因为莫名的疲惫和恶心,偷偷买过一支验孕棒。当时的结果…是…一道杠她记得很清楚,只有一道杠。她松了一口气,将那点小小的异样归结于学业压力太大。
可现在…在得知苏晴那晚的保险之后…在那个叫林念晚的孩子存在的此刻…那个尘封的记忆碎片,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狰狞。
一道杠…真的…准确吗
那个夏夜之后,她自己的身体…真的…毫无异样吗
苏晴…她抢走的,真的…只有林骁吗
一个比苏晴的宣告更加恐怖、更加让她灵魂颤栗的念头,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毒蛇,猛地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刚才听到苏晴的话时,抖得更加厉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如坠冰窟!
她猛地看向ICU那扇紧闭的门,眼神里不再是空洞,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第五话:唯一的选择
苏晚挥开林骁的手,那冰冷的、带着深入骨髓厌恶的动作,像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林骁仅存的一点希冀。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看着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地颤抖。
那颤抖,比刚才听到苏晴的宣告时,更加猛烈,更加…绝望。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ICU那扇紧闭的门上,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里面翻涌着比死亡更深邃的黑暗。空洞和恨意被一种更原始的、足以摧毁灵魂的惊骇所取代。
小腹…七年前…验孕棒…一道杠…
这些破碎的词语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撞击、组合,拼凑出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绝伦的猜想!
那个夏夜之后…她确实有过一段时间的莫名疲惫和恶心。她以为是失恋的痛苦和期末压力所致。那支在药店随手买的、最便宜的验孕棒…她躲在宿舍厕所里,看着那道孤零零的紫红色线条出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将它和那段失败的感情一起,丢进了记忆的垃圾桶。
一道杠。阴性。没怀孕。
她记得清清楚楚。
可苏晴的话,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记忆的裂隙:保险…留下的保险…林念晚的存在…那么,苏晴能想到用孩子作为捆绑林骁、确保他永不回头的保险…
那她自己呢
在那个被欺骗、被背叛的黑暗时期,她身体里…是不是也曾有过一个…属于她和林骁的…真正的念晚!
那个她以为是压力导致的疲惫和恶心…那个孤零零的一道杠…会不会…会不会是错的!
一个比林念晚是苏晴的孩子更让她肝胆俱裂的可能性,如同地狱的业火,瞬间焚毁了苏晚所有的理智和防线!
如果…如果她当年也怀孕了
如果那个孩子…因为她的无知、因为那支廉价验孕棒可能的误差、因为她在巨大打击下的疏忽…悄无声息地…流掉了
或者…更可怕的…被当成了普通的压力过大、月经不调…
那她亲手埋葬的,不仅仅是那段感情…还有一个…一个真正属于她和林骁的…念晚!
而这个念头诞生的瞬间,另一个更让她窒息的可能性接踵而至:苏晴抢走的,可能不仅仅是一个林骁!她可能…可能用那笔肮脏的钱,用那个胁迫的夜晚,用那个被命名为林念晚的孩子…彻底覆盖、抹杀、甚至…取代了原本可能存在的…属于苏晚和林骁的…真正的孩子!
呕——!
一阵强烈的、无法抑制的生理性恶心感猛地从胃部翻涌而上!苏晚猛地捂住嘴,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胃里翻江倒海!那不是孕吐,而是被这极致黑暗、极致恶毒、极致荒谬的猜想彻底击溃后,灵魂深处发出的绝望哀鸣!她弯下腰,干呕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酸水灼烧着喉咙。
苏晚!你怎么了!林骁被她突然的剧烈反应吓坏了,再也顾不得她的抗拒,冲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他触手所及,是她冰冷得吓人的皮肤和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他从未见过苏晚如此脆弱,如此…濒临崩溃的模样,即使是刚才得知苏晴的恶行时,她眼底深处还有愤怒的火焰在支撑。而现在,她眼中只剩下被彻底碾碎后的灰烬。
放开…放开我!苏晚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死的虚弱。她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压下那灭顶的眩晕和恶心。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冰凉的西装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
哔哔哔——哔哔哔——!
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悸的仪器警报声,如同死神的丧钟,骤然穿透ICU厚重的门板,清晰无比地传了出来!那声音尖锐、高频、带着一种宣告生命垂危的冷酷无情!
紧接着,是里面医护人员陡然拔高的、急促的呼喊声:
快!3床林念晚!心率骤降!血压测不出!
准备肾上腺素!快!
除颤仪!准备除颤仪!
通知家属!快!
小雨——!!!
林骁如同被高压电击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他脸上的痛苦、绝望、对苏晚的担忧,瞬间被一种超越极限的、纯粹的、对女儿即将逝去的恐惧所取代!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困兽,不顾一切地扑向那扇紧闭的ICU大门,用身体疯狂地撞击着,嘶吼着女儿的名字:
小雨!小雨!爸爸在这里!你坚持住!医生!救救我女儿!求求你们救救她——!!!
那绝望的嘶吼和冰冷的仪器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最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苏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狠狠击中!她靠着墙壁的身体猛地一颤,干呕带来的眩晕感被这死亡的召唤瞬间驱散。她抬起头,看向那扇象征着生死界限的门,看向那个如同疯魔般撞击着门、嘶吼着女儿名字的男人。
林念晚。
那个名字。
无论她的身世有多么肮脏不堪,无论她的存在承载了多少欺骗、胁迫和血泪的过往…此刻,她只是一个躺在里面、生命垂危的、五岁的小女孩!
而她苏晚的名字,正刻在这个孩子的生命里!
苏晚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里,猛地蹿起一簇冰冷的火焰!那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源自生命本能和职业习惯的、冷酷到极致的决断力!
她不能倒!至少现在不能!
她猛地挺直了背脊,尽管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已经重新凝聚起一种令人心悸的寒光。她不再看林骁,也不再理会自己翻腾的胃和混乱的思绪。她像一个被重新上紧发条的精密机器,目标只有一个:抢救那个叫林念晚的孩子!
她无视了地上碎裂的手机,几步冲到ICU门边的呼叫器旁,用力按下通话键。她的声音透过通话器传进去,冰冷、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里面的嘈杂:
我是苏晚!林念晚的法定紧急联系人!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不计代价!我要她活!重复,我要她活!有任何需要,直接联系我!王院长和我的助理马上就到!
她的话,如同定海神针,带着一种强大的、掌控全局的力量。里面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停滞,随即是更加紧张但目标明确的指令声。
挂断通话器,苏晚的目光扫过旁边如同被抽掉灵魂般瘫软在地、只剩下绝望呜咽的林骁。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评估。他现在,只是一个无用的、情绪崩溃的家属,只会添乱。
她拿出自己的另一部工作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拨通了助理小陈的电话,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甚至比平时更加条理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情感的锋利:
小陈,听好:
第一,立刻联系张律师,让他带上所有能证明我与林念晚存在紧急监护或医疗决策关联性的法律文件模板,火速赶到儿童医院。告诉他,我要在半小时内看到具有法律效力的文件。
第二,联系王院长,请他务必亲自协调,我需要神经外科、ICU、麻醉科顶顶尖的专家团队立刻进行线上或现场紧急会诊,针对林念晚当前危象拿出最优方案。告诉他们,钱不是问题,资源不是问题。
第三,通知公司财务总监,以我个人名义,再开一张一百万的可即时兑现本票,授权码我稍后发他。用途:林念晚紧急医疗备用金。
第四,苏晚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落在自己那只沾满干涸墨迹、被铂金指环箍紧的手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决绝,帮我约本市最权威、保密性最高的私立基因检测中心。时间,越快越好。样本…我会亲自送过去。
最后一个指令,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自己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冰冷的涟漪。
挂断电话,苏晚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如同刀片刮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痛和清醒。她走到依旧瘫在地上、被巨大恐惧吞噬的林骁面前,蹲下身。
她没有伸手扶他,只是用那双恢复了冰冷锐利的眼睛,平视着他那双被泪水模糊、只剩下空洞和绝望的眼睛。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清晰地砸进他的耳膜:
林骁。
听着。
现在,收起你的眼泪和崩溃。
想救小雨,就站起来。
像个父亲一样。
我需要你签署一些文件。立刻,马上。
她的目光,越过他崩溃的肩膀,再次落在那扇紧闭的、闪烁着死亡红灯的ICU大门上。那冰冷的铂金指环,在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反射着孤绝而坚定的光芒。
无论真相多么肮脏,无论过往多么不堪,无论那个猜想多么让她灵魂颤栗…
此刻,救那个孩子。
是她苏晚,唯一的选择。
第六话:真相
想救小雨,就站起来。
像个父亲一样。
我需要你签署一些文件。立刻,马上。
苏晚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鞭抽打在林骁混沌的意识上。那声音里没有安慰,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穿透绝望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它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部分失控的悲鸣,却也让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女儿命悬一线的窒息感。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空洞的绝望被一种更加原始的、名为父亲的求生本能强行驱散。他看到了苏晚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脸依旧苍白,眼底深处残留着被撕裂的痕迹,但此刻,那里面燃烧着一种比怒火更冷、也更坚定的光芒——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从死神手里抢人的决绝。
为了小雨。只为了小雨。
林骁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撑在冰冷的地板上,指甲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摇摇晃晃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腿还在发软,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消耗而虚脱,但他站住了。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污迹,尽管眼神依旧涣散痛苦,却强迫自己看向苏晚,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回应:…好…签什么…我都签…
苏晚没有废话,直接拨通了小陈的电话:文件到了吗直接送到ICU等候区。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小陈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抱着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个文件夹,身后还跟着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律师——正是张律师。
苏总!文件准备好了!小陈语速飞快,将平板和文件夹递上,同时快速汇报,王院长已经亲自介入,顶尖团队正在进行线上会诊!本票在路上了!
张律师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地扫过形容狼狈的林骁和脸色冰寒的苏晚,没有多问一句,直接进入正题:苏总监,林先生。根据林念晚小朋友目前危急状况,以及苏总监作为紧急联系人(基于之前的授权和潜在监护关系主张)的意愿,我们紧急拟定了这份《特殊医疗授权及费用承担声明》以及这份《紧急监护权临时主张委托书》。核心条款是:在患儿林念晚意识不清、其法定监护人(林骁先生)因情绪原因暂时无法有效行使决策权期间,授权苏晚女士作为临时紧急决策人,全权代表监护人做出一切必要的医疗决定,并承担由此产生的全部费用。林先生,您需要在这两份文件上签字确认,放弃您此刻的部分决策权,委托给苏总监。这是为了确保在黄金抢救窗口期,医疗决策不会因监护人情绪崩溃而延误。
文件内容冰冷而残酷,直接剥夺了林骁作为父亲在最危急时刻的法定权力。但此刻,这冰冷的条文,却成了林骁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签!我签!林骁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抢过张律师递来的电子笔,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在平板电脑的签名区域和纸质文件的指定位置,歪歪扭扭地、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笔都带着绝望的印记。
苏晚看着文件上林骁的签名生效,没有任何表情。她转向小陈,声音依旧冷静得可怕:基因检测中心约好了吗
约好了苏总!半小时后,他们最资深的采样师会带着移动设备直接到医院VIP休息室,保证全程无菌保密!小陈立刻回答。
好。苏晚点头,目光转向ICU那扇依旧紧闭、但内部警报声似乎稍有缓和(也许是强心针起了短暂作用)的门,这里暂时交给你和张律师,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通知我。林骁,你留在这里,配合医生可能需要的任何信息。在我回来之前,保持安静,不许添乱。
她的指令清晰、高效,带着绝对的掌控力。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绝的回响,朝着VIP休息室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深灰色的西装裙摆划出冷硬的弧线,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劈开混乱,直指目标。
林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身体无力地靠回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抱着头,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再次将他淹没。他知道,苏晚是去验证那个最残酷的可能性了。那个关于小雨身世的…终极答案。
*
*
*
VIP休息室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医院所有的嘈杂。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薰混合的怪异气味。
一位穿着无菌隔离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中年女采样师,已经带着一个便携式恒温采样箱等在里面,眼神专业而谨慎。
苏女士,您好。根据保密协议,本次采样仅用于您指定的亲缘关系鉴定,结果将直接密封送达您本人。采样师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平稳无波。
苏晚点点头,没有说话。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动作有些僵硬。她缓缓摘下右手上那枚被墨迹染黑的铂金指环,冰冷的金属在指尖留下清晰的压痕。然后,她伸出左手,将衣袖向上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腕。
采样师动作娴熟,消毒、采血,一气呵成。细小的针头刺入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暗红色的血液顺着导管流入真空采血管。
看着自己的血液被采集,苏晚的眼神一片冰冷死寂,仿佛被抽走的不是血液,而是某种早已冻结的东西。
还需要一份对照样本。采样师将采血管小心放入恒温箱,看向苏晚。
苏晚沉默地从手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密封袋。里面,静静躺着几根细软的、带着自然卷曲的、深棕色的头发——那是她刚才在ICU外,趁着混乱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骁身上时,极其迅速地、从林骁因痛苦而抓挠头发时掉落在地的几根发丝中捡起的。
她将密封袋递给采样师。
采样师接过,仔细检查后封存:样本接收完毕。加急处理,最快48小时内出结果。结果会以最高保密等级直接送达您指定的安全地址。
嗯。苏晚只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
采样师很快收拾好设备,无声地离开了。
休息室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绝对的寂静包裹着她。她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手背上采血的针眼微微渗着血珠,她仿佛感觉不到。那只刚刚摘下戒指的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指尖冰凉。
七年前那道孤零零的紫红色线条…仿佛又在眼前晃动。
苏晴怨毒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林念晚,当然是我的孩子!
还有…林骁那一声绝望到变调的嘶吼…
混乱的影像、声音和那让她灵魂颤栗的猜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胃部再次传来剧烈的翻滚感,她猛地捂住嘴,压抑住那阵干呕的冲动。
就在这时,她的工作手机震动起来。是小陈。
苏晚瞬间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混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冰冷的专注。她迅速接起:说。
苏总!小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小雨暂时…暂时稳定住了!专家会诊认为,是术后颅内压急剧波动引发的短暂危象,用了强效降颅压药和生命支持,现在指标暂时拉回来了,但还没脱离危险!不过…有个情况…
小陈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王院长让我务必转告您…他们在刚才的抢救中,为了快速降低颅压,进行了紧急的脑室穿刺引流…在引流出的脑脊液里…发现了异常的肿瘤细胞…高度怀疑…是恶性程度极高的胶质母细胞瘤细胞!而且位置比预想的更凶险!后续…后续的治疗方案和预后…会…会非常不乐观…可能需要…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胶质母细胞瘤。
恶性程度极高。
做好最坏的打算。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冰,砸在苏晚的心上。她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了,指节再次泛白。那个躺在里面、名字叫林念晚的孩子,她的生命之火,比她想象的更加微弱,更加…岌岌可危。
知道了。苏晚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告诉王院长,无论什么方案,只要有一丝希望,就用。钱不是问题。我需要他们用尽一切手段,把她的命,给我拖住。
她挂断电话,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璀璨的万家灯火,一片繁华盛景。玻璃窗映出她模糊的身影,脸色苍白,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冰。
她的目光,穿透玻璃,仿佛又落回了ICU那扇门上。
林念晚。
苏晴的女儿
还是…
那个关于七年前的、让她灵魂颤栗的猜想,与此刻孩子凶险的病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而绝望的网。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点已经凝固的血迹,以及无名指上那圈被戒指长久禁锢留下的苍白印痕。
铂金指环被摘下了,但某种更深的枷锁,似乎刚刚套上。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她冰冷的脸。她调出一个加密通讯录里的号码,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那个号码的备注,只有一个字——【晴】。
她的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停留了几秒,最终,没有按下。而是退了出来,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张律师,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休息室里响起,冰冷而清晰,帮我起草一份文件。
关于我名下部分动产(主要是现金和短期债券)的…**遗嘱**。
第一顺位受益人…
她停顿了足足三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林念晚。
第七话:风暴,从未停止
第一顺位受益人…
林念晚。
苏晚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VIP休息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电话那头的张律师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遗嘱内容惊住了,沉默了足有两秒,才谨慎地确认:苏总监,您确定林念晚是那位正在ICU抢救的小女孩并且…指定为第一顺位这…是否需要再考虑一下或者,设立一个信托基金进行管理更为稳妥毕竟孩子还小,病情也…
不需要。苏晚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冷酷的决绝,按我说的起草。内容:若我发生意外,我名下所有现金、短期债券、以及XX基金份额,无条件、全额由林念晚继承,在她成年之前,由…由指定监护人(待定)或法院认可的信托机构代为管理,但资金用途必须且仅限用于她的医疗、康复、教育和基本生活保障。其他资产按原定方案执行。文件,今晚十二点前,我要看到初稿。
明白。张律师不再多言,职业素养让他迅速进入状态,我会立刻起草,确保法律效力。稍后发您预览。
挂断电话,休息室重新陷入死寂。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在苏晚毫无表情的脸上,变幻着冰冷的光影。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个眼神空洞、嘴唇紧抿的女人。将巨额遗产留给一个身世成谜、生命垂危、甚至可能是她人生最大耻辱象征的孩子…这个决定本身,就透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和…赎罪般的孤注一掷。
是为了那个让她灵魂颤栗的猜想可能成真
还是仅仅因为那个刻着苏晚之名的孩子,正在生死线上挣扎
她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小陈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机,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愤怒:苏总!不好了!
苏晚倏然转身,冰冷的目光扫向她:什么事
是…是苏晴!小陈的声音带着颤抖,将手机屏幕转向苏晚,她…她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我的私人号码!刚刚疯狂轰炸我!还…还发来了这些!
屏幕上,是几张被点开的微信聊天截图,以及一段正在自动播放的、显然是从监控录像中截取的模糊视频片段。
截图内容:
【苏晴】:小陈助理是吧替我给我亲爱的姐姐带句话!
【苏晴】:她以为拿到林骁那废物的几句屁话,录个音,就能扳倒我做梦!
【苏晴】:林念晚那个小野种活不活得过今晚还不知道呢!她苏晚想当圣母想把我的保险抢走门都没有!
【苏晴】:告诉她!她敢动小雨一根指头,或者敢把那些所谓的真相抖出去,我就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在HR圈子里彻底混不下去!
【苏晴】:[图片1][图片2][图片3]
看看这些!都是她苏晚当年为了上位,在项目竞标里耍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证据链我手里全着呢!够不够劲爆够不够让她苏总监从神坛上滚下来!
【苏晴】:还有![视频]
看看这个!这是谁是不是很像她苏晚在酒店门口,跟那个有妇之夫的张总…啧啧,时间点可是在张总老婆闹离婚的关键期哦!虽然脸有点模糊,但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吧你说,这些要是同时爆出去,媒体会怎么写业界新锐女总监,上位之路疑涉权色交易、商业舞弊
【苏晴】:让她掂量清楚!是保那个快死的小野种,还是保她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名声和地位!想玩我苏晴奉陪到底!看谁先死!
那几张图片,赫然是几份被篡改过、但足以混淆视听的所谓商业舞弊邮件截图和伪造的财务流水片段!而那段视频…苏晚瞳孔骤缩!视频里那个在酒店门口、被模糊处理但身形与她有几分相似、与一个中年男人(确实有点像某位已离职的张姓总监)一同进入酒店的女人…根本就不是她!拍摄角度和模糊处理,显然是精心设计的构陷!
苏晴!她竟然狗急跳墙,用如此下作、如此恶毒的手段,伪造证据,进行赤裸裸的敲诈和威胁!目标直指苏晚的事业根基和社会声誉!甚至,用小雨的生命作为威胁的筹码!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暴怒,瞬间席卷了苏晚的全身!比之前得知真相时的愤怒更甚!因为这不仅仅是报复,这是要将她苏晚彻底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呵…苏晚盯着屏幕上那些恶毒的言语和伪造的证据,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冰冷的笑声。那笑声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激怒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她猛地从小陈手中夺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直接回拨了苏晴发来信息的那个号码!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刃。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通。
怎么样我亲爱的姐姐收到‘礼物’了吗苏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和毫不掩饰的得意洋洋,滋味如何想清楚了吗是乖乖闭嘴,当你的苏总监,看着那个小野种听天由命呢还是想跟我鱼死网破,大家一起完蛋
苏晚没有立刻说话。她拿着手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惊魂未定的小陈。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她冰冷的瞳孔里跳跃,映不出丝毫温度。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电话那头苏晴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和期待。
几秒钟后,苏晚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雪来临前的死寂海面,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寒意:
苏晴。
你听好。
你发给小陈的那些东西…
她微微停顿,冰冷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伪造的截图和视频,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令人胆寒的轻蔑:
…是垃圾。
伪造得…很低级。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猛地一窒!
苏晚的声音继续响起,如同冰封的审判:
至于你威胁要爆出去…
现在。
立刻。
去爆。
她甚至轻轻地、带着一丝残酷的鼓励意味,补充道:
用你所有的渠道。买热搜。找大V。联系对家媒体。能闹多大,就闹多大。
!!!电话那头传来苏晴倒吸冷气的声音,显然被苏晚这完全超出预期的、强硬到近乎疯狂的反击打懵了!
苏晚!你…你疯了!苏晴的声音终于失去了从容,变得尖利而慌乱,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爆出去,就算最后能澄清,你的名声也毁了!你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我的名声我的职业生涯苏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那冰冷的笑声再次从喉咙里溢出,带着无尽的嘲讽,苏晴,你以为我在乎的是这个
她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
我在乎的,是林念晚能不能活过今晚!
我在乎的,是七年前那个被你用钱、用我妈的病、用最下作的手段毁掉的男人,现在能不能像个父亲一样站在他女儿身边!
我在乎的,是你这个披着我妹妹皮囊的恶魔,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晴的心房上!
你…你…苏晴被这劈头盖脸的控诉和毫不掩饰的恨意砸得语无伦次。
苏晚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冰:
你刚才说,那些伪造的东西爆出去,会让我身败名裂
很好。
那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动林念晚一根头发,或者,你敢让那些垃圾信息提前一秒钟泄露出去,影响任何一点抢救她的资源…
苏晚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对认真的毁灭气息:
我会让你苏晴的名字,和你做过的所有肮脏事,包括你如何用身体当‘保险’去胁迫男人,包括你如何伪造证据构陷亲姐…所有的一切,以最详尽、最无法辩驳的方式,出现在明天本市所有主流媒体和社会版块的头版头条!
我会让你,真正体会一下,什么叫…身败名裂!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我说到做到。
不信,你试试。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电流微弱的滋滋声,证明着连接尚未断开。
苏晴显然被苏晚这玉石俱焚、且精准抓住她最大软肋(社会名声)的反威胁彻底震慑住了!她精心策划的敲诈,在苏晚绝对的力量和更疯狂的决心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几秒钟后,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急促的忙音。
苏晚缓缓放下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她转过身,将手机递还给脸色惨白、目瞪口呆的小陈。
苏…苏总…小陈的声音都在抖,刚才那通电话里苏晚展现出的恐怖气场,让她心有余悸。
把这些东西,苏晚指了指手机屏幕,原封不动转发给张律师。告诉他,有人试图用伪造证据对我进行敲诈勒索和名誉诋毁,让他立刻固定证据,准备报案材料,并同步启动名誉侵权诉讼程序。动作要快。
是…是!小陈连忙点头,手指还在发抖。
另外,苏晚的目光投向休息室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ICU的方向,小雨那边…有什么新情况
小陈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刚…刚才出来一个护士,说小雨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一点了,但还没醒。专家团队还在会诊下一步方案,说…说可能需要二次手术,但风险极高…
二次手术…风险极高…
苏晚的心沉了沉。她走到沙发边,拿起自己之前摘下的那枚被墨迹染黑的铂金指环。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她没有戴回去,只是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就在这时,她私人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一个加密的、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发来了一条简短的信息:
【样本已接收。加急处理中。预计明早8点前出结果。接收地址确认:XX银行保管箱778号。密钥已单独发送至您安全邮箱。】
基因检测!
结果…明早8点前!
苏晚攥着戒指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声。冰冷的金属深深嵌入掌心柔软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她此刻心头的惊涛骇浪。
林念晚。
她的生母…究竟是谁
那个让她灵魂颤栗的猜想…是噩梦还是…血淋淋的现实
答案,近在咫尺。
而那个名字的主人,正躺在ICU里,命悬一线,等待着可能决定她生死的…第二次手术。
苏晚缓缓抬起眼,看向休息室墙壁上悬挂的时钟。指针,正冰冷地走向深夜。距离那个揭开一切或埋葬一切的时刻,还有不到十个小时。
风暴,从未停止。反而在真相的边缘,酝酿着最后的、最致命的雷霆。
第八话:生命的脆弱
休息室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晚攥着那枚染血的铂金指环,戒指冰冷的棱角深陷掌心,尖锐的刺痛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活着的锚点。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倔强地闪烁,像垂死星辰最后的挣扎。
基因检测。
明早8点前。
XX银行保管箱778号。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如同魔咒,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盘旋。时间从未如此缓慢,又如此残忍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行走。她强迫自己处理苏晴的威胁,冰冷地指令小陈和张律师反击,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但她的灵魂,早已被悬在那份即将到来的报告上,在炼狱之火中煎熬。
ICU那边,小雨(林念晚)在强效药物的支撑下,生命体征勉强维持在一个脆弱的平衡点上。二次手术的风险评估报告被送到了苏晚面前,触目惊心的死亡率和后遗症概率,像一张张催命符。专家团队的意见分歧很大,保守治疗也许能拖几天,但肿瘤随时可能再次夺命;二次手术是搏命,成功率不足三成。
苏总监,您是紧急决策人,这个决定…必须由您来做。主治医生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沉重而无奈。
决定决定一个孩子的生死决定那个名字主人的命运
在她甚至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女儿之前
巨大的荒谬感和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将她压垮。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和冰冷的抉择中,终于爬到了清晨七点半。
苏晚独自一人驱车前往银行。她的脸在晨曦微光中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紧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枚戒指,被她重新戴回了无名指,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
银行保管箱区域异常安静。778号保管箱被打开,里面只有一个薄薄的、印着基因检测中心LOGO的牛皮纸文件袋。封口处贴着醒目的绝密标签。
苏晚拿出文件袋。入手很轻,却重若千钧。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的冰凉和细微的颤抖。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拿着它,走到旁边一个无人的贵宾阅览隔间。
隔间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声音。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轰鸣。
她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将文件袋平放在光洁的桌面上。牛皮纸的颜色在冷光灯下显得格外刺眼。封口处,需要她亲手撕开。
撕开,就是审判。
撕开,就是真相。
撕开,可能就是…彻底的毁灭,或者…另一种无法承受的重生。
她的呼吸变得异常粗重。手抬起,指尖触碰到封口处粗糙的边缘。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少年林骁在路灯下飞扬的笑脸;那封冰冷的诀别信;苏晴怨毒的眼神;林骁在ICU外绝望的撞击;小雨苍白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小小身影;还有…验孕棒上那道孤零零的紫红色线条…
苏晚,动手啊!打开它!心底一个声音在疯狂嘶吼,你要当一辈子的懦夫吗!
另一个声音却在绝望地哀求:别打开…求求你…别打开…让它烂在里面…
最终,是那个躺在ICU里、名字叫林念晚的孩子微弱的气息,压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她猛地睁开眼!眼底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的疯狂!手指用力!
嗤啦——!
牛皮纸封口被粗暴地撕开!声音在寂静的隔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份薄薄的报告被抽了出来。首页是基因检测中心的标准格式报告。苏晚的视线如同被冻住,死死钉在报告最下方,那个决定一切的结论栏上:
**亲缘关系鉴定结论:**
**样本A(血液,提供者:苏晚)与样本B(毛发,提供者:林骁)的生物学女儿(林念晚)的匹配概率为:
>99.9999%**
**结论:支持样本A(苏晚)是样本B(林骁)生物学女儿(林念晚)的亲生母亲。**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苏晚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从头顶褪去,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回,冲击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一片刺目的白光,报告上那冰冷的数据和结论在她视网膜上扭曲、变形、然后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进她灵魂的最深处!
99.9999%!
亲生母亲!
林念晚…是她的女儿!
她和林骁的…亲生女儿!
那个让她灵魂颤栗的猜想…竟然…竟然是真的!
七年前…
那支廉价的验孕棒…错了!
她以为的压力和月经不调…是假的!
她失去的…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她和林骁共同孕育的生命!
那个孩子…没有消失…她活了下来!
她叫林念晚!
她就在离她几步之遥的ICU里!命悬一线!
巨大的冲击如同宇宙爆炸,瞬间摧毁了苏晚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防御!她一直强撑的、用冷酷和决断构筑的堡垒,在这一刻轰然坍塌,化作齑粉!
呃…啊…
一声短促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泄露出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震惊、悔恨、狂喜、失而复得的巨大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堤坝!
我的…孩子…
我的…念晚…
她猛地低下头,双手死死攥住那份薄薄的报告,纸张在她手中被揉捏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水如同岩浆,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报告上,迅速晕染开墨迹,也砸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苏总监,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职场精英。此刻,她只是一个刚刚得知自己失去了孩子七年、而那个孩子此刻正濒临死亡的…绝望的母亲!
巨大的悲痛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成最锋利的绞索,勒得她无法呼吸。她佝偻着背,额头重重地抵在桌面上冰冷的报告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泣声从喉咙深处破碎地溢出,在空旷的隔间里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绝望。
七年!整整七年!她的女儿就在这个世界上!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被另一个女人当作保险养大!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而她…她这个亲生母亲…却一无所知!甚至…甚至在她空降公司、执行裁员时,亲手将她父亲的名字划入了名单!亲手将他们一家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对不起…念晚…对不起…是妈妈…是妈妈没用…是妈妈把你弄丢了…她泣不成声,滚烫的泪水浸湿了报告,也浸湿了她的衣袖,对不起…林骁…对不起…
对林骁的愧疚,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本就破碎的心脏。那个男人…当年被苏晴用母亲性命胁迫,被迫离开,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她怀孕了!他独自抚养着他们的女儿,承受着病魔的折磨,在她面前卑微地乞求一条活路…而她,却用那样冰冷、那样残酷的姿态对待他!
巨大的悔恨和心痛,几乎要将她撕裂!
就在这时,被她扔在桌上的工作手机,如同索命的符咒,疯狂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小陈】!
一种比刚才更加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苏晚的心脏!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神却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得异常锐利!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苏总!!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恐慌,穿透电波,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不好了!小雨…小雨情况突然急剧恶化!颅内压再次飙升!心跳骤停了一次!医生…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但…但他们说…必须立刻进行二次手术!不能再等了!否则…否则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王院长让我问您…手术…做不做!立刻就要决定!林工他…他已经崩溃了!苏总!怎么办啊!
二次手术!
立刻决定!
不做…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小陈的话,像一道道惊雷,将苏晚从巨大的情感风暴中狠狠劈醒!
她的女儿!
她的念晚!
正在手术室里,等着她这个母亲…做最后的决定!等着她去赌那不足三成的生机!
所有的泪水、所有的悔恨、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被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名为母亲的恐怖力量瞬间蒸发!苏晚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她脸上泪痕未干,甚至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鲜血和烈火洗练过,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一切障碍、撼动生死的疯狂与决绝!
她甚至没有擦去脸上的泪水,对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个嘶哑却斩钉截铁、足以穿透云霄的指令:
做!!!
告诉他们!立刻!马上!给我做手术!!!
用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用尽一切办法!不计代价!我要我女儿活!!!
我马上到!!
吼出最后一句,她甚至没等小陈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她抓起桌上那份被泪水浸湿、揉皱的报告,看也没看,胡乱塞进手袋!然后,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守护幼崽的母狮,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猛地拉开隔间的门,冲了出去!
高跟鞋敲击在银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如同战鼓般的回响!她冲出银行大门,清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她眼中那焚天的烈焰!
她的女儿在等她!
她的念晚需要她!
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被命运捉弄、被至亲背叛的苏晚。
她是林念晚的母亲!
谁敢挡在她救女儿的路上,她就撕碎谁!
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黑色轿车如同离弦之箭,撕破清晨的薄雾,朝着医院的方向,亡命般疾驰而去!
第九话:生命的顽强
黑色轿车如同脱缰的怒兽,在清晨空旷的街道上咆哮疾驰,引擎的嘶吼盖过了苏晚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光影。她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油门几乎被她踩进底盘。那份被泪水浸透的亲子鉴定报告,像一团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她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袋。
她的女儿!林念晚!就在那冰冷的手术台上,为她当年一个错误的验孕棒、为七年的错过、为这场命运的残酷玩笑,赌上那渺茫的生机!
等我…念晚…妈妈来了!妈妈这次…一定抓住你!嘶哑的低语被引擎声吞没,却在她心底如同惊雷炸响。
车子一个急刹,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精准地停在儿童医院急诊楼门口。苏晚推门下车,高跟鞋踏在地面的声音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属于母亲的决绝。她没有奔跑,而是迈着一种异常稳定、却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步伐,冲进大楼,直奔手术楼层。
手术等候区外,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林骁瘫坐在长椅一角,脸色灰败如纸,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空洞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扇亮着手术中红灯的门。小陈和张律师守在旁边,脸色同样凝重。
苏总!小陈看到苏晚,立刻迎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苏晚没有回应,她的目光如同磁石般被那盏刺目的红灯吸住。她径直走到手术室门前,背脊挺得笔直,如同一尊守护在炼狱入口的石像。深灰色的西装沾着清晨的露气,脸上未干的泪痕在冰冷的灯光下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绝望的火焰。
里面…情况苏晚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压抑的空气。
刚…刚有护士出来说,开颅了…情况…很凶险…小陈的声音发颤。
苏晚没有再问。她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如同实质般穿透那扇冰冷的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沉重得让人窒息。
林骁似乎被她的到来惊动,缓缓抬起头。当他看到苏晚脸上那清晰的泪痕和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时,死灰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的光。但他很快又低下头,重新陷入无边的绝望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永恒。
手术室上方那盏刺目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那一刻骤然停止了跳动!
沉重的自动门缓缓滑开。
穿着绿色手术服、浑身被汗水浸透的主刀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极致的疲惫,口罩拉在下巴上。他的眼神第一时间落在了如同石像般伫立在门口的苏晚身上。
空气凝固了。林骁猛地抬起头,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筛糠般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小陈死死捂住嘴。
苏晚向前一步,迎上医生的目光。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枚冰冷的铂金指环深深嵌入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神死死地、无声地询问着。
医生看着苏晚,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期盼和恐惧交织的光芒,疲惫的脸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扯开一个微小的弧度。
手术…结束了。
肿瘤…大部分切除。位置太深,仍有少量残留,但致命压迫…解除了。
孩子…暂时…保住了。
但还没脱离危险,需要严密监护。后续…康复之路,会非常漫长…非常艰难。
轰——!!!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冲垮了苏晚强撑的所有意志!身体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崩断!
呃…!一声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空!支撑着她的那股属于母亲的疯狂力量,在得知女儿暂时脱离死亡边缘的瞬间,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和…无法承受的眩晕。
苏总!小陈惊呼着冲上前想要扶住她。
然而,苏晚的身体已经软软地向后倒去。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栽倒在地的前一秒——
一双有力的手臂猛地从旁边伸出,稳稳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惶恐,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牢牢接住!
是林骁!
他不知何时冲了过来,在苏晚倒下的瞬间,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她的依靠。他紧紧地抱着她,感受着她身体的冰冷和虚软,感受着她因巨大情绪波动而无法控制的颤抖。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女人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紧闭的双眼,一股混杂着失而复得(女儿)、难以置信(苏晚的反应)和巨大痛楚的洪流,狠狠冲击着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脏。
苏…苏晚…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恐惧和茫然。
苏晚并没有完全昏厥,只是巨大的情绪冲击让她暂时脱力眩晕。她靠在林骁坚实却同样颤抖的胸膛上,冰冷的西装布料贴着他的体温。那份亲子鉴定报告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手袋,清晰地传递到她的背部。
女儿…暂时保住了…
林骁…抱着她…
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没有挣扎,只是抬起那只戴着铂金指环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抚上林骁布满胡茬、憔悴不堪的脸颊。指尖冰凉,带着墨迹的微粘感。
林骁…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报告…在我包里…念晚…她…她是…我们的女儿…我的…亲生的…女儿…
轰——!!!
这一次,是林骁的脑子里炸开了惊雷!
他抱着苏晚的手臂猛地收紧,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骤然放大!他死死地盯着苏晚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被泪水淹没的、巨大而真实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属于母亲的哀恸。
不…不可能…他下意识地喃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当年…你…你不是…
验孕棒…错了…苏晚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林骁胸前的衣襟上,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丢了我们的孩子七年…让她在苏晴那里…受苦…生病…对不起…林骁…对不起…是我…是我没用…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灭顶的洪水,瞬间将林骁淹没!七年前的离别,苏晴的胁迫,独自抚养女儿的艰辛,女儿的绝症,苏晚的冷酷裁员,手术费的绝望乞求…所有痛苦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苏晚泣血的坦白和那份亲子鉴定报告,以一种最残酷也最温柔的方式,串联了起来!
原来…小雨…林念晚…是他和苏晚的亲生骨肉!
原来苏晚当年的冷酷,背后藏着如此血淋淋的误会和失子之痛!
原来…他恨过、怨过、绝望过的女人,和他承受着同样的、甚至更深的剜心之痛!
啊——!!!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从林骁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再也支撑不住,抱着苏晚,两人一起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将头深深埋进苏晚的颈窝,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衣领,混合着她自己的泪水。那哭声不再是绝望的悲鸣,而是混杂着失而复得的狂喜、被命运捉弄的愤怒、对苏晚的心疼以及对过往无尽痛楚的宣泄!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林骁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当年…如果我…如果我告诉你…如果我坚持…也许…也许就不会…不会让你一个人…不会让我们的女儿…
苏晚紧紧回抱着他,同样泪流满面,用力摇着头:不…是我…是我太笨…是我弄丢了我们的孩子…是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推开了你…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手术室的方向,眼中是无尽的后怕和失而复得的巨大珍宝感,幸好…幸好老天…把她还给我们了…这次…这次我们…一起守着她…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好!再也不分开了!我们一起守着念晚!守着她好起来!林骁用力点头,泪水滴落在苏晚脸上。
两个被命运碾碎又强行拼凑在一起的灵魂,在冰冷的地面上,在手术室门口象征着重生的灯光下,紧紧相拥,用泪水洗刷着七年的阴霾和痛楚。过往的怨怼、误会、冰冷的算计,在这一刻,被血脉相连的纽带和共同守护女儿的誓言,彻底消融。
小陈和张律师站在一旁,看着这失而复得的一家三口(虽然女儿还在里面),早已泪流满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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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儿童医院VIP病房。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病床上。林念晚小小的身体上还连着各种监护仪器,脸色依旧苍白,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但呼吸平稳悠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如同沉睡的天使。
苏晚坐在病床边,小心翼翼地握着女儿没有输液的那只小手。她的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女儿的安睡。她脸上的冰霜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和失而复得的满足。那枚象征着她封闭过去的铂金指环,被取下,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旁边放着那份被泪水浸透又抚平的亲子鉴定报告。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林骁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他脸上的憔悴依旧,但眼底深处,那灭顶的绝望已经被一种沉静的、充满希望的光芒取代。他走路还有些跛(是那天情绪崩溃跌坐时扭伤的脚踝),但步伐很稳。
他走到苏晚身边,将水杯递给她,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沉睡的小脸上。
专家会诊结果出来了苏晚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林骁点点头,声音低沉却平稳:嗯。残留的肿瘤暂时稳定,但需要长期监控和后续治疗。神经损伤…确实存在。医生说,左肢运动功能和部分语言能力…受损比较严重。康复…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投入。他顿了顿,看向苏晚,眼神坚定,但我们一起,总能陪她走出来的,对吗
苏晚反手握住林骁的手,用力点头,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只有磐石般的坚定:对。我们一起。她缺失的七年,我们用一辈子补回来。她失去的能力,我们帮她一点一点找回来。我们的念晚,一定会好起来。
就在这时,病床上小小的身影,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
苏晚和林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在两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林念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酷似苏晚的大眼睛,因为手术和虚弱,显得有些茫然和迟钝,在适应着光线。
她的视线有些涣散,在病房里缓慢地移动,最终,落在了紧紧握着她手、紧张又期盼地看着她的苏晚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晚的心跳几乎停止,巨大的期待和恐惧让她无法呼吸。
终于,林念晚苍白的小嘴,极其轻微地、如同蝴蝶振翅般,翕动了一下。一个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如同天籁般的音节,从她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溢了出来,带着手术后特有的沙哑和虚弱:
…妈…妈…
第十话:未来可期
那一瞬间!
苏晚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巨大的幸福和心酸将她彻底淹没!她俯下身,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晨露般,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女儿冰凉的小脸,泣不成声地回应着:哎…哎…念晚…妈妈在…妈妈在这里…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林骁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这个在绝望深渊挣扎了太久的男人,也瞬间红了眼眶。他伸出手,宽厚而温暖的手掌,轻轻地、颤抖地覆盖在苏晚握着女儿的手上,也覆盖在女儿小小的手背上。三只手,紧紧叠在一起。
窗外的阳光,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暖明亮起来,温柔地笼罩着病床上这劫后余生、终于团聚的一家三口。
床头柜上,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沐浴在阳光里。报告下方,林念晚三个字,不再是冰冷的铅印,而是被泪水浸染后,重新焕发出的、属于血脉和爱的温度。苏晚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景象。她的办公桌上,那份冰冷的裁员名单早已被归档。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放在水晶相框里的照片——病床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笑容灿烂的林念晚,被苏晚和林骁一左一右温柔地拥在中间。林念晚的左手被林骁的大手包裹着,右手则努力地抬起一点点,笨拙地比着一个V字。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充满希望。
苏晚看着照片,唇边勾起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意。这时,内线电话响起。
苏总,小陈的声音传来,关于‘涅槃计划’后续员工安置和技能再培训的方案,各部门已经按您的要求修订完成。另外…苏晴那边,张律师来消息,她涉嫌敲诈勒索、伪造证据、侵害名誉权等多项罪名,证据链确凿,检察院已经正式批捕了。
苏晚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投向窗外广阔的天空,眼神平静无波,只有一丝尘埃落定的释然。
知道了。按流程处理。她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经历过风暴洗礼后的从容与力量,另外,通知财务部,我个人追加一笔专项资金,用于‘涅槃计划’中被裁员工家庭重大疾病或子女教育的紧急帮扶基金。名字…就叫‘新生’吧。
挂断电话,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温暖的照片上。
涅槃重生。
于公司,是刮骨疗毒后的新生。
于她,是找回至宝、破茧成蝶的新生。
于林念晚,是挣脱死神、拥抱阳光的新生。
于她和林骁之间,是跨越七年荆棘、在废墟上重建信任与爱的新生。
阳光正好,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