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蝉鸣如同永不停歇的喧闹乐章,透过斑驳的教室窗户,在课桌间织成一张燥热的网。林熙第无数次偷偷转头,目光小心翼翼地穿过前排男生参差不齐的后脑勺,最终落在右方前几排的顾沉舟身上。
此刻的顾沉舟,正低头专注地在草稿纸上写着什么,他细碎的刘海自然地垂下来,像一层轻柔的帘幕,遮住了那双总带着疏离感的眼睛。阳光穿过窗户,斜斜地洒在他的白衬衫上,晕染出一片温柔的金色,仿佛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朦胧而美好的光晕。林熙望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缓缓扬起,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神中满是温柔与眷恋,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那个安静学习的身影。
然而,这份沉浸在美好中的时光太过短暂。同桌眼尖地察觉到了林熙的走神,连忙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她的腰,压低声音提醒道：别看啦,老师看你呢！
林熙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坐直身子,脸颊瞬间变得滚烫,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林熙慌乱的模样,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林熙,这道题选什么
林熙大脑一片空白,慌乱中胡乱蒙了一个答案：选……选C！话音刚落,全班顿时响起一阵窃笑。林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满心懊恼地用课本挡住了通红的脸。这时,她偷偷抬眼望去,正好看见顾沉舟抬起头,目光和她短暂相撞,可又迅速移开。那一瞬间,林熙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羞涩与尴尬。
放学后,林熙背着书包,脚步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家和顾沉舟家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两家住在同一个老式小区里,楼与楼之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巷子。这条熟悉的小路,承载着太多关于她与顾沉舟的回忆。
小时候,顾沉舟是整个小区最受欢迎的孩子。他聪明又帅气,总是活力满满地带着一帮孩子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弹玻璃珠。那时的林熙又瘦又小,却总是紧紧跟在顾沉舟屁股后面跑,像个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而顾沉舟却从不嫌她烦,反而总是耐心地照顾着她。
记得有一次,他们和小伙伴们一起去爬树掏鸟窝。那棵树高大挺拔,对于小小的林熙来说,简直是难以逾越的障碍。顾沉舟二话不说,先稳稳地爬上树,然后又小心翼翼地下来,将林熙抱上树杈。在树上,他还不停地叮嘱林熙要抓紧树枝,眼神里满是关切。还有一次下河摸鱼,水流有些湍急,林熙差点滑倒,是顾沉舟眼疾手快地护住她,自己却差点摔进水里。
最让林熙难忘的,是有一次她被隔壁班的男生欺负。那个男生故意抢走了她心爱的铅笔盒,还对她恶语相向。林熙委屈地哭了起来,正好被路过的顾沉舟看到。顾沉舟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和那个男生理论起来。双方争执不下,最后动起了手,结果两人都挂了彩。回家的路上,林熙边哭边给他擦伤口,一边擦一边埋怨他太冲动,顾沉舟却笑着安慰她：哭什么,我一点都不疼。你别难过,以后我会一直保护你的。那时的林熙,满心都是感动和依赖,觉得顾沉舟就是她的全世界。
可是,上了高中后,一切都悄然发生了变化。顾沉舟的父母离婚了,母亲去了国外,父亲整天忙于工作,家里经常只剩下顾沉舟一个人。原本开朗阳光的少年,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但他的成绩却越来越好,成了全校闻名的学霸。他总是独来独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和周围的一切都隔离开来。而林熙依然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成绩中等,最大的爱好就是画画,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直和顾沉舟做邻居,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中央美院,能和顾沉舟去一个城市,默默陪伴在他身边。
发什么呆呢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林熙的回忆。她回头,就看到顾沉舟骑着自行车停在路边,车筐里放着几本书。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林熙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没……没发呆。她有些慌乱地回答,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顾沉舟的眼睛,你要去哪儿
图书馆。他简短地说,目光淡淡地扫过林熙,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林熙犹豫了一下,内心无比纠结。她渴望能和顾沉舟多待一会儿,可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顾沉舟已经不是那个会背着她满院子跑的小男孩了。他们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陌生又疏离。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顾沉舟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骑车离开了。林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渐变小,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心里泛起一丝酸涩,眼眶也微微湿润了。
日子在平淡与期待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高三。顾沉舟成了全校的焦点,所有人都知道他成绩优异,会被保送大学。而林熙的成绩依旧不上不下,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躲在画室里画画。在画笔的世界里,她才能暂时忘却对顾沉舟的思念和那份难以言说的自卑。
那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绚丽的橙红色。林熙从画室出来,意外地看到顾沉舟站在门口。他静静地倚着墙,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在夕阳的映衬下,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芒中。见她出来,顾沉舟便朝着她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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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他将纸袋递给她,语气依然淡淡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上次看你说缺素描纸。
林熙惊讶地接过纸袋,打开一看,里面除了素描纸,还有一盒彩色铅笔。那一刻,她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也微微发热：谢谢……她抬起头,正好对上顾沉舟的眼睛。在夕阳的余晖下,那双曾经冷漠的眼睛,此刻却带着几分温柔,仿佛藏着万千星辰。
我下个月要去北京。顾沉舟突然说,眼神坚定地看着林熙,喉结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滚动了一下,那边有个全国性的竞赛集训,可能要去一个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明明是精心准备的谎言,说出口时却仍带着一丝紧张。
哦……林熙心里一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回应,那你加油。
好好高考、等我回来。顾沉舟轻声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眷恋,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看星星,我有话想对你说。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色铃铛,铃铛上系着一根红绳,这个给你,想我的时候摇一摇。
林熙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红透,整个人仿佛被幸福的电流击中。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心都是慌乱与喜悦。顾沉舟笑了笑,那笑容温暖而灿烂,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地说：快回家吧,天要黑了。
看着顾沉舟离去的背影,林熙攥着铃铛的手心沁出了汗。她没注意到,顾沉舟在转角处停下脚步,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手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仔细地将血迹擦净,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林熙的方向,才缓缓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林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顾沉舟的话在她耳边不断回响,让她既期待又忐忑。她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顾沉舟说以后要带她去看更大更亮的星星。那时她以为,那些话只是小孩子的玩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在心里。她满心期待着顾沉舟从北京回来,想象着他会对自己说些什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憧憬中渐渐进入梦乡。
林熙数着日历上被红圈圈住的日期,距离顾沉舟离开去北京已经过去十八天。最初他还会在深夜回复她寥寥几句消息,后来对话框里只剩下绿色的未读提示,最后一次聊天记录永远停留在这边集训太累,等我回去。她不知道,那时顾沉舟的枕头下,正压着北大的保送录取通知书——他瞒着所有人,把这本该闪耀的喜讯,锁进了和病情一样沉重的秘密里。
那天放学经过顾沉舟家楼下,生锈的防盗窗里透出积灰的月光。林熙攥着手机站在青梅树下,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她猛地回头,只看见邻居王叔拎着垃圾袋快步走过,影子在昏黄路灯下碎成一片斑驳。蝉鸣聒噪,却盖不住她胸腔里不安的震颤,她没注意到二楼窗台边,顾沉舟父亲抱着病历袋匆匆离去的背影。
高考结束那天,林熙抱着素描本去画室收拾东西,却被班主任叫进了办公室。抽屉里躺着一张诊断单,诊断栏的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几个字刺得她眼眶生疼。顾沉舟同学要求暂时保密,老师摘下眼镜擦拭,他说不想影响你高考,更不想让你分心......他去北京治疗了…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林熙这才想起高考前最后一次见面,他倚在画室门口递纸袋时,指尖确实在微微颤抖。
重症监护室外的夜晚格外漫长。林熙蜷缩在塑料长椅上,盯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忽然摸到口袋里的银色铃铛。那是顾沉舟临走前塞给她的,此刻轻轻摇晃,发出的却是空荡荡的回响。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猛地起身,却只看见护士推着冰冷的仪器匆匆而过。玻璃门内,顾沉舟戴着呼吸面罩沉睡,枕边的北大录取通知书边角已经卷起,像一片折翼的蝴蝶。
当她终于被允许进入病房时,消毒水的气味呛得人窒息。顾沉舟的睫毛在日光灯下投下细碎的阴影,苍白的手背上插着留置针,像脆弱的蝶翼。林熙轻轻握住那只手,指腹触到凸起的骨节,突然想起小时候他背她爬树时宽厚的手掌,如今竟瘦得只剩一层薄皮。
熙熙......沙哑的声音惊得她抬头,顾沉舟费力地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别哭,我还没带你去看星星......话未说完便被剧烈的咳嗽打断,指缝间渗出的血丝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像绽放的红梅。林熙慌乱地抽纸巾去擦,泪水却砸在他手背上：你这个骗子......她这才发现,他枕边压着的录取通知书,扉页上写着给最勇敢的小画家——熙熙。
最后的时光里,顾沉舟总在昏睡。林熙就坐在床边画画,将记忆里他的模样一点点复刻在纸上——少年时期奔跑时飞扬的衣角,课堂上专注的侧影,还有那天夕阳下温柔的眼神。有时他会突然清醒,用虚弱的声音指导她修改线条,枯瘦的手指悬在画纸上,仿佛要抓住最后的温暖。而每当提到北大,他就会笑着转移话题,说等病好了要陪她逛遍所有美术馆。
某个清晨,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林熙看着心电图变成笔直的线条,机械地重复着请节哀的话语在耳边炸开。她颤抖着打开顾沉舟的手机,相册里存满了偷拍她的照片：画室里作画的侧影,课间趴在桌上小憩的睡颜,还有那天她偷瞄他时未察觉的羞涩笑容。在最后的视频里,他戴着棒球帽遮住化疗后稀疏的头发,身后是北大校门：熙熙,这里的晚霞和我们老巷子好像......
葬礼那天,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仿佛也在为这个年轻的生命哀悼。林熙站在人群中,双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她看着顾沉舟的遗照,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衬衫,嘴角微微上扬,还是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回到空荡荡的老房子,林熙推开顾沉舟的房门。书桌上摊开的数学笔记还停留在她上次问的那道题,红笔批注旁画着笨拙的笑脸。衣柜里的白衬衫还残留着阳光的味道,她颤抖着将脸埋进布料,却被扑面而来的消毒水气息呛得咳嗽。抽屉深处藏着未寄出的信,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晕染：等你考上美院,成了画家,我要为你办画展……
往后的日子里,林熙像具失了魂的木偶。她撕毁了所有画稿,画笔折断在垃圾桶里,颜料管被踩得扭曲变形。深夜里,她总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自行车铃声,慌忙掀开窗帘,却只看见青梅枝叶在路灯下摇晃。青梅酒的香气成了催泪弹,她打翻酒坛,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渗入地板缝隙,就像那些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
高考放榜那日,她麻木地拆开录取通知书。中央美院烫金的校名在阳光下闪耀,却比不上记忆里少年递来的素描纸温暖。她蜷缩在角落,任雨水敲打玻璃,恍惚看见顾沉舟倚在画架旁,苍白的手指悬在她画布上方：这里的光影再柔和些......待伸手触碰,只有潮湿的风穿过指尖。
直到某天整理旧物,她在床底铁盒里发现顾沉舟的日记。泛黄的纸页上,少年心事跃然眼前：今天熙熙画了我,画里的我在笑,可她不知道,我看她时,连心跳都在笑。泪水滴落在字迹上,晕开的墨迹如同他们被命运揉碎的时光。
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
熙熙：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其实很早以前我就想对你说；我喜欢你,每次看到你笑,我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你画画时认真的样子,偷偷看我时害羞的眼神,都让我心动不已。
我知道,这些年我变了很多,变得冷漠,变得难以接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能给你更好的未来。我想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然后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想为你举办画展,想陪你去世界各地看风景。
可惜,我没机会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继续画你喜欢的画,带着我的那一份看更大的世界。别为我难过,因为我知道,在你心里,永远会有一个位置属于我。
顾沉舟
梅雨季节,林熙站在老小区拆迁的废墟前。瓦砾堆里露出半截生锈的自行车铃铛,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混着咸涩的泪水。她蹲下身子轻轻拾起铃铛,恍惚间又听见少年清亮的笑声：跑快点,等你考上美院,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画展。
踏入中央美院的林熙,总在清晨第一缕阳光漫过画室百叶窗时,对着空白画布怔神。那些被泪水泡皱的画稿虽已化作记忆尘埃,但顾沉舟留下的彩色铅笔始终摆在画架最显眼处,笔尖的铅芯被磨得圆润,像被时光吻过的痕迹。
大学课堂上,她不再是那个因偷看喜欢的人而被老师点名的女孩。解剖课上的石膏像、速写本里的动态线,都成了她逃避思念的出口。每当创作陷入瓶颈,她便会摩挲着口袋里的银色铃铛,在深夜的画室里反复播放顾沉舟最后的视频,直到屏幕的冷光在眼眶里晕成细碎的星芒。
社团招新时,她鬼使神差地加入了天文社。深秋的香山观测活动中,当望远镜对准猎户座腰带的三颗星,同社男生热心讲解星云知识,她却想起老巷子里那棵歪脖子青梅树——顾沉舟曾指着树影间的银河说,最亮的那颗星是给小画家留的聚光灯。夜风裹着寒露掠过,她悄悄背过身,将咸涩的泪融进望远镜冰冷的金属边缘。
毕业创作阶段,她把自己锁在工作室整整三个月。画布上交织着医院消毒水味的白、少年衬衫的蓝,还有星空永不褪色的银。指导老师看着那幅名为《未寄出的星光》的油画,指着画中男孩指尖悬停的笔触,说这是她所有作品里最动人的留白。只有林熙知道,那是顾沉舟临终前悬在画纸上,最终没能落下的温柔。
毕业典礼那天,她在礼堂角落看见有人推着自行车经过。白衬衫衣角被风掀起的瞬间,心跳漏了半拍。直到对方转头露出陌生面容,她才自嘲地笑了笑,从背包夹层摸出泛黄的信笺。折痕处的字迹已模糊,但那句带着我的那一份看更大的世界依然清晰。
夜风掀起画稿,最新完成的插画上,两个小孩在青梅树下仰头望着星空,男孩胸前别着北大校徽,女孩手中握着画笔,星光将他们的影子永远交织在一起。她要把他们的故事画成插画。林熙举起酒杯,冰凉的青梅酒滑过喉咙,酸涩中带着回甘。
远处的霓虹灯火闪烁,恍惚间她又看见那个白衬衫少年骑着单车穿过巷口,夕阳为他镀上金边,却在伸手触碰的瞬间,消散在时光的长河里。而她知道,在某片璀璨星河里,永远有一颗星,守着关于未完成的画展,和未说出口的诺言。
有时候,她会坐在阳台上,望着远方发呆。她知道,在另一个世界,一定有一颗星星,在默默地守护着她。而她的心里,也永远住着那个骑着自行车,说要带她去看星星的少年。
夜深了,林熙端起一杯青梅酒,对着天空轻轻一笑：沉舟,你看,我过得很好。
晚风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花香,仿佛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在这一刻,林熙终于明白,有些爱虽然无法相守,但会永远留在心里,成为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而她也会带着这份爱,继续勇敢地走下去。
时光飞逝,十年了,林熙在时间的治愈下,渐渐走出了悲伤。她凭借着对画画的热爱和坚持,成了一名插画师。她把他们的故事画成插画故事出版
,她的作品温暖治愈,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就像她想要传递给世界的力量！
（全文完）